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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1:31 AM

裘夢 -【慶團圓之】掛名皇后

本帖最後由 rdj01 於 2022-4-3 11:23 A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九世人生,嘗盡酸苦,淡看凡俗,他偏以情為網,留她一世紅塵。來來回回重生九次,每一次都被害死,陶靜姝都不知道老天爺這是讓她報仇呢,還是折騰她,不過不管怎樣,這回她是下定決心,要跟仗著神秘力量能迷惑人心的庶妹對抗到底,然而她萬萬沒想到,什麼計劃都比不上皇上的加持,在獵場,皇上表明對她一見鐘情,想娶她,她那被庶妹挑撥的偏心爹就在他手上吃了癟,庶妹本人也在青天白日下,被天打雷劈……雖說復仇計劃很順利是沾了皇上的光,可是想想這男人在她累積九世的記憶中非但克妻且無子,還有個妃子是真愛,她就覺得這皇后位置不好坐,皇上,咱們打個商量吧,我掛個名,您還是去寵幸別人成不?
【出版日期】2021/2/24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10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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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1:31 AM

【第一章】累積九世的反擊

  碧空萬頃,不見一絲雲彩,風過湖面,水微蕩,湖心有亭,紗幔四垂,如遺世獨立在水中央。

  夏日炎炎,蟬鳴不斷,湖面的荷,湖畔的柳,花園里的花木都顯得無精打采,這個時候的花園無人經過,只有擾人的蟬不甘寂寞地喧鬧著,肆意破壞著這一方天地的寧靜。

  一陣風吹起垂落在湖心亭四周的輕紗,露出側臥在臨水飛來椅上的縴細身影,水綠色的裙擺半垂而下,在微風中時不時輕顫搖曳,裙擺上那叢青翠的竹枝在衣服皺紋中若隱若現。

  月白色的紗衣透出里面的淺粉衣色,一方繡了蘭草的絲帕覆在少女的面上,讓人無法窺視她的容貌。

  藍天、碧水、微風、輕紗、涼亭、熟睡的少女,組成了一幅靜謐而又美好的畫面,天地在此時彷佛都變得溫柔了起來。

  突然,少女彈坐起身,因動作過大過急整個人從飛來椅上直接翻滾落地。

  覆面的絲巾滑落,露出少女精致秀美的臉,雖神情驚惶,但不改是美人的事實。

  她因驚懼而劇烈地喘息著,臉色煞白,額上是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目光因過度驚恐而有些渙散。

  隨著時間過去,她的喘息漸漸平緩,呆滯的眼眸慢慢有了神采,縴細的手指先前因用力抓在飛來椅上指甲泛白,漸漸放松後仍微微地發著顫。

  最後,她整個人月兌力般地靠著飛來椅,目光透過輕紗落到不知名的地方。

  又活過來了啊……

  都說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可是她的人生卻不知來來回回重復了多少次,區別只在于她最後換了哪一種死法。

  陶靜姝臉上不自禁泛起一抹苦澀的笑容,這樣重復的人生到底有什麼意義?

  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臉,卻連眼淚都流不出來,將頭埋在自己的膝蓋上,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前一刻從高空墜落粉身碎骨的疼痛還刻印在靈魂深處,下一刻再睜眼卻是歲月靜好,這份落差縱使陶靜姝已經有過很多次的經驗,一時半刻依舊有些無法消化。

  等到所有的情緒完全平復下來,陶靜姝扶著飛來椅慢慢起身坐了上去。將手搭在扶欄之上,在輕紗飛舞中看水光瀲灩。

  疲憊,深深的疲憊,源自靈魂深處的疲憊充滿了她的身心。

  這樣不停重復來過的人生究竟有沒有終結的時候?

  每一次她都努力積極地生活,每一次都盡量地小心謹慎,可還是無一例外地被害身亡。

  老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她一直是個不喜歡與人爭斗計較的人,可是這一世世被害的結局告訴她,這世上有些人是魔鬼,他們毫無人性和道理可言,不管她怎麼淡泊名利,怎麼避之唯恐不及,怎麼想與其和平相處,他們還是如同失心瘋一樣非要弄死她不可。

  上一世,身心俱疲的她為了避免被害,想要一舉擺月兌重復的輪回,年紀輕輕便選擇青燈古佛了此一生,沒想到卻還是被殺手扔下了萬丈懸崖死于非命,真是欺人太甚。

  她到底哪里妨礙了那個人?為什麼一定要置她于死地不可?她們有這樣的深仇大恨嗎?

  在陶靜姝看來,自己非但跟那人沒有仇怨,甚至有幾世還可以說對對方有所恩惠,但那個人就是想害死她,似乎只有她死了那個人才能安心似的,完全的莫名其妙加不可理喻!

  重生太多次的陶靜姝腦子里的記憶有些混亂,縴細白皙的手指輕輕按揉在太陽穴上,試圖將混亂的記憶重新捋一下,這一次她又是重生到哪一年了?

  低頭望了一眼手腕處新系的祈福線,與身上的衣裝,她想起來了——

  豐佑三年,新皇登基第三年,朝局穩定,新象伊始。

  定國公府做為開國元勳府第,在軍中素有威望,每一代的定國公在朝局中都保持中立,只靠皇上,因此即使皇位更迭也一直屹立不倒。

  她,陶靜姝,就是現任定國公的嫡長女。

  以她的身分地位該是無比尊榮,受盡疼寵,但在她父親現任定國公陶定山的眼中,她恐怕連他最疼愛的小女兒的一根小拇指都比不上。

  那個最讓父親疼寵的小女兒是她的庶妹陶玉顏,也是害得她九世慘死的罪魁禍首。

  最開始不是這樣的。

  事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哦,對,是從五妹八歲那年開始的。

  五妹比她小三歲,豐佑三年她十七,五妹十四,都已經到了可以議親的年紀。

  只不過,國公府里早沒有女主人……也不對,只能說是沒有正經的女主人,如今主持中饋的是受寵的柳姨娘,也就是五妹的生母。

  說起來,她的父親也算是個痴情人了,因為心愛的女人不讓父母喜愛,又為了不讓其矮人一截,竟然放棄續弦,對外宣稱是因為自己對亡妻情深意重。

  呵!對亡妻情深意重?在她這個亡妻所出的嫡女眼中只覺得諷刺。

  至于婚事——陶靜姝終于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什麼詛咒,前幾次的重生中倒也曾有過議親或者訂親的對象,但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毫無例外的不了了之,更甚者有兩世還傳出她是不祥之人,婚姻之事更是想都不要想。

  現在想想,其實里面都有她那位親親五妹的影子,而她那生母柳姨娘也推波助瀾。

  她倒是能理解柳姨娘,畢竟幫親不幫理也是人之常情,庶妹的作為她就全然不懂了。

  人心是這世上最難以揣測的,也和太陽般讓人無法直視,陶靜姝這會已經懶得去猜庶妹非置自己于死地不可的原因,總之,五妹就是個不可理喻之人。

  手指從按揉太陽穴改為倚欄半托腮,陶靜姝微微眯了眯眼。

  不管她願不願意,總之她又一次重生了,那就得打起精神應付一下可能極為短暫的這一世——是的,人生對于現在的她來說已經是「應付」了。

  任誰的人生變得好像無限輪回、結局注定的游戲一般,都不太可能對于生活這件事生出太多的興致。

  要不是怕疼加上不甘心,她可能會直接選擇自我了結,當然最關鍵的問題是——無論怎麼個死法,只要這個無限輪回的游戲不被終結,她怎麼死都沒用啊。

  與其白白多死一次,她決定不為難自己,人生已經這樣艱難,何苦跟自己過不去呢?

  一陣疾風掠過湖面帶起層層漣漪,湖中亭亭而立的荷花也似在綠波中隨風而舞。

  這個時候陶靜姝聽到岸邊傳來腳步聲,她本能地回頭看了一眼,雖只是遠遠的一眼,她還是認出了那個人——她的貼身丫鬟雙喜,一個每一世都陪她到最後的人。

  她眼眶瞬間便泛了紅,濕潤起來,歷經生死輪回後又一次見到身邊最親近的人,這種感情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那名遠遠走來尋人的青衣小婢梳著常見的雙丫髻,系著同色系的流蘇發帶,簪著兩朵珍珠攢成的珠花。

  雙喜腳步急匆匆而來,在看到湖心亭中的主子時臉上不自覺便帶上笑,快步走近。

  「姑娘,您可讓婢子好找啊。」

  陶靜姝掩口打了個呵欠,笑道︰「屋中悶熱,我就出來吹吹風,涼快涼快。」

  雙喜也跟著笑,「婢子也是這樣想,所以便到園子來尋姑娘。」略停了下,又接著說︰「可姑娘出來怎麼能不叫人陪著呢,雖說這是咱們自家府邸,但總歸還是要小心些。」

  她的言外之意陶靜姝聽出來了,柳姨娘母女明里暗里對她下手,如雙喜這樣的身邊人怎麼可能不知道,自然對她們有所防備,可根本防不勝防。

  前幾世她采取的多是避讓,總想著惹不起總躲得起,安生過自己的日子就好了,誰知道這世上有些人根本不是她想躲就能躲得過去的,她們就跟瘋狗似的非要咬她,而且還是不死不休。

  所以這一次——陶靜姝決定了,她不再避讓了,連出家都無用,退無可退,那就背水一戰,既然對方不想她好好過日子,那就大家都別想好過,弄不死對方也得惡心惡心她。

  陶靜姝伸手左右交叉握了一下手腕,嘴角噙上一抹帶著殺意的冷笑,目光變得堅定。

  雙喜瞠目看著眼前的姑娘,覺得姑娘似乎哪里變得不一樣。

  微微偏了偏頭,陶靜姝若有所思,說來也奇怪,綜合前幾世的經歷來看,她家五妹似乎有趨吉避凶的能力,而且好像特別容易獲得別人的好感,得到貴人相助。

  可以肯定的是五妹並不會那些所謂的玄門法術,或許是她手邊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可以助運之類的,甚至可能突然造成某人的行為失常——

  前幾次重生,她察覺因為五妹這種不可思議的能力,已經讓一些世家貴女對她敬而遠之,只不過五妹日子太過順遂不免有些得意忘形沒注意罷了。

  雖然因為每一回她都死在五妹之前,並不知道五妹後來的結局,不過,她覺得大約是不好的。一個人若是天選之子,天生的氣運驚人倒也就罷了,但若是存在一些人為的作弊手段,藏得再隱蔽還是會讓人察覺。

  不得不說,陶靜姝無意中猜到了每一世陶玉顏的結局。

  畢竟東西偷來的就是偷來的,終歸不是屬于自己的,最後總是會受到反噬。

  抬手揮了下寬大的衣袖,陶靜姝從飛來椅上起身,微一抿唇,對雙喜笑道︰「風我也吹得差不多了,咱們回去吧。」

  說完她便朝亭外走去,雙喜趕忙跟了上去。

  看著姑娘的背影,雙喜心中那種姑娘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的感覺越發深刻,可明明姑娘還是姑娘啊。

  陶靜姝的步子邁得大,卻很穩,又很優雅,帶著一種獨有的韻律。

  似乎有很多年沒有這樣看過國公府的花園了,讓人陡然生出一股懷念感。

  曾幾何時,她竟然也會想念國公府的一草一木?

  陶靜姝邊走邊看嘴角帶著一抹自嘲的笑,目光不經意間落到那一叢開放得熱烈濃艷的玫瑰上,腳步隨即停了下來。

  記得五妹曾說過,玫瑰代表愛情,所以有個傻子就種了一園子的紅玫瑰想討心上人的歡心,結果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一片痴情換回了寂寞。

  嗯……讓她想想,這個時間,玫瑰代表愛情的話還沒有從五妹的嘴里傳出去呢。

  「姑娘,五姑娘。」

  聽到雙喜的低語,陶靜姝抬頭看去,果然在前方的鵝卵石花徑上看到了正嫋嫋而來的陶玉顏主僕三人。

  相較于她這個國公府的嫡女,這國公府的庶出五姑娘可說是著錦簪金富貴無比,不知情的人猛然一看,恐怕都會將兩人的身分搞混。

  陶靜姝沒有動,一臉平靜地看著那三人緩步朝自己走來。

  渾身上下帶著過人氣焰的陶玉顏心中有些訝異,平時嫡姊看到自己基本都是能避就避,並不主動跟她打招呼,怎麼今日卻像是等她上門似的。

  雖然有些不解,但是既然踫到了,還是要跟對方打個招呼問個安。

  陶玉顏微笑道︰「給大姊姊請安了。」

  陶靜姝只輕輕點了下頭。

  做為國公府矜貴的嫡女有些架子她一旦擺著,對方就得受著,如果平和不爭、心性淡泊被人認為是軟弱可欺的話,不如就旗幟鮮明地亮明陣勢,擺出立場來。

  她們不是一路人,她也不想跟陶玉顏扮什麼姊妹情深。

  陶玉顏心中越發覺得怪異起來,嫡姊今天是心情不好嗎?平日里就算再怎麼樣,也會給個笑臉,溫言幾句做為回應。

  陶靜姝看了雙喜一眼,抬步就走。

  雙喜心領神會,立時跟上,心中暗喜,姑娘這樣就對了,以往那是太給那些人臉了,顯得姑娘性好能欺侮。

  就……這樣走了?站在火紅玫瑰花叢旁的陶玉顏有些愕然,這種情形她從來沒有想過,也從來沒有遇到過。

  自從她穿越到這具身體里,因為有系統的加持一直是順風順水,先是幫助姨娘固寵,成了父親的解語花貼心人,而她也一躍成為國公府最受寵的姑娘。至于陶靜姝這個原本的天之驕女,與她一比便顯得黯然失色,近年已是如同隱形人般的存在。

  她一直沒把嫡姊放在眼里,畢竟她有系統在手,嫡姊便是天生氣運加身,她也能全部搶奪到自己手里。

  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陶玉顏暗自哼了一聲,有什麼好跩的,只要她開口要求系統,到時候什麼好處還不都是她的。

  「紫鵑、雪雁,我們走。」

  紫鵑、雪雁是她的兩個貼身大丫鬟,也是她從《紅樓夢》里選的林黛玉的兩個丫鬟的名字,比那什麼雙喜、雙桃的,聽起來有水準多了。

  自家姑娘心氣不順,身為丫鬟自然不會上趕著觸霉頭,紫鵑和雪雁兩個丫鬟老老實實地跟上去,謹言慎行,畢竟五姑娘可不是什麼好性子的人,這府里除了大姑娘性子和順,就沒有一個好相與的主子。

  另一邊,陶靜姝主僕二人徑直回轉攬芳院。

  站在離院門十幾步外,抬頭看著門匾上龍飛鳳舞的「攬芳院」三個大字,陶靜姝有些許的恍惚。

  這是她的院子,門楹上的題字是祖父親手所寫,她在這里渡過了好幾回的閨閣時光。

  景物依舊,只是她這個主人卻已歷經滄桑,滿心風霜。

  雙喜不明白姑娘為什麼站在這里不繼續往前走,但也沒敢驚動恍似在沉思的人。

  一道粉色身影從院門中走出,看到站在幾步開外的陶靜姝時,臉上瞬間帶上了甜甜的笑,盈盈一福身,嬌俏地道︰「姑娘回來了。」

  聲音打斷了陶靜姝的思緒,她將目光落到了粉衣婢女身上。

  雙桃明眸善睞,嬌俏可人,身姿婀娜,這等姿色體態比許多大戶人家的姑娘還要出色許多,奈何主人出身不好,便是禍非福,光這國公府中覬覦這副姿色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人。

  好在雙桃是個聰明的,早早抱上了陶靜姝這個靠山,國公府嫡出大小姐的名頭還是很好用的,替她擋了不少的是非與災禍。

  只是生了這樣一張臉,又身在國公府這樣的權貴人家,雙桃心思便有些多,一心想著做陶靜姝的陪嫁丫鬟,日後混個姨娘做半個主子,畢竟以她的身分,母家父家同樣尊榮,婚事必然差不了。

  至于配給管事小廝這種事,心氣高的雙桃是從來不會考慮的。

  也是她這個做主子的不懂人心,以為給雙桃找個清白人家當正頭娘子才是對人好,不想反倒被雙桃怨恨,讓有心人鑽了空子,她有一世因此喪命,另一世卻害了雙喜。

  如今再次看到雙桃,她的心情十分平靜。

  十幾年的青燈黃卷,讓她把什麼都看淡了。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無法強求,合則聚,不合則散。

  大約她唯一無法看淡的就是陶玉顏這個庶妹了,這一回她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給對方添堵,對方不痛快她就痛快了。

  這應該就是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吧。

  對此她並不會有任何的歉疚,她一個九世被害的人,為什麼要對罪魁禍首愧疚,那還有天理嗎?

  她這一次又一次的重生,說不定就是老天爺看不過眼才得來的。

  或許她想要成功轉世,不再重復人生,干掉五妹才是唯一的辦法……不為別的,只單純為了結束這令人作嘔的重生,她陶靜姝要選擇當一回快意恩仇的人。

  她下定決心,擺了下衣袖,一言不發從雙桃身邊走了過去,逕自走入院門。

  雙桃詢問地看向雙喜,雙喜搖搖頭表示不解,然後快步跟了上去,雙桃皺了皺眉,又朝姑娘剛剛看的地方瞄了幾眼,什麼都沒看出來,索性不想了,也轉身回了院子。

  陶靜姝回了自己的閨房,先在雙喜的服侍下淨了手臉,雙桃進去的時候,她正從雙喜手中接過一本書。

  雙桃並不是空手進來的,而是用托盤端了杯香茗,蓮步輕移走到主子歪著的軟榻前,默默將茶放到了榻上的小案上。

  陶靜姝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曾經她太好脾氣,被人當成了軟弱可欺,甚至奴大欺主,這回她就擺出架子,讓人不敢越雷池一步,守好自己的本分。

    

  書雖然拿在手上,也隔一會兒就翻一頁,但陶靜姝的心思卻根本沒在書上,一個字都沒入眼。

  過了片刻,門外小丫鬟抬手打了個手勢,雙喜便轉身出了房,不一會兒,捧著一只包袱走了回來。

  「姑娘,針線房把這季的新衣送來了,您要看看嗎?」

  陶靜姝聞言放下手中的書,雙喜立時托著包袱上前,將之放在榻上打開。

  陶靜姝隨意地瞥了一眼,道︰「倒還是老樣子。」一貫的將她往清湯寡水上打扮,而她家五妹卻總是光鮮亮麗,透著少女獨有的鮮女敕。

  總有人對外一直傳言國公府的大姑娘像仙人似的,裝扮自然是月兌俗出塵的,且盡是宣揚她性情溫婉大度、體恤下人、友愛手足、憐恤弱小……將她塑造成一個近乎完美的模樣,一旦她做出有悖于傳言的言行,恐怕立時會遭到質疑批判。

  讓她一個不慎被人從神壇上拉下來,這正是傳謠言的人的打算。

  雙桃是個心思玲瓏的人,察覺到這次自家姑娘並不是很滿意送來的衣服,便開口道︰「姑娘若是不喜歡,婢子拿去叫針線房的重做。」

  陶靜姝卻擺了擺手,「不必,雙喜收起來吧。」

  「是。」雙喜抱了包袱下去。

  「姑娘既不喜歡,又何必委屈自己?」雙桃忍不住問。

  陶靜姝看了她一眼,伸手又拿起了書,隨手翻了一頁,這才說道︰「她們能有一堆的理由拿出來說,何必跟她們多費口舌?去匣子里拿些銀兩到錦繡閣訂兩身衣裳。」

  雙桃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忙應道︰「是。」

  臨轉身前她忍不住覷了主子一眼,不去爭執,直接找人另做,打的還是針線房的臉。

  針線房的管事得到消息後自然知道主子這回不甚滿意,這比將衣服打回跟她們理論效果更立竿見影。

  她離開之後,陶靜姝才朝她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勾了勾嘴角。

  兩個大丫鬟不在身邊,陶靜姝也不維持儀態了,直接歪在軟枕上,將一方手帕蒙在了臉上小歇。

  雙喜收拾完衣服回來就見她這副模樣,立時手腳都放輕了,慢慢退到外間去,並給小丫鬟使眼色打手勢讓她們都退到外面去。

  兩個小丫鬟輕手輕腳的退出屋外,在廊檐下繼續當差。

  攬芳院中有一株桂樹,每當金秋時節,滿院飄的都是桂花香氣。

  此外也種有其他花木,還有一座假山,一汪清池,池內還養有幾尾觀賞魚自由自在地游來游去。

  盛夏,有風,蟬鳴不斷,這並不是個適合午憩的天氣。

  院中的兩個粗使婆子拿了黏竿黏樹上的蟬,以免打擾屋中姑娘。

  *

  本是想閉目養神,不料卻真睡了過去。

  大約是才重生心神疲累的緣故,陶靜姝睡得很沉,不是自然睡醒而是被人叫醒的。

  雙喜的表情並不太好,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將事情原委稟告給姑娘聽,「寧順侯府來人,說是老夫人想念姑娘想接姑娘去住一段日子,可卻被府里的人擋了回去,若不是雙桃正巧回來踫到,侯府的人還真以為姑娘身體不適,不便出門呢。」

  被叫醒的陶靜姝有些迷茫,讓自己清醒了一下,才消化聽到的消息。

  每次重生的時間都不一樣,每一回重生事情的發展也略有不同,相同的是事情的發生都有跡可循,只要用心便能梳理出一個簡單的脈絡來。

  原來柳姨娘母女早就開始著手切割她跟外祖家的聯系了啊,也就是今天雙桃不巧撞破了,否則大約還需要些時間才能發現。

  這也算是意外之喜。

  「來人可走了?」

  「沒有,知道是府里人糊弄他們,自然要得到姑娘的確切消息才會回去覆命。」

  陶靜姝揉了下額角,垂眸道︰「收拾東西,咱們去侯府。」

  「姑娘?」雙喜微驚。

  陶靜姝卻是朝她微微一笑,「對,既然有人不想我去外祖家,那我就非得去不可,咱們這就去見我外祖母,順便小住。」

  雙桃聞言已經歡喜地開始招呼小丫鬟一起收拾東西。

  見姑娘主意已定,雙喜也沒再說什麼,加入收拾東西的行列。

  大家姑娘出行,那隨身的物什收拾起來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一院的人收拾了近一個時辰才算妥當了,另外馬車是自然要的,隨行的丫鬟婆子護衛也不會少,動靜肯定不小。

  現今掌著國公府中饋的柳氏是第一個知道陶靜姝要出門的,在聽到雙桃與侯府的來人撞上的消息後,她就有種要糟的預感,果然。

  陶靜姝是國公府的嫡女,外祖家又有權有勢,她只能偷偷模模不招人眼地使絆子,半點兒都不敢讓人知道。

  所以,知道大姑娘收拾東西要去寧順侯府小住,柳氏非但沒敢說半句反對的話,還趕緊招呼人為大姑娘準備出行的一應事物,心里窩火自不必說,卻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最後,陶靜姝一行總共用了大小馬車共計四輛,兩個大丫鬟,兩個小丫鬟,兩個粗使婆子,十個護院。

  一輛馬車自然是坐著陶靜姝和她的兩個貼身丫鬟。一輛馬車坐小丫鬟和粗使婆子,其他兩輛馬車則放著陶靜姝的日常用品,還有一些禮物。

  即使是到外祖家做客,禮物還是需要準備的,這是禮數。

  看著逶迤而去的車隊,柳氏突然有種錯覺——陶靜姝好像打算一去不回似的。

  柳氏領著丫鬟回自己的院子,在院門前看到了女兒。

  女兒雖然才十四歲,但已生得明眸皓齒,冰肌玉骨惹人憐,再長幾歲,定是位傾國傾城的女嬌娥。

  可不知為什麼,隨著女兒年紀漸長,柳氏越來越有點不敢面對這個聰明早慧又特別有主見的女兒,莫名的有點怕。

  好比此時此刻,女兒只是沉著臉看著自己一言不發,她就莫名心底一陣發寒,手都控制不住有些微抖。

  柳氏定了定神,用力捏住自己手里的帕子,強自鎮定地開口道︰「她走了。」

  陶玉顏點了點頭,心情不是很好不想多說話,領著丫鬟回自己的院子。

  若不是她之前花費了大量的積分兌換陶劍鳴夫人的好感度,也不至于沒有足夠的積分兌換道具,讓嫡姊輕而易舉地出府。

  但凡她有足夠的積分,便兌換出商城里的秘藥給老夫人喝下,家里祖母有恙,身為嫡長孫女的陶靜姝便不能隨意出府,否則就是不孝。

  在古代,一頂不孝的帽子壓下來,任誰也頂不住。

  這幾年,嫡姊因為姨娘就如同被困在籠中的鳥兒,幾乎斷絕了與府外的聯系,只要將老夫人對嫡姊的疼愛繼續搶奪過來,就憑嫡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閨中弱女還能有什麼作為?

  等嫡姊所有的機緣都轉到她的手中,到時候她就是整個定國公府最受人矚目、最受寵的小姐,再嫁個位高權重的男人,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女就是她了,屆時便可以呼風喚雨,為所欲為。

  但是……今天發生的事情有點月兌出她的掌控。

  這幾年她享受到系統帶給自己的便利,習慣了行事無所顧忌、為所欲為,突然冒出不在掌控的事,這讓她很不舒服。

  穿越以來,她最不滿的只有自己的出身。

  為什麼她只是一個姨娘生的?

  她可以利用系統讓父親迷戀母親,卻沒有辦法對抗這整個時代——姨娘是沒有資格被抬為正妻的,她永遠是庶女。

  可惜嫡母死得太早,否則她或許還能作弊兌換好感度,讓嫡母將自己記入名下,這樣出身立時便不一樣了,即使跟真正的嫡女還是有所區別,但在婚嫁市場上的位置一下就能提升。

  在這種男尊女卑的時代,嫁人絕對是女人改變命運最好最快的捷徑。

  陶玉顏向來看不起那些放著捷徑不走,卻要老老實實一步一腳印前行的,在她看來那都是傻瓜,走捷徑才是快樂的!

  就好比她一開始老老實實地攢積分,結果等她用積分兌換到美貌度後,別人只要一看她的臉立刻就對她有好感,然後好感度成功換到積分,積分又換成她需要的美貌度、迷人度,還有她需要的商場道具,她一下就成了人生贏家。

  女人誰不想要一張美麗的臉,最好成為世界第一美女,所以她只要有積分就忍不住兌換成美貌度,一再提升自己的美貌。

  可惜的是,積分經常不夠用,要不現在她早就美出天際了。

  早亡的嫡母出生侯府,長得花容月貌,嫡姊繼承了她的基因。

  而這具身體的生母柳姨娘只能說是小家碧玉,尚算清秀,當初要不是趁著父親酒醉爬了床,也無法得到姨娘的位分,更慘的是,這具身體原本的長相肖父,偏偏父親生得國字臉濃眉大眼,把她的顏值拉得相當慘。

  人都是視覺動物,剛穿來的時候她的生活實在不理想,可想而知,當她從系統那里得知嫡姊運道極好,而她有方法搶奪她的氣運時有多喜出望外。

  這些年她透過系統的幫助,日子果然過得越來越風生水起,而嫡姊則變得泯然于眾,被眾人遺忘。

  前些天系統說過,就在近期,嫡姊還有一次至關重要的機緣,會是她命運的轉捩點,所以她一再叮囑姨娘一定要看緊嫡姊,不能讓她離開她們的監控。

  但是……姨娘果然是個沒用的東西!

  縱使困不住她,難道就不能想個法子讓身為妹妹的自己也跟著一起去嗎?

  嫡姊那種溫軟和善的女人,只要說幾句好話,即使心里不願意,面子上也會有些抹不開,到時候事情自然就成了。

  她卻不知,如今的陶靜姝是重生回來的人,而且打定主意跟她杠上了,原本可能行得通的現在卻是不行了。

  「宿主,宿主。」

  腦中突然響起系統冰冷的機械音,陶玉顏有些不耐煩地低聲回應它,「又怎麼了?」

  系統道︰「本系統檢測到氣運擁有者陶靜姝對宿主的惡感度上升,現在統計資料為負一萬點,而且數值還在不斷攀升。」

  陶玉顏瞪大眼眸,惡感度上升?嫡姊對她的好感度一直是及格線之上,不慍不火的,怎麼會突然這樣大幅度攀升惡感度?

  惡感度太大的話,她做為厭惡對象就再也不能從對方那里獲得氣運,因為氣運本身就是玄而又玄的東西,擁有者的主觀意念太強的話,也會影響到氣運。

  強行奪取的話,是會被反噬的。

  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命格太輕,承載不了過多的福分,尤其是強行奪取的氣運沒有經過原擁有者的緩和,反噬力道會更強。

  這也是這些年來她雖然極度嫉妒厭惡嫡姊,卻一直跟她保持友好關系,甚至有時也會努力刷刷好感度的原因。

  因為由氣運擁有者自願分享的運氣是溫和無害的,但是現在是怎麼回事?

  怎麼好感度一下歸零,惡感度反而不停攀升?

  不行,得想辦法。

  不能讓嫡姊對她的惡感度繼續攀升上去了,她現在還沒搶到最關鍵的機緣,還需要嫡姊的好感度。

  突然系統發出警報聲,尖銳的警報聲在陶玉顏腦海中回蕩,她有好一會兒陷入失聰,接著系統像是斷電停止,她也昏倒在地。

  跟隨在後的紫鵑等人七手八腳的趕緊上前將她扶進院里,安置在榻上。

  過了好一會兒,陶玉顏好像聽到系統重新開機的機械聲,然後又聽到系統冰冷又機械的電子聲音說「系統重新開機中」,然後是一陣哧啦哧啦電子干擾般的魔音穿腦。

  幾次之後,系統終于重啟成功,這個時候因為系統不斷重啟干擾腦部導致昏迷的陶玉顏也慢慢醒了過來。

  然後當她打開系統面板的時候,卻發現許多按鈕消失或者變成了灰色,無法使用,她頓時傻眼。

  系統在她連續不斷歇斯底里地追問下終于不再卡頓,回答了她,「由于惡感度超出系統承載上限,該定位對象已經徹底從系統抹去,無法再對其擷取相關數值。」

  陶玉顏一下就愣住了,什麼意思?無法再擷取相關數值?

  也就是說從此嫡姊月兌出了自己的掌握,這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啊?

  「由于系統受到這世界強力反噬排斥,部分功能永久喪失。」

  陶玉顏︰「……」

  俗話說知足常樂,太過貪得無厭必將遭到反噬。

  陶玉顏貪心不足,終究得到了來自受害者的絕地反擊。

  生性淡泊善良的陶靜姝積攢九世的怨念反噬,終于讓這天殺的系統失去了對她的分析功能。

  系統能夠清晰感覺到來自原擷取數據對象的強力反撲,只要它敢再對陶靜姝出手,助紂為虐,瞬間便可能被直接抹殺。

  有些底線,始終是不能踫觸的!

  因為丟失了太多強大的外掛而深重打擊的陶玉顏一時承受不住落差,再次陷入昏迷。

  她接連兩次毫無征兆的昏厥讓伺候的丫鬟慌了手腳,急急稟告了柳氏,柳氏忙拿了國公府的牌子讓人去請太醫。

  她雖然在面對女兒時有點害怕,卻也知道自己立足的根本在女兒身上,所以無論如何女兒都不能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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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1:31 AM

【第二章】 撕破友好假面具

  坐在前往寧順侯府馬車上的陶靜姝,還在為庶妹身上那不知名的力量而有些煩惱。

  這世上最可怕的便是未知。

  對抗近乎神佛的力量,能否求助于神佛之力呢?

  她本是不信神佛的人,但幾次重生早已打破了她舊有的觀念,求神拜佛雖不熱衷,但到底還是信了。

  馬車緩緩在寧順侯府正門前停下,雙桃先行下車,然後擺好了腳凳,由雙喜攙扶姑娘下車。

  他們這一行聲勢不可謂小,自然引人側目,早一步得到消息的寧順侯老夫人早早派了婆子到大門口接人,看到正主兒下了馬車,趕忙上前福身請安。

  「兩位嬤嬤辛苦了。」

  陶靜姝話才完,雙喜已經遞出了兩個荷包。

  前來迎人的兩位婆子笑容滿面地收下了,然後上前一步扶人。

  高門大戶的宅院佔地極廣,故內宅之中多備有軟轎,見影壁旁有兩個粗壯婆子抬了頂垂紗步輦候在一邊,陶靜姝手搭上婆子的手臂,慢走幾步就要上輦。

  此時,幾個人從正院走了出來,雙方不期然的打了個照面。

  當先兩人看似並排而出,實則一先一後錯開一步,隱晦地分出了尊卑。

  走在前頭那人,一身牙白色錦袍,玉帶束腰,錦冠束發,手握一柄灑金摺扇,此時扇面打開在手中輕搖。

  他的面容清俊,眉宇藏鋒,目光掃人不經意間透出幾分威嚴,那是帝王家養出的尊榮。

  身為定國公府的嫡長姑娘,陶靜姝對皇家人並不陌生,更何況她幾次重生,知道有些人即便現在沒見,遲早也有相見的一天。

  眼前這位便是登基三年的新皇,只生公主不生皇子的豐佑帝,記得最後只能從宗族近支過繼繼承大統。

  悲慘啊!

  繼位之爭鬧得沸沸揚揚血雨腥風的,不知有多少人家被牽扯了進去,可惜她一向來不及知道到底最後過繼的是哪一家的世子就死了,有點兒小遺憾。

  只瞧一眼,她便垂眸抬腳上了步輦,落下的輕紗遮住了她的身形,兩個粗壯婆子輕巧地抬起步輦往內院走,後面婆子丫鬟跟了一串。

  那從正院門內落後走出的人往這邊看了一眼,心里一驚。

  等到那一行婆子丫鬟都進去了,微服出宮、搖著扇子的豐佑帝龍牧歸下巴朝那方向點了下,笑著輕聲道︰「定國公府的大姑娘?」

  落後龍牧歸出來的是寧順侯府的世子徐潛風,他曾是太子伴讀,跟龍牧歸可說是從小開始的交情,聞言應道︰「正是。」

  龍牧歸緩步下了台階,邊走邊道︰「記得上一次見她才七、八歲,如今也是個大姑娘了。」

  這話徐潛風沒接,保持沉默。

  「她這是來看老夫人了?」

  「該是祖母想念表妹,便接來小住。」

  龍牧歸低笑一聲,「自從你姑姑去世,你表妹也有幾年不曾出過國公府的大門了吧。」

    

  徐潛風的表情一變,嘴唇瞬間抿成了一條線。

  大戶人家的事誰不知道誰,定國公掩飾得再好也瞞不過有心人的探查,什麼情深意重,說白了就是寵妾滅妻。

  只不過,姑姑已經不在了,只留下了表妹這骨血,只要國公府不怠慢她,他們也就睜一眼閉一眼。

  這幾年他們一直有派人上門探視或是邀約小住,但是表妹一直不曾應邀,這次怎麼會來?還來得這般急?

  徐潛風滿心疑問,很想現在就找人親自問一問,偏偏他正伴駕啊。

  這個時候,性急的徐潛風真的有些嫌棄皇上礙事了。

  龍牧歸扇柄朝那幾輛趕往側門的馬車點了點,一副漫不經心的態度道︰「這是搬家嗎?」國公府和侯府才幾條街的距離,這串個門怎麼勞師動眾的。

  徐潛風越聽越是不安,龍牧歸卻像是察覺不到臣子的心情般,繼續散步一般往前走著,嘴角噙著一絲笑意,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著天。

  最後,徐潛風實在是忍不住了,抱拳行禮恭敬道︰「今天就送龍兄到這里,在下失禮不送了。」說完轉身就跨回侯府大門。

  龍牧歸笑著目送他,輕輕地搖了搖頭,自言自語似的說了句,「還是這樣說風就是雨的啊。」

  雖然只是打了個照面,但他看那位國公府的大姑娘可不是個簡單的,目光沉靜,波瀾不興,舉手投足間氣質雍容,有著見慣風浪的沉穩。

  嗯,有當家主母的氣勢。

  想想也真是有意思,當初那個粉團子一樣的小可愛,多年不見竟然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小美人。

  外頭傳言定國公府的嫡女有若仙人,目無下塵般清冷,甚至一心向佛不欲理會塵事,今日一見,哈,她不是目無下塵,只是骨子里帶著一股矜貴,整個人顯得疏離淡漠罷了。

  這不是她的性格造成的,而是她的出身決定的,她的出身和位置注定了她不會待人太過親和,自然與人拉出一段距離。

  又嫡又長,無論她自己願意不願意,在偌大的國公府她無形中便會成為一個標竿,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她不是自己,她代表著國公府女子對外的形象。

  這姑娘十分能撐場面,這是龍牧歸對再見陶靜姝的評語。

  唯一可惜的是,她不是男兒身,否則現今的定國公府想必會是另一種局面吧。

  「咱們也回吧。」

  一眾侍衛默默地跟上去。

  那邊掉頭進府的徐潛風大步流星地往內院走,要去看許久不見的表妹。

  他的速度太快,最後反而追上了步輦。

  既然追上了,他也就不著急了,索性跟在步輦之後慢慢往祖母的福善堂去。

  到了地方,走下步輦的陶靜姝忍不住看了世子表哥一眼,就見徐潛風笑著朝她作了個揖,想著母親還在世時,自己回外祖家時他也是有照顧自己的,陶靜姝不由得一笑,福了一禮回他。

  表兄妹一同步入福善堂,此時屋內很是熱鬧,寧順侯府的夫人和姑娘們齊聚一堂,都是為了見見幾年不曾出門走動的陶靜姝。

  看到孫子也跟著一起進來,徐老夫人有些訝然,她是知道今天有貴客到訪,不過卻也沒多問。

  一見長得亭亭玉立的外孫女,徐老夫人的眼眶一下便紅了,拿手帕按著眼角,語帶哽咽地道︰「快起來快起來,過來讓外祖母好好看看。」

  陶靜姝眼眶濕潤地坐到外祖母身邊,嘴畔眼中卻含著笑,「外祖母。」

  徐老夫人抓著外孫女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一邊看一邊說︰「小小年紀,怎麼就穿得這麼素淨,看看這頭上簪的、手上戴的,哪里像個國公府的嫡姑娘。」

  這定國公府,讓一個上不得台面的姨娘主持中饋就罷,竟還敢這樣怠慢府里的嫡出姑娘,可憐她這沒娘的外孫女。

  徐老夫人心里這麼一想,眼淚便不受控制地落下來。

  陶靜姝急忙替外祖母拭淚,口中安撫道︰「祖母不要這樣,我在府中過得還好,只是今天出來的匆忙沒做太多打扮才顯得素淨了些。」

  「可我怎麼聽說你被圈在了府里,連外面的消息都聽不到一絲半點?今天若不是侯府去的人湊巧被你的大丫鬟遇上,我們祖孫倆是不是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面了?」徐老夫人越說心火越旺,最後拍著身下的錦褥,罵道︰「那起子上不得台面的東西竟敢這樣糟踐你,今兒到了外祖母這里,就安心住下,我們寧順侯府還養得起一個姑娘。」

  陶靜姝柔聲說︰「都聽外祖母的。」

  寧順侯夫人也跟著勸慰,「母親別動氣,為那起子人不值當。如今姝兒到了咱們府里就是回家了,我們自會好好待她。」

  「就是就是。」

  「定國公府如今也是沒個規矩。」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說著,口頭上對定國公府如今的現狀進行了不同程度的批判,而陶靜姝也在這種情形下確定將在寧順侯府長住。

  *

  半個月後,長安侯老夫人大壽,陶靜姝和陶玉顏在長安侯府的花園不期而遇。

  如今的陶靜姝妝扮一改之前的寡淡,衣飾明艷鮮女敕,帶著符合她年歲的鮮亮靈動,其他同樣來拜壽的各家女眷們,目光不禁在姊妹倆身上來回打量,各有想法。

  這些日子,京城有不少關于定國公內宅的風言風語,如今再看這嫡庶姑娘相逢,那真是公開處刑啊,一個姨娘生的,衣著首飾比嫡出的還要精美華麗,這委實有些不像話。

  先前長安侯老夫人跟陶靜姝說話時,問及頭上的那枝紅寶石簪,陶靜姝直言自己今天的首飾都是外祖母請鋪子重新打制的,不著痕跡間就將定國公府寵妾滅妻,苛待嫡女賣了個干干淨淨,也為她這幾年從不曾在人前露面做了完美的解釋。

  再有之前國公府請太醫去給府里的五姑娘看診之事,今日出席長安侯老夫人壽筵的各府女眷頓時心里便對定國公府的五姑娘有了別的看法。

  此時的陶玉顏內心也是十分的後悔,這些年她過得太過順風順水,習慣了被人捧著奉承著,加之系統在手,讓她有些得意忘形。

  想著自己到了婚嫁的年紀,在侯府老夫人壽筵這樣的場合露面一定要足夠驚艷才行,卻忘了她庶出的身分,這打扮逾矩了。

  要知道,大戶人家的夫人,對于嫡庶之別是非常看重的,也對「規矩」二字很是遵從。

  即便她有系統在手,如今也沒有那麼多的積分兌換到足夠的好感度來讓情勢往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不禁有些焦急。

  偏偏她的嫡姊卻是一副冷眼旁觀的架式,半點兒打圓場的意思都沒有。

  古代的大家閨秀不是最重家族名聲,不管內斗得再厲害,出門也都保持著闔家和睦的假象嗎?以前嫡姊也確實是這樣做的,但為什麼現在不一樣了?

  抿了抿唇,陶玉顏悄悄在袖內攥了下拳,快走幾步到嫡姊身前開口道︰「見過大姊姊。」

  陶靜姝只冷淡地點了下頭,沒有開口的意思。

  此時,定國公府的其他姑娘相攜而來,笑著同陶靜姝問好,一群人圍坐成桌。

  「你們也好。」陶靜姝笑著回應了她們,卻是連個眼神都不曾分給一旁的陶玉顏。

  若大家都是嫡出,有這種不同的態度也是正常,問題是,在場的嫡庶皆有,不僅僅有其他房的妹妹,也有陶靜姝的另外一位庶妹在,所以陶靜姝的區別態度便顯得格外分明。

  那是在國公府排行為九的陶玉枝,她今年十一歲,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紀,衣著首飾上卻與同是庶女的陶玉顏有了明顯的差距。

  陶靜姝微微蹙眉,帶著幾分不贊同的直言不諱,「針線房平素給我做的衣服太過寡淡也就罷了,怎麼也給小小年紀的你用這樣素淨的料子,襯得臉色都不好看了。」

  陶玉枝局促地低了低頭,訥訥不敢言。

  陶玉顏忍不住輕咬下唇,悄悄攥緊了攏在袖中的右手。

  陶靜姝則兀自說下去,「我如今也不在府中,就勞煩五妹妹跟柳姨娘說一聲,小姑娘花樣的年紀,別委屈了,咱們府里也不差那幾匹料子。」

  陶玉顏覺得自己的臉好疼,這是被人當面甩巴掌啊。

  陶玉顏咬牙道︰「姊姊言重了,姨娘想是一時沒看顧到才讓下面的人鑽了空子。」

  陶靜姝點了下頭,表示了贊同,「家業大了,難免出幾個刁奴,處置了也就是了。」

  陶玉顏卻覺得嫡姊口中的那「刁奴」說的是她們母女倆,面上一陣火辣辣的疼。

  妾是半個奴才,她這半個奴才生的女兒,就算是國公府的主子,出身上也低了別人一等,這是她最為痛恨的地方!但如今嫡姊朝著這死穴狠勁兒地踩,她卻偏偏無法反擊,氣得快吐血。

  「大姊姊幾時回來啊,老祖宗說過幾天帶我們去別莊上避暑,我還想著跟大姊姊住一個園子呢。」

  說話的是定國公三房的嫡女陶靜芳,在國公府姑娘中行三,向來跟陶靜姝走得近,瞧不上柳氏和陶玉顏作派的她,甚少搭理她們。

  她也是陶玉顏擁有的系統統計中為數不多對她沒有好感,只有惡感度的人,陶玉顏也索性不刷對方的好感度了,兩廂不搭理。

  陶靜姝笑了笑,說道︰「倒要叫妹妹失望了,我暫時怕是不會回去,外祖母一心禮佛,我要陪她老人家去庵堂住些日子祈福。」

  「哦,這樣啊。」

  「是呀。」

  陶靜芳也不沮喪,笑著又開了個話題,「不過,姊姊這樣打扮可真好看,這些首飾之前倒沒見姊姊戴過。」

  陶靜姝也笑著回答,「這些都是外祖母給我添置的,以前那些樣式太舊了。」

  陶靜芳忍不住朝陶玉顏哼了一聲,都是那柳氏搞的鬼,把自己女兒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卻讓大姊姊素衣素簪,還對外宣揚說是大姊姊就喜歡素淡的裝束。

  呵!以前也是大姊姊好性兒,不跟她們計較。

  大姊姊寬容大度,倒叫人覺得好欺負,讓某些人得意了,不曉得天高地厚的。如今大姊姊一旦不忍讓了,她們就該曉得厲害了。

  真當國公府的嫡長姑娘是沒脾氣,任人拿捏的嗎?

  這個時候的陶玉顏心中對自己的姨娘十分的痛恨,沒有格局的小家子氣,非要在這些明面上的東西動手腳克扣,現在害她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人現眼。

  其他賓客或明目張膽或躲躲閃閃的目光,更是讓陶玉顏如芒在背,恨不得立時消失。

  陶靜姝卻是輕笑一聲,不以為然地道︰「各人眼光審美不同,倒也怪不得柳姨娘。」

  陶靜芳就別有意味地「呵」了一聲,在團扇後撇了下嘴,說︰「那柳姨娘的審美倒也挑人,看她給五妹妹挑的就很好。」

  陶靜姝對此僅是一笑,沒多作一字評價,卻讓人看出了無數的含意。

  有些手段陶靜姝不是不懂、不是不會用,只是以前懶得與人計較,久而久之倒把某些人慣得目空一切,做事便無法無天起來。

  說實話,若不是為了終結這無休止的重生,她其實更願意與人無爭的平淡過日子。

  有不少人忍不住低聲笑了出來,陶靜芳這話相當于直接打臉,一點兒面子沒給國公府的那位柳姨娘留。

  眾人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畢竟什麼人什麼位置,大戶人家最恨的就是這種妖媚惑主的,那是禍家的根源,定國公府就是最好的明證。

  多少次的皇位更迭,定國公府都屹立不倒,可是現在因為柳氏倒有亂家的征兆了。

  定國公原配早逝,膝下並無嫡子,若是能夠早些娶個繼室進門,說不定如今早有嫡子頂門立戶了,也不至于今日膝下只有一個體弱多病的庶子,能不能長大成人都不可知。

  那庶子不是柳氏所出,生母難產而亡,一直養在柳氏膝下,也可以算是定國公對愛妾的回護吧。然而一旦那庶子不幸夭折,定國公再無子,百年之後這爵位落到誰人手中,只有天知道了。

  明明已經出現襲爵危機,可定國公卻像是瞎了似的什麼都看不到,一意孤行寵妾,因此與定國公府的老夫人鬧得很僵。

  這事在京城權貴圈並不是新鮮事,大家基本都知道。

  為了緩和父親和祖母的關系,陶玉顏耗費了不少的積分去兌換好感度,可惜成效不大。

  其實她忽略了人們對血脈傳承的看重,更忽視了這個時代對身分尊卑的劃分。

  姨娘受寵竟導致兒子沒有嫡子繼承爵位,哪一個母親能忍?

  所以,陶老夫人與柳姨娘的矛盾其實是不可調和的,任陶玉顏浪費多少積分都刷不到她滿意的結果,全做無用功。

  陶老夫人也是少有對陶玉顏只有惡感度的人,大約是因為恨屋及烏吧,可為了在國公府生存,陶玉顏不得不時常去刷存在感和好感度,這也算是她的日常基本消耗。

  陶玉顏暗自咬著牙,若不是因為這樣的場合不能任性離席,她早就拂袖而去。

  因為身分所限,她只能生生受著委屈,這一切何其不公?

  陶玉顏心中兀自憤憤,卻從來不曾想過,若不是她步步進逼,以陶靜姝的性格根本不可能讓她受到這些待遇,一飲一啄,皆有因果。

  陶靜姝不著痕跡地掃了她一眼,內心冷然。

  雖然不知道庶妹擁有的不知名力量到底是什麼,但她猜測應該有一定的施展條件,只要多用心觀察注意,一定能找出蛛絲馬跡,予以應對。

  「你們怎麼這樣啊,又不是玉顏的錯,她姨娘做的事為什麼要怪到她身上。」

  這個聲音一冒出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過去。

  二八年華鮮花怒放的年齡,穿綾著錦,眉目飛揚,是魯國公府的嫡次女江芷珊。

  看到她,陶靜姝的眉頭微蹙,她一直不喜歡這個江芷珊,這人每一世都算是五妹的閨中密友,替她出了不少次頭。

  身為魯國公府的嫡次女,江芷珊身分足夠尊貴,有驕矜的本錢,但因為太過驕橫,在貴女圈中其實並不招人喜歡。

  陶靜姝沒想慣著她,聞言回了一句,「江二姑娘多心了,我們並不曾說過五妹的不是。」

  江芷珊哼了一聲,揚了揚下巴,「你們話里話外的意思不就是那個意思嘛,以為別人聽不出來啊。」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不曾做過的事,又何必著急出面承認,這樣一來豈非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江芷珊沒有想到陶靜姝會直接回嘴,在她印象中,定國公府的大姑娘一向是個和善溫柔的人。

  這些年陶大姑娘雖然一直不曾出現在京城閨秀社交圈子,但是因為自己跟玉顏關系好,也曾幾次受邀到定國公府做客,她見過陶大姑娘很多次。

  眼前這人雖然一如往常臉上掛著淺笑,但目光卻是冷的,一種直刺人心的冷,讓她莫名的有些畏怯。

  在江芷珊不由得移開目光後,卻聽到對方發出一聲輕笑,繼續語氣柔和地道——

  「知道你們交情好,為好友出頭也是關心情切,卻不好不分青紅皂白出口指責他人,二姑娘也是大人了,需得分清場合,知曉輕重。」

  江芷珊尚未開口,另一道清脆的嗓音便響起——

  「我家二妹唐突了,我在這里替她給陶家妹妹道聲對不起。」

  陶靜姝抬眼看向開口的人,淡淡道︰「世子夫人言重了。」

  魯國公府的大姑娘江芷容便是這長安侯府的世子夫人,向來是個長袖善舞之人。

  江芷容做為嫡出正房,對于那些姨娘庶女天生便有著厭惡,尤其討厭每次都讓妹妹替她出頭,自己裝得一副委屈巴巴無辜人一樣的陶玉顏,小小年紀就興風作浪,也就自己那個傻妹妹才會被對方耍得團團轉。

  「姊——」江芷珊不滿地叫。

  江芷容冷目一掃,「閉嘴。」

  江芷珊不甘不願地閉上嘴。

  陶靜姝卻只是淡淡地看著,她不喜歡江芷珊,卻不代表她會喜歡江芷容,這姊妹兩個說穿了是一路貨色,她前幾次重生中可沒少了她們兩個蹦躂的身影。

  嚴格說來,這兩個人中,如果非要喜歡一個人的話,陶靜姝倒寧可喜歡直來直往的江芷珊,而不是眼前笑里藏刀的江芷蓉。

  定國公府和魯國公府雖然都是國公府,但是實際上是有等級差別的,先祖立有開國之功,所以定國公府從來穩穩壓著魯國公府一頭。

  同為國公府的嫡出姑娘,她們難免會被人拿來比較,陶靜姝雖然不在意,但擋不住有些人始終放在心上,因嫉妒使人面目可憎!

  江芷容喝止了妹妹,這才又轉向陶靜姝微微一笑,「說起來,咱們兩個也有許多年沒見過面,陶妹妹一直不出來走動,我還當妹妹是因為母親過世太過悲傷,導致身子出了問題要長期靜養呢。」

  嘖!聽,這話里的惡毒之意真是撲面而來啊。

  一個貴女身分再尊貴,若身子過于羸弱,那也是會授人話柄,于親事更是大有妨礙。

  陶靜姝神色自若地理了下袖口,口中笑說︰「我不像姊姊喜動,而且自我母親過世,我一直沒有收到什麼請柬邀約,自然是不好出來走動。」

  江芷容嘴角微抽,臉上笑容不改,「妹妹說的倒也是。」幾年不見,她變得嘴上不饒人了。

  旁邊聽到她們對話的人,卻是各有心思。

  陶靜姝出了母孝之後,在場有不少人曾給她下帖子,國公府對外的一致回覆是她身子有恙不便赴約,可如今陶靜姝的話卻是截然不同的意思。

  稍稍一琢磨,眾人就都明白了真相——定國公府的那位姨娘真是膽大包天,竟然試圖切斷嫡出姑娘跟外界的聯系,難怪直到現在陶靜姝的婚事還沒有半點兒風聲,想來也是那位姨娘在其中動了手腳。

  陶玉顏在一邊臉色有些不好,蒙著真相的那層紗,猝不及防間在人前被撕開,這是她不曾想到的,她一直以為嫡姊是個顧全大局的人,即使猜到了她們母女的算計,也不會當眾說出來的,偏偏……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

  江芷容畢竟是長安侯府的世子夫人,今日又是主家,只在這邊跟陶靜姝小聊了幾句便離開了。

  她離開之後,陶靜姝也不想繼續留在這里,便起身往亭子外走,想隨便走走看看,雙喜兩人自然跟上。

  在一叢開得燦爛的綠月季前陶靜姝停下腳步,側頭朝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人看了一眼,淡淡地發問︰「五妹有事?」

  陶玉顏的淚水瞬間就奪眶而出。

  陶靜姝靜靜地看她表演,絲毫沒有勸慰的意思。

  她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可是站在她面前的嫡姊卻一直是那副波瀾不興的模樣,最後,陶玉顏有些哭不下去了,便拿帕子邊擦眼淚邊抽噎地道︰「姊姊想必是誤會妹妹了,姨娘做的事妹妹委實不知。」

  「哦。」陶靜姝淡淡的,不帶絲毫感情的回應。

  「姊姊莫不是聽了別人的挑撥之言,怎麼才幾日不見,姊姊便跟妹妹如此生分?」

  「這大日頭的,五妹哭了這麼半天,還是找個地方喝口茶補補水,就別再跟著我了。」

  「姊姊——」陶玉顏因過于驚訝而瞠大了眼。

  陶靜姝發出一聲低笑,「妹妹哭得固然楚楚可憐,可惜我卻不是一個憐香惜玉的人,妹妹想必是找錯對象了。」

  雙喜和雙桃忍不住低頭偷笑。

  陶靜姝放完話後便轉身離開,兩個丫鬟隨即跟上。

  而陶玉顏在怔了片刻之後,毅然決然地追了上去。

  系統說過的,近期有個大機緣,是事關嫡姊婚事的,她一定要搶過來,就憑她現在的容貌一定可以的。

  如今系統已經無法從嫡姊身上提取資料,她無法知道具體是什麼時候,只能貼身跟緊,這樣應該就不會錯過了。

  看到某人又鍥而不舍地追上時,陶靜姝垂眸若有所思。

  這種情形下還要繼續貼上來,一定是有所圖,難道今天會有什麼事發生嗎?

  她暗自回顧了下以前的記憶,似乎這段時間內並沒有在長安侯府有什麼事啊?奇怪!

  雖然想不明白,但陶靜姝已經暗自提高了警惕。

  直到她們在轉過一條曲徑時跟迎面而來的幾個錦衣男子不期而遇時,陶靜姝恍然大悟。

  來人中有當今天子的兩個弟弟,一個康王,一個安王,某一世康王曾娶了陶玉顏,而安王則暗戀于她。

  就在這個時候,陶玉顏像是腳下一歲,口中發出一聲痛哼,人便倒在了小徑上,陶靜姝見狀,第一動作是遠離庶妹,一點兒都沒有體現姊妹情誼的打算,甚至轉身就要離開。

  她如此行為自然引來了對面那些男人的側目。

  安王立時出聲了,「這位姑娘,看到有人倒地,你怎麼不施以援手轉身就走呢?」

  陶靜姝只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這世道人心不古,我怎麼知道會不會被人訛上。」

  安王沉下臉,「我原本沒懷疑,現在我倒懷疑是你對她做了什麼!」

  陶靜姝一點兒都沒客氣,直接回念道︰「那你的眼楮真的有問題。」

  康王暗地拉了弟弟一把。彼此距離不遠,他們看得分明,這姑娘跟對方是保持著距離的,根本不可能是她出手對付人家,雖然她不願施以援手的行為令人無法認同,但是也不能隨意誣陷她。

  「姊姊,我知道是我不好……」陶玉顏眼淚說來就來,整個人顯得無辜極了。

  「知道不好就改,我之前便說過不要再繼續跟著我,現在你歲到了腳,是不是要說是我害你的?」

  「姊——」她像是不敢置信陶靜姝會說出這樣的話,瞪大了眼,一串淚珠兒奪眶而出。演技還真是不錯!陶靜姝幾乎都想給庶妹鼓掌了。

  「喂,你不許走。」

  安王快走幾步擋住了邁步而出的陶靜姝的去路,極其義憤填膺地看著她,陶靜姝有些想笑,他這個萬年備選十分稱職,一直都這麼維護某人。

  「安王。」有人高喊出聲,並大步趕來,正是徐潛風,他走到兩人之間,對著安王拱手道︰「就算舍妹有所開罪,殿下也不該這樣攔阻一個閨閣女子。」

  安王一臉驚訝,「她是你妹妹?」

  徐潛風不卑不亢地道︰「這是我小姑母的女兒。」

  安王立時便知道了對方的身分,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陶靜姝,語氣有些怪怪地道︰「原來你不是個病秧子啊。」

  徐潛風蹙眉。

  陶靜姝卻是淡然道︰「不知殿下從哪里聽來的閑言碎語?」

  安王頓時有些訕訕的。

  徐潛風關切地看著表妹,「出了什麼事嗎?」

  陶靜姝漠然地回頭看了一眼顫顫巍巍被紫鵰和雪雁自鵝卵石小徑上扶起的庶妹,聲音不帶絲毫起伏地道︰「大概有人想給某些人一個英雄救美的機會吧,或者趁機顯示一下我不友愛妹妹,是個惡毒嫡姊。」

  不……不會吧……安王一下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朝方才跌倒的小美人看了一眼。

  徐潛風不由得皺眉,臉色為之一沉,「這是陰魂不散啊,你都被她們母女害得有家歸不得了,她們還不肯放過你,簡直豈有此理。」

  陶靜姝伸手攔住了表哥,搖頭道︰「為這種人不值得,被狗咬一口,我們不能再咬回去。」但可以拿根棍子打死它。

  紫鵰和雪雁心中都有些忐忑,不明白事情怎麼變成這樣。

  大姑娘幾時變得這樣冷漠不近人情了?這完全是要跟國公府割裂的架式,絲毫不顧及國公府的聲譽。

  康王此時也走了過來,朝著徐潛風點了下頭,「是舍弟莽撞了。」

  徐潛風客氣道︰「不敢。」

  康王又看向陶靜姝。

  陶靜姝卻連眼尾余光都沒給他,逕自對表哥道︰「我去陪外祖母,免得再踫到什麼奇奇怪怪的事。」

  「也好。」

  康王目送那道倩影離去,心頭有種奇怪的感覺,她這是討厭他吧,連看他一眼都似乎嫌髒了自己的眼楮。

  可他什麼都沒做,明明都是弟弟干的啊。

  想到這里,康王不由得朝胞弟瞪了一眼。

  安王有些莫名其妙。

  康王手中的扇柄朝著一旁點了下,「國公府那位姨娘的女兒?」

  徐潛風點頭,「對,是她。」

  即便是皇族貴冑也難免有說閑話的,安王忍不住湊近了點,「真這麼明目張膽啊?」

  徐潛風露了個苦笑,「兩位殿下不是已經看見了嗎?表妹對她是避之唯恐不及,可她還是一直貼上來,找到機會就找麻煩。」

  安王心有余悸地說︰「看她長得那麼美……果然越美的女人越讓人害怕。」

  康王看著弟弟搖了搖頭。

  然後三個人便見陶玉顏主僕三人朝他們走過來。

  弱柳扶風一般的身姿,傾國傾城的姿容,這樣一個姑娘朝自己盈盈彎腰福禮,老實說,真的是件賞心悅目的事。

  「多謝兩位殿下仗義執言。」

  康王兄弟相視一眼都有些震驚,沒想到對方一切行徑都被看在眼中,還有勇氣上前。

  徐潛風臉色更加陰沉。

  安王反應很直接,連連後退幾步,不由自主抓緊了手里的摺扇。

  康王倒是溫聲道︰「姑娘客氣了,我們並沒有做什麼。」

  他向來是個溫和的人,並不會對人疾言厲色,是皇室中出了名的老好人。

  陶玉顏拿帕子拭著臉上的淚痕,抽抽搭搭地道︰「姊姊她以前不這樣的,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玉顏替姊姊向兩位殿下道歉,還請兩位殿下不要計較姊姊的失禮。」

  「哪里,原就是我們失禮了。」不明內情就胡亂插手,確實是他們兄弟有錯。

  陶玉顏被淚水洗過的眸子清澈無辜地看向康王,露出一個柔弱又羞怯的笑,「殿下真是好人。」

  安王又本能地退遠了幾步。

  康王微微蹙了蹙眉,客氣又疏離地說︰「姑娘的腳怕是歲傷了,快快找人治療。」

  「那玉顏就先告辭了。」她又嬌滴滴地施了一禮,這才在兩個丫鬟的攥扶下慢慢走遠。以定國公府在朝中的地位,嫡姊的機緣該就是婚事上,對象是這兩位殿下中的一位,年齡上康王更配,安王比她還小呢。

  很好,這個機緣她算搶到了。

  陶玉顏信心滿滿,可當她調出系統查看資料時卻有些傻眼——

  「好感度為什麼會這麼低?」她明明給自己套了好感度和萬人迷光環啊。

  系統只是機械地回答她,「系統檢測沒有錯誤,資料一切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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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1:31 AM

【第三章】 祖父為她做主

  位于京郊的保國寺香火極為鼎盛,保國寺的方丈圓空據說是位得道高僧,能看到過去未來,一般人根本沒辦法讓他開口。

  保國寺也是一處極為清幽的避暑盛地,每年這個時候都有不少人來到寺中禪院小住以避暑,也有人想方設法求得與圓空見上一面,說上一句話。

  前世今生,這都是陶靜姝第一次踏上保國寺的石階。

  卻沒料到寧順侯府的車馬剛在保國寺前停下,便有小沙彌從山門內走出,說方丈聽說老夫人前來,特相邀一見。

  古木參天,林密徑幽,一座小禪院靜靜地佇立在小徑的盡頭,被點名陪同徐老夫人的只有陶靜姝,小沙彌引兩人到了廂房,為徐老夫人奉好了清茶。

  徐老夫人對著自己的外孫女慈祥地笑了笑,「去吧。」

  陶靜姝怔了下,這才明白原來方丈要見的人是自己。

  她獨自走進中間的屋子,屋子里空蕩蕩的,只有幾個蒲團和一個胡須花白的灰衣老和尚。

  她站到老和尚面前的時候,閉著眼的他慢慢睜開了眼楮,然後朝著她雙掌合十,帶著笑意說道︰「施主大駕光臨,老衲有禮了。」

  陶靜姝回了一禮,然後在一個蒲團上盤腿坐下。

  片刻寂靜之後,圓空淡然說︰「施主歷劫歸來,定會否極泰來。」

  只一句話便讓陶靜姝心驚肉跳,驚疑不定地看向他。

  圓空捻著手里的一串佛珠,「鳳凰涅盤,浴火重生,花開始艷。」

  陶靜姝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才慢慢開口,「大師,我有一言相問。」

  「施主請講。」

  「我與人為善,卻不得善終,這是天道嗎?」

  圖空微微一笑,「小人作祟,妄改天命,必遭天譴。」

  「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大師以為然否?」

  「然。」

  「子不語怪力亂神,可有應對之法?」

  「你退一寸,她進一尺,你若不讓,分毫難取。」

  這意思是,前幾世就因為她想息事寧人,不肯與之爭,才會受制于對方那股莫名的力量?陶靜姝突然覺得好笑,這是不是說好人難做,善門難開啊?

  「閱歷也是財富,施主不認為嗎?」

  陶靜姝扯了下嘴角,神情透出幾分蕭瑟蒼涼,「太累了。」

  圓空輕輕嘆了一聲,「人要往前走,過去的便只當夢一場。」

  她只是苦笑。

  沉默了一會兒,陶靜姝再次開口,「了結這段因果我便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圓空卻搖頭,「施主本是錦繡富貴人,空門豈敢收留。」

  「大師說笑了。」

  圓空道︰「天命早定,施主隨緣就好。」

  說完這句,圓空閉上眼,默念佛經,陶靜姝也沒有再說話,安靜地在一旁坐了許久,然後起身朝圓空行了一禮,默默地退了出去。

  在她離開之後,圓空睜開眼楮朝門口看了一眼,自言自語似的道︰「撥亂反正,有鳳來儀,善哉善哉。」

  陶靜姝走進廂房看到外祖母的時候眼眶有些微紅。

  徐老夫人朝她招手,她走過去,就被摟入懷中,徐老夫人輕輕拍撫著她的背脊,慈祥地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外祖母在呢。」

  「外祖母……」陶靜姝只喊了一聲便哽咽得難繼續說。

  徐老夫人聲音越發慈和,「外祖母懂,外祖母都懂,我的姝兒受了天大的委屈,想哭便哭吧。」

  陶靜姝卻搖了搖頭,抬袖拭去臉上的淚痕,從外祖母懷里起身,沒什麼好哭的,死都死過幾次了,還有什麼挺不過去。

  而且大師也說了,以後都會好的,那就更沒什麼好哭的了。

  徐老夫人幫著她收拾了儀容,等她收拾好心情,祖孫倆這才起身離開了禪院。

  徐老夫人從始至終沒有問一句關于圓空見她的事,而她也像是忘了這件事一樣,沒有對此說一句話。

  陶靜姝扶著外祖母返回到最開始的岔路口,等在路口的寧順侯府的婆子丫鬟看到兩個主子立時上前伺候。

  大戶人家前來禮佛,若是有意小住,必會提前跟廟方打好招呼,寧順侯府也不例外,早在他們來之前寺里便已經為他們打掃出一座禪院供他們居住。

  禪院清幽,到了這里讓人彷佛忘卻了塵世煩惱,心平氣和了起來。

  一路坐車從京中出來,又到後山的小禪院走了一趟,徐老夫人和陶靜姝都有些疲累,便各自在丫鬟婆子的伺候下先小憩休整。

  陶靜姝畢竟年輕,小睡了兩刻鐘便恢復了精神,梳洗打扮後便去尋外祖母,得知外祖母還未醒,便沒有進去打擾,帶著雙喜和雙桃兩個大丫鬟到外面賞景去了。

  都說人生何處不相逢,她沒想到,自己到保國寺上香還能踫到那個吵鬧的安王。

  安王正值變聲期,用著他那公鴨嗓跟她打招呼,「你也來上香啊。」

  陶靜姝只是規矩地給他請了個安,回答一個「是」字,便沒再多說一個字。

  「你還沒回國公府嗎?」

  陶靜姝點頭,她十分想甩開這個狗皮膏藥一樣的家伙,但因為對方是個王爺,就只能忍著心里的沖動。

  就連跟著的侍衛都看出來陶靜姝根本懶得搭理他們家王爺,偏偏他們家王爺一點兒感覺都沒有,這就有點兒尷尬了。

  點明不是,不點明也不是。

    

  安王卻是不懂克制自己的好奇,追著當事人問︰「你們府里鬧得這麼厲害啊?」

  這次,陶靜姝終于回了他一句,「被偏愛的人總是有恃無恐。」

  安王深有感觸地點頭,「說得也是,要不是有人撐腰,憑她一個做妾的還能翻了天嗎。」緊接著,他又說︰「可你這正經的嫡出姑娘被人擠對出府,也太沒用了吧。」

  「被人如同軟禁一般困在後宅,病秧子之說傳得人盡皆知,再待下去怕得英年早逝了。」有兩世她確實就是這麼被人弄沒的。

  安王忍不住打量她,她任由他打量。

  最後,安王嘟曦道︰「你語氣怎麼這麼平靜啊,都不生氣的嗎?」

  「不抱希望就不會失望。」她早就對某些人失望透頂,又有什麼可計較的。

  「定國公府的老夫人還健在啊,她也不管嗎?」安王有些不明白。

  陶靜姝給了他一個似假還真的回答,「說不定是被人喂了什麼迷魂藥吧。」

  安王嚇了一跳。

  陶靜姝掃了他一眼,心中暗自搖頭,就這種樣子真不像是從皇家出來的,可能是被他的胞兄康王保護得太好吧。

  看到前面有張石桌,陶靜姝便走了過去,徑直在石凳上坐下,發現安王奇怪地看著她,她于是回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安王就說︰「我看別家姑娘就坐之前總要丫鬟婆子用帕子清理或者墊個軟墊什麼的才會坐的,你這也太不講究了。」

  陶靜姝滿不在乎地說︰「反正衣服又不是我洗。」

  也對哦……安王沒話找話,「你這丫鬟挺好看。」

  「送給你。」

  她此話一出,不但安王懵了,被點名的雙桃也有些懵,但隨即卻是大喜。

  「也……也不用這樣。」安王頓時有些訥訥。

  陶靜姝卻完全是一副雲淡風輕的口吻道︰「殿下喜歡是她的造化,她沒有不樂意的。」

  雙桃默默地上前給陶靜姝跪下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站到了安王身後。

  安王傻眼,他就這樣要到了一個美貌小丫鬟?

  如在夢中……不對,他真的不是一個見色心喜的人啊。

  送出身邊潛在的威脅,陶靜姝的心情明顯好了很多,果然禍水東引是個不錯的主意。

  雙喜站在一邊,有些擔心地捏緊了自己的手,姑娘現在的想法她是越來越模不著頭緒了,似乎越來越率性而為,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壞事。

  *

  等陶靜姝回到暫居的禪院時,徐老夫人已經醒來。

  在得知她出去轉了一圈就把自己的貼身大丫鬟送出去了一個,徐老夫人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看著那丫鬟也不是個老實的,早些送出去也好。」沉默片刻,徐老夫人還是對外孫女的做法表示了一定程度的肯定。

  陶靜姝乖巧點頭,表示外祖母說的都是對的。

  「安王秉性不錯,但還是不要多做接觸的好。」徐老夫人繼續說。

  「姝兒知道。」他們這樣的人家有些事情十分敏感。

  「我也是白囑咐一句,你向來是靈慧的。」

  陶靜姝微笑以對。

  徐老夫人忍不住伸指在她額上戳了一下,笑罵道︰「可是越來越滑頭。」

  「外祖母疼我。」

  「你既喜歡這里的景色,咱們便住上些時日,也躲躲暑氣。」

  「嗯。」

  「你身邊原就丫頭不多,如今又送出去一個,等回府我再給你挑幾個好的補上。」

  陶靜姝卻直接拒絕了,「不必了,我身邊有雙喜足夠了。」

  「這怎麼能行,咱們家的姑娘哪一個不是有三五個丫鬟隨侍,怎麼能獨獨落了你的。」徐老夫人不贊同。

  「我畢竟是客居,再者雙喜一人足可頂過三五人,實在不必再添置人手了。」

  徐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輕嘆一聲,「倒也不必如此,她們不敢多說什麼。」

  「外祖母只當是我圖省心好了。」

  徐老夫人不由得皺了皺眉,帶了幾分說教的意思道︰「就是你性子不爭,否則何至于讓那起子上不得台面的東西把你逼出府來。」

  陶靜姝于是透露一些內情,「我那庶出的五妹身上有些怪異,留在府中總覺不安,這才借機離府,卻是害得侯府受累了。」

  徐老夫人神色一正,一臉嚴肅地看著外孫女,認真地問︰「怪異?」

  陶靜姝點頭,「別的且不說,便是她如今的相貌便與從前判若兩人,幼時她肖父,國字臉,可如今卻變成了削尖的瓜子臉,且眉眼之間再找不到半絲舊日痕跡,既不肖父更不肖母。」

  徐老夫人悚然一驚。

  「一個人的相貌再有變化,也不至于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不只她自己,就連柳氏的容貌這幾年也有些變化,這更不應該。府中有幾個舊時的老人死得更是不明不白,且還都是不願依附于她們母女的。」她重生九回,對于陶玉顏的容貌變化已經有了很深刻的認識,也就越發肯定她身上必有古怪。

  徐老夫人抓著軟枕的手緊了又緊。

  「最奇怪的就是祖母了,明明憎惡柳氏母女,可是每當五妹在她跟前多待上些時間,祖母的態度便會莫名其妙地緩和,祖母自己也覺得很是費解。」陶靜姝一邊說一邊若有所思,語速顯得略微遲緩,「倒是祖父不知是不是因為常年在軍營身上殺伐之氣重,倒是沒什麼異樣。」也可能是但凡那些邪門歪道總歸懼怕正氣凜然的人物。由此更可以肯定,陶玉顏擁有的力量不是什麼正經來路。

  徐老夫人忽然一把抓住外孫女的手,聲音都帶了幾絲顫抖,「姝兒,你說的都是真的?」

  陶靜姝點頭。

  「此事太過離奇,不可再對他人言說。」

  她依舊點頭。

  徐老夫人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不住喃喃自語,「國公府是不能再回了,對,絕對不能回,我們去請圓空大師。」

  「外祖母。」陶靜姝見外祖母有些慌亂,忍不住略微提高了音量。

  徐老夫人畢竟是久經風浪的人,被這樣一喚便回了神,調整了一下心緒,很快重新平靜了一下,她一臉冷沉地說︰「若她真是個妖孽,就必須得除掉她。」

  「此事我問過圓空大師的。」

  徐老夫人訝異地揚眉。

  陶靜姝繼續道︰「圓空大師告訴我,天命早定,隨緣即可。」

  徐老夫人瞬間放松了下來,卻還是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想是某些人的因緣果報,這確實非我等凡俗之人能解的。」

  陶靜姝表面認同了外祖母的說法,內心其實並不這麼認為。

  「早知道我便不說出來了,害得外祖母跟著憂心。」

  徐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責怪道︰「說什麼傻話,你小小年紀懂得什麼,若不告知家中長輩,出了事情讓我們這些老人可如何是好。」

  陶靜姝只能陪笑。

  徐老夫人忍不住感慨,「也虧得你這丫頭能忍,這麼大的事壓在自己心里,這些年你一定過得很辛苦,怪外祖母想得太少,早該接你過府的。」

  陶靜姝靜靜地聽著外祖母絮絮叨叨地說著話。

  寧順侯府雖說是自己家,但到底人多口雜,徐老夫人身為家里的老祖宗,有些事不能做得太過,反倒是現在祖孫兩個在保國寺里相處更為自在,有些話也能放心的說一說。

  「你母親的嫁妝我看是時候派個人過去清點一下,別讓人在這幾年中動了什麼手腳。」不知不覺中,說到了這里,徐老夫人神情便帶了幾分嚴肅認真。

  這個陶靜姝倒也贊同,大手腳那些人估計不敢,但小手腳肯定是有,端看他們的膽子大到何種程度了。

  *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挪用、貪污已故正室的嫁妝,柳氏的膽子不可謂不大,就連陶玉顏知道消息的時候都感到十分震驚,她從來沒想到姨娘竟然如此膽大包天。

  這件事把終年待在軍營甚少回家的老定國公陶劍鳴都驚動了,一回府直接把兒子叫過去抽了一頓鞭子,然後直接叫人喊牙婆來,將柳氏捆了打算遠遠發賣。

  陶玉顏大驚失色,有一個被賣的姨娘,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

  情急之下,陶玉顏直接從系統兌換了一份無色無味的毒藥,因為積分不夠,甚至還不得不跟系統賒帳,然後借著送別生母的由頭,親手端給了柳氏。

  柳氏離開國公府不到半刻鐘的時間便氣絕身亡。

  消息傳回,陶劍鳴看陶玉顏的目光銳利如箭,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陶玉顏卻被那一眼看得肝膽俱裂,自她穿越而來,最怕的就是這個一身煞氣的陶劍鳴,總感覺對方一根指頭就能捏死自己,而系統在面對陶劍鳴的時候也基本上處于裝死狀態。

  「放任一個爬床的賤婢把府里正經的嫡長姑娘逼走,你這個國公爺不當也罷。」

  面對父親嚴厲的斥責,陶定山即使全身被鞭子抽得傷痕累累,也只得挺直背脊跪在堂前認錯,「請父親息怒。」

  「去,」陶劍鳴一指門口,聲震梁宇,「讓人去把姝丫頭給我接回來,你們是嫌別人看我們陶家笑話還不夠是不是?這都多長時間了,竟然對她不聞不問。

  「還有你——」陶劍鳴轉向老妻,「我把家交給你看管,你就是這樣管理的,我好端端的一個嫡親孫女竟然寧可去向外人求助,你這祖母到底是怎麼當的?」

  陶劍鳴走了幾步,在噤若寒蟬的陶玉顏身前站定,聲音透著比數九嚴寒還冷的寒意,「我們陶家看來是容不下你了,誰給你的膽子妄圖取代嫡姊,你就不怕自己福薄受不住?」

  「父親!」一見疼愛的女兒被訓斥,陶定山忍不住出聲。

  「閉嘴!」陶劍鳴勃然大怒,手中鞭子一甩,皮鞭擊打在皮肉上的悶響聲頓時讓大家跟著顫抖了一下。

  「我們也不是沒派人去接,只寧順侯府連人都不讓我們見。」陶老夫人忍不住替自己叫屈。

  陶劍鳴冷哼一聲,「就憑你們做的這些事,寧順侯府要是連臉子都不甩一下,那我都要看不起他們了。」

  陶定山辯駁道︰「徐家把阿蘭的嫁妝都抬走了,擺明是不要咱們這門親戚了。」

  陶劍鳴怒道︰「那也得把我定國公府的姑娘接回來,我老頭子還沒死呢。」

  陶定山遲疑了一下才說︰「只怕姝兒不肯回來。」

  陶劍鳴沉聲道︰「你問她,是不是要我老頭子親自上門去請她。」

  等在堂外的大管家收到示意,立刻轉身領人出府。

  兩府相距本就沒有多遠,大管家很快便帶著車馬趕到了寧順侯府,遞帖子拜見。

  聽說了對方來意,福善堂內徐老夫人一臉的固執,不肯放外孫女回去涉險,想到身懷邪術的陶玉顏就心驚膽戰;寧順侯夫妻面面相覷,無法可施,只能看向當事人。

  從陶靜姝內心來說,她並不想回去。

  祖父為人正直剛硬,不會輕易受人迷惑,可是他老人家常年不在府中,熱衷于待在軍營練兵養馬,國公府里萬一出事,等老人家發現黃花菜可能都要涼了。

  但今天祖父發話讓大管家親自來接她,她若不回,就真說不過去。

  思忖片刻,陶靜姝安撫徐老夫人道︰「外祖母不要擔心,有我祖父在呢,我回去一趟,把事情說清楚了也好。」

  徐老夫人還是有些遲疑,但到底還是沒有再攔著不放。

  寧順侯夫妻不由得同時松了好大一口氣,他們不介意外甥女在家住,可總得把事情說個清楚,兩府鬧得太僵也不好看。

  雖然徐老夫人放行,但也只是讓陶靜姝跟雙喜兩個人回去,什麼起居用品都沒收拾,擺明了就只是回去看一下。

  大管家心里有數,卻也不好置喙,不管怎麼說,總之算是把大姑娘請回國公府了,其余的事,就讓主子們自己談。

  陶靜姝一走進廳堂,就察覺里面的氣氛很緊張,父親和五妹都跪在地上,看樣子跪了有一會兒了,尤其父親身上有被打過的痕跡,顯見是被祖父收拾了。

  陶定山側頭冷冷看了嫡女一眼,陶靜姝淡定地回視她,旋即將目光落到了坐在主位的祖父身上,盈盈一禮。

  「姝兒見過祖父,祖父一向安好。」

  他們父女那一對視,陶劍鳴一點兒沒漏全看到了眼中,眉頭立時就皺了起來。

  這父女倆的矛盾已經這麼深了嗎?這些年他們父女之間究竟都發生了些什麼事,才讓矛盾如此不可化解?

  陶劍鳴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孫女一遍,氣色還好,明顯在寧順侯府沒有被虧待……也是,那畢竟是她外祖家,大面上必是不會失禮的。

  「若不是我派人去接,你這是打算再不登定國公府的大門了嗎?」

  聽祖父如此說,陶靜姝的眼淚毫無征兆地流了出來,卻是語氣平靜地道︰「庚辰年三月初二,我母親嫁妝鋪子的程掌櫃無疾而終。壬午年六月初七,我母親的陪嫁內管家陳伯無疾而終。癸未年九月十一,我的奶嬤嬤張氏無疾而終……」

  大廳里回蕩著陶靜姝平靜而清晰的聲音,她清楚地講述著一條條鮮活生命的逝去,告訴旁人這些年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麼。

  在這些人命面前,她之前在衣食住行上所受的那點兒委屈根本就算不上什麼。最後,她直視著祖父的眼楮問他,「祖父覺得孫女幾時也會成為那無疾而終的人呢?」

  陶劍鳴面沉如水,周身煞氣彌漫。

  陶老夫人目光驚疑不定地在兒子和陶玉顏身上轉來轉去。

  垂首跪在廳中的陶玉顏恨不得立刻把陶靜姝殺了,她萬萬沒有想到,在自己看來天衣無縫的計劃根本沒能瞞過別人的眼楮。

  陶定山幾次張口欲言,但終歸沒發出聲音來。

  此時,陶靜姝臉上的淚痕猶在,眼中卻已無淚,似乎她在這段平靜的陳述中耗去了所有的悲傷,此時的她無悲無喜。

  「我從來沒有什麼遠大的抱負,不過就想著平平安安活著,這件事哪里有錯?可是祖父要知道,這世上卻有些人覺得我活著對他們來說就是錯的。」

  孫女平淡的質問如重錘響鼓,振聾發饋,陶劍鳴一時無言。

  是呀,她想活著這有錯嗎?

  明知道這里是個虎狼之地,她為什麼還要傻傻地回來等死?

  陶靜姝恭恭敬敬地跪下給祖父磕了三個頭,然後挺直背脊,輕緩而又堅定地道︰「請祖父允許孫女在那些人的死因查明之前客居他處。」

  廳堂里陷入死一樣的寂靜。

  過了很久之後,陶劍鳴的聲音才帶著幾分沉重地響起,「我知道了,我一會兒親自送你去寧順侯府。」

  陶靜姝微帶訝異地看祖父。

  陶劍鳴笑了笑,「姝兒真以為祖父便是那樣不講道理的人嗎?」

  陶靜姝看著祖父慢慢綻出一個淺淡而又美麗的笑。

  之後,陶劍鳴領著自己的一隊親衛護送長孫女前往寧順侯府一事讓整個京城為之嘩然。

  *

  八月,皇上宣布舉辦秋狩,朝中文武大臣紛紛攜帶家眷出席。

  陶靜姝是跟著寧順侯府的人一起出現在獵場上的,這自然又引來了一波議論。

  定國公府的大姑娘儼然有在外祖家長住的打算,據說她每月的例錢花銷一應由陶劍鳴派親衛送到寧順侯府。

  外人雖無法得知定國公府內發生了什麼事,但光是那位得寵的柳姨娘被賣出府卻沒走出國公府巷口就死了,以及後來陶劍鳴親自送孫女到寧順侯府,這兩件事里面透出來的意思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今天的陶靜姝穿了一身大紅的騎裝,腰背挺直坐于馬背上,手執馬鞭紅衣獵獵,佳人明麗,讓不少人的目光都有些舍不得轉移。

    

  有人忍不住感慨,「不愧是出身定國公府,就算只是個花架子,看著也很有幾分氣勢啊。」

  如果說這句話的是別人,徐潛風大抵是要跟對方好好理論理論的,但偏偏說話的是當今皇上,他只能模模鼻子保持沉默。

  龍牧歸又道︰「她住在你們府上,看起來還不錯。」

  徐潛風有時候真覺得當今皇上很欠打,他們是正經的姑表親,那是嫡嫡親的,怎麼可能不好。

  龍牧歸看著他一笑,拿馬鞭拍了拍他的肩,說︰「別這麼繃著,太祖有過恩旨,定國公府的姑娘不參與後宮遴選,朕沒打算有違祖訓。」

  這也正是徐潛風還能按捺得住聽龍牧歸談論自家表妹的原因,自開國至今,定國公府無一女入選宮闡,所以,就算皇上可能大概有一點點小心思,那也頂多干看著。

  說起來,皇上也挺不幸的,做太子時,太子妃死了兩個,登基後,皇后又死了一個,最近大臣們又催促著皇上娶妻,所以皇上近來難免關注京中各府的姑娘,挑挑揀揀的。除了克妻的名聲過于響亮,他的子女緣也是出名的差,都死三個老婆了,卻連個嫡子嫡女都沒有。再者,比起女兒,兒子緣似乎很差,差到他再過幾年都要到而立之年了,膝下卻是一水的女兒。

  偌大一個皇宮,只有皇上一個真正的男人,可能皇上也會覺得孤單吧。

  當然,這不是是重要的,重要的是祖宗家業,江山社稷得有人繼承啊,所以娶後納妃不得不為……哦,對,姝表妹對此的形容是廣撒網,以數量換取品質,然後重點捕撈。

  聽到端莊孀淑再正經不過的表妹說出這句話時,他有那麼一刻是崩潰的,總有表妹在自己家被養歪了的錯覺。

  「對了,那個誰好像說朕要重點捕撈來著,是不是?」

  徐潛風沉穩的表情瞬間裂開了。

  龍牧歸完全無視昔日伴讀的失敗表情管理,繼續點評道︰「她這是有恃無恐,仗著自己不會入選所以就隨心所欲地調侃別人啊,看不出來,你這位表妹還有點兒皮呢。」

  徐潛風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喂,快看,那個誰去找她了。」

  徐潛風抬頭看過去,果然就見陶玉顏正弱柳扶風一般走向表妹,可惜,她沒能如願接近表妹身前三尺之地便被兩名孔武有力的侍衛攔住了。

  那是老定國公今天專門指派給表妹保護她的人,但凡表妹不喜歡、不想看的,就會替她擋駕,尤其是陶玉顏。

  陶玉顏還在那兒委委屈屈地說︰「姊姊,我只是想和你說一句話。」

  陶靜姝只是冷淡地回道︰「我們沒什麼好說的。」

  說完,她調轉馬頭便朝另一邊而去,幾名護衛默默地跟了上去,而那兩名護衛依舊盡責地攔著陶玉顏。

  然而,討厭的人是一波一波出現的!

  剛剛遠離了五妹的糾纏後,陶靜姝又遇到了康王。

  康王在馬背上打了聲招呼,「陶姑娘。」

  「康王。」陶靜姝只是朝對方拱了拱手以示見禮,並沒有下馬施禮的打算。

  她對康王並沒有多少好感,不為別的,只為這位好性子的殿下曾經百般縱容他的王妃,而陶玉顏又千方百計地害她。

  有能力卻不阻止就是為惡,所以,在她看來康王也並不是世人口中所謂溫軟和善的賢王,不過是欺世盜名之輩罷了。

  「姑娘若是要賞景,往那邊去比較好,那邊沒有獵物,安全,景致也不錯。」

  「多謝殿下告知。」陶靜姝口中如此說,卻是一拉強繩,朝著他所指的相反方向而去。

  康王︰「……」

  真的不是他的錯覺,定國公府的大姑娘不喜歡他,不,應該說討厭,厭惡才對。

  康王還對陶靜姝的厭惡百思不得其解時,陶靜姝已經信馬由強地馳騁在獵場上,獵場的風景很是不錯,而她馬背上多了一張長弓和一個箭匣,四名親衛跟隨保護著她。

  箭矢破空聲劃過,一只野雉應聲倒地,一箭穿喉。

  四名親衛齊齊瞪大了眼,露出同款驚嚇的表情。

  大姑娘會射箭?沒聽說過啊。

  馬背上的紅衣俏麗少女揚唇一笑,颯爽中透著一股嬌憨。這副模樣落在別人的眼中,引得對方目光驀然一深。似乎每見一次她都會帶給自己新的感受,很有意思!

  他做了個手勢,便有幾道身影瞬間沒入樹林。

  隨著越往獵場深處推進,陶靜姝的感覺就越奇怪,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跟在她身邊的親衛只剩下一名,其他三名跟他們走散了。

  這絕對是異常的狀況,要知道,這些親衛可都是隨著祖父闖過千軍萬馬的人,就算一時走散了,正常來說早該回來了,可是並沒有!

  陶靜姝拉住了強繩,胯下的紅鬃馬打出響鼻,「我們回去。」

  情況不對,為求安全,還是回到人多的地方。陶玉顏擁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絕對是可以搞出這樣的場面來,她已經領教了好多世了。

  隨著回程之中,最後一名護衛失散,陶靜姝終于肯定陶玉顏出手了。

  粉面含霜,她不由得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

  皇家獵場還敢妄動殺機,五妹未免太過托大了。

  陶靜姝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忽然發現樹林中有異動,立刻朝那個方向舉起弓箭——

  現身就踫到冷銳的箭矢正面瞄準,這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不小的驚嚇和沖擊,然而馬背上的男人從容地笑道︰「這般草木皆兵,看來是遇到麻煩了。」

  陶靜姝收起弓箭,拍馬近前,翻身落馬,矮身福禮,「小女子向皇上請安。」

  「不必多禮,獵場之上隨興一些好。」

  「是。」陶靜姝再次翻身上馬。

  「怎麼一個人,朕記得你身邊不是跟著幾名護衛的嗎?」

  「走散了。」

  「哦,這樣啊,」龍牧歸點了下頭,隨即便道︰「那你便跟朕一道吧,也好有個照應。」

  「多謝皇上。」

  「朕沒想到你還弓馬嫌熟,是跟老定國公學的嗎?」

  陶靜姝謹慎地回道︰「小女子並沒有特意去學,只是耳濡目染,粗略懂一些罷了。」

  這一身武藝是有一回重生纏著祖父習來的,那一次她重生的年齡很小。

  照龍牧歸看來她這身手可不是粗懂而已,但他並沒有深究。

  大戶人家的姑娘貞靜嫻雅可以,但若是舞刀弄槍爭強好勝的,只怕不太招婆家喜歡。

  所以即便是出身武勳世家的一些姑娘也是盡量培養得溫柔端莊,就怕找不到好婆家,龍牧歸想,陶靜姝大概也是因為這樣不想多談。

  「若朕沒有記錯的話,你今年十七了吧。」

  陶靜姝心頭莫名一跳,不動聲色,淡淡回道︰「皇上沒有記錯,小女子今年確實滿了十七。」

  龍牧歸好像閑話家常一樣說︰「朕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個糯米團子模樣。」陶靜姝有點懵,皇上小時候就見過她?她完全沒有印象啊。

  她這邊還在記憶中搜索是否真的有遇到皇上這件事,卻又聽著那人說——

  「你還說要嫁給當時是太子的朕呢。」

  根本就是胡說八道!陶靜姝一個字都不肯信他。

  可是,因為說這番話的是當今皇上,她非但不能指著對方的鼻子罵他胡說八道,還得為他杜撰出來的子虛烏有的往事道歉。

  「當時年歲太小,委實有些記不清了,還請皇上見諒。」

  「童言無忌,朕不會追究你曾經的失儀之罪的。」

  陶靜姝只想送給他「呵呵」二字。

  「不過,你都十七了,怎麼陶劍鳴還沒給你定下親事啊。」

  陶靜姝沉默以對,跟當今天子討論自己的私事,總覺得古怪。

  「朕年長你幾歲,又和潛風關系不錯,當得你叫聲大哥,這次來獵場狩獵的人中,有不少的年少英才,你若有看中的,告訴朕,朕幫你指婚。」

  陶靜姝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實際上月復誹著,皇上難道不覺得現在這樣有調戲她的嫌疑嗎?他是不是忘了他們定國公府的姑娘是不參加宮中遴選的。

  而且這家伙可是出了名的克妻。

  最近朝中的大事就是幫這家伙篩選皇后人選以及嬪妃遴選,之前幾次重生,也都有這件事情發生,然而他的第二任皇后,嫁了不久也不幸地被他克死了。

  她真的挺想勸他一句,他就別去禍害別人家的姑娘了,人家沒嫁他的時候活得挺好,嫁了他,結果很快就香消玉殞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哪有姑娘家自己相看的,這不成體統。」她婉拒。

  龍牧歸話鋒一轉,突然道︰「你那個五妹長得倒還算有幾分姿色,就是年紀小了點。」

  陶靜姝不由得蹙眉,男人果然都是之徒,但凡見著個長得標致的,就恨不得全部弄成自己的女人,眼前這位尤甚。

  「我們定國公府的姑娘不參加遴選,而且五妹的年紀確實小了些。」能參加遴選的話也得再長一歲才可以列入名單。

  現在五妹靠著那股神秘力量就已經夠無法無天了,若是叫她入宮成了嬪妃,到時候還不知道怎麼興風作浪呢。

  她肯定不會讓五妹有一星半點的機會入宮,否則她再想對付五妹就比較麻煩了。

  為了替自己省事,皇上那點兒色心就得給他狠狠打掉。

  「五妹也是個可憐人,姨娘被賣,她為了不叫姨娘受辱,狠心親手送走了生母。她事母至孝,是要替生母守孝三年的。」就算五妹沒這個意願,她也會讓對方不得不照做,以勢逼人並不難。

  龍牧歸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如此一來,你們姊妹倒是都要嫁得晚了。」

  陶靜姝矜持而又不失禮貌地微笑,內心卻忍不住磨牙。

  龍牧歸擺了下手,所有的隨從便都自覺退開了一段距離,陶靜姝看著心中不禁一咯 。

  他將馬頭往她那邊拉了一下,微傾過身子,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不想她進宮是吧,那你來吧。」

  陶靜姝震驚地看著他。

  他輕笑著伸手在她臉上模了一把,「傻了?」

  真是難得,見她這麼多次,這樣的表情還是第一次出現在她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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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1:31 AM

【第四章】 為惡者天打雷劈

  等陶靜姝從震驚中回過神想要打掉那只咸豬手的時候,對方早就已經縮了回去,她的心情真的無以言表。

  「皇上說笑了,我們……」

  龍牧歸笑著抬手阻止她說下去,「太祖遺命朕知道,但若是你主動,那自然便是兩說了。」

  陶靜姝險些翻個白眼,她失心瘋了才會想主動。

  以她的出身,那肯定是皇后的名分,問題是,這家伙的皇后都被他克死了,沒有例外,在前幾回重生的記憶中,第二位皇后死了之後,他就沒再立後了。

  要她為圖一個先皇后的名分把自己送進閻王殿?

  她九世枉死的仇都還沒報呢,那準得死不瞑目再來一次啊,而她真的真的真的不想再重生了。

  「小女子還有些心願未了。」

  「你想做什麼,朕幫你啊。」

  「大家都說皇上是有道明君。」別往昏君發展啊。

  龍牧歸嘆了口氣,神色染上了幾分憂郁,「有道明君缺個皇后啊。」

  您不是缺皇后,您是缺命硬的皇后。

  俗話說「死道友不死貧道」,為了自己不抱憾重生,陶靜姝決定當回惡人。

  「魯國公的嫡次女,年方二八,無論才情容貌還是出身,都足堪後位。」

  龍牧歸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嘖嘖了兩聲才道︰「你還真是舉賢不避仇啊。」

  「小女子不敢。」她也不是隨便說的,主要是夠了解魯國公府,雖然有危險,但魯國公府一定是願意家里出一個皇后的。

  龍牧歸用手中的馬鞭輕挑她的下巴,用一種經典的紈褲調戲良家婦女的姿態笑著對她說︰「朕給你兩個選擇,你來當朕的皇后,或是你的庶妹選妃入宮。」

  陶靜姝的臉色終于冷了下來,一揮手打開了那根不正經的馬鞭。

  見她如此反應,龍牧歸反倒越發感覺有趣。

  「那您就直接扶她坐上後位吧。」或許這樣還直接省了她動手呢,畢竟這位克妻。

  她一扯韁繩,決定離這位不正經的年輕帝王遠一點。

  可惜她的手才拉馬僵,立時有一只大手覆在了她手上,強行將她往另一邊扯了扯,最後,她被帝王橫抱到了自己的馬背之上,半擁在懷中,牢牢地桎梏住她的動作。

  要不是因為對方是皇上,陶靜姝絕對會給他好看。

  她被人如此輕薄,卻還不能全力反抗,老天爺是不是根本就沒睜眼啊!怎麼什麼狗屁倒灶的事都被她踫上了,她的運氣就這麼衰的嗎?

  盡管她極力躲閃,可是馬背就這麼點大,她即便再躲又能躲到哪里去,一個不察便被人含住了唇。

  陶靜姝整個人一僵。

  龍牧歸趁機探得更深,將她往自己懷中攏得更緊了些。

  在寧順侯府前那一照面,她就那樣猝不及防地鑽進了他的眼,入了他的心,他還從未對一個女人如此神魂顛倒、牽腸掛肚過。

  今日可算是一解相思之苦,滋味果然十分可口。

  陶靜姝都要瘋了。

  這算什麼?光天化日之下,當朝天子輕薄重臣之女?

  她之前的幾世記憶一定是出了差錯,這種混蛋怎麼可能會是一個明君?

  龍牧歸摟著她從馬背上滾落下來,幾個翻滾之後將兩個人的身影掩在一叢灌木叢後。

  二十余歲的帝王正處于人生最好的黃金時期,再加上男女先天體力上的差距,他輕易地便將身下的女子壓制住。

  陶靜姝氣急敗壞之下,趁著他忘情之際用力咬了他的舌尖,兩個人緊緊貼合的唇瓣終于得以分開。

  龍牧歸吐氣呼了呼自己的舌尖,朝著身下發絲凌亂,衣衫不整,玉面飛紅的少女笑道︰「膽子不小,你這等同于刺王殺駕知不知道?」

  「昏君,放開我。」聽他放屁。

  龍牧歸哼了一聲,貼近她的唇,道︰「真是只牙尖嘴利的小野貓。」

  「放開。」

  「都這樣了,還不認命。」

  「不認。」她強硬地回答。

  「行。」一語畢,龍牧歸再次吻住她的唇。

  又是一番糾纏,良久,龍牧歸終于冷靜了下來,在鑄下大錯之前放開了她。

  陶靜姝緊緊咬著下唇,身上的衣裳被昏君忘情之下撕裂了,她抱膝坐在灌木叢後,心中除了屈辱,就是無盡的恨意。

    

  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要遭遇這些不公正的待遇,她何曾主動去招惹過別人。

  委屈的淚水奪眶而出,她沒有伸手去擦,卻另有一只手伸過來替她揩去淚珠,帶著幾分誘哄地說︰「好了,是朕不好,朕只是太想你了。」

  陶靜姝側頭躲開他的手。

  龍牧歸在她身邊席地坐下,伸手將她半攬在懷中,輕輕拍撫背脊,柔聲道︰「朕會失控還不是因為你太不聽話,一句軟話都不肯說。」

  這是什麼鬼道理,她憑什麼要對他說軟話?

  陶靜姝抬手猛地從發髻中抽出一根簪子,龍牧歸第一時間抓住了她的手,臉色為之一變,「朕有這麼不堪嗎?讓你如此無法忍受。」

  陶靜姝冷笑看著他,手中發簪尖銳的一頭抵在了對方的咽喉之上,冷冷道︰「我想到了一個一勞永逸的法子,你剛才說刺王殺駕,那麼就給你滅定國公府九族的機會。」

  她知道帝王身側必有暗衛在,她就是做給暗衛看的,她不受這份屈辱,拉著陶玉顏一起玩完,這結果也行。

  龍牧歸皺眉,滿是不贊同地道︰「真把朕當昏君嗎?」

  「你不是昏君,會強迫女子承歡?」她反唇相譏,一點兒面子也不給他留。

  「朕只是對你一見鐘情。」

  「所謂的一見鐘情不過是見色起意罷了。」

  龍牧歸有點兒被堵住了。

  陶靜姝深吸口氣,沒有繼續強調他的惡劣,轉而道︰「你克妻之名在外,我還有心願未了,是不可能去給你當那個短命的皇后的。」

  龍牧歸表情頓時有些古怪,「這樣咒自己不好吧。」

  「我說的是事實。」

  「所以,」龍牧歸嘴角已經控制不住要抽搐了,「你是因為怕死才不願意當皇后。」

  「我活得好好的,干麼跟自己過不去自尋死路,我像白痴嗎?」

  「把你未了的心願說一下,萬一你嫁了朕真的死了,朕替你完成遺願。」

  「我自己明明可以達成心願,何必非要冒著生命危險借助你這個外力。」陶靜姝覺得對方在鄙視自己的才智。

  龍牧歸清了一下嗓子,「你是可以靠自己完成心願,但朕也可以人為增加你完成心願的難度。」

  陶靜姝用看人渣敗類的目光看他。

  龍牧歸將簪子從她手里拿過來,幫她重新簪入發髻,順手還幫她理了理散亂的鬢角。

  陶靜姝抬袖擦了擦眼角,將殘余的淚痕擦去,然後開始整理自己的衣服,但最終也只能將就穿上昏君的外袍,否則便會春光外泄。

  龍牧歸靜靜地看著她將自己一點點收拾整齊,在她抬腿準備走出灌木叢的時候,出聲道︰「你就這麼走了?」

  陶靜姝連個眼角余光都不想給他,「皇上既然不打算治小女子刺王殺駕的罪,自然就可以走人了。」

  「你就穿成這樣走?不怕別人問你?」

  「小女子先把自己的臉面扔到地上踩,還怕別人再來多踩上一腳嗎?」

  說得好有道理,他竟無言以對。

  她身上穿著自己的外袍,就算有人看破也不敢問啊。

  「你這樣還嫁得出去嗎?」

  「小女子從來不覺得嫁人是件必須要去做的事,如果完成心願的時候還活著,可能會考慮找個人嫁。」但最大的可能是她余生青燈伴黃卷,再如何,短命的皇后是不當的!這輩子她委屈別人也絕不要再委屈自己。

  看著陶靜姝登鞍上馬,就那麼坦坦蕩蕩地揚鞭催馬而去,龍牧歸忍不住苦笑,今天這件事情真是辦砸了。

  有侍衛上前奉上一件新袍子。

  「跟著了?」他問有沒有人跟上去保護。

  「跟著了。」侍衛回答有。

  龍牧歸點點頭,在侍衛的伺候下換上了新袍子,然後騎馬離開這里。

  先一步離開的陶靜姝當然不可能真的堂而皇之地穿著一個男人的外袍回到營地,還好在半路上她終于踫到了走散的護衛,命令其中一個回營地取一件她的衣服來。

  陶靜姝有先知之明,出門帶的衣服都是成雙的,也就是每種衣服她都準備了兩套一樣的,所以回到營地的時候,穿的一樣是紅色騎裝。

  只是一回到營地,她就看到那個自己討厭至極的人——陶玉顏是跟著父親一起出現的。

  甫一照面,陶定山就開口斥責,「越大越不像樣子,你妹妹找你說話,你竟然理都不理,友愛手足的道理你都學到哪里去了?」

  陶靜姝掃了庶妹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大概是跟著寵妾滅妻四個字一起忘掉了吧。」

  陶定山先是一怔,爾後怒從心起,揚手就要打下去。

  「定國公。」

  只是一句輕描淡寫隨意至極的稱呼,瞬間就讓陶定山如同被人點穴一般,轉頭看到皇上緩步而來,他急忙撩袍跪地參見。

  其他人也紛紛向皇帝見禮。

  龍牧歸擺了下手里的摺扇,語氣溫和地道︰「都起來吧。」

  「謝皇上。」

  龍牧歸狀似無意地看過去,「陶大姑娘這是因何惹怒了定國公啊,說來朕也聽聽。」

  「家中小事罷了,不敢污了聖聽。」陶靜姝語氣十分恭敬,卻也充滿疏離。

  「左右朕此時無事,聽聽也無妨。」

  「父親大約是太過思念過世的柳姨娘了,聽到小女子說寵妾滅妻四個字便有些承受不了,故而要教訓小女子知曉禮數,不議尊長是非。」陶靜姝頓了一下,又繼續說︰「可小女子卻覺得所謂忠言逆耳,即便會因此惹父親生厭,有些話為人子女還是要對父親說上一說的,以免他再重蹈覆轍。」

  龍牧歸聽得在心底嘶了聲,這丫頭果然是舍得一身剛,敢把皇帝拉下馬的主兒啊,她這是壓根就不打算替定國公遮掩,甚至有恨不得廣而告之的意思,唯恐沒人非議他私德不修。

  「其實小女子這些年一直有個懷疑,卻因為顧全父親的顏面並不敢說出來。」

  「哦,是什麼?」

  龍牧歸相當捧場,陶靜姝內心卻一點兒都不領他的情,之前被他輕薄的事她不可能這麼快就忘掉的。

  陶靜姝意味深長地說︰「無論我怎麼看,五妹都與父親沒有絲毫相像之處,這不是用女大十八變就可以解釋的。」

  陶玉顏臉色驀然一白,她用積分提升自己的顏值,說白了就類似于做整容手術,隨著她的美貌度提升,她的相貌早就與最初十萬八千里遠了。

  陶定山臉色發黑。

  陶靜姝卻還在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人心里釘釘子,「若非不相信這世上有神鬼,我都懷疑五妹是被什麼山精鬼怪換了芯子,這才幻化了容貌。」

  對于這種沒事找事,惹事生非的人,根本沒必要替他們著想,因為在他們以自我為中心的自私自利的想法中,也從來不會替他人考慮。

  陶靜姝嘴上說著話,卻一直暗自留意著庶妹的動靜,她可不相信對方鼓動父親來當這個出頭鳥會沒有目的。

  所以在看到陶玉顏嘴唇一抿,一副豁出去架式突然朝自己撲過來時,陶靜姝立時後退閃避,陶玉顏便以一個狗啃泥的姿勢摔倒在地。

  「陶靜姝,你怎麼當姊姊的,沒看到顏兒都摔倒了嗎?你為什麼都不扶她一下?」一見愛女摔倒,陶定山當即厲聲質問嫡女。

  其他人都表情復雜地看向他。

  父母對子女或有偏愛,但偏到如此瘋魔的也不多,凡是看到過程的人,任誰都不能昧著良心說這是陶靜姝的責任。

  你突然無緣無故地撲向某人,人家的第一個反應肯定是躲開啊。

  對,是有不躲的,但一般那都是雙方關系極好親密無間的,陶氏姊妹是這種關系嗎?當然不是,搞不好都要懷疑陶五姑娘是要趁機插刀呢。

  陶玉顏也是被逼到沒辦法這才孤注一擲想強行接觸嫡姊嘗試抽取對方的氣運。

  自從嫡姊離府,系統失去對她數值提取分析的能力,自己便走下坡,原本一片大好的形勢轉瞬便逆轉成低落。

  如今嫡姊極端厭惡排斥她,她根本無法接近,不得已只能搬出父親企圖用孝道壓制對方,依舊失敗。

  因為撲得太義無反顧,陶玉顏受到的創傷也有點兒大,嘴唇磕破了皮,一雙手也擦破了,血絲讓那雙白皙如玉的縴縴玉手顯得有些觸目驚心,臉倒是沒傷到,不幸中的大幸。

  「父親之前剛說了女兒不睦手足,如若女兒此時主動去扶五妹,一則與父親指責相悖,二則可能會顯得虛偽,故而女兒才做出了閃避退讓之舉。」

  陶靜姝完全像一個局外人一般冷漠分析陳述,從她的神情語氣根本無法分辨出任何多余的情緒。

  她似乎已百毒不侵,但她是經歷過什麼才變成如今的模樣?龍牧歸想像不出來,卻可以知道那經歷必然沉重痛苦,突然有些心疼她。

  陶定山氣得手指發顫,怒瞪著嫡女道︰「我陶定山怎麼會養出你這樣的不孝女,家門不幸。」

  陶靜姝沒有半點兒觸動,表情平靜得讓龍牧歸心生憐惜。

  這樣的言語傷害對她來說可能早就稀松平常,所以根本激不起任何的情緒波動。

  「父親,您不要生氣,總之都是女兒的錯,您不要怪姊姊。」陶玉顏一開口又將眾人的視線吸引到了她的身上,但見美人忍痛含淚、眉攏輕愁,端的是我見猶憐。

  人的天性便是同情弱者,相較于陶靜姝的沉靜疏離,自然是陶玉顏嬌滴滴的尤物更讓男子涌起保護欲,就連他們自己都沒意識到,在那一刻他們突然就站到了陶玉顏這一邊,覺得陶靜姝有些過分了。

  陶靜姝不是個會撒嬌的,也扮不了什麼柔弱,否則之前也不至于跟龍牧歸硬踫硬,她的故作堅強總會被人視同真堅強,然後便會被指責,你這麼堅強,她那麼柔弱,你為什麼不讓讓她?

  重生那麼多次,陶靜姝已經習慣這種局面,所以她的神色依然波瀾不興。

  旁人怎麼想,跟她有什麼關系呢?

  她不在乎,只是想結束這無休止的重復罷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陶玉顏的淚水欲落不落,柔弱而又堅強的看著陶靜姝,用最無辜可憐的語氣說︰「姊姊為什麼要這樣跟父親講話呢,父親也是為了姊姊好。」

  陶靜姝突然笑了,如同寧靜的湖面蕩開了漣漪,又如同花苞乍放,玩味地道︰「明明是妹妹帶父親過來找我的啊,妹妹才是我跟父親沖突的原因,如今妹妹倒成了無辜的路人甲,這世上還有天理這東西嗎?」

  陶玉顏差點兒破功,柔柔弱弱的輕喊,「姊姊……」

  陶靜姝似是看到了這世上最好笑的事,笑得有些控制不住,可笑著笑著,她的眼眶卻紅了,「你柔弱你有理,你長得好看你有理;你找我麻煩,還是你有理……這世上的道理難道就全在你那里了嗎?」

  她明明在笑,可是所有人都看到了她沒有淌下的淚,那種深沉得令人窒息的痛從她骨子里透出來。

  「我一直覺得惹不起,我躲得起啊,你看我都住到寧順侯府去了。」她依舊笑吟吟,「我見到你主動退避三舍,結果你又找了父親來,陶玉顏,你到底想我怎樣?我是嫡女,無論我死多少次,我都是定國公府的嫡出姑娘,而你也永遠只是一個爬床賤婢生的庶女。」

  她一個字一個字又慢又重地說出最後一句話,陶定山揚手便朝她臉上據去,但是,他沒有打到。

  龍牧歸抓住了他的手,冷冷地甩了開去。

  陶定山有些震驚,「皇上——臣失儀了。」

  陶靜姝用力閉了下眼,壓抑住自己爆發的情緒,她知道自己失態了。

  不久前才被人輕薄幾近失身,她已然驚慌失措,可是她回來並沒有時間躲起來獨自舌忝拭傷口慢慢恢復,就又得面對瘋狗和父親的發難,接二連三的沖擊,讓她失控。

  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忍受這些,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她的出身是原罪嗎?

  或許吧。

  如果她不是定國公府的嫡長姑娘,皇帝怎麼可能想立她為新後?

  如果她不是嫡女,陶玉顏又怎麼會嫉妒她嫉妒得面目全非?

  如果她不是嫡女,佔用了父親心愛女兒的位置,他又怎會恨她欲死?

  呵,至今她還記得有一世父親命人絞殺她的畫面,她難以置信,可最終還是痛苦地結束了生命。

  所以,父親有什麼所謂的,他也不過是殺死她的凶手罷了。

  在情緒的激烈起伏中,頭突然有點痛,陶靜姝伸指輕按,但卻沒能消解,劇痛襲來的瞬間就此失去了知覺。

  龍牧歸將人接到了自己懷中,懷中前一刻還鮮活的人兒,此刻卻面若白紙,奄奄一息,似乎隨時會消失。

  「太醫,叫太醫——」他一把將人撈抱起,轉身便往自己的御帳而去。

  一直到皇帝走遠,陶定山才如大夢初醒般反應了過來。

  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嫡女會昏倒?

  陶定山還沒能理解現況,更令他措手不及的事情緊接著發生——

  晴天響霹靂,天雷直劈而下,瞬息即至,又隨著一聲慘叫,倏忽消散。

  柔弱得彷佛一捏就碎的陶玉顏變得蓬頭垢面、衣衫破碎,恍若乞丐,她腦中的系統發出電波強烈干擾後瀕臨報廢的警告聲,而她已經陷入重度昏迷。

  這是天打雷劈!天打雷劈真實出現啊!

  這一幕被許多人看到,每個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轉向了御帳的方向。

  *

  
  混亂的記憶相互交錯,痛苦重疊加倍,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住地冒來,臉色越發的灰敗,她放在錦被上的手緊緊地揪著布料,手背青筋暴突,足可證明即使昏迷之中她也感覺到無法估計的疼痛。

  「到底是什麼原因?」龍牧歸的聲音隱含震怒。

  太醫院院使一頭的冷汗,顫著上了年紀的身體,戰戰兢兢地回話,「老臣實在不知啊,看樣子像是被什麼東西靨住了。」

  「靨住了?」

  「是呀,陶大姑娘看起來就像是被靨住了。」老院使重復肯定了自己的看法。

  龍牧歸看了眼那張痛苦不堪的臉,揮了揮手,老院使抹著額頭的冷汗快步退了出去。

  他拿起帕子繼續幫她擦拭額上的冷汗,喃喃自語似的道︰「你究竟夢到了些什麼,為什麼會這麼痛苦呢?」

  陶靜姝突然一把抓住了那只替自己拭汗的手,下一瞬雙眼猛地睜開,眼中的驚惶痛苦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落在了他的眼中。

  認出眼前人,陶靜姝如同抓到火紅烙鐵一般一瞬就甩開了抓住的那只大手,身體本能警戒地往床內縮了縮。

  龍牧歸心頭的大石總算落了地,倒也不計較她的一時失態,柔聲詢問︰「現在感覺怎麼樣?」

  陶靜姝眨了眨眼,迷茫著,還沒有搞清楚狀況,又過了一會兒,她的情緒才終于穩定下來,也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這是哪里?」

  「朕的大帳。」

  陶靜姝臉色陡變。

  龍牧歸雙手抱胸,身子往床柱上一靠,好整以暇地道︰「你已經在朕的榻上躺了兩天了。」

  兩天?陶靜姝整個人都是懵的。

  龍牧歸沒有再開口,給她足夠的時間梳理事情的始末。

  終于,陶靜姝理順了所有事情,可她一點兒都不想感謝這位年輕的帝王,她在他的御帳昏迷了兩天,兩人的關系無論如何都已經說不清楚。

  果然每一世事情的走向都有不同,這一世她竟然跟皇帝牽扯到一起,難道說,這一世被他克死的第二個皇后名頭真的落到她頭上?

  天吶,這麼說來她得加快弄死庶妹,否則被克死之後沒準兒還得再來一回啊。

    

  「寧順侯府沒有人來嗎?」

  「有,被朕打發了。」

  她沒有再問了。

  反倒是龍牧歸忍不住問她,「你為什麼都不問定國公府有沒有人來?」

  她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意興闌珊的苦笑,「沒必要。」

  三個字道出多少辛酸和苦痛,也讓人知道了她對那里沒有絲毫的留戀。

  「感覺怎麼樣?」他再次問了這個問題。

  「好多了。」

  「餓嗎?」

  「餓。」

  龍牧歸扭頭朝外面說了句,「拿些病人能吃的東西進來。」

  陶靜姝此時已經擁被半坐在榻上,身上只著中衣,見龍牧歸就坐在榻邊,她心里緊張又不安,卻又強自鎮定著。

  她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跟男人獨處的尷尬情形,有點不知所措,偏偏皇上沒有半點兒回避的意思……想想也是,這里是他的御帳,她才是不速之客,雖說這其實也不是她想要的。沉默一直維持到飯菜被端進來。

  昏迷兩天醒來的人只能喝粥,宮女用托盤將一碗粥端到了榻前。陶靜姝看看某人,某人不為所動。

  抿抿唇,陶靜姝只能開口,「小女子斗膽請皇上回避一下。」

  「沒必要,你喝就是了,朕不跟你搶。」

  這是搶不搶的問題嗎?

  好吧,跟皇上講道理的她真傻,帝王們心情好可能會跟你講道理,他們要是心情不好,血流成河都算是尋常。

  原本陶靜姝盡可能往榻內側縮坐,以此拉開跟某人的距離,但是現在因為要吃東西,只能慢慢又挪到了榻邊,端起了那碗看起來非常普通,香味卻十分誘人的白粥。

  她吃得不快,儀態也很好,充分體現了良好的教養。

  一碗粥吃完,宮女將空碗拿了下去。

  「讓人提些熱水進來,伺候她沐浴一下。」

  聽他這樣吩咐宮人,陶靜姝心里不安的一跳。

  「你這兩天出了很多汗,還是沐浴一下的好。」

  陶靜姝點了點頭,她確實感覺身體黏膩,可是在他的營帳沐浴,難免惴惴。

  浴桶熱水很快便被送了進來,一同送進來的還有一座一人高的輕紗繡花寬屏風。

  可是問題又來了,皇上完全沒有回避的意思,對此,陶靜姝簡直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逼不得已,她只能擺低姿態,對龍牧歸開口請求,「皇上……」

  龍牧歸上下打量她一眼,帶著幾分笑意道︰「早晚的事。」

  陶靜姝覺得手有點兒癢。

  不管怎麼說,最後龍牧歸還是避了出去,讓陶靜姝可以放心地沐浴。

  放空心思洗了個澡,等到穿衣服的時候才發現宮女給她準備的寢衣太過輕薄,這是以為她今晚就要侍寢了吧。

  果然一個不正經的帝王身邊的人也不正經。

  不管怎麼說,寢衣還是得穿,總不能赤果著,可穿這樣薄透的寢衣,陶靜姝也只能躲回榻上,用被子將自己遮掩好。

  連件外袍都沒給她準備,這根本是不打算讓她出帳的意思。

  算他狠!

  龍牧歸再次進來的時候,明顯也沐浴過了,頭發還帶著殘余的水氣。

  隨意地將外袍一解,他大方上榻,陶靜姝眼睜睜看著,覺得自己往後的人生不好過了。

  「睡吧,還是你想我們再做點兒什麼?」

  面對年輕帝王那意有所指的笑容,陶靜姝壓下了動手的沖動,她忍,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

  只是剛躺下,就聽到那人說︰「被子分朕一半。」

  陶靜姝嚇了一跳,分出去一半被子,她整個人都不敢再動,也不敢面朝龍牧歸,只能背轉身側臥,避免一些尷尬。

  雖說昏迷了兩天,但她的精神其實一直都不輕松,所以即使心知應該要提高警覺,但最終還是拜倒在鋪天蓋地而來的睡意下。

  等她睡熟之後,龍牧歸便將人攬進懷中。

  這兩日因為擔心她,其實他也沒有休息好,如今她剛剛醒來,他其實也沒想做什麼別的事情,就只想這麼靜靜地抱一抱她。

  這個丫頭心里藏了太多事,壓得她自己都喘不上氣,偏偏倔強得很,生生逼得自己狼狽不堪。

  定國公府那個五姑娘被雷劈的事如今在獵場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他也無意去管。

  那個小姑娘雖然年紀不大,但心思卻毒,總有她自食惡果的一天,關鍵是,他懷里這丫頭似乎很想親手對付自己的庶妹,他不太好奪人所好。

  還是心疼這丫頭,她的悲傷不是那種癲狂的發泄,而是一種讓人心疼的安靜。靜靜地,不為人知地獨自悲傷,然後等待時間慢慢給予治療。

  可明顯,時間還來不及治癒她的傷痛。

  輕輕地嘆了口氣,將人往懷中攬得更緊了些,龍牧歸緩緩合上了眼,與她一同睡去。

  *

  陶靜姝是被熱醒的。

  神智一清明,她便察覺到了異樣。

  雙眼睜開便看到那人壓在自己身上,額際有著一層薄汗,也不知他做了什麼。

  「醒了啊,正好。」

  陶靜姝還有些疑惑不解的時候,卻猛地被巨物入侵,她的痛呼被人封緘在口中。

  象征著貞潔的薄膜被穿透,兩個人順利地合二為一,在她顫栗的顫抖中龍牧歸興致高昂地征伐起來。

  陶靜姝的思緒從清明轉為混沌,又從混沌轉為清明,周而復始,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人終于俯壓在她身上停止了動靜。

  全身都在痛,怒意在叫囂,可她真的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了。

  得償所願的年輕帝王心情極好,休整片刻後叫人抬熱水進帳,身心俱疲的陶靜姝被抱著進了寬大的雙人浴桶,被迫享受了帝王的親手服侍。

  從浴桶里出來,她整個人都是紅的。

  龍牧歸換了冠袍,大步離開,而飽受帝王征伐的陶靜姝卻只能留在帳中擁被補眠。

  睡眠也是逃避現實的一種方法。

  可現實終究還是需要面對的,午後,陶靜姝醒來用了碗羹,便讓人服侍著起身梳妝,發髻被換成了宮髻,衣物也改為了華貴的宮裝。

  陶靜姝都有點不敢去看鏡中自己簪戴的九鳳掛珠釵,這是皇后才能佩戴的內造首飾。

  事已至此,她還能如何呢?

  陶靜姝心情復雜地妝扮一新,然後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龍牧歸抬頭看了過去,眼中閃過驚艷之色,隨手放下看了半截的奏摺,起身走向她。

  她默默地對帝王福了一禮,並不想講話。

  龍牧歸倒也不在意,只笑著牽了她的手,拉她同自己一道到幾案後落坐。

  目光掃過那些堆放的奏摺,陶靜姝垂眸靜坐一旁,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龍牧歸卻伸指挑起她的下巴,湊近她唇邊,語帶調笑地道︰「幫朕磨墨,這個可以吧。」

  陶靜姝拿開了他的手,默默地拿起墨條磨墨。

  他輕笑一聲,伸手攬住她的腰,將她往自己懷里帶了帶,就以這種半擴美人在懷的姿勢批閱奏章。

  「老臣陶劍鳴求見皇上。」

  帳外突然傳來祖父熟悉的聲音,陶靜姝不由得抬頭看了過去。

  「終究還是來了啊。」龍牧歸帶了幾分感慨的低語,爾後道︰「請老國公進帳。」

  進得御帳,陶劍鳴行君臣大禮,起身便將目光落到了坐在皇帝身邊的孫女身邊。

  一身的宮妃妝容,花容月貌的臉上卻找不到半點兒歡喜之色,只有一片看不到底的寂靜,彷佛坐在那里的已經不是一個活人,只是一個泥雕木偶,區別只是她還是個人。

  陶劍鳴心中一痛。

  雖說開國太祖有恩旨定國公府姑娘不參加宮廷遴選,可若是孫女自己歡喜,他為人祖父的自然沒有什麼可計較的。

  但是孫女明顯是不樂意的,而且皇上還有克妻的名聲在外,他就更不樂意孫女入宮為後了,要是又被皇帝給克死了呢?

  「老國公今日怎麼想起來見朕了?」龍牧歸明知故問。

  陶劍鳴沉了沉脾氣,道︰「老臣得知孫女在獵場出了意外,這才趕了過來。」

  「你也是愛孫心切,難得。」

  陶劍鳴一拜,「姝兒得皇上庇佑,如今安然醒轉,老臣叩謝皇恩。」

  「這倒也不必。」

  「姝兒既已無恙,再繼續留在御帳便于禮不合,還請皇上容許老臣領她回去。」

  龍牧歸眉頭微蹙,沉吟不語。

  陶劍鳴直接撩袍又跪了下去,懇切地道︰「還望皇上成全。」

  龍牧歸看了眼身邊的人,手指在案上輕扣了兩下,這才開口道︰「老國公既然開了口,朕豈有不答應的道理。」

  「多謝皇上龍恩。」

  陶靜姝也順勢端端正正地給了某人一個叩拜大禮,謝他放過之恩。

  祖孫兩個都怕事有變故,幾乎是一刻不停急急便離開了御帳。

  一出御帳,陶靜姝抬手就將頭上的那枝九尾鳳釵摘了下來,順手藏于袖中。

  御帳中的龍牧歸看著空空如也的身畔,她身上的余香還隱約可聞,人卻已經不在了。

  微微眯眼,帝王的嘴角微勾,手指在幾案上攤開的奏摺上輕拍了兩下,笑著自言自語道︰「天真了啊。」

  帳中伺候的太監不由得將頭埋得更低了些。

  另一邊,陶劍鳴半點兒都沒耽擱直接帶著孫女離開了獵場。

  一直等馬車遠離了獵場,陶靜姝才總算是放下了心,有種逃出生天的感覺。

  半途中,陶劍鳴上了馬車,祖孫兩個對面而坐。

  「你今後有何打算?」陶劍鳴語氣有些沉重,即使領回了孫女,可是他也知道經此一事孫女日後怕是只能孤獨終老了,她還這麼年輕,他如何忍心?

  「祖父不必替我擔心,嫁不嫁人姝兒其實並不在意。」她只在意怎麼才能結束那無休止的重生。

  「這就好。」陶劍鳴嘴上這麼說,心里的擔憂卻是半點兒沒有減輕。

  「祖父,這東西怎麼辦?」

  看著孫女從袖中拿出那枝九尾鳳釵,陶劍鳴有片刻的失語。

  都這種時候了,姝兒竟然還在煩惱這種事情?

  「需要想辦法還回去嗎?」

  「不必,收起來就好。」

  「哦。」

  陶劍鳴突然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想得有些多,兒孫自有兒孫福,他應該相信她知道自己以後要面對的是什麼樣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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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1:31 AM

【第五章】 帝王的妥協

  山林層染,秋色宜人,腳踩在枯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姑娘,您看,那邊有泉水。」雙喜驚喜地指著不遠處的水窪說。陶靜姝輕輕攏了攏身上的披風,跟著雙喜身後慢慢走過去。

  山泉噴涌而出形成一汪水窪,有人挖出了一個缺口,泉水便順著那出口奔騰向了遠方。

  雙喜從腰間解下皮囊,朝她揚了揚,說︰「正好咱們的水喝得差不多了,婢子灌些泉水進去。」

  「好。」

  幾名護衛分散在兩人四周,既給了她們足夠的隱私,又確保了她們的安全。

  國公府的嫡出姑娘要到深山老林的棲翠庵祈福,身邊自然不會缺少隨行的護衛,且在皇家獵場事件後,護衛人數更是明顯增加了。

  雙喜一邊往水囊里灌水,一邊說道︰「這棲翠庵也是奇怪,怎麼會修在這麼個深山老林里啊,這樣哪里會有什麼香火,庵里的人不會餓死嗎?」

  陶靜姝聽她說話不由得笑了出來,在水源下游的地方弄濕了帕子,擦了擦臉,又重新清理搏干,起身甩了甩手中的帕子,迎著陽光欣賞了下帕子上的繡花,漫不經心地道︰「就是深山老林才好啊,清靜。」

  雙喜悄悄攥了下拳頭,揚著笑臉面對姑娘,附和道︰「嗯,清靜好。」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姑娘跟皇上的事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姑娘之所以要到棲翠庵也不過是為了圖個清靜。

  做皇后很好嗎?

  當今皇上命太硬,克妻克得死死的,她才不願意姑娘去當那個注定短命的皇后呢,姑娘在家不是挺好的?

  更好的是,討厭的五姑娘在皇家獵家被晴天一個響雷給劈得頭發都炸了,現在再看,哪里還有之前那傾國佳麗的影子啊。

  這事最近在京城也很惹人熱議,各種說法印證了百姓們的想像力十分強大,各色妖魔鬼怪都被大家杜撰出來了。

  雙喜灌好了水,稍事休息,他們便繼續趕路。

  一路之上,或賞花,或摘葉,或舉目遠眺,走得悠閑隨興,一直到傍晚時分才終于抵達了目的地——棲翠庵。

  棲翠庵蓋在一處避風的山坳中,山水相依,景色宜人,適合隱居。

  庵主是一位年過半百的女尼,氣質隨和待人親切。

  「吃食都是庵中自己所種,還望施主不要嫌棄。」

  「師太客氣了,山中所出自帶山林靈氣,食之自可延年益壽,何來嫌棄之說。」

  「阿彌陀佛。」

    

  晚餐雖全是素食,但庵中掌勺之人明顯是個高手,齋菜口味極佳,絲毫不遜于那些酒樓大廚,陶靜姝吃得很是滿足。

  飯後,主僕兩個照例是要散一散步的。

  雙喜陪著自家姑娘走到庵外一處平坦巨石之上席地而坐,仰頭賞月。

  「山里夜里風涼,姑娘也太不講究了。」雙喜一邊抱怨著,一邊把陶靜姝身上的披風帶子系緊了些。

  陶靜姝渾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在巨石上盤腿而坐,抓著一把堅果,一顆一顆地嗑著。

  今晚月光很亮,照得四周亮堂堂的,寧靜得唯有蟲鳴聲,哦,還伴隨著陶靜姝嗑堅果的聲響。

  陶靜姝悶不吭聲嗑了半天堅果,突然開口說︰「雙喜,其實你不必這麼小心翼翼的,我沒事。」

  雙喜咬了咬唇,幾不可聞地道︰「可是姑娘不能嫁人了。」

  「嫁人有什麼好的?」陶靜姝反問。

  「這世間女子哪有不嫁人的。」

  「自然是有的,只是你不知道罷了。」

  「姑娘……」雙喜語氣有些遲疑。

  「嗯?想說什麼?」陶靜姝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半歪著頭看丫鬟。

  雙喜見狀只覺她家姑娘可愛極了,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您說五姑娘真的是妖精嗎?」

  陶靜姝歪頭想了想,然後說︰「她身上必然是有些古怪的,妖精嘛倒不一定。」

  「有古怪還不是妖精啊?」

  「對呀。」

  「姑娘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陶靜姝沉默了片刻,才做了回答,「算是吧。」

  「可是姑娘一直都與人無爭,五姑娘為什麼一定要針對姑娘呢?」

  這一次,陶靜姝沉默的時間更長,良久之後才說︰「大概是因為嫉妒吧。」

  「嫉妒?」

  「嗯。」

  「可她嫉妒就有用嗎?她又不能變成姑娘。」雙喜疑惑。

  陶靜姝為之失笑,「原本可能是不行,但是在她擁有了奇怪的力量後,發現原本不可能實現的事可以輕易的達成,她的貪欲便越來越大,最終不擇手段,不分善惡。」

  「這麼可怕啊?」雙喜的聲音帶著畏怯。

  「這世上再沒有比人心更可怕的東西了,有時候你都不知道那張人皮下面的到底藏著的是人是鬼。」陶靜姝感慨良多。

  雙喜點點頭。

  片刻後,雙喜提醒道︰「姑娘,天晚了,咱們回去吧。」

  「再坐一會兒。」

  雙喜猶豫了一下才說︰「行吧。」

  「別這麼不情願,你家姑娘我還是挺平易近人的,不會讓你難做的。」

  「可是山里夜涼。」

  「雙喜。」她突然輕聲喚了丫鬟一聲。

  「姑娘?」

  「如果有一天我先走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別傻得跟著去啊。」

  雙喜眼眶瞬間便紅了,眼淚緊跟著便滾了下來,「姑娘您胡說什麼呢?」

  陶靜姝並沒有去安撫丫鬟,而是仰頭看著頭頂那輪近乎滿月的月亮,語氣縹紗地道︰「這世間有太多的意外了,誰又能說得清呢。」

  最後,在雙喜的強硬堅持下,陶靜姝還是沒能在巨石上待太久。

  在她們的身影消失不久,有兩道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巨石上。

  兩個人都是一身黑衣黑巾,只有眼楮露在外面。

  其中一個對另一個說︰「你把消息給主子送回去吧。」

  「是。」

  兩個人一個飛身離開,另一個則如煙一般朝著陶靜姝主僕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初雪籠罩京城的時候,一輛黑漆大馬車從城外緩緩駛入城門。

  人們都是善忘的,幾個月的時間過去,許多之前熱議的事漸漸在人們口中淡去,他們又開始關注新的東西。

  比如魯國公府嫡次女看上了一個寄居于寺院的貧寒士子,尋死覓活非卿不嫁,結果人家早有婚約,不肯背信棄義。

  大家閨秀與貧酸士子的愛情故事最為人所津津樂道,諸多話本小曲也應運而生,但現實中的故事似乎更令人們熱捧追議,即便是位高權重的魯國公府也沒辦法一力壓下流言蜚語。陶靜誅便是在這個時候回到京城的。

  馬車里點著暖爐,並不寒冷,陶靜姝整個人埋在一領白毛滾邊的貂裘中,雪白貂毛襯得她面如敷粉,頰生雙暈。

  一個劇烈的顛簸伴隨著馬匹嘶鳴聲驚醒了半托香腮昏昏欲睡的陶靜姝,雙喜第一時間去扶她。

  陶靜姝晃了下腦袋,清醒了些,「我沒事,外面出什麼事了嗎?」

  不待車中人發問,外面便傳來車夫的聲音,「有人沖撞了咱們的馬車,姑娘安心。」

  馬車上有定國公府的標志,憑這個就可以避免絕大部分的麻煩,但世上的事總是很巧合

  「姑娘,是魯國公府的二姑娘。」隨行護衛在車旁回稟。

  陶靜姝頓時有些頭疼,伸指按了下太陽穴。

  雙喜見狀道︰「婢子先下車看看。」

  陶靜姝點了點頭。

  很快,雙喜又回到了車內,表情並不是太好看。

  陶靜姝問道︰「有什麼麻煩嗎?」

  雙喜低聲將事情回稟了一遍。

  原來,江芷珊追著一個年輕士子不放,那士子慌不擇路便撞到了陶靜姝的車駕前,侍衛們是押住了士子,江芷珊卻堵在車前,要他們把人交出去。

  權貴武勳家的姑娘們大多豪放了些,但像這種當街掠人的行徑,已經不能用豪放來解釋,壓根說不過去,也沒有道理。

  「扶我下車。」

  陶靜姝心中嘆氣,她其實並不想見江芷珊,不過還是必須下車。

  裹著貂裘戴著兜帽的少女扶著丫鬟的手慢慢走下了馬車,在細雪紛飛中,讓人恍若看到了九天仙人。

  不僅僅圍觀的百姓們看呆了,看到這樣姿容端麗的陶靜姝,江芷珊莫名有種胸悶的感覺,感覺自己被人比下去了。

  「這冰天雪地的,江二姑娘不在家中,怎麼跑到這大街上頂風冒雪的,可要當心別受了涼。」

  江芷珊冷哼一聲,粉面罩霜,反唇相譏道︰「我哪里比得上陶家姊姊,往深山老林里一鑽就是數月。」

  陶靜姝不以為忤,淡然微笑,「二姑娘這樣的性子確實耐不住深山寂寞。」

  江芷珊無意與她多費口舌,開門見山道︰「你要管這事?」

  陶靜姝手揣在暖手筒中,隨意而立卻散發迫人氣勢,「談不上管,也輪不到我管。」

  江芷珊還來不及歡喜,卻又聽到對方話鋒一轉——

  「只這人沖撞了我的馬車,我得找他要個公道啊。」

  「你……」

  陶靜姝輕描淡寫地對一旁的護衛道︰「先把人帶回去吧,打上一頓再送京兆府去。」

  被護衛押著的士子聞言身子一顫,這些勳貴之女真的是太可怕了,每一張千嬌百媚的面容下都有著一副漠視人命的蛇殲心腸。

  「喂,陶靜姝,你敢跟我搶人?」江芷珊忍不住了。

  「江二姑娘這話便不對了,」陶靜姝轉回了本欲離開的步子,面容嚴肅地看著對方,

  「何來搶人一說,他是你的誰?我又搶他何用?暖床嗎?」

  最後三個字可謂石破天驚,江芷珊瞬間感到被扒下了臉皮扔到地上踩。

  「你……」她張口結舌卻說不出反駁的話,只因她心虛。

  「行了,」最後陶靜姝擺了下手,轉身往回走,「你要真不甘心,只管去京兆府外等,多大點兒事。」

  事情其實挺大的,畢竟京中近來被傳得滿城風雨的香艷旖旎故事的主人公正是眼前這兩個人,只可惜久不在京中的陶靜姝並不知曉。

  更不知當她那「暖床嗎」三個字被人一字不漏上稟時,年輕帝王當時的表情便有些耐人尋味。

  一無所知的陶靜姝半路便讓護衛送走了那一表人才的年輕士子。

  若無獵場之事,她或許還可能有風花雪月的念頭,如今卻早絕了情愛之念。

  畢竟有誰敢跟帝王搶人呢?

  時近年關,祖父近期留居府中,陶靜姝便也安心回府。

  並沒有驚動他人,她靜悄悄地從角門上了暖轎直入內院,一路之上沒見任何人。

  攬芳院仍是她離開時的樣子,院中留守的人倒也盡忠職守,里外都打掃得干干淨淨,屋中的擺設一如當初,就連當時那翻了幾頁的書都原樣倒扣在軟榻的小案上。

  唯有她的心境早非當日。

  雙喜幫她解下貂裘,遞給小丫鬟收起,又服侍她淨面洗手,最後捧了姜茶給她祛寒。

  慢慢喝完畫茶,身上變得暖洋洋的,陶靜姝便有了些困意。

  雙喜見狀幫她鋪好床褥,又伺候她換了寢衣,蓬松軟綿的被子蓋在身上,她很快便沉入了夢鄉。

  夢境中卻重復了當日御帳中承歡過程,在被人送上高潮時,陶靜姝倏然驚醒,身體內清晰地存在著異樣的東西,她驚惶張口欲喊,卻被人趁隙吻得更深。

  一下又一下,她被撞擊得骨酥腰軟,聽著男人喘息聲漸重,最後一個深挺將種子灌滿了花房,不容她拒絕一滴。

  她的手抓在他的肩上,卻無力推拒他。

  龍牧歸低頭吻她,貼著她的唇含糊調笑,「朕來幫你暖床怎麼樣,滿意嗎?」

  陶靜姝說不出來話來,一則無話可說,二則男人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細細密密的吻鋪天蓋地落下來,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嬌軟的身軀被一雙大手肆意地撫弄摩挲,她又羞又惱又無奈。

  這是她的閨房啊,這昏君就這樣毫無忌憚地不請自來,在她的床上臨幸她,今日之後,她還如何在這間屋子里生活?

  她沉睡至被人吃干抹淨都沒能及時醒轉,不問也能猜到是某人動了手腳。

  一國之君,不把心思用到治理國家上,卻暗算她一個小女子,無恥之尤!

  龍牧歸耗盡自己所有的精力才倒在她身上,滿足地微合眼眸,品味歡愛後的余韻。

  陶靜姝亦閉目喘息不言,她不知如何面對他,也不想面對他。

  她能質問帝王為何出爾反爾嗎?既然答應放過她,卻又來糾纏不清。

  似是知曉她心中所想,龍牧歸突然開口道︰「有些事朕可以通融,有些則不行,懂嗎?」

  陶靜姝瞬間便懂了。他允許她不入宮闡,可他想臨幸她的時候,她不能拒絕,否則問題就大了——這就是仗著天子的身分不講道理了,可誰能跟帝王講理,天下所有的道理全在他那里。

  「在山里修身養性這麼久,倒是越來越讓人著迷了。」

  數月不見,她竟更美了些,體態更為豐盈,他知她尚未到花開全盛時,但如此嬌態已足夠勾人魂魄,讓人只想將她仔細藏起,不叫外人偷覷半分。

  「這里也大了些……」他邊說邊用手示意。

  陶靜姝因他的動作羞得別開了臉。

  「朕大約也有些功勞在,據說經了人事的女子才更有風韻。」

  他在她耳邊輕輕調笑,享受她羞惱的嬌態。

  她肯定不知道承歡之後的自己變得有多麼迷人,如同牡丹盛放,情態撩人。

  陶靜姝躲避不能只能受著。

  耳鬢廝磨,只恨夜短。

  *

  梆響四更,枕畔余溫猶未散,帝王卻已不在。

  陶靜姝雙眼無神地盯著帳頂,只覺身心俱疲。

  昏君臨走前又將她從熟睡中折騰醒,狠狠折騰了她一回才穿衣離開,還說他今日早朝若遲了都是她的錯。

  她就呵呵了。

  閉了閉眼,穩了穩心神,陶靜姝冷靜地開口喚人,「雙喜。」

  「雙喜姊姊還未醒來,姑娘有話但請吩咐。」

  一個陌生的聲音從帳外傳來,隔著帳帷陶靜姝也看不清對方的長相,只影影綽綽看出是個丫鬟的模樣,她于是猜到了什麼。

  「燒點熱水,我洗洗。」略頓了下,她又道︰「麻煩再幫我煮碗藥來。」

  她相信對方會懂的。

  她既無意入宮,肚子自然不能出什麼問題,這應該算是她跟昏君兩個人心照不宣的事。

  那人悄無聲息地退下。

  等洗澡水提進來,陶靜姝掙扎著起身,將自己仔仔細細地洗了一遍,某人留在她身上的那些歡愛痕跡她選擇了盡量忽視。

  有些事情是她沒有辦法改變的,那就只能承受。

  將身上那人的氣息盡數洗去,又喝了丫鬟端來的藥,陶靜姝選在了外間靠窗的矮榻上就寢。

  那張床上沾染了太多那男人的氣息,留下了太多兩人纏綿的回憶,她有些不敢面對,只能選擇回避。

  躺在新拿出來的被子里,陶靜姝一時沒了睡意,全身的酸疼一再提醒著她之前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麼。

    

  不要想,拜托,不要想了……

  翻來覆去折騰了好久,她才慢慢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已經過午,精神不佳的陶靜姝隨便吃了些東西,吩咐雙喜清點一番院中下人,便又歪在了榻上。

  今天外面依然在下雪,而且下得很大,只片刻功夫就會將地上的痕跡遮掩。

  那個昏君離開的時候怕也是這樣遮掩行藏的吧。

  呸,怎麼又想到他了?

  陶靜姝暗自鄙視自己,伸手揉揉太陽穴,秀眉不自覺地攏作一堆。

  「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雙喜見狀有些關切地問。陶靜姝無力揮了下手,「讓我自己待會就好了。」

  雙喜臉上的擔憂之色沒有半點減輕,「姑娘今日精神差得很,胃口也不好,是不是昨日回城時受了涼,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不用了。」自家事自家知,她這不是受涼,是縱欲過度,體力透支罷了。說到這里,她突然之間又想到了一件事,忙抬頭對雙喜說︰「我想去保國寺,讓人安排一下。」雙喜一臉的不贊同,「姑娘,外面雪下得很大。」

  「那就等雪停。」

  「好吧。」

  這樣的大雪天,隔著窗戶望出去白茫茫一片,天與地彷佛都連成了一體。

  屋子里的炭燒得足足的,陶靜姝手里還抱著小手爐,但整個人有些意興闌珊。

  她望著窗外出神的時候,忽然看到有人從院門處走進來,有婆子丫鬟撐傘隨侍,這是府里的誰來看自己了?

  她昨天回來的低調,但過了一夜,耳目靈通的想必都知道了,就憑她在昏君那里掛了號,府里的一些人必定對她關切備至,畢竟富貴名利動人心。

  等那人再走得近一些,陶靜姝就知道是誰來了,是陶靜芳。

  她曾經跟三妹的關系很好,親如同胞手足,可到底只是親如同胞,並不是真正的同胞,所以有一回重生時,三妹最終還是選擇了親手將摻了毒藥的湯端給了她。

  她不怪她,可已經無法再與她交心。

  人皮之下到底是人是鬼,有時候真的很難分清。

  柳氏死了,祖母年事已高心力不濟,如今國公府的中饋是歸三房打理的,而今天她醒來後清點攬芳院的下人,發現當初留守的那些人全部被換了,再加昨晚某人悄無聲息地來,她又莫名昏睡,前後一聯想便知其中究竟。

  父親因為子嗣問題,爵位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得丟,叔叔們自然心思活絡起來,少不得要為自己打點前程,那麼,還有什麼方法比拍皇帝老子的馬屁更好?

  陶靜姝嘴角勾出一個譏笑的弧度,好吧,今天看起來不會太無聊了。

  人為自己奔個前程無可厚非,她所在意的是那些人把她當成禮物送了出去,他們可曾想過她這個禮物的心里是什麼滋味嗎?

  她若有心後位,又何至于當日在獵場跟著祖父離開。

  沒有人知道她身不由己在帝王身下承歡時是什麼樣的心情,當然也不會有人在意,他們或許還會覺得幫了她,一國之母的位置何等尊榮?

  可那是屬于自己的嗎?

  五妹千方百計從她這里奪走東西,一世又一世,她其實已經猜出來自己原本的姻緣應該是落在康王身上。

  如果沒有五妹作怪,可能她的人生應該會是一帆風順、榮華富貴的,偏偏因為這樣的人生太過順遂,所以礙了別人的眼,她便世世不得善終。

  心口突然一陣陣地抽痛,陶靜姝伸手按在了心口處,疼得倒抽冷氣。

  「姑娘——」

  兩個驚惶失措的聲音同時響起。

  「我去找大夫。」

  一個奔向她,一個奔向屋外,奔向她的是雙喜,奔向屋外的是早上端藥的小丫鬟。雙喜啊,到底每一世都只有你始終陪在我身邊……

  眼前完全黑了下來,陶靜姝徹底失去了知覺。

  *

  一次又一次,次次都是毫無征兆地昏迷,她究竟是什麼毛病?

  龍牧歸有些焦躁地來回踱步,跪在地上的老院使則是滿頭的冷汗,總覺得自己的脖子直發涼。

  這個時候的陶靜姝自然不在定國公府,她已經被接進了鳳儀宮,每一代中宮正主兒才能居住的地方。

  「她昏迷不醒,你卻告訴朕她只是打從心底不想醒來,這是什麼狗屁原因!」龍牧歸暴怒吼道。

  「這這……臣說的是實話啊,娘娘想必是遇到了什麼不想面對的事。」

  疾步快走的帝王猛地停下腳步,不想面對的事?是不想面對他嗎?他猛地握緊了拳頭,大步流星朝內殿走去。

  「你們全部都給朕出去。」

  喝退了旁人,龍牧歸來到床邊,只見鳳床上的女子安安靜靜地閉目沉睡著,似乎只要她不醒,外面的風雨便傷不到她。

  他靜靜凝視她半晌,忍不住喃喃道︰「你是以這種方式來拒絕朕嗎?」

  「咳……」

  躺著的人突然從喉嚨里發出一聲輕咳,龍牧歸立時神情緊張地俯身靠近她。

  「咳咳……」喉嚨里逸出的咳嗽越來越密,陶靜姝終于睜開了眼楮,卻是第一時間捂住了心口,秀眉緊蹙,似乎還陷在昏迷前的痛苦中。

  「哪里不舒服?」

  「心——」她本能的回答,但立時感覺到不對,循聲望去,看到龍牧歸,眼楮一下子就瞪大了。

  龍牧歸自然看出她的驚訝防備,按捺住質問的想法,揚聲喚道︰「太醫。」

  跪在外間的老院使連滾帶爬地從地上起身就往內殿跑,仔仔細細地把著脈,臉上帶出疑惑的神情。

  「她怎麼樣了?」龍牧歸有些焦急。

  老院使沒第一時間回答皇上,而是低聲詢問此時看起來沒事一樣的病人,「娘娘之前是因何昏迷的?」

  陶靜姝垂眸道︰「心絞疼。」

  「這樣啊,為什麼會突然心絞疼?從脈象上來看,姑娘以前應當沒有病史。」

  陶靜姝不答,轉眸看向龍牧歸,「皇上,我沒事。」

  龍牧歸看出了她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揮了揮手,對老院使說︰「你下去吧。」

  老院使如蒙大赦,快步退了出去。

  龍牧歸坐在床邊,伸手過去握住她放在被外的一只手,輕輕地捏了幾捏,遲疑地開口問︰「朕走之後又發生什麼事了嗎?」

  陶靜姝不答反問︰「這是哪里?」

  「你說呢?」

  陶靜姝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無可奈何地說︰「第二次出爾反爾了。」

  龍牧歸知道她在說什麼,但他不在意,只是一本正經地說︰「放任你繼續留在定國公府誰知道還會出什麼事,朕是發現了,這定國公府跟你犯沖,但凡你出事都跟它有關。」

  陶靜姝很想說︰我不是跟定國公府犯沖,只是跟陶玉顏犯沖,只是九世的記憶太痛苦沉重,府里眾人都會勾起回憶。

  「那就跟朕說,你身體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她顧左右而言他,「皇上,請您不要忽略自己克妻的事實。」

  「可你還沒嫁給朕呢。」他不背這口鍋。

  她從善如流地換了個說辭,「大概是我福淺緣薄、八字太輕,壓不住這滔天的富貴,所以皇上還是放了我吧,我挺怕死的。」

  龍牧歸似笑非笑地說︰「你是不是以為只要自己不說,朕就永遠不出來?」

  陶靜姝真的有些無奈了,「皇上,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其實我也不明白啊,我之前並沒有心絞痛的病史,可能真的只是偶然。」

  她當然不可能跟他說是因為以前的經歷太過痛苦,才會心絞痛。

  五妹擁有不可知的邪術,被大伙兒當成妖精,她這種重生的說出來也肯定會被人當成妖孽對待,一不小心可能會被燒死,她暫時並沒有再多嘗試一種非正常死亡方式的打算。

  為了不讓某人繼續追根究底下去,陶靜姝只能想辦法轉移話題,她另一只沒有被抓的手往自己的胃部捂了捂,帶了幾分可憐地說︰「我這是睡了多久了,感覺好餓。」

  龍牧歸終于也想起這個問題,扭頭吩咐旁邊伺候的宮人傳膳,然後對她說︰「三天了,比上次多睡一天。」

  這樣啊,那下次再發生這種情形,是不是昏迷天數會繼續增加?呸呸呸……陶靜姝立時在心里連呸好幾口,以示自己有口無心,說過的不能當真。

  陶靜姝繼續轉移話題,「我祖父當時應該在府里,他老人家怎麼會同意送我進宮的?」

  龍牧歸的臉色頓時變得不是很好看。

  遠離國公府,即便是在深山老林陶靜姝都活蹦亂跳的,可一跟國公府扯上關系,就各種出問題,在這種情形下,就算是陶劍鳴也不得不產生點懷疑。

  雖然有了別的想法,陶劍鳴依舊不願孫女進宮,但龍牧歸終究是皇帝,蠻橫起來誰能擋?所以她現在才會在鳳儀宮的床上。

  龍牧歸沒說這段過程,更不可能告訴她,此時此刻倔強的陶劍鳴還在宮門外靜坐抗議。

  人既然已經都被他弄進鳳儀宮了,抗議也沒用。

  陶靜姝從帝王的臉上看到了答案,果然祖父沒有同意,那某人這算是強搶重臣之女進宮?妥妥的昏君啊!

  她之前活的那幾世里的豐佑帝是不是假的啊?

  陶靜姝現在特別懷疑自己的記憶是不是哪里出了錯。

  雖然有些遲疑,但她還是把心思說了出來——

  「您不會是把我搶進宮的吧。」雖然是疑問,但卻是篤定的語氣。

  龍牧歸不由得干咳了一聲,目光有些閃躲。

  「皇上這樣做,就不擔心令群臣非議?」

  龍牧歸哼了一聲,對此不作回應,他當然不會告訴她自己的御案上這幾天勸諫他的奏章如雪片一樣,御史更是對他一日三罵。

  見他這樣,陶靜姝便明白對方這幾天過得也不怎麼舒服,活該!

  對此,她的感覺是——爽!

  即便是帝王,有些規矩也是要守的。他私底下做些小動作,大家可以當沒看到,可他竟然堂而皇之地將人搶進宮,這個大家就得跟他討論討論,這是為官的本分。

  否則,文武百官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定國公府又是一個有重要地位的勳貴之家,不少人物傷其類,免不得也要多想那麼一點兩點——萬一自家閨女也被搶進宮被克死怎麼辦?總而言之,這次龍牧歸的行為替他自己招來很大的詬病,最好的解決方法當然就是將人原樣送出宮去,然而他不情願,如此一來雙方就僵持住了。

  「一會兒等我吃完飯,皇上還是送我出宮吧。」

  龍牧歸冷冷地看著她,她絲毫不怯,出爾反爾的人不是她,她不心虛。

  這時,宮人端著膳食來了,打破了僵持。

  「你先吃東西吧。」

  說完,龍牧歸便拂袖而去,陶靜姝頓時覺得空氣都變得清新了。

  出了內殿的龍牧歸徑直離開了鳳儀宮,大步流星踏入紫宸宮,臉色一片陰沉。

  紫宸宮是歷代帝王的起居宮室,有時也會在這里召見朝中重臣,但龍牧歸大多數處理政務都是在勤政殿。

  當他在側殿坐定之後,很快便有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面前。

  「有結果了?」

  「是。」

  「是什麼?」

  面對皇上的目光,黑衣人卻不由得低了低頭,「沒有任何人為的痕跡。」

  龍牧歸的手猛地一下拍在龍椅扶手上,心火爆起,「沒有人為痕跡她怎麼可能無緣無故昏迷。再查,把國公府那位五姑娘給朕細。」

  事發當日陶三姑娘出現在攬芳院,雖然陶大姑娘昏迷時,她尚未進屋,且她一向與陶大姑娘的關系親近,他們這些暗衛也沒放過對她的清。

  更不要說眾所周知關系不睦的陶五姑娘了,偏偏任他們如何探查,真的沒有查出蛛絲馬跡,皇上還是不信。

  「另外,她身邊的人手加倍,不能再出現任何意外,聽明白了嗎?」

  「屬下聽明白了。」

  「去吧。」

  黑衣人悄無聲息地再次消失。

  龍牧歸獨自坐在椅中閉目沉思,良久之後才起身走出側殿,吩咐太監一句。

  「擺駕鳳儀宮。」

  太監拉長了音調傳諭,儀仗擺開,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前行。等龍牧歸到鳳儀宮的時候,陶靜姝已經吃過東西,換了衣服正在梳妝。

  她烏黑油亮的青絲在宮女手中變成精致的發髻,最後一枝鳳釵斜插,側頭之際鳳口餃珠些微晃動。

  「鳳釵不要戴了。」

  陶靜姝說出了自己的要求,梳頭的宮女只好從首飾匣中另取出一枝寶石簪子替代。

  她從繡墩上起身的時候,龍牧歸走到了她身邊,臉色不太好看,「怎麼?就這麼急不可耐地想離開朕嗎?」

  面對心情不悅的帝王,陶靜姝適時的沉默,不打算火上澆油。

  「就這麼跟朕無話可說嗎?」

  「皇上,」陶靜姝認真地看著他,「無理取鬧這種事有失身分。」

  「你就仗著朕寵你。」龍牧歸語氣有些軟下來,牽了她的手往殿外走。「回去小心調養身子,別再讓朕聽到你出意外。」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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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1:31 AM

【第六章】 偏心的父親

  出了皇宮的陶靜姝並沒有回定國公府,她被陶劍鳴安排住進了一幢三進宅院。

  以定國公府的家底,在京城的產業必然有不少,這大約也是其中一處,所以陶靜姝沒有多問,其實離開定國公府也好,畢竟那里面有些人她是真的不想見,容易勾起舊時傷痛。

  陶劍鳴臨走的時候留給孫女一個小匣子,里面裝的便是這幢宅子的地契房契,既是祖父給的,她也就心安理得的收著了,反正她不可能嫁出去,多些錢財傍身也是好的。

  至于這間宅院里那些伺候的人,陶靜姝並不在意,她很清楚那不是自己需要擔心的事——不要小看任何一個男人的佔有欲。

  下了幾日的雪後,太陽終于舍得出來露臉了,陶靜姝也帶著人離家出城,前往保國寺。

  車馬轔轔,一行人低調地到了山門前,那里已經有一個眼熟的小沙彌在等著。

  「阿彌陀佛,」在見到被丫鬟扶下馬車的陶靜姝時,小沙彌雙掌合十念了句佛號,「方丈讓我引施主過去。」

  陶靜姝沒有怎麼驚異,畢竟上次她便已經領教了方丈的深不可測。

    

  其他同來的人卻是難免驚愕,他們來保國寺並沒有事先說好,山門前卻已經有人在等候,外間傳言方丈大師是得道高僧,能知過去未來,如今看來是真的啊。

  依舊是在上次分開的岔路口分開,陶靜姝獨自一人踏上了前往方丈禪院的小徑,這一次小沙彌並沒有跟著引路。

  推開禪室的門,一眼便看到了圓空,陶靜姝朝他施了一禮。

  「阿彌陀佛。」

  「大師。」

  「施主心中有疑。」圓空的語氣是肯定的。

  陶靜姝在蒲團上坐下,合十行了一個禮,道︰「來之前,我確實有問題想問大師,可是到了這里,我卻覺得我根本不必問。」

  圓空但笑不語。

  「冒昧前來,打擾方丈清修了。」

  圓空笑意更深,閉目打坐。

  陶靜姝並沒馬上離開,而是陪著圓空在禪室靜坐了半天,這才告辭離開,但是在她走到門口時,圓空的聲音再次響起——

  「近期施主還是莫要遠行的好。」

  陶靜姝詫異地回頭,圓空卻已經又閉上了眼,不再言語,她抿了抿唇,也沒追問為什麼,世外高人總有他們自己的本領。

  今日來保國寺前,她已經有了計劃——想要離開京城到外面四處走走看看,這也不算是她一時心血來潮。

  一則是想出去看看這大好河山,身為世家閨秀,幾世以來她都沒有離開京城這個狹窄的池塘,眼看五妹已經不足為慮,她也想像這世間男兒一樣行走四方,感受不一樣的人生風景;二則是想要躲避帝王的糾纏。

  帝王如今的糾纏說白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還有句流傳甚廣、深入人心的俗話︰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他們兩個如今的情況大抵跟這句話多少有些相似。

  真要她相信帝王所謂的真心嗎?

  後宮三千佳麗又不是擺設,跟一群女人共事一夫,想想都厭煩,她干點什麼不好,非得把自己擱那四四方方的宮牆里虛耗余生。

  天地這麼大,男人那麼多,何不去看看?

  當然她也只能看看,想到這,陶靜姝多少還是有些怨恨龍牧歸的,她真的是無妄之災啊,難道說那天真的不是離開國公府的黃道吉日,所以才會在寧順侯府外踫到微服出宮的皇帝?哪怕晚上一時半刻的,雙方也不可能踫個正著啊。

  這大約就是冤孽吧。

  等皇上對她的新鮮感沒有了,再被即將采選入宮的美人們一迷,應該很快就把她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到時候她也能月兌身離開。

  皇后人選因為她的緣故,暫時沒有新的人選出現,但宮妃秀女的采選還在進行中呢。

  要不是想快點消耗完那點新鮮感,她哪里耐煩應付那個昏君啊!

  漫無邊際地想著心事,跟雙喜他們會合之後,陶靜姝打算去大殿上幾炷香,捐點香油錢就回去。

  再次與康王不期而遇,四目相對的剎那,陶靜姝就已經將目光移開了。

  「陶姑娘。」

  聽見康王這一聲低喚,陶靜姝的腳步有片刻的停頓,但她終究沒有停留,沒有回應。

  「六哥,她好像很討厭你啊。」安王在一旁一臉天真地插兄長一刀。

  康王垂下的眼瞼掩去了眸底的痛,若她的情況如他猜想的那般,那她確實是該討厭自己的。他曾經深愛的王妃,卻慘死在他的暗衛手中。

  康王握緊了扇柄,都是陶玉顏那個妖婦,是她搶奪了屬于他們的姻緣,讓他成為一個是非不分的人。

  可是,這一世他來晚了,哪怕當初長安侯府相遇時他記起一切,也來不及挽留她,她如今是皇兄的人了,他們再無可能。

  當初他們的長子過繼給皇兄,成了太子,是不是這一世她要成為真正的一國之母。

  那個原本屬于他們兩個的孩子,是不是要換一個父親了?

  康王突然覺得心口絞痛,妖婦,他饒不了她!

  「六哥,」安王大驚失色,「你怎麼了?」

  康王緩了緩,慢慢吐出一口濁氣,勉強對弟弟笑了笑,道︰「沒事,一時岔了氣。」

  「哦。」安王狐疑地看著六哥,總覺得從獵場回來後六哥就變得奇奇怪怪的。

  「我們去給佛祖上炷香吧。」

  「好。」

  兩個人走到大殿前,接過僧人點燃的香,認真地朝殿內的佛像拜了拜,然後將香插入香爐,然後又一起跪下,虔誠叩拜。

  康王對著佛祖暗自懺悔,連同弟弟的一起,弟弟在那一世也充當了不光彩的角色。

  唯願她此生無災無難,而仇他會替她報的,連帶他們兄弟的一起。

  已經離開保國寺的陶靜姝卻不知道此時的康王已經擁了曾經兩世的過往記憶,只當他是一個陌路人。

  緣分斷了,那便斷了。

  *

  華燈初上,長街如晝。

  看著大街兩邊懸掛的那些各式各樣的花燈,陶靜姝不由得想到了陶玉顏曾經吟過的一首詩——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她曾經對著康王淚眼婆娑地吟出這首詩,最終贏得了康王力排眾議迎娶她這個庶女為正妃。

  當日是個什麼情形來著?

  陶靜姝的記憶里倒不是特別清楚,反正就是有那麼一年,有那麼一回事吧,因為這首詩

  後來挺出名,所以她才印象比較深。

  今天是元宵節,京城不宵禁。

  十四、十五、十六三天是京城百姓狂歡的日子。

  在家中待得無聊的陶靜姝也帶著雙喜等人出來逛燈市,感受一下熱鬧。

  為了出行方便,今天她特意換了男裝,一身錦衣,頭束玉冠,腰纏玉帶,手執摺扇,端的是玉面朱唇美少年,風姿翩翩俏郎君。

  少爺帶美婢出行,尋常無奇,所以雙喜也並沒有刻意跟著姑娘喬裝改扮,依舊是梳著雙鬟髻的俏丫鬟。

  除了雙喜,還有那個改名叫雙杏的丫鬟也跟來了,再就是四個護衛。

  其實陶靜姝知道雙杏是某人指派來貼身保護她的女侍衛,有這麼個女侍衛其實也挺方便的,經歷得多了,她明白安全很重要,不會在這上面跟自己過不去。

  「那盞蓮花燈好看。」陶靜姝手中的摺扇指著前面的那盞燈說。

  雙喜表示贊同,「是很好看,咱們買下來一會兒去放河燈。」

  「好啊。」

  陶靜姝一手拉著雙喜,一邊興致勃勃地往那個攤位走去。

  街上的人多,但護衛們還是盡可能將人潮隔開了些,不讓那些人沖撞了自家主子。

  識貨的人哪兒都有,等他們過去的時候,已經有人在拿那盞燈了,陶靜姝一看對方的衣著打扮便知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姑娘,不過她並不認識,也就表示對方的家世雖然不錯,卻還無法跟國公府相提並論。

  君子不奪人所好,既然那盞蓮燈已經有人要了,她也就拉著丫鬟繼續往前逛。

  「走馬燈啊,公子快看。」雙喜驚喜無比地指著面前的一府琉璃花燈說。

  陶靜姝也是一臉的驚艷,這燈做的真是巧奪天工啊,四時八景轉著,里面還有小故事。

  主子喜歡,自然就有人負責去付錢。

  燈被雙喜拿在手里,陶靜姝依舊一副紈褲模樣轉著手中的扇子左顧右盼地看燈。

  「走得累了,咱們吃點東西去。」

  看到街邊巷口的館範攤,陶靜姝招呼大家一起過去。

  靛範攤主是一對中年夫婦,攤子也不大,只有兩張小桌子,現在已經有人坐了另一張桌子,陶靜姝自然就坐了剩下的那一張。

  「老板,來七碗餛飩。」她爽朗地朝老板要求。

  「好咧,公子稍等。」

  陶靜姝往小桌子旁一坐,四個護衛分四個方向,面朝外而立,很自然地就將她跟兩個丫鬟圍在了個安全的小圈子里。

  所以等餛飩攤老板將煮好的餛飩端上來,幾個護衛捧碗而吃的場面真的挺引人注意。

  攤子雖小,但是老板手藝卻好,餛飩味道鮮美,物美價廉,陶靜姝覺得一碗不夠吃,又要了兩碗。

  這飯量看得雙喜不由得地瞪大了眼,直小聲勸道︰「公子,少吃一點兒吧,萬一等會兒再看到別的好吃的,你可就吃不下了。」

  正端起第三碗餛飩準備開吃的人停下了勺子,「對哦,那這碗餛飩怎麼辦?」

  雙喜指著街角一處牆邊說︰「給他吧。」

  縮在牆角的是一個衣衫檻褸的小乞丐,如此冬夜,他穿的卻不多,整個人都有些瑟縮。

  陶靜姝目光閃了閃,將手里的碗遞給雙喜,「去吧,再賞他點碎銀子,好歹買身棉衣穿,可別凍壞了。」

  「是。」雙喜應聲,送了吃的和銀子回來看到姑娘看著小乞丐若有所思,不由得問︰「怎麼了?」

  「沒事。」陶靜姝收起思緒回了一笑,在記憶中她似乎也接濟過另一個小乞丐,當時她也還小,母親也還在,是她們在禮佛回府的途中發生的。

  幾世的記憶加在一起,有一些瑣碎的記憶她其實都挺模糊了,一個人的記憶太多,也不是好事,容易混淆。

  雖然吃了兩碗餛飩,但陶靜姝還是覺得胃里空空的,想到雙喜說的,她決定趕緊去找別的美食來填補自己的胃。

  一行人繼續在燈市中逛來逛去。

  每一年元宵燈市都會出一些小問題,今年也沒能例外。

  嘈雜聲從遠處響起的時候,護衛們就已經訓練有素地將陶靜姝圍在了中間。

  果然,混亂很快便從嘈雜聲響起的方向往這邊擴散開來,有不少人邊跑邊喊出事了,他們一行人便找了個靠牆的地方,護衛們站成一排,兩個丫鬟將陶靜姝夾在中間,將混亂的人群完全同她隔離開。

  叫喊聲、怒罵聲、孩子的哭聲……許許多多的聲音交雜在一起,織出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混亂中也有人像他們一樣貼牆而立,這樣能最大限度地避免被人推擠倒地遭人踩踏,卻也有人因為站在臨河的一側,而被人群擠下了水,造成了新一波的混亂。

  元宵佳節本是個闔家歡樂的日子,偏偏發生意外,令人唏噓,往年雖也有小亂,但似乎都及不上今年啊。

  陶靜姝拿扇子拄著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她猜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出乎大家意料的事,所以才造成了場面的失控。

  直到她看到了定國公府的護衛凶神惡煞地出現在人群中,心中驀地一動。

  五妹出府看燈了?

  陶靜姝之所以猜測是她,是根據前幾世的經驗,通常特別大的動靜基本都跟陶玉顏逃月兌不了關系,她怎麼也算是常駐于眾人談資名單里的人。

  既然猜到事情可能跟庶妹有關,陶靜姝也就沒什麼心思關注後續,左不過小事變大,大事變得更大罷了。

  趁著混亂稍減的時候,陶靜姝一行人月兌離了險地,回到停放馬車的地方,上車回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燈市上逛得太久,還是因為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驚嚇,回去後陶靜姝覺得餓得厲害,叫人趕緊拿點吃的上來。

  雙喜先拿了些點心讓姑娘墊墊胃,然後讓廚娘做些好消化的吃食,廚娘最後端上來了一碗面,湯清味美,蔥花一點綴,勾人食欲。

  陶靜姝才吃了兩口,面條的味道都還沒完全嘗透的時候,她住的宅子大門被人砸開了。

  沒錯,就是砸開了,而且還是陶定山親自砸開的。

  聽下人來回報,陶靜姝便知曉這面肯定是吃不成了。

  陶定山大步邁入客廳,看到嫡女面前的吃食時,臉色越發的難看,手執馬鞭指向她,厲聲喝問︰「你還有閑心在這里吃東西。」

  「父親不問青紅皂白闖進門來,此時又厲聲質問女兒,女兒倒想問問父親,女兒是做了什麼惹怒了父親而不自知,若真是女兒的錯,女兒自當給父親賠禮道歉。」

  陶定山卻不理她這番話,只道︰「說,你把你五妹弄到哪里去了?」

  陶靜姝一臉懵,「什麼我把五妹弄到哪里去了?我已經很久沒見過她了。」

  「你今日去燈市了。」

  「去了。」難道她不能去逛燈市嗎?京城什麼時候有這個規矩的?

  「顏兒在燈市上失蹤了,而你也在不久之後離開,不是你又是誰。」

  陶靜姝直接被氣笑,可惜她還來不及開口反駁,就有人先她一步出了聲兒。

  「朕倒不知道定國公是這樣定人于罪的。」

  「皇上……」陶定山看到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後的人時,臉上的凶戾之氣尚來不及完全收起,但反應極快地跪地參拜。

  龍牧歸緩步走進來,走到陶定山的面前時,停下了腳步,冷聲道︰「這沒憑沒據的,就因為姝兒今日也去了燈市,你便認定是她做的手腳,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她們姊妹之間有嫌隙。」陶定山干巴巴地說,頭不敢抬起來。

  「這個時候皇上怎麼來了?」陶靜姝一邊向他請安一邊順嘴問了一句。

  「朕聽說燈市上出事了,擔心你便過來看看。」他牽住她的手,拉她在桌邊坐下,又睇向跪地的陶定山,「幸好朕來了,否則還看不到定國公的威風。」

  「臣不敢。」

  「京兆尹已經將事情報了上來,你府上的庶出姑娘丟了,你就讓護衛鬧得燈市一片兵荒馬亂,可知這一夜有多少無辜百姓受此所累出了意外?」

  陶定山握緊了拳頭,卻梗著脖子道︰「臣愛女心切,臣有罪。」

  「你好歹出身高門,受了許多教導,連點基本的判斷都做不出來嗎?姝兒若真要對付你那寶貝庶女,哪用得著她出手,朕早替她辦了。」

  陶定山伏在地上,不敢再言語。

  「朕看在姝兒的面子,不追究你的責任,走吧,該去哪里找人便去哪里找,別來驚擾不相干的人。」

  「是,臣告退。」

  陶定山一咬牙,帶著手下侍衛迅速離去。

  

  廳堂中,無視于旁邊伺候的人,龍牧歸抓過陶靜姝的手上下打量著她,關切地問︰「你沒有受到驚嚇吧?」

  「沒有。」

  龍牧歸的目光落到桌上的那碗面上,「這是餓了?」

  「嗯。」

  「耽擱這一會兒該涼了,讓人再重新做碗上來,別吃壞了肚子。」

  「好。」

  龍牧歸忽然皺了皺眉。

  陶靜姝出于客套,問了一嘴,「皇上怎麼了?」

  龍牧歸厭惡地道︰「你父親怎麼像是被鬼迷了心竅一般,基本的是非觀念都沒有了。」

  對此,陶靜姝只是笑笑,或許真的是被迷了心竅呢。

  五妹手里那種詭異的力量究竟都能干什麼,其實她並不是很清楚,只能猜到一些比較明顯能看出端倪的。

  「都讓你住到國公府外了,怎麼還能出這種事,你還是跟朕回宮吧。」

  陶靜姝看著他不說話,心里卻直翻白眼,諷刺地想︰你那些新選的嬪妃很快就要入宮了,還有功夫管我的閑事啊,也真難得。

  是昏君,就好好回你的溫柔鄉里醉生夢死去。是明君,就爽快放手讓我海闊天空去。

  這半昏半明的,是想怎麼樣?

  陶靜姝卻不知,那些關于選妃的事情都是龍牧歸故意讓人說給她聽的,就是想看她知道後會有什麼反應。結果他差點兒被氣個半死,她儼然看戲似的,跟她的貼身大丫鬟議論得不亦樂乎。

  這女人對他是真的不在乎,平素他過來時表現得安靜乖順全都是應付他的。

  可他又能怎麼辦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看上了這麼個沒心肝的,唉,他這也算是所愛非人啊。陶靜姝並不關心帝王心里在想什麼、是怎麼想的,她也就禮貌地應付應付他,真心對待是不可能的,跟一個擁有三宮六院的男人談真心,那純屬于自虐,歷代後宮抑郁的宮妃那都是血淋淋的例子。

  面很快便被送了上來,陶靜姝當即抓起筷子開吃。

  她是真的很餓,最近她胃口變得好了很多,但感覺並沒有長胖,所以她吃東西也就更不會有什麼負擔了。

  其實,她倒是挺希望自己能吃胖的,俗話說一白遮三丑,一胖毀所有,如果她胖到一定程度,那肯定就不美了,在這個看臉的男人面前,應該很快就能泯然于眾人了。

  然後,她就可以到處跑了。

  想想就覺得很美好啊。

  陶靜姝美滋滋地吃著面,暢想著美好的未來。

  而一旁的龍牧歸則含笑看著她吃面,眼楮偶爾往她的小月復掃上一眼,但掩飾得極好,不會被她察覺。

  她這麼傻乎乎的樣子,也挺招人喜歡的,他如此想著。

  *

  上元節燈會的事鬧得很大。

  一則,定國公府護衛尋人動靜過大,過于激烈,導致混亂場面、百姓傷亡,這引起了御史的彈劾;二則,定國公府五姑娘上元燈會失蹤之事傳得沸沸揚揚。

  要知道,這世家大族的女子一旦名聲受損,基本就沒了嫁入高門大戶的可能,嚴重一些的甚至可能連性命都丟了。

  陶玉顏一共失蹤了三天三夜。

  在這三天三夜中,一個姑娘家能發生的意外太多了,就算再三申明自己什麼事都沒發生,也根本不會有人信。

  當然,陶玉顏並不是什麼事都沒發生,她的腿被人打斷了,一只胳膊也斷了,臉上更被劃了睜獰的兩刀,讓她剛剛有些起色的產值瞬間轉為負值。

  整件事彷佛是有人嫉妒陶玉顏或者說惱恨她的臉,從而對她采取了極端的報復行為。

  至少,京兆府是給出這個論斷。

  陶定山強烈要求找出幕後黑手,暫時尚無果,但他當時蠻不講理地找上嫡女的行徑更是惹人鄙薄,這得是多麼偏心的父愛才會眼盲心瞎至此。

  在皇上看中陶靜姝的事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情況下,陶定山這行為完全就是在找死。

  大家以為陶靜姝應該會有什麼反應,結果她依舊關門閉戶不問世事,對此事全無任何關注,更不消回應了。

  其實如非必要,陶靜姝根本就不想聽到任何關于陶玉顏的消息。

  她知道有些人猜她是幕後黑手,但清者自清,沒做過就是沒做過,再說了,就如今的情勢發展而言,五妹的下場已可預見,她又何必非要為這種人弄髒自己的手?

  不管是誰在針對庶妹,她都樂見其成,笑作壁上觀,只等最後結果。

  貓在家里,沒事聽聽外面的閑談,日子過得倒也逍遙。

  陶靜姝感覺自己近來可能過于懶散了,也可能是心里的包袱一下沒了,人輕松之後就變得有些懶洋洋,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

  俗話說心寬體胖,她覺得自己可能正在印證這句話。

  胃口越來越好,吃什麼都香,除了一日三餐還得外加宵夜點心,手邊更是隨時隨地都放著零食。

  陶靜姝覺得自己要是長胖了,府里的廚娘和丫鬟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前者手藝太好,讓她吃得根本停不下來,後者則非但不勸阻還助紂為虐,總是把吃食放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導致她一伸手就構著了,然後就停不下來。

  她絕不承認是自己自制力下降!

  今天陽光不錯,陶靜姝讓人搬了美人榻到院中,蓋著薄毯躺在上面曬太陽。

  太醫院的老院使帶著藥僮進來時看到的就是如此愜意慵懶的陶靜姝,不由得會心一笑。雖說事情瞞著娘娘,但娘娘如今的精神狀態真的很好。

  「又麻煩老太醫了。」陶靜姝坐直了身子。

  老院使也在侍從搬來的機子上坐下,準備診脈,聞言忙道︰「娘娘言重了。」

  陶靜姝早已放棄糾正老院使的稱呼,因為沒用。

  「其實我身體挺好的,您不用來得這麼勤。」以前在國公府每個月也不過請一次平安脈,現在請脈間隔的時間似乎有些短。

  「老臣分內之事。」老院使一句話回覆了一切。

  陶靜姝只能笑笑,皇命難違,大家討生活都不易。

  「娘娘身體無恙,無事時也可多走動走動。」

  陶靜姝覺得自己聽懂了老太醫的言外之意——不想長胖還是得適量運動,別整天吃了就躺著。

  「我知道了。」雖然這個善意的建議,對于此刻抱著一胖毀所有目的的她來說並不適用,但該有的態度還是要擺出來。

  老院使收拾好腕枕等物,向她告辭。

  「老太醫一路慢走,雙喜替我送送老太醫。」

  「老臣告退。」最後行了一禮,老院使帶著藥僮跟在雙喜身後離開。

  老院使一走,陶靜姝又躺回了美人榻,陽光正好,曬得人周身暖洋洋的,適合小憩一會兒,躺了片刻,她便閉上了眼。

  雙喜回來看到後便說︰「姑娘也真是的,便是今日的太陽好,院子里始終是有些風的,怎麼能在這里睡?姑娘若是要睡,還是回房去睡吧。」

  陶靜姝閉著眼楮嘆了一聲,「雙喜,我發現你如今越來越絮叨了。」

  這話立時引來雙喜的不滿,「姑娘也好意思說這話,婢子絮叨還不是因為您總不聽勸嘛。」

  「我的錯,我的錯。」

  聽著自家姑娘毫無誠意的道歉,雙喜默默地朝天翻了個白眼。

  「姑娘您沒事還是多動動吧,要不真要胖了,到時候可有您後悔的。」

  「這有什麼好後悔的,雙喜你不懂,你家姑娘這是心寬體胖,幸福得很。」

  雙喜被這個說辭逗笑了。

  忽然有人從前院腳步匆匆而來,雙喜迎過去,在聽到小丫鬟的稟報後,雙喜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回姑娘身邊。

  「姑娘。」她低聲輕喚。

  「什麼事?」

  「三姑娘和二少爺來了。」

  陶靜姝眉心微不可察地輕蹙,但又瞬間展開,淡漠地道︰「就說我身子不適,不見客。」

  果然如此!雙喜心中一嘆,雖不知為何,但姑娘卻是跟三姑娘疏遠了,甚至連面都不願再見一次。上一次姑娘在攬芳院毫無征兆地昏厥正是三姑娘前來探視的時候,難道二者之間有什麼聯系嗎?

  雙喜並不願意這麼想,但為了姑娘她寧可把人心往壞了想。

  「那婢子就去打發了他們。」

  「嗯。」陶靜姝甚至不想再多說一個字。

  舊人舊事再次如舊夢襲來,她似乎又再次感到了毒藥發作時自己的痛苦狼狽。

  三妹妹哭得涕淚橫流,對七竅流血且因劇痛倒地翻滾的自己磕頭認錯,說她不想,說她是不得已……情非得已,便能這樣背叛與傷害嗎?

  心口有些疼,陶靜姝蹙眉睜眼,身子猛地往榻邊一趴一口血噴了出來。

  她也想釋懷與原諒,畢竟這一世是新的,可是來自三房的一再算計終于還是讓舊日傷痛再次裂開。

  二弟……當年的三妹可不就是為了他才「情非得已」毒殺了她,因為可以用她的命來換取定國公世子之位。

  多麼諷刺啊,如今是那一次的翻版嗎?父親膝下只有一個庶子,其他房的嫡子便有了野心,而她便成為了他們實現野心的踏板。

  「去請老院使回來。」雙杏一邊朝美人榻撲過去,一邊對空氣喊。

  她替陶靜姝擦去嘴角殘留的血跡,倒水幫她漱了口,又扶她重新躺回去。

  「娘娘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陶靜姝無力地擺了下手,並不想說話。

  雙喜打發訪客回來驚見如此情形,頓時撲到榻前握住陶靜姝的手哭了出來,「姑娘,那些人不值得您如此傷神,何至于此啊。」

  陶靜姝反握住她的手,悲傷地笑了笑,「雙喜,若有哪一日我不在了,將我的屍骨燒成灰灑入山林,讓我從此與青山為伴。」

  雙喜哭著搖頭,「姑娘別亂說,姑娘會長命百歲的。」

  「哪有什麼長命百歲,人終歸是會死的。」

  「姑娘,您別嚇雙喜……」

  「哭什麼,我又不是現在就要死了。」

  雙喜抬袖擦淚,想擠出一個笑,卻沒能成功。

  老院使被人以最快的速度請了回來,也是被地上那灘血漬嚇了一跳,趕緊重新診脈。

  「娘娘且莫多思,身體要緊。」他沒敢明言的是她如今的身子可禁不起思慮太重,這是天大的關系。

  「我沒事,一時心里堵得慌,吐出來反倒舒服了。」

  「老臣還是替娘娘開幾帖安神藥方吧。」

  「也好。」對于老太醫的醫術,陶靜姝絲毫不懷疑,也正是因為如此,她並未對自己近來的異樣往其他方面想過。

  一直到陶靜姝喝過一帖藥歇下後,老院使這才離開,然後直接入了宮。

  他相信這個時候皇上一定是很希望親耳聽到自己的回稟的。

  雖然已經有人提前將消息傳遞回宮,但龍牧歸還是有些不安心,直到聽到老院使的回稟後才算徹底放下了懸著的一顆心。

  「她的身體到底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不是昏厥就是吐血的?」他神色極為不豫,克妻什麼的,就是帝王也很忌諱的。

  老院使斟酌地回道︰「依老臣看,娘娘心中隱有郁結,平時還好,若遇到相關事物牽引就會迸發出來,導致這種情形發生。」

  「相關事物牽引?」龍牧歸若有所思。

  「不過就像娘娘自己所說,吐出那口淤血反而對她身體比較好。」

  「好生看顧她。」

  「老臣遵旨。」

  龍牧歸又囑咐了幾句,便讓老院使退下了。

  老院使離開後,龍牧歸的臉色卻陰沉了下來,今日定國公府的三房嫡子嫡女上門拜見,姝兒雖沒見他們,卻吐了血。

  還有上一次,她在國公府昏厥便是那位三姑娘前往探視之時。

  這里面必定有什麼他所不知道的緣故,只是她如鋸嘴的葫蘆般,什麼都不肯對自己說。

  在山中時,她對貼身的大丫鬟說什麼她若先死不許那丫頭殉主,而這次更過分,她直接矚咐那丫頭身後事了,還什麼骨灰灑入山林?

  她日後是國母皇后娘娘,死後是要葬入皇陵與他生同衾死同穴的!他倒要看看,哪個敢將皇后挫骨揚灰。

  但話說回來,從這些話中不難看出她其實對生命並無戀棧,透著一種看淡生死,哀莫大于心死的寂滅。

  到底有什麼事是暗衛們沒有出來的呢?必定有發生過一些事才會導致她如今的性情。

  她似乎積極努力地生活,卻又常在不經意間透出心如死灰的空寂。唉!龍牧歸伸手揉了揉太陽穴,他還真是愛上了一個麻煩的女人,不過,卻甘之如飴。

  當夜,龍牧歸再次駕臨宮外的那處三進宅院。

  陶靜姝一如既往,用那種說不上恭敬,也談不上冷漠的態度對他,但就是感覺流于表面,不用心。

  「要不要跟朕說說你跟國公府三房的恩怨?」龍牧歸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地問。

  陶靜姝奉茶的動作微頓,但表情卻無懈可擊,不怎麼在意地說︰「皇上多慮了。」

  「真是我多慮了?」

  「嗯。」

  「不想見他們,朕以後便不許他們再來煩你。」

  「謝皇上。」

  「不是說沒有恩怨嗎?」龍牧歸興味地揚眉。

  陶靜姝面不改色地道︰「總有些人是自己不想見的,不一定有宿怨,可能只是沒眼緣罷了。」

  「那你是不是跟朕沒眼緣?」他冷不防地問了這樣一句。

  陶靜姝表情微有波瀾,但波動幅度真的不大,最後笑道︰「皇上對自己很沒信心啊。」

  她避開了這個問題,龍牧歸便心中有數,這就是一塊焙不熱的石頭,白費他處處為她著想。有時候,他會想,自己可能連被她恨的資格都沒有,他在她心上可能就是風過水無痕。她的恨有跡可循,可她的愛卻不知要落在何處。

  龍牧歸微微眯眼,突然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陶靜姝被他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

  他捏住她的下巴,俯身吻上她嫣紅的唇,讓她在自己懷中漸漸融化。

  她的愛只能落在他身上!

  他不容許有意外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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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1:31 AM

【第七章】 怒殺五妹妹

  春暖花開,又是風箏飛滿天的季節。

  窩了一個冬天的大姑娘小媳婦都出來賞春景,京郊曲江河邊麗人無數,鶯鶯燕燕散落在桃紅柳綠間,引得思春的少年駐馬頻探看。

  乘車坐轎,毫無新意,世家貴女很多人著騎裝,執馬鞭,偶有閨秀以帷帽遮面,不露真容于人前。

  陶靜姝也出城賞春,卻並不是自己來的,而是跟著外祖家寧順侯府的女眷一道。

  歷經幾世坎坷,她于權力富貴已是極為淡泊,也不愛太過熱鬧的場面,但外祖母怕她一個人待得太久性子變得孤僻叫她一道,她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推拒的。

  在那麼多的背叛和傷害之後,來自親人的疼愛對她來說就顯得彌足珍貴。

  對曾經傷害自己的人,她不願再見;對疼愛友善自己的人,她樂于親近。

  但也僅只于樂于親近,她的情感似乎遭到了冰封,失去了一些溫度,太過熱情濃烈的情感她失去了。

  淡粉的上衣,淡藍的齊胸襦裙,一如這郊外的春色一樣清新宜人,陶靜姝身後的那樹桃花,絲毫沒有減淡她的顏色,反而襯得她人比花嬌,氣質若仙。

  康王的腳不受控制地想要朝她而去,可理智一再讓他停下,不一樣了,這一世什麼都不一樣了,她不再是他最愛的王妃,她甚至一眼都不願分給他。

  他看到一名丫鬟領著人拿著茵席、茶案和憑幾走到她身前,吩咐人將茵席在樹下鋪好,茶案放好,然後另一名一直跟在一旁的丫鬟扶著她坐到了席上。

  陶靜姝微歪在憑幾上,看著眼前這一片春光水色,心情確實變得好了許多。

  草地上有許多姑娘在放風箏,一張張或嬌俏或艷麗的臉在春光中更顯朝氣和活力。

  她的身體或許年輕,但她的心境真的太過蒼涼衰悲了。

  置身在這一片生機與歡快的天地間,陶靜姝卻仍舊有著與世間隔離的空茫感,恍似她在橋的這頭,大家在另一頭,雖然舉目可見,卻終究隔著時空。

  她雖與寧順侯府的人一道出來,所在的地方也是寧順侯府圈出來的地界,卻並沒有跟其他人說話笑鬧,因為她總覺得自己無法融入她們的熱鬧。

  這附近的地方幾乎全被權貴們各自圈劃,成為各家女眷活動嬉戲的場地,平民百姓們的女眷們踏青賞春則要在另一邊。

  所以此處入目皆是錦繡羅衣,妹紫嫣紅一片春。

  信手捏了一枚蜜餞放入口中,酸甜的味道瞬間在唇舌間迸發蔓延開來,她的嘴角不自覺地勾了勾,人生五味酸甜苦辣咸,五味雜陳個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姑娘,姑娘,快,剪線。」雙喜邊說邊將一把小剪遞過去。

  陶靜姝看雙杏一路牽著風箏線跑來,另一頭的紙鳶飄蕩在天空。

  她不由得笑了笑,沒有拒絕兩個丫鬟的好意,剪斷了風箏線,將紙鳶放飛天際。

  紙鳶飛去病氣祛除,百病不生。

  這是人們追求的美好寓意,寄托了大家的祝福。

  富貴人家的姑娘們言行舉止都有規矩,大喊大叫疾跑猛走都是難得一見,放飛紙鳶也多是身邊的丫鬟放上天,再讓她們剪斷線,親手將紙鳶放上天的人畢竟不多。

  陶靜姝原本也有心親手放,但近來一直懶洋洋的,干什麼都提不起太多的興趣,便沒動手,倒是雙喜、雙杏替她周全了。

  天空中飄飛的各色紙鳶越來越多,歡聲笑語也多了些。

  陶靜姝伸手掩口打了個呵欠,帶了幾分咽意地說︰「都說春胭秋乏夏打盹,睡不夠的冬三月,我從這冬到春可是睡足了,又咽了。」

  雙喜說︰「姑娘困了便睡,婢子讓人將這里圍起,擋了風便無礙。」

  雙杏已經叫人來圍擋,很快地這一片便被一圈布幔圍擋而起,隔絕了他人的視線,自成一片半封閉的小天地。

  軟枕、薄毯這些東西本就在行李中,取來也方便,幕天席地、藍天碧草,在這樣的環境下擁被而眠,也是件很愜意的事。

  胭意襲來,入睡極快。

  雙喜略有些擔憂地看姑娘,她總覺得姑娘如今的情況不太對,可老太醫言之鑿鑿沒有問題,讓她有些糾結到底該不該提醒姑娘呢?

  若是虛驚一場,對老太醫多多少少顯得有失尊重,可是不提,她又忐忑不安。

  姑娘身邊伺候的人很多,可除了她,其他人都是皇上的人,如果他們聯合起來騙姑娘的話,絕對說得通。

  圍擋外突然響起對話,雙喜雙杏互視一眼,雙喜走了出去,發現被侍衛擋在圍擋外的是定國公府的二姑娘和三姑娘,她們正在跟侍衛講理。

  看到雙喜出來,陶靜芳面露喜色,「雙喜,大姊姊可在?」

  雙喜先朝兩人福了一禮,這才道︰「我們姑娘身子朋乏,正在小憩,不知兩位姑娘有什麼事啊?」

  陶靜芳去看陶靜蘭。

  陶靜蘭心中為難,她本來是不想來的,只是耐不住三妹相求,這時又要她出頭,她更是不滿,便說道︰「我們許久沒有見過大姊姊了,看到姊姊今天有來,便想著過來看看她。不過,大姊姊此時既然不方便見客,那我們就換個時間再來好了。」

  陶靜芳一見二姊姊要退,急忙伸手抱住了她的一條胳膊,「二姊姊,我們來都來了,不見上大姊姊就回,誰知道下一次什麼時候才能再踫到大姊姊啊。」陶靜蘭微微蹙眉,「你沒聽到雙喜說大姊姊正在休息嗎?」

  「我們叫醒她就好了嘛,天氣這麼好,景色也這麼迷人,睡覺多浪費啊。」陶靜芳振振有詞地說。

  「可……」

  陶靜蘭還欲再言,陶靜芳卻已經對雙喜說︰「你去幫我們回稟一下,我想大姊姊是不會不見我們的。」

  雙喜卻連動都沒動一下,只是禮貌地道︰「我們姑娘近來休息不好,難得此時小憩,兩位姑娘若無要事,還是下次再來吧。」

  「三妹,我們走吧,」陶靜蘭暗中制止三妹再次開口,「那等大姊姊醒來,你幫我們帶句好。」

  「好的,二姑娘。」

  兩姊妹走了,可是,等雙喜回到圍擋內,卻看到姑娘已經擁被坐起來,心中不由得一嘆,終究還是擾了姑娘的清夢。

  陶靜姝的表情很平靜,只是喃喃自語似的說了句,「不是說不讓他們再來了嗎?」看來昏君的話委實當不得真。

  雙杏聽懂了,不禁替皇上解釋道︰「二姑娘瞧著像是被三姑娘拉來的。」

  「是嗎?」看來某人是說過話了,但顯然有些人並沒有就此死心。

  「算了,反正也睡不著了,拿本書給我看吧。」

  「是。」

  剛才為了休息,陶靜姝的發髻已經全部打散放了下來,她也沒讓人再給自己重梳,就披散著長發,歪坐在茵席上翻書打發時間。

  被人打擾沒了睡意,看書卻也有些意興闌珊,陶靜姝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既然以休憩謝絕了訪客,那麼圍擋一時半刻地也就不好拆開。

  她其實也不想拆,因為不想應付一些不知所謂的人。

  雙喜在一邊剝了堅果喂給姑娘,雙杏則在另一邊小紅爐煮水。

  「姑娘最近覺多了些,人也懶懶提不起精神,以後可得多出來走走。」雙喜閑話家常地說了一句。

  「嗯,我也覺得自己挺能睡。」陶靜姝說完之後,捏著書角的手指卻驀地頓住,過了一會兒,手若無其事地翻過頁,目光卻已經沒再落在書頁的字上。

  有些事就怕多想,想得一多,各種不對勁就冒了出來。

  她的月信沒來,老太醫給出的答案是身體內虛,所以才導致癸水不穩,她竟然信了!還有就是似乎很久她都沒喝到茶水了,倒是廚房時不時會給她煮些牛奶、羊奶什麼的來喝。最可疑的就是昏君了。

  之前她以為他是對自己失了興致,所以不怎麼近身了,此時想來卻不見得。

  他不近她的身,卻來得很勤,很多時候舉止奇奇怪怪的,當時她也不在意,畢竟誰對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都不會過多關注。

  自從雙杏到她身邊後,每次事後的藥都是她煎了端來的,這里面能做的手腳就大了。

  用力閉了下眼,陶靜姝很想給自己一巴掌,大意了啊。

  目光幾乎都不敢朝自己的小月復瞟,如果真的有了身孕,不入宮幾乎不可能。她也不會允許自己的孩子出身不明不白,身分是一個人在這世上立足的根本。

  問題是——昏君克妻啊!

  她若入宮,他一封後,會不會就直接把她送走了?

  那到時候會是一屍兩命嗎?

  這問題可嚴重了!

  陶靜姝頓時連雙喜喂給自己的松子都覺得不香甜了。

  不行,得想法子做點補救。

  *

  但計劃往往趕不上變化!

  陶靜姝的補救工作根本來不及實施,因為寧順侯府眾人踏青回城時遇到了刺殺,不知何處而來的驚馬直接掀翻了車隊里的一輛馬車。

  青天白日之下,大庭廣眾之下,竟然敢向當朝權貴行刺。

  最了不得的是,翻倒的那輛馬車里面坐的是定國公府的嫡出大姑娘。

  危機關頭,她被人帶著從車窗翻滾而出,但她的貼身大丫鬟雙喜卻沒有那麼好運,因翻倒的車廂撞破了頭,血流了一地。

  陶靜姝的眼當場就紅了,手指發顫將雙喜抱到了懷中,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一樣撲簌簌地往下落。

  「姑娘別哭,婢子沒事。」雙喜強撐著精神勸她。

  陶靜姝搖頭,淚如雨下。

  雙杏替雙喜包紮好傷口,「娘娘別擔心,雙喜沒什麼大礙,養養就好了。」

  陶靜姝抬手胡亂在臉上擦了一把,然後猛地從地上起身。

  「娘娘……」

  陶靜姝目標明確,直接翻身上了旁邊的一匹馬,雙腿一夾馬月復,馬疾沖向前飛奔而去,與此同時,有幾條身影紛紛搶身上馬,緊追而去。

  風從耳邊呼呼吹過,吹得人的臉都有些微的疼,但她全然不管,只管快馬加鞭往前奔。

  定國公府高門大戶,尋常人進不得,可陶靜姝是府里的大姑娘,她直接叫開了大門,然後一提馬鶴騎馬直入。

  陶玉顏看到騎馬闖進自己惜風院的陶靜姝整個人都是震驚的,然而更讓眾人驚駭的卻是下一刻馬上的陶靜姝抽刀而出,朝庶妹直劈而下。

  干脆直接,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沒有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

  鮮血噴了出來,院中一片驚惶的尖叫聲,如此血淋淋的殘暴場面,深宅大院的內眷又有多少親眼見過?

  追著陶靜姝而來的侍衛們見此情景也是驚愕不已,他們萬萬沒想到平日彷佛萬事不上心,生死隨風去的人會做這樣的事。

  據說被兩刀毀容的陶玉顏腦袋凌空飛到一邊,那張臉卻已經看不到刀疤的痕跡。

  但即使如此,它的主人也已經斷頸而亡。

  在陶玉顏身死魂消的那一瞬間,她突然特別後悔,她不應該不顧一切想要置嫡姊于死地,雖然將嫡姊殺死可能真的能避免她的氣運不斷削減,但她真的沒想到引來的反噬會是如此的嚴重,或許她應該徐徐圖之的。

  自從上次獵場遭雷擊後,系統就已經陷入半癱瘓狀態,只有幾個功能勉強能用。

  後來又發生上元燈節的事,她所有的積分都花完了,還賒了系統一堆積分才勉強把容貌恢復到正常水準。

  就在陶靜姝一刀砍斷她的脖頸時,本就脆弱不堪的系統終于發出報廢的警告聲,隨著陶玉顏生命的終結而消散無蹤。

  就在眾人的眼前,陶玉顏的臉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從一般清秀的容貌一變再變,最終變成了一張在女人身上是災難的臉,但那張臉明顯跟陶定山有著七八分相像。

  在失去了系統所有的加持之後,那兩道丑陋的刀疤也再次浮現。

  風吹落刀尖上的血,一滴又一滴……陶靜姝的眼眶猶帶著紅,一雙眼卻不帶絲毫感情地看著庶妹倒地的屍體。

  空了!

  在刀揮下那一刻,她心里突然就空了,似乎長久以來背負的東西就這麼不見了。

  原來,只要她夠狠,誰都傷害不了她。

  隨著「匡當」一聲響,那把帶血的鋼刀落了地,這一聲也似打破了某種禁制,有人連滾帶爬地往外跑,或是逃命,或是報信。

  陶靜姝靜靜地坐在馬背上,任帶著血腥味的風吹拂而過。

  她在等人來,等一個一定會來的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倉促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越來越近。

  陶定山站到庶女屍體前時,陶靜姝也從馬背上一躍而下,父女兩個都沒有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陶靜姝的聲音打破了院子里的寂靜。

  「如果您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話,那女兒就先告辭了。」

  陶定山像是入了定,沒有任何的反應。

  陶靜姝就當他的沉默是回答,再次上馬,輕叱幾聲,駕馬離開了,保護她的侍衛們也跟著一道離開。

  一直到馬蹄的聲音完全消失,面對著庶女屍體的陶定山才一點一點地轉過了身體,目光直直地落向院門口的方向。

  那里早已空空如也。

  他的臉上神色復雜至極,沒有一個詞語能準確地形容出它代表著什麼意思,但是,他的眼眶卻一點點泛紅,最終有淚滾落。

  「姝兒……」

  驀然醒轉,人生若大夢一場,可這世上並沒有後悔藥啊……

  出了定國公府的陶靜姝沒有回那處三進宅子,而是縱馬又出了城,直奔保國寺而去。

  她知道有人跟著自己,但她不在乎。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這里,但出了國公府後心里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來這里,所以她就來了。

  依舊是在那處小小禪院,陶靜姝又一次見到了圓空。

  「方丈。」

  「施主。」面對著衣角染血的陶靜姝,圓空神情自若,彷佛什麼都沒看到。

  陶靜姝也像沒有看到自己淺色裙裾上的血漬一般,泰然地在蒲團上坐下,語氣冷清地道︰「如今我心願已了。」

  圓空道︰「佛門不是施主的歸處。」

  「那道門可收我?」

  「空門不是施主的歸處。」

  陶靜姝的目光有些茫然,怔怔地說︰「我不知自己該歸向何處。」背負了幾世的記憶,她有時候覺得自己不是自己,找不到人生的方向。

  之前,還有著對陶玉顏的恨,如今,她卻真的很迷茫。

  「施主若不知,何妨便交由上蒼來決定。」

  「上蒼?」陶靜姝揚了揚眉。

  「嗯。」

    

  陶靜姝朝牆上那個斗大的「佛」看去,半晌後才喃喃地道︰「我覺得上蒼安排的那條路我可能並不喜歡。」

  圓空滿是智慧的一笑,「那就找自己喜歡的去走。」

  問題于是又回到了原點,她不知去路,方丈讓她聽天由命;她不喜天命,方丈就讓她自尋去路,可她並不知去路……

  這問題有點困難,思考是一件很耗費腦力的事,加上最近她一直特別容易感覺饑餓和困乏,所以聽到那一聲「咕咕」的聲音時,陶靜姝並不算很吃驚。

  聽了雙喜的提醒,之前她懷疑自己可能懷孕了,但從她情緒激動,翻身上馬直奔回城殺入國公府一刀結果了陶玉顏,緊接著又騎馬跑到保國寺來,身體什麼異狀都沒有發生,又讓她產生了自我懷疑。

  但肚子餓肯定是真的餓。

  「原來施主餓了。」

  陶靜姝突然覺得臉有些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讓方丈見笑了。」

  「可惜老衲這里並無吃食可供施主食用。」

  「方丈是趕客出門了?」

  圓空卻是笑著雙掌合十道︰「老衲這里實無可食用之物,施主只能往別處尋去。」

  陶靜姝笑著起身告辭,「叨擾多時我這便告辭了。」

  「阿彌陀佛。」

  陶靜姝出了禪室,步出小院,走上那條通向外面的小徑,可是沒走太遠,她就伸手捂住嘴,跑到一邊,扶著一棵樹「哇哇」地吐了出來。

  她死了很多次,卻是第一次親手殺人。

  她並不後悔,也沒覺得害怕,可是她卻在這個時候吐得連膽汁都要吐出來了,臉色如蠟,嘴唇泛白,手腳都有些發軟。

  手有些費力地在樹干上撐了撐,陶靜姝努力平復胃部的那絲翻涌,再這麼吐下去,她極可能會昏在這里。

  側身靠在樹上閉了閉眼,她想自己需要休息一下再走。

  歇了片刻,她聽見有腳步從前方快速接近。

  「姑娘!」

  「娘娘。」

  只聽聲音就能清楚地分辨出來人是雙喜和雙杏,陶靜姝勉強睜開了眼,看到頭上綁著布條的雙喜一臉焦急地朝她跑過來。

  雙喜近前的時候,陶靜姝就軟軟地倒向了她,她和雙杏同時伸手將人接住。

  「姑娘,您怎麼了?您別嚇婢子啊。」雙喜的眼淚來得又凶又猛。

  陶靜姝有些虛弱地道︰「剛才吐得有些凶,肚子又餓,手腳有些軟,沒什麼大事。」

  雙喜帶著淚對雙杏說︰「你去喊人來抬姑娘,我在這兒陪著姑娘。」

  雙杏點點頭,然後轉身就回去喊人。

  人其實是現成的,一直有侍衛隱身在暗處跟著,但得找步輦將人抬到寺門口,他們帶來的馬車停在那里。

  陶靜姝目光落在雙喜系著布條的傷處,「要緊嗎?」

  雙喜搖頭,流著淚哽咽道︰「婢子沒事,婢子賤命一條,不值得姑娘如此,姑娘若是因此出了好歹,婢子一輩子也沒辦法原諒自己。」

  陶靜姝的目光罕見地充滿了感慨,十分的柔和,「生命都是一樣的,哪有什麼貴賤。」

  你的命對我來說很重要。

  你不懂啊,雙喜,你陪了我那麼多世,我怎麼可能容忍別人傷害你,但凡我有一口氣,我也要替你出頭的。

  「姑娘有受傷嗎?這些血……」雙喜的聲音都開始發顫。

  「不是我的。」

  雙喜終于松了口氣,但還是擔憂地勸說,「姑娘您的臉色真的很難看,要是難受就不要說話了。」

  「嗯。」陶靜姝靠在雙喜的懷中,虛弱地閉上了眼,「雙喜啊,我殺了她,可我也並不開心。」

  「姑娘向來心善,如今卻被人逼得提刀殺人,怎麼可能開心。婢子是不會武,若婢子會武,必不會讓姑娘髒了自己的手,五姑娘那樣的人不配髒了姑娘的手。」

  陶靜姝呢喃道︰「我有些累。」

  「姑娘且歇著,婢子在。」

  心神疲憊的陶靜姝便在貼身大丫鬟的懷中安穩地睡了過去,等雙杏找人抬著步輦趕來,將她抱上步輦,都沒能將她驚醒過來。

  *

  睡眠是人體自我療傷的一種方式,所以陶靜姝又累又餓的時候她選擇了睡覺,可饑餓到底還是將她從沉睡中喚醒。

  雙眼睜開,入目的是陌生的帳幔,鼻翼間浮動著陌生的香氣。

  她這里才有些許的動靜,垂落的帳幔便被人掛起。

  「娘娘想必是餓了,這是一直煨在小爐上的雞湯,娘娘喝一點吧。」

  陶靜姝慢慢坐起,打量了一處的環境,伸手接過雙杏手中的小碗,問道︰「我這是在哪兒?」

  「這是鳳儀宮,娘娘來過的。」

  陶靜姝搖了搖頭,低頭輕輕吹湯,慢慢啜飲,香醇的湯汁徐徐浸潤腸胃,讓她的精神終于好了起來。

  「雙喜有傷在身,故而沒讓她當值,娘娘不用擔心。」

  「你有心了。」陶靜姝停勺看了她一眼,微微頷首。

  「婢子分內之事。」

  用完飯,陶靜姝讓人伺候著洗漱了一番,這個時候夜色已深,沒有必要再穿外衣,只換了件寢衣。

  由于之前睡足了,她此時沒了睡意,便讓人拿來棋盤打棋譜消磨時間。

  她擺到第六步的時候,外面有太監略帶尖細的聲音響起——

  「皇上駕到。」

  陶靜姝捏棋子的手頓了頓,接著又置若罔聞地繼續落子。

  龍牧歸在棋盤的另一邊坐下,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擺棋。

  天知道在收到她騎馬疾奔入城殺入定國公府的消息時,他是如何的膽戰心驚,差一點兒就魂飛魄散。

  她可是有孕在身啊,這要是有個萬一,那問題就大了!

  早知道就不瞞著她了,也不至于事到臨頭她全無孕婦的自覺,上馬提刀砍人,那是她該干的事嗎?

  他之前便來看過她,只是她一直睡著,他便又回去處理政務,等聽到她醒來,吃過東西,精神還好,這才過來看她。

  「你就沒什麼要對朕說的嗎?」最終打破兩人之間沉默的是龍牧歸。

  陶靜姝手懸停了一瞬,而後雲淡風輕地開口道︰「如果現在就死的話,我應該沒有遺憾了。」仇,她親手報了。

  龍牧歸為之一噎,忍不住念她,「那你現在可以當朕的皇后了吧?」

  陶靜姝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那有遺憾的就是皇上了。」

  「朕會有什麼可遺憾的?」

  「世人皆知皇上您克妻,我現在肚子里還有一個,萬一被您克死了,那就是一屍兩命,比您前三個還多賠上一個,您可不得多個遺憾嗎?」

  「你這是詛咒朕呢,還是咒你自己呢?」話出口,他突然愣了下,盯著她道︰「你知道了?」

  「本來只是懷疑,現在確定了。」陶靜姝不緊不慢地又落下一子,表情沒有一絲波動。

  龍牧歸從棋笥中模出一枚棋子放在中路,陶靜姝接著落子,沒有絲毫遲疑。

  「禮部的流程還在走,對大婚時間你有什麼異議嗎?」他問得漫不經心。

  陶靜姝看著棋盤,一邊落子一邊說︰「我無所謂,所謂的良辰吉日不過是人們為求心安而想出來的,反正該出事的時候總是要出事。」說著她抬頭看了他一眼,「難道前三個選的不是黃道吉日嗎?」

  龍牧歸感覺心口被扎得有點痛,悶悶地說︰「你不是想出家嗎?」

  陶靜姝並不意外他會知道自己在保國寺與圓空的對話,平淡地回答道︰「出家無家,處處是家,道在心中,哪里不可修道,何必拘泥于地方和形式。」

  得,她這是在心里建了座道觀。

  龍牧歸毅然把話題轉開,「想從哪里出嫁?」

  她難得又看了他一眼。

  龍牧歸道︰「朕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跟定國公府鬧成這樣,自然不會喜歡從那里出嫁的。」

  「寧順侯府吧,如果他們願意的話。」她並不想強求。

  「他們自是願意的。」皇后從寧順侯府出嫁便代表她認的後族是徐家,那是榮光。

  「還是問一下吧,有時候人沒有自己想像的受人歡迎,就像您的妻子這身分其實也並不受適婚姑娘的喜歡。」

  龍牧歸覺得自己今天來這里是個錯誤,她這是心里余怒未歇全部撒他頭上來了是嗎?

  他忍不住磨牙道︰「你這是真不把朕放在眼里啊。」

  「這不是得把您放心里嗎,皇上您可是後宮三千佳麗心中最有魅力的那一個男人。」

  龍牧歸指了又指,最後說出一句,「你說你這些話都從哪兒學來的?」

  活得久了,經歷多了,說幾句俏皮話有什麼大不了的?

  真是少見多怪!

  陶靜姝有點兒鄙視眼前的帝王,瞅瞅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挺容易讓她想到那些年被陶玉顏玩弄于股掌的男人。

  「咳,以後人前多少端莊些,別像在朕面前這樣隨意。」

  「皇上不喜歡?」

  「那倒也不是,皇后是一國之母總歸要端莊大氣些。」

  「那您換一個端莊大氣的,我端了這麼多年了,現在就想隨心所欲,活得自在些。」

  龍牧歸確定了,她心里不痛快,故意惹他不舒服。

  算了,孕婦的情緒據說有些難以自控,上下起伏頗大,變幻沒有任何規律可言,在這期間會發生各種不可預測的小狀況,通常都會給夫妻增加一些小矛盾。

  他是帝王,他大度。

  但是——他心氣還是不順!龍牧歸最終拂袖而去。

  看著因他走得速度過快而被微風揚起的紗帷,陶靜姝勾了勾唇,手捻著棋子托著自己的下巴,似笑非似地說︰「脾氣還挺大。」

  一殿的宮女大氣兒都不敢出。

  有些熱鬧能看,有些熱鬧那不能看,非但不能看,連聽都不能聽,只要有一言半字進了耳朵,那說不定就是殺身之禍啊。

  別看皇上對娘娘百般遷就,就以為他為人寬和,那絕對是錯覺。

  需知帝王一怒伏屍百萬,帝王的恩愛也是反覆無常,這宮里有多少新人笑舊人哭?

  「娘娘……」

  陶靜姝朝出聲的雙杏看了一眼,笑了笑,重新往棋盤落子,「我現在不嘴上痛快痛快,萬一真被他克死了,到了下面我得委屈死自己。」

  雙杏︰「……」娘娘說得好有道理,她竟無言以對。

  「如果僥幸沒死,我做了皇后,你當廢後是那麼容易的事嗎?頂多也就三年五載不進我的門罷了。」說到這里陶靜姝頓了頓,聲音突然帶了些許的笑意,「這女人啊,只要有了孩子,還要男人干什麼啊。」

  她話落,萬籟俱寂,緊接著,門口響起龍牧歸的聲音——

  「你這是篤定自己會生皇子嗎?」

  殿內所有的宮人此時此刻都恨不得自己能找個地縫鑽進去,或者直接隱身不可見。

  陶靜姝沒有一點兒受到驚嚇的樣子,也沒有任何誠惶誠恐的意思,「我記得皇上的後宮好像沒人生過兒子,以此推論,我生女兒的可能性是九成以上。」

  「生個公主就不要朕了?」

  「原本這一個我都沒想要的。」她淡淡地回了他一句。

  一句話堵死龍牧歸,的確,這個孩子若不是他暗中動手腳,只怕根本沒機會懷上,她可是每次都主動要求喝藥避子的。

  然而,陶靜姝對他的打擊是一連串的。

  她又慢條斯理地補上了後半句,「生一個我都覺得已經賺到了。」

  說句難聽的,只要她逃過克妻的魔咒,坐穩了皇后寶座,無論誰當太子,繼位稱帝,她都是妥妥的太後娘娘,這跟她年輕時受不受寵沒有一點兒關系。

  她要是個心胸狹窄,心思惡毒的,等當了太後,熬死了丈夫,年輕時受的氣,完全可以從那些小妖精們的身上討回來,利息保證收得足足的。

  這是歷朝歷代多少女子血淚譜寫出來的後宮生存實錄啊,沒吃過豬肉,她也見過豬跑步,知道怎麼玩的。

  龍牧歸袍子一撩,在之前的位置坐了下來,饒有興味地盯著她道︰「你就只打算給朕生一個啊?」

  陶靜姝誠心實意地對他說︰「我命要是不好的話,這一個都很有可能生不出來。」

  再說了,他有生兒子的命嗎?也就是她前九世都沒機會看到最後是過繼誰家的孩子,否則現在她都能當個仙師,他信不信?

  龍牧歸︰「……」

  陶靜姝自然地接了話,「皇上怎麼又回來了?」

  「你故意把朕氣走想干什麼?」

  「不干什麼,心情不好。」

  「為什麼?」

  「我身邊不是有皇上派的人嗎?怎麼今天還讓刺客都殺到我跟前了?最後連馬車都讓人弄翻了?」

  龍牧歸的臉色也陰沉了下來,今天的事確實讓他震怒,所以他已經嚴令出刺客究竟出自哪里,必要斬草除根,皇家威嚴不容挑釁。

  「定國公燒了你那庶妹的屍骨。」

  聽到他說出這句話,陶靜姝面上難得露出怔然之色,燒了屍骨?父親那麼寵愛他那寶貝庶女,竟然舍得燒掉她的屍骨啊。

  龍牧歸問︰「她真的死了嗎?」

  陶靜姝歪頭一笑,「至少我看到她咽氣了,應該是真的死了吧。就算沒死又如何呢?」

  「你不怕嗎?」

  「我能殺她一次,就能殺她第二次。」不死不休。

  龍牧歸深深地看著她。「你果然很恨她。」

    

  「對,恨之入骨。」她笑得雲淡風輕,似真還假地道︰「如果我說自己是從地獄爬回來報仇的,皇上信嗎?」

  龍牧歸沉默了,他覺得她說的是實話,可是這讓他怎麼能相信呢?不過,若非被害過,死而復生,很多事情都無法解釋。

  陶靜姝忽地嫣然一笑,一邊落子一邊道︰「其實皇上放我離宮是最好的,我對這凡塵俗世已無牽掛。」

  「心願已了,就連應付朕都不願意了?」

  陶靜姝笑而不言。

  龍牧歸卻也一笑,往她跟前湊了湊,極輕地吐出兩個字,「雙喜。」

  陶靜姝臉上的笑瞬間凝結,眼神也一剎那銳利起來。

  龍牧歸卻懶懶地往後一靠,悠哉地道︰「所以,不要輕易把自己的軟肋暴露給別人看啊,姝兒。」

  陶靜姝的臉色卻在他的注視下一點點重新變得平靜下來,繼續若無其事地打棋譜,但卻沒有說話的心情。

  龍牧歸看了她一會兒,起身坐到了她身邊,手攬在她腰間,繼續看她打棋譜。

  雖然恨之入骨,她卻沒有為了自己而對庶妹下殺手,但貼身的大丫鬟受傷,她卻猶如受到了無法承受的傷害,親手砍殺了庶妹。

  究竟要經歷過怎樣的事情,才會產生這樣的結果?把一個丫鬟看得比所有人還重要。

  龍牧歸很好奇,可他也知道她必然是不會講給他聽的,那些想必是她心底最深最不想被人所知的傷痛。

  「生朕的氣了?」他在她耳邊輕問。

  「不敢。」

  「還是生氣了。」

  「沒什麼好氣的,人之常情罷了。」他被她氣,身為一個男人,做為一個帝王,自然會想搶回顏面。

  「朕都是被你氣的。」

  「說了,我今天心情不好。」陶靜姝還是一派的淡漠。

  龍牧歸終于正大光明地伸手模上她的小月復,聲音也不自覺地放輕柔了些,「滿三個月了,這孩子倒是乖覺,這麼久也未顯懷。」

  陶靜姝的身子僵了一下。

  龍牧歸卻是從胸腔發出一聲悶笑,調笑道︰「按民間的話說,你這就是皮薄餡兒大。」

  陶靜姝抿了抿唇,「我一直很相信老院使的為人醫德的。」結果在他老人家那里栽了個大跟頭,唉,上哪兒說理兒去啊。

  龍牧歸不由得大笑。

  伺候的人忍不住心中大奇,娘娘也是神奇,都將皇上惹到極致了,卻又在轉瞬之間雨過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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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1:31 AM

【第八章】 帝后之間

  「皇上,該起了。」一聲低微的輕喚從芙蓉帳外傳入。

  帳內的年輕帝王慢慢睜開了眼楮,寢殿里光線暗淡,他有片刻的恍惚,然後垂目看了眼懷中安睡如故的女人,一縷笑意不自覺地便浮現在了嘴角。

  聽到帳內有動靜,宮人上前掛起了帷帳,準備伺候龍牧歸起身。

  所有人,包括帝王的動作都放得很輕,只為不驚擾猶在熟睡的孕婦。

  孕婦嗜睡,被人打擾睡眠後脾氣還不太好,即使是九五至尊也是被嫌棄到極點,一直拒絕他在鳳儀宮里留宿。

  龍牧歸為了不給她趕他走的借口,總是十分遷就她。

  帝王如此,其他人當然更是小心翼翼。

  換上冠冕朝服的龍牧歸身上自帶帝王威儀,回頭又看了一眼熟睡的人,這才轉身離開。

  在他離開之後,床上的人睡夢中翻了個身,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

  宮殿內一片安靜,宮人將自己的呼吸都控制到了最輕,小心謹慎地做自己該做的事,直到陽光透過窗橋映亮宮殿的時候,宮人魚貫而入,伺候宮殿主人起身。

  式樣簡單卻舒適華貴的宮裝,高挽的宮髻上隨意簪了一枝九鳳掛珠釵,九只鳳頭各有垂珠,看上去雍容華美端莊大氣。

  正如龍牧歸在寧順侯府外看到她時對她的評價,有當家主母的氣場,能撐場子。

  那時他便覺得自己的中宮之主有著落了,如今果然是心想事成,鳳儀宮位穩。

  每天花大量的時間在穿衣打扮上,而她卻連鳳儀宮的宮門都懶得出去,活動範圍有時連殿門都不到,陶靜姝不是很喜歡這樣被折騰,這也是她極不喜歡某人來的原因。

  皇帝一來,她怎麼也得打扮整齊,不像獨處時隨興自在。

  如今她這里所有的事都盡量簡化,她的衣著以寬松舒適為主,懶上來甚至會僅以一條絹帶束發,更不消說素面朝天都是尋常了。

  大概是因為她孕婦的身分,龍牧歸倒也沒對此表示異議,她就當他沒意見。

  九鳳掛珠釵這種太過華美奢侈的首飾,其實陶靜姝是拒絕的,但戴它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一枝便頂得滿頭華彩,不需其他發飾。

  一個人面對滿桌色香味俱佳的早餐陶靜姝吃得心滿意足。

  對于一個月分大了的孕婦來說,每日主要的任務除了吃便是睡,只要將自己養得珠圓玉潤就可以了。

  天氣漸熱,而陶靜姝的腰身也終于見長,小月復也開始昭顯自己的存在,但在寬衣大袍的遮掩下,很容易便蒙混過去了。

  大婚的日期已定,在六日後,大家都怕月分太大諸多不便。

  但婚期定好,龍牧歸卻不願放人出宮,以她身子重行動不便為由,最後定下了提前一日出宮待嫁。

  陶靜姝沒異議,她如今的狀態到寧順侯府只是給人家增加無謂的麻煩,這樣也好。

  但即便停留的時間短,寧順侯府也為此忙了個手忙腳亂,徐老夫人更是拍板決定嫁妝他們府另出一份,此舉得到了闔府上下一致同意。

  皇后從自家出嫁,那意義非同小可,更不要說娘娘如今還身懷六甲,萬一一舉得男,那就更了不得了。

  當今皇上可是至今膝下無子,皇子一旦落地那就是太子,正宮嫡出,當仁不讓,就算只是個公主,那也是至今唯一嫡出的公主,身分同樣尊貴無比。

  宮外的紛擾都妨礙不了宮中的陶靜姝,就連宮中的事基本也與她無關,她還未真正入主中宮,自然也不會提前去接手宮中事務。

  主持六宮事務並不是個輕松的活計,以她現在的懶怠,真的不適合,好好養胎才是她應該做的事。

  今天陶靜姝心情不錯,便讓人擺了琴案,打算彈上一曲自娛,她沒有燃檀香,因為吃過香料的虧,現在她連衣服上的薰香都不用了。

  素手理琴弦,琴音滌心胸。

  高山流水的寧謐深遠,藍天白雲的海闊天高一一隨著琴音呈現。

  一身常服的龍牧歸負手站在殿外聆聽著,眉心微蹙。

  若琴音即心音,她顯然心在山林,果然是心里有座觀,這觀還蓋在了深山密林與世隔絕,她這是要修仙啊。

  一曲既罷,陶靜姝雙手按在琴弦之上,神情有些悵惘。

  那樣的生活她曾經有過的,清修自持甘于清貧,若沒有人為狙殺,那一世她原本該終老山林的。

  「姑娘,喝水。」

  陶靜姝接過雙喜遞來的茶杯啜飲。

  雙喜拿了帕子幫她擦拭額頭泌出的汗,一邊擦一邊有些擔憂地說︰「姑娘懷孕後比以往怕熱了,只現在冰也不得多用,姑娘可怎麼捱?」

  「該怎麼捱就怎麼捱唄,至少坐月子時日子會好過很多,那個季節不錯。」

  「姑娘倒是想得開。」

  「因為日子總得過啊,那何不多想些好事,讓自己過得好一些。」

  龍牧歸便是在這個時候走進殿里的,除了端杯自飲的人,其他人都對他行禮。

  他笑著走過去,伸手將被她喝空的杯子拿走,隨手遞給一旁的人,然後將她從椅上拉了起來。

  「陪朕到御花園走走。」

  「不想去。」

  「為什麼?」

  「熱。」

  龍牧歸伸手替她擦汗,她玉白的臉因熱而泛出一層粉,再帶上些許汗意,讓他想到了夜里她在自己身下承歡時情動高潮的嬌態,眸光不由得為之一深。

  感覺圈在腰上的手突然微微收緊,陶靜姝不解地朝某人看了一眼。

  龍牧歸手在她腰間摩摯了一下,在她耳邊輕笑了一聲。

  陶靜姝皺了皺眉,這果然是個昏君啊,青天白日的就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您要是閑的話,就回去處理您的政務去,我不用人陪。」

  「我來都來了。」

  「來了也白搭。」

  「還真是一點兒也不溫柔。」

  陶靜姝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皇上,您是不是很久沒去看看您的後宮三千佳麗了?」那里面溫柔小意的應該很多,好走,不送。

  龍牧歸捏捏她的下巴,無奈地說︰「誰叫朕被一只妖精迷住了呢。」

  陶靜姝直接送了他一枚白眼。

  「朕就沒見過像你一樣難哄的女人。」

  「那是皇上見的人少。」

  「少?」

  「當然了。」

  「不是有三千佳麗?」他笑問。

  陶靜姝不無同情地看著他,「因為您是皇上,所以她們好哄啊。」

  「難道朕在你面前就不是皇上了?」一邊說,他一邊小心扶著她在羅漢床邊坐下。

  「我和她們所求不同。」

  「你求什麼?」

  陶靜姝卻沒有回答他。

  她求什麼?

  一生一世一雙人,是多少閨中少女的美好願望,可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情深意重?尤其是她們這種出身大戶人家的,成婚後甚至為了體現大度還要主動為丈夫納妾,煩心!所以,在解決了陶玉顏之後她真的想就此遁入空門了此殘生。

  只是事與願違,她掙月兌不了世俗的束縛,便只能隨波逐流。只是到底還是不甘心,相處之時便忍不住要刺某人幾句。

  他不來撩撥她,帝后就此相敬如冰過一生,也能算另類的圓滿,可他偏偏要演什麼深情款款,這是將後宮那三千佳麗置于何地,又將深情置于何地?

  沒聽到答案的龍牧歸也沒有繼續追問,而是半擁著她歪在羅漢床上閉目養神,批閱奏章時間長了,他也累,到她這里能放松放松。

  其實龍牧歸明白陶靜姝沒有說的一些話——她知道自己要的自由他不肯給,所以她便無所求了。

  在這後宮,對他無所求的人太少了,幾乎沒有,他也想有個不摻雜太多功利的地方能待著,有人可以陪自己說說話,即使她說的不一定是好話。

  但這也算一種別樣的體驗,亦難能可貴。

  躺在龍牧歸懷里,大約是感覺安全的緣故,陶靜姝竟然不知不覺就睡著了,龍牧歸察覺後也沒有動,享受這難得溫馨的時刻。

  手下的肚皮突如其來的一跳,龍牧歸猛地睜開眼,滿是驚喜地瞪著她的肚皮。

  小家伙在動!

  這孩子大約也不是個活潑的,動了幾下就沒了動靜,龍牧歸于是又把視線落到了陶靜姝的臉上,睡著的她總是顯得很溫柔,長長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小片陰影,皮膚透著淡淡的粉,唇瓣也透著健康色澤。

  如非必要,她其實不太喜歡涂脂抹粉,大多時候是素面朝天的,但她的容貌無須點綴,就已經足夠美麗。

  姝兒曾當面直言不諱地諷刺說他對她是見色起意,偶爾還會透出幾分等他「紅顏未老恩先斷」的不屑。

  但這宮里缺美人嗎?他看多美人了,單憑美色,是真的無法吸引他,而他若單單是見色起意,又怎麼會花這麼多的心神在她身上?

  她從骨子里透著對人的不信任,可能只有雙喜對她來說才是例外。

  龍牧歸忍不住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

  *

  婚期前一晚,上千騎羽林衛護送陶靜姝出宮。

  寧順侯府闔府出迎,坐在鳳輦上的陶靜姝有些無奈地看著外祖母他們對自己參拜行禮。明天才出嫁,可她早就是中宮之主的儀仗規制,任何臣民對著這樣的儀仗都必須禮敬。

  到徐老夫人居住的福善堂後,留下來的人就不多了,最後也就只剩下徐老夫人能再和外孫女說幾句嫁前的貼心話。

  生母早亡,外祖母就是這世上她最親的人。

  徐老夫人滿眼感慨,「好好的,自己好好的,你好我們就好,別的都不用想。」

  陶靜姝只是點頭。

  徐老夫人將她摟在懷中,眼楮有些濕潤,到底舍不得,一國之母的身分尊榮無比,可皇宮那地方太熬人,如果可以選擇,她寧可外孫女只嫁個門當戶對的。

  「凡事別鑽牛角尖,往開了想,別跟自己過不去。」

  「嗯。」

  「外祖母不求別的,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其實,徐老夫人心里也害怕啊,女兒早早去了,皇上又是個克妻命,她怎麼能不擔心外孫女的生命安全,可話又不能明說,犯忌諱。

  徐老夫人不知道的是,這忌諱在自己外孫女嘴里早成了日常,龍牧歸都被說得沒了脾氣,甚至習慣用克妻來自嘲了。

  他們這也算是相處融洽,畢竟日常拿生啊死啊來調侃的帝后真的特別稀有。

  看著外祖母塞到自己手里的小福袋,陶靜姝忍不住眨了眨眼。

  徐老夫人一本正經,「這是我從保國寺方丈那里求的,戴著保平安。」

  陶靜姝忍不住笑了,嬌憨地喚了聲,「外祖母。」

  「好好戴著。」

  「嗯,我一定好好戴著。」

  「這一轉眼,你都要出嫁,為人妻、為人母了,這日子過得可真快。」徐老夫人忍不住感慨。

  陶靜姝將臉貼上外祖母的手,沒說話。

  徐老夫人撫著她的臉,恍惚間似看到另一張記憶深處的臉,花樣年紀出嫁,出嫁前夕也曾依偎在自己膝前。

  「外祖母不哭。」

  聽到陶靜姝的話,徐老夫人這才察覺自己不知不覺中落淚了。

    

  「沒事,就是想到你母親了,當年她出嫁時還沒有你大……」眼看外孫女表情有些黯然,徐老夫人抹了把眼淚,振作精神說︰「外祖母就是舍不得你。」

  「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外祖母又不是見到姝兒了。」

  徐老夫人沒說話,一入深宮再見哪有那麼容易啊,這傻孩子。婚禮之前還好說,明日大婚一成,諸多的條條框框便都要加身。

  「老夫人,夜深了,明日姑娘還要早起上妝呢。」徐老夫人身邊的貼身嬤嬤輕聲提醒。

  徐老夫人不舍地看著外孫女,她自己心里清楚,以後這面兒啊是見一面少一面了。

  半晌,徐老夫人終究開口,「回去歇息吧。」

  陶靜姝向祖母告辭,由雙喜扶著離開,走到門口時卻又忍不住回頭。

  徐老夫人含淚看著她,朝她擺了擺手,讓她走。陶靜姝紅著眼眶點頭,然後邁步出了福善堂。

  飛霞院是之前陶靜姝在寧順侯府時住的院子,現在重新裝飾過後成為她待嫁的閨房。

  今天飛霞院里伺候的全是宮里來的嬤嬤宮女,羽林衛值守,寧順侯府的人只能在院門外便止步。

  陶靜姝情況特殊,新身分更特殊,加之當今尚無嫡出子嗣,這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就導致了對她的保衛那真是到了嚴防死守的地步,畢竟誰也承擔不起一丁點兒意外的後果。

  喝了碗養生湯,陶靜姝才在雙喜等人的服侍下歇下。

  出宮的時間就不早,再加上路上耽擱以及與寧順侯府眾人敘舊用去的時間,不知不覺時間就已經很晚了。

  陶靜姝甚至覺得自己只是稍微眯了那麼一會兒就被叫醒了。

  今天是大日子,各個時辰該干什麼都有流程,宮人們不敢怠慢。

  寧順侯府上下昨晚幾乎也都是眯了一小會兒,早早便又開始忙碌起來,這種忙碌是一種榮耀,骨子里都是勁兒。

  下人們來來往往有條不紊,足見當家主母的手腕能力。

  而今天忙的不止一府一宅,所有王公大臣都忙。

  皇帝娶後豈是小事,這是國家大事!

  禮部最近都快忙瘋了。

  主要原因就在于自本朝開國至今,禮部還從未主持過迎後大典,只主持過封後大典,因為歷任皇帝登基時都已娶妻,之後雖也有繼後,但也是由妃位升任,並沒有新娶的。

  所以陶靜姝可算是開國至今首位被迎娶的皇后,這等于是一切從零開始,許多禮儀流程大家都得好好梳理。

  偏偏當事人陶靜姝身體狀況還特殊,受不得累,典禮得盛大卻又不能累著當事人,這種條件讓禮部尚書最近的頭發很是憂傷。

  來到檢驗成果的日子,禮部上下都提著一顆心,時刻準備應對補救各種意外,五城兵馬司早早執勤戒嚴,但仍擋不住百姓們對迎後大典的熱情。

  今天的京城注定是紛亂又喜慶的。

  玄赤二色為主的禮服穿在陶靜姝的身上襯得她雍容美麗,一頂九翅鳳冠端端正正戴在頭上,象征著她一國之母的身分。

  端莊大氣,舉手投足間氣韻天成。

  俗話說離別爹娘,足不沾地,時下女子出嫁多由家中兄弟背負出門上轎,但陶靜姝如今身懷六甲,即使衣袍寬大可以遮掩身形,但被人背負出門是萬萬不可行的。

  侯府這邊便決定由世子兄弟抬小轎送出門,誰知,計劃趕不上變化——皇帝親迎至府,在陶靜姝拜別徐家長輩之後,龍行虎步入內親手將人抱起出門上轎。

  來寧順侯府賀喜的賓客們都議論紛紛,帝王親迎,親自抱上鳳輦,可謂榮寵極盛,規格之高,待遇之優,只怕很難再有來者。

  由此也足以看出皇上對新後是什麼樣的感情。

  定國公府、寧順侯府兩府出的兩份嫁妝可謂真正的十里紅妝,亦給新後撐足了場面。

  今天這樣的大日子,陶定山畢竟是皇后生父,再不被人待見,也是要出席的,但他很明智地盡量不出現在人家面前,隱藏在賓客之中,其他人也十分配合地忽視他。

  「有沒有覺得驚喜?」龍牧歸低聲對懷中用扇子擋臉的人說。

  「受寵若驚。」她簡單四字回答。

  「有吃東西嗎?」

  「嗯。」

  龍牧歸將人一路抱上紮紅掛彩的鳳輦,自己卻也沒再下去,而是與她同乘,也方便就近照顧。

  「累了就靠在朕身上歇歇,接下來還有得累呢。」

  「嗯。」陶靜姝一點兒沒為難自己,從善如流地靠在他身上閉目養神。

  
  街道兩邊是看熱鬧的百姓,羽林衛則前後左右沿路拱衛著帝后的安全,場面莊嚴喜慶而又十分盛大。

  樂聲、人聲、馬聲,十步一響鞭清開道路,迎親隊伍浩浩蕩蕩直奔皇宮而去。

  鳳輦將帝后與外界隔成了兩個世界,他們在里面,別人在外面,熱鬧是他們的,溫馨是他們的。

  陶靜姝有些恍惚,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總覺得似乎自己也曾經坐在大紅花轎內風光大嫁,但不是現今的光景,迎親的那個人不是身邊的這個人。

  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卻直覺知道那不是龍牧歸。

  以往幾世的記憶中她並不曾嫁人啊,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幻覺?她忍不住伸手輕揉太陽穴。

  「怎麼了?」一直關注她的龍牧歸關切地低問。

  「沒事,可能是有些吵。」

  他忍不住輕笑,「今天是舉國歡慶,吵鬧是必然的,你且忍忍吧。」

  「嗯。」

  當鳳輦步入宮門時,陶靜姝鬼使神差地回頭。

  她其實什麼也看不到,但她就是回頭了,冥冥中似乎跟什麼進行了一場隔空的告別。

  陶靜姝不知道的是,在這一刻,一身朝服的康王也朝著鳳輦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曾經的姻緣線從此再不可續,前緣斷盡。

  她的異樣自然引起了身邊帝王的關注,「怎麼了?」

  「從今以後,我是不是就要老死深宮了?」她的聲音中透著說不出的惆悵。

  龍牧歸將她的頭轉回來,讓她跟自己面對面,「你只是嫁給了朕,朕並沒有打算禁錮你的自由。」

  「可到底不一樣的……」她顯得有些怔怔的。

  龍牧歸模模她的臉,「姝兒,別怕,有朕在呢。」

  陶靜姝伏在他懷中,恍若呢喃般地說︰「女子嫁夫,為的是找一個遮風擋雨之人,可又哪知風雨會不會是那人帶給她的呢。」

  龍牧歸輕撫她的背,無聲地安撫她的不安。

  他想大約女子出嫁總是有著這樣的不安吧,為那未知的前途。

  *

  「皇后呢?」龍牧歸一邊大步流星往前走,一邊問。

  身後的太監小跑跟著,氣息平穩地回答道︰「娘娘在御花園賞花呢。」

  如今皇上但凡閑下來第一件事就是找皇后,久而久之,太監們也就養成了隨時掌握皇后動向的習慣,保證無論皇上什麼時候問都有答案。

  疾走的步子停了下來,他帶了幾分訝異地說︰「今天出門了啊?」

  也不怪龍牧歸驚訝,陶靜姝成婚前後住在鳳儀宮一直都沒有離開過,似乎將自己的活動範圍圈在了某個範圍。

  「娘娘說,園子里的荷花再不賞就都枯敗了,該跟夏天好好告個別。」

  「走,去御花園。」龍牧歸的腳步毫不遲疑地換了個方向。

  「是。」

  陶靜姝的確是在賞荷,就坐在湖邊的亭子里,心情卻不是很好。

  原因就是之前她到御花園的時候踫到幾個宮妃,她們卻扭頭就走。

  身為嬪妃見了她這後宮之主不說上前來請個安,也不至于到望風而逃的地步吧?

  她是洪水猛獸嗎?顯然不是。

  那是那幾名宮妃膽大包天到如此無視她這個皇后嗎?顯然更不是,其中肯定有她不知道的原因。

  她就說嘛,自從她嫁進宮來,總覺得什麼地方違和,今天出來這一趟,她似乎有點兒明白了。

  到目前為止,她除了進宮第二天接受了宮妃的拜見外,似乎就再沒讓她們來點卯什麼的,導致她現在還分不清張三李四王二麻子,她這個皇后果然做得有點不合格。

  「怎麼看上去不高興啊?」龍牧歸笑著踏進亭子,然後在她身邊坐了,伸手很自然地摟住她的腰。

  「突然發現我不受人歡迎,多少有些受傷。」

  「誰不歡迎你?」

  陶靜姝斜睨了他一眼,咂吧咂吧嘴,說︰「您的女人看見我跑得比兔子還快,我是老虎嗎?」

  龍牧歸清了下喉嚨,實事求是地說︰「你也是朕的女人。」

  「這不是問題的關鍵,她們為什麼躲我?」她目光灼灼地盯上他,直覺告訴她答案十有八九在他這里。

  龍牧歸目光落到她凸起的肚子上,不以為意地笑道︰「你肚子越來越大,萬一磕著踫著就麻煩了,朕叫她們離你遠些以保證你的安全。」

  陶靜姝回他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讓他自己體會內涵。

  「今天兒子有沒有乖?」

  「是女兒。」對于這一點陶靜姝很堅持。

  伺候的宮人們都悄悄地退遠了些,帝后對于胎兒的性別之爭已經持續很長時間了。

  皇上莫名自信地認為娘娘懷的是龍子,娘娘則堅信是公主,為此兩位主子吵了幾架,最後,娘娘跟皇上打賭,說如果生下來是公主就放她出宮,當個閑散掛名的皇后,實際上則去當山中隱士;皇上則說若是皇子,讓娘娘打消出宮的妄想,當隱士可以,在宮里給她闢個道觀當居士。

  宮里哪有什麼真正的秘密啊,不過是知而不言與廣而告之的區別罷了,這件事已經連宮外都有一點風聲。

  帝后拿還未出世的龍胎打賭,這也算是夫妻之間的情趣了,傳出去無傷大雅,不過,大家普遍傾向皇后娘娘,畢竟皇上的成果擺在那里——嬪妃們壓根就沒有生下過皇子。

  但皇上尋找支持時,百官還是無條件支持了皇上——純粹出于君臣之義,以及對未來美好的期許,畢竟有皇子江山才後繼有人。

  「你總爭這個有意思嗎?」龍牧歸有些無奈。

  「那皇上堅持說是兒子,我壓力也很大啊,是公主的話我就比較隨大流沒壓力。」

  「朕還真沒看出來你有壓力。」她當他不知道她讓鳳儀宮的人縫制的都是女孩兒的小衣服啊,在跟他唱反調上這女人總是這麼不遺余力的。

  「那是您看得不仔細。」

  「能吃能睡,整天跟朕念聲,壓力在哪里?」

  「那皇上為什麼還一直容忍我?」陶靜姝不否認自己極力的跟他打對台,所以他這樣百般包容的態度,就讓她有些不明白了。

  龍牧歸伸手模模她的肚子,語氣溫柔地說︰「有人恃孕囂張,朕又能怎麼樣呢?」

  陶靜姝恍然大悟,「您是等著秋後算帳呢?」

  龍牧歸湊過去在她唇角吻了一下,輕輕調笑道︰「怕不怕?」

  「廢後嗎?」她問得直接。

  「你想什麼呢?」

  「不廢後我怕什麼?」

  龍牧歸直接被氣死了,「你是不是整天沒事就琢磨著怎麼氣朕了?」

  「那倒沒有。」陶靜姝否認得很快速。

  「那還做什麼?」龍牧歸饒有興味地問。

  陶靜姝看著湖面的殘荷,語帶感慨地說︰「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那為什麼就不能是和我一起好好過日子呢?」龍牧歸忍不住問。

  陶靜姝淡淡地道︰「因為跟皇上您過日子的女人有點兒多,我嫌麻煩,管好自己就成了。」

  「這是吃醋了?」

  「如果這麼想能讓您高興的話,就當作是吧。」她無所謂地說。

  龍牧歸看著她恬靜的側臉,心中嘆氣,明明人就在自己身邊,可偏偏有種人在天邊的錯覺,她的心不在這里,不在他身上,甚至不在這世上。

  有時候午夜夢醒,他睜眼後本能的動作就是低頭往懷里看,以此確定她沒有消失。

  不知為何,他似乎一直在害怕她不見,很怕很怕。

  他不知為何會有這種錯覺,但那種擔心卻如芒在背,無法擺月兌消解,而這也讓他幾乎一直留宿鳳儀宮,喜歡抱著她一同入睡。

  他也不喜歡聽她大度地趕他去臨幸其他女人,每次聽到都忍不住要狠狠欺侮她,她漸漸便不再說了,卻給他一副「你愛怎樣怎樣,隨便吧」的態度,讓他更生氣。

  這女人真是越發過分了。

  可又有什麼法子?

  她就是住在了他心里,趕都趕不走。

  「姝兒,你有心嗎?」他在她耳邊好似自言自語般地輕語。

  陶靜姝身子僵了下,他聲音雖輕,可她到底還是聽到了。

  有心嗎?

  大約沒了吧——太多的背叛與傷害已經消磨掉她的情感,她太怕受傷了,因為太疼太疼太疼,所以她將心鎖起,冷眼看這個世間,看它還能怎樣傷害她。

  她不愛他,更不想愛上他,也不希望他在自己身上找愛,因為她回應不起。

  龍牧歸在她耳邊嘆氣,一直嘆進她心里。

  陶靜姝半趴在扶欄上,下巴撐在手背上,眯眼看著湖面若無其事地道︰「我想吃蓮子。」

  「等你生產完再說。」龍牧歸的臉色不太好看,語氣更顯得有些硬邦邦。

  「所以說懷孕好無聊。」有太多忌諱和需要注意的地方,讓她感覺自己變成了易碎的瓷器,挨不得踫不得的。

  身邊伺候的人戰戰兢兢不說,她本人也很累,心累!

  做一國最尊貴的孕婦,月復中胎兒又被寄予了不切實際的期許,她都有些替女兒心疼。到時候一朝分娩,也不知皇上能不能承受住失望的打擊,重要的是別因此遷怒女兒,否則小家伙以後的日子大抵會有點辛苦。

  其實她不斷強調肚子里的是女兒,不僅僅是跟皇上唱反調,也是在提醒他,叫他不要有過高的期待,生男生女的可能至少也是一半一半,這樣看到結果盡管不如己意,但落差不會太大。

  陶靜姝是真有些不放心,畢竟克妻的陰影還籠罩在頭上,萬一她早亡,沒娘的孩子在這偌大的深宮生存想必不會太輕松。

  她沒想過此生會嫁人,更別提生孩子了,但事情已經發生,她也只能見招拆招,她的人生過成什麼樣子她已經無所謂,此世已經是目前為止最好的一世了,她卻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命運太過坎坷,這大約是天下所有父母的心聲吧。

    

  「那你覺得什麼事有聊?」

  陶靜姝認真地想了想,「沒有。」

  「沒有想做的事嗎?」

  「沒有。」

  「連想都不想了?」龍牧歸忍不住笑了起來。

  陶靜姝伸手模模自己的肚子,一臉感慨地說︰「俗話說一孕傻三年,自從我懷上身孕後,覺得我的智慧就全都喂了狗。」

  「別這麼說,」龍牧歸卻是不贊同的,「你的智慧還是在的,至少跟朕吵嘴的時候你很有數。」

  「大概是冤有頭,債有主的原因吧。」

  龍牧歸揚眉,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

  陶靜姝沒有一點懼怕,直言不諱,「我一個人能懷上嗎?」她甚至都沒料到這男人竟然下黑手。

  「看來皇后對懷孕之事耿耿于懷啊。」

  「嗯。」

  「你就不怕將來皇兒知道了,傷心?」

  陶靜姝抬頭看天,長長嘆了口氣,有些憂傷地說︰「我都怕自己沒機會面對她的控訴啊。」

  龍牧歸頭又疼了,這又繞到克妻上來了。

  果然,下一刻陶靜姝就接著說︰「誰知道我還能活多久啊,能猖狂時便猖狂吧。」

  「你就不能盼自己好點兒嗎?」龍牧歸無奈道。

  「這也不是我盼就有用的啊,還是皇上您八字太硬的原因。」

  「我覺得你的八字應該也挺硬的。」

  「唉,我沒信心。」

  龍牧歸搖了搖頭,肯定地說︰「我覺得你是對欽天監的人沒信心。」

  陶靜姝給他一個意會的表情,「那些大人們還是很辛苦的。」

  「朕看你跟圓空大師的關系挺不錯的,就沒有替自己問問?」

  陶靜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語氣縹緞地道︰「我從來沒覺得我會嫁給您啊。」所以根本不會去問這方面的事啊。

  龍牧歸一本正經地說︰「朕有去問。」

  「嗯?」

  「想知道圓空大師說的是什麼嗎?」

  陶靜姝做出一個「洗耳恭聽」的樣子。

  龍牧歸臉上不自覺地浮上笑,模著她的肚子說︰「龍鳳呈祥,國運昌隆。」事關她的性命,他不可能不放在心上,甚至都已經做好了萬一圓空大師給的答案不好的話,就改迎後為封貴妃了。

  克妻嘛,只要不是妻應該就沒事,不是嗎?

  好在,答案讓他很滿意。

  陶靜姝︰「……」

  「不信?」

  陶靜姝目光落到自己隆起的肚子上,蛾眉微蹙。

  這一世的許多事和前世有很多的不同,也是她的人生軌跡發生最大變化的一世。

  俗話說,龍氣罩身,百邪不侵。是不是因為這一世她與龍牧歸有了交集,他的龍氣庇佑了她,從而導致了五妹的運勢一路走低?

  想到這里,她不由得扭頭看他。

  「怎麼了?」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他不太能懂里面透出來的情緒,總之很復雜。

  陶靜姝什麼都沒回答他,又將頭轉向了湖面的枯荷上。

  某種程度上來說,五妹跟豐佑帝還是有些同病相憐之處。

  豐佑帝無子,需過繼太子,五妹雖然如願嫁了康王,但始終也沒生出孩子,雖然康王並不在意,但這對五妹而言到底也是一樁憾事。

  「怎麼每次朕來陪你,你都這麼不冷不熱的。」龍牧歸心里多少還是有些失落的,語氣中不免就流露出來。

  陶靜姝沒回頭,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我情感淡薄。」

  龍牧歸暗自嘆氣,她不是情感淡薄,她是把自己藏得太深了,而這卻是因為別人把她傷得太重了。

  龍牧歸知道原因,所以他並沒有氣餒,總想著有一天可以融化她包裹在外的那一層堅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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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1:31 AM

【第九章】 原來是個擋箭牌?

  陽光透過敞開的窗橘照進殿內,書案前端坐的身影背脊挺直,目光專注,手中執筆認真地在箋上寫下一個個秀氣又端正的字跡。

  殿內很安靜,只有筆落在紙上的沙沙聲,陽光落在發簪鳳頭垂落的那串珍珠上,折射出柔和的光澤。

  一身帝王常服的龍牧歸負手站在院中,透過窗戶遠遠地看著她。

  這一段時間,每天這個時候她都會安靜地一個人在殿內寫東西,似乎是信,又似乎不是,寫好一些便會用蠟封好,整齊地放入一只檀木匣子。

  產期臨近,整個鳳儀宮都進入了警戒狀態,反倒是當事人顯得一派淡定從容,該干什麼還干什麼,除了多了一個寫字的愛好。

  龍牧歸對那匣子的信很感興趣。

  突然,他的目光微變,他看到她寫著寫著突然含笑撫上自己的肚子,溫柔而又充滿了母性的光芒。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笑容,一直以來他都覺得她的笑缺少了一些東西,透著一股疏離。

  但是,此時此刻她臉上的笑卻是有著實實在在的溫度,是從內心深處透出來的,這是一位母親對于自己孩子的慈愛與溫柔。

  不管她對于月復中胎兒表現得多麼漠不關心,心底卻還是在乎的,那到底是她孕育的骨肉。

  龍牧歸的目光突然一沉,他想到了一件事——因為某個人喜歡搶奪一切她喜歡的東西,所以她便不再把喜歡外露。

  一個人把情緒掩藏得久了,就變成了習慣,好似戴上一副面具、一副盔甲,就連自己都以為自己真的不喜歡,不懂愛了。

  正如不想受傷,就會牢牢地把自己保護起來,哪怕完全封閉。

  這一刻,龍牧歸特別想將某個已經死去的人挫骨揚灰。

  他靜悄悄地來,又靜悄悄地離開。

  他貪戀她臉上那種笑,可卻又知道若他真的進去那笑便又會收起來,這屬于他們母子的溫馨,他還是不打擾了。

  雙喜端了盅參雞湯腳步放輕地走進了殿內,聞到香味的陶靜姝抬頭看了過去。

  「娘娘喝碗湯歇歇再寫吧。」雙喜將盛出的一碗湯端了過來。

  陶靜姝放下手里的筆,接過了那碗湯。

  嘗了一口,她含笑道︰「是你親手燉的。」

  「娘娘吃出來了啊,味道還行嗎?」

  「很好喝。」

  雙喜蹲在一邊輕輕幫她捏著有些浮腫的腿,一邊捏一邊說︰「娘娘現在越來越辛苦,但還是得適當地運動一下,這樣生產的時候才不會太辛苦。」

  「嗯。」

  「一會兒喝完了湯,婢子陪娘娘去院里走走。」

  「好。」

  雙喜知道娘娘在寫些什麼,可她什麼也不說,也不問,因為那有些悲傷。

  像娘娘說的,有備無患。

  誰都不希望出事,但誰也擋不了事來,那就盡可能安排好一切,不讓自己留遺憾。

  陶靜姝喝了一碗湯,又寫了幾頁紙,這才在雙喜的攥扶下到院子里散步。

  她很少出鳳儀宮,也極少召見後宮嬪妃,宮中內務也是雙喜和雙杏她們在處理,她只有大事才會出面。

  在這個後宮,她真的做到了深居簡出,差一點便與世隔絕了,所以有時候皇上才會說她這跟出家也沒什麼區別了,根本連道觀都不用給她另闢一座出來。

  「皇上可是金口玉言。」她當時就這麼輕飄飄地回給他一句。皇帝當然不能自己打臉,尤其是當著自己女人的面。

  所以宮里真的收拾出一座宮殿充當皇后娘娘清修的道觀,目前還在收拾中,具體要收拾多久,待定。

  而她暫時沒有心思跟某人計較工期的問題,畢竟她還用不著,她現在面臨著一個坎,這是大多數女人都要面對的坎——生產。

  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最後死在了生產上,女人生產那就是在跨鬼門關,過去了,皆大歡喜,過不去不是一屍兩命,就是母去留子。

  再加上皇上的克妻命,她心中自然會有出現最壞結果的準備。

  「娘娘這幾日夜里總睡不踏實,要不還是讓老院使給開服安神湯喝吧。」

  「藥還定少喝點兒,忍忍就過去了。」

  陶靜姝抬頭看著天上的白雲,突然道︰「咱們到外面走走吧。」

  雙喜愣了一下,娘娘自從入宮,除了去過一次御花園外,可是再沒踏出過鳳儀宮一步,彷佛自我禁錮一般。

  現在,娘娘竟然主動說想出去走走?

  雙喜幾乎以為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忙不迭地點頭,「好啊,出去走走對心情好。」不管娘娘為什麼要出去走走,但她樂見其成。

  雙杏第一時間叫人去拿了披風出來,雙喜親手給主子系上,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地出了宮門。

  身為中宮之主,又正值特殊時期,陶靜姝這一出行,陪侍人員跟了一大群,亦步亦趨地走著,很是壯觀。

  「其實靜下心來看的話,宮里的景色不錯。」陶靜姝一邊走一邊和身邊的雙喜說著。

  「娘娘說的是。」

  看著那些殿宇樓閣,陶靜姝忽有感慨,「皇宮夠大,日子夠長,每日走上一走,別走遠了,或許日子便容易打發了。」

  雙喜眼神復雜地看著主子,這座皇宮終究不是主子想要的。

  「看。」陶靜姝笑著指著左前方才打了照面,就匆匆退開的一行人對雙喜說,「這就是我不想出來的原因,真是避我如瘟疫啊。」

  「皇上也是怕娘娘有閃失。」雙喜說得有些干巴巴的。

  「呵。」陶靜姝沒有多做一個字的評價。

  「娘娘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下再走?」雙喜有些擔心地問,主子身子重,長時間行走對她的身體也是一個不小的負擔。

  代步的小輦一直隨行抬著,隨時準備應付各種狀況。

  陶靜姝搖頭,她今日興頭不錯,就想自己走一走。

  「這個地方啊……」

  陶靜姝說了半截,好長時間都沒有再出聲,大家都以為那就是句感慨,又走了一會兒,她卻又接了下去。

  「是天下最富貴之處,卻也是世間最不幸之處,天下最大的牢籠。」

  沒有人敢出聲,這話皇后娘娘說得,他們連聽都聽不得。

  陶靜姝也沒想著會得到什麼回應,感慨既然來了,她不吐不快,也不在乎後果。

  幾經生死,如今的陶靜姝基本不委屈自己。

  就這麼走啊走的,漫無目的,不知不覺地竟又走進了御花園,這次是從另一個方向進去的,誰知卻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景象。

  人生總是充滿了驚喜!

  在陶靜姝的手勢下,她身邊的人都停住了腳步——前方正上演著帝王寵妃恩愛肩並肩一起賞花的美好畫面。

  陶靜姝將自己的身體重量大半交給了雙杏,倚在她身上,臉色平靜,眼神卻帶了幾分興味地默默遠觀著。

  那是誰呢?

  她記得皇上是有位寵妃的,好像還是他第二任太子妃的族妹?

  記憶太多,太過駁雜,她又不是個喜歡關注與自己無關身外事的人,所以記憶不是很清楚,如今仔仔細細地回想,某一世,民間還有種傳言,說是帝王深知自己克妻,雖深愛某妃,但卻一直沒扶之入主中宮。

  那傳言說得有鼻子有眼楮的,再對照眼前這一幕,總覺得不是沒有可能。

  那麼皇上對她的異常容忍,還立她為後,除了她從來不相信的帝王真心,似乎有了另外一種解釋……

  如此一想,陶靜姝便覺得乏味了起來,愛恨情仇都是別人的,她只是一個被特地拉到局中擋箭的,挺沒勁兒的。

  伸手掩口打了個呵欠,陶靜姝有些懶散地說︰「把輦抬過來,咱們回去吧。」

  雙喜轉身去叫人。

  雙杏則垂首扶著人,不敢抬眼。

  然而龍牧歸到底還是發現了陶靜姝一行人,畢竟陣仗實在有點大,尤其當事人打算大張旗鼓離開時。

  龍牧歸大步走過來時,表情不是很好看,眼神更是有些飄,莫名的有點心虛,「姝兒,你怎麼出來了?」

  陶靜姝似笑非笑地睨了那位滿頭珠翠,一身錦繡的妃子一眼,淡淡地道︰「偶有興致,便出來走走。」話鋒一轉,她又道︰「呀,我記得皇上是下過旨意的,其他宮嬪看到我這個洪水猛獸是要回避的,這位——」她微微拖了下音兒。

  雙喜伶俐地替她解惑道︰「這是挽翠宮的珍妃娘娘。」

  「哦。」

  陶靜姝心想這就對上了,果然是那位傳說中帝王的真愛啊,看來她的推測沒有錯,她只是別人生命中的配角罷了,是帝王給心上人豎起的擋箭牌。

  珍妃上前,「妾身見過皇后娘娘,給娘娘請安。」

  「退下。」龍牧歸的臉上已是烏雲密布。

  珍妃抬頭看了一眼皇后,卻見她只是一臉平靜地站在那里看著,什麼情緒都沒有。

  「還不退下?」龍牧歸已是勃然大怒。

  珍妃再不敢多作停留,急急退下。

  陶靜姝勾了下唇角,掃了龍牧歸一眼,扶著雙喜的手轉身。

  「朕不是讓你走。」

  「我乏了,先回了。」陶靜姝頭也不回地扔下了一句話,逕自上了代步的小輦,懶懶地歪在了上面。

  「走吧。」

    

  抬輦的四名太監大氣不敢出,只能聽命。

  龍牧歸抿緊了唇,有異常憋悶的感覺。

  他在原地目送小輦遠去,突地惱怒地一甩袖,朝著陶靜姝離開的方向追去,其他人噤若寒蟬地默默跟上。

  *

  鳳儀宮中,是股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龍牧歸進了寢殿,並未開口,陶靜姝也無話想說,其他人自然都屏息斂氣,沒人敢當出頭鳥。

  關閉宮門什麼的,這種類似于鬧脾氣的行為,陶靜姝是不做的,她覺得自己沒立場,也沒那個閑心。

  本就是過客,何必操別人的閑心。

  剛剛她明悟了一件事,她成為這個皇后可能會活下來,但也就是個擋災的,或許是圓空大師給皇上錯誤的暗示,讓他以為她懷的是龍子,所以她才受到了極為特別的對待。

  模模肚子,陶靜姝表情有一點兒復雜——母憑子貴的感覺真是一言難盡啊。

  她直勾勾看著自己的肚子,彷佛沉浸到另一個世界。

  龍牧歸坐在一邊看她出神。

  事情就是那麼剛好,他在御花園多站了片刻,竟遇到了珍妃,便同她百無聊賴地站在那兒賞花,不料,幾乎不踏出鳳儀宮的人今天卻偏偏出來了,還將一切都看了去。

  現在她對著自己的肚子發呆,也不知道腦子里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

  他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些端倪,才能知道該說些什麼,但她實在太過安靜了,連個表情都沒給他半點兒。

  這幾乎也是她平時的狀態,清冷淡漠,整個人處于游離在外的狀態,彷佛跟這個世間隔了一層。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無法接觸到她的心,因為她不允許。

  突然,她抬頭看了他一眼,卻因動作太猛而發出一聲痛呼。

  「怎麼了?」龍牧歸一個箭步到她身邊,伸手去模她的脖子。

  「扯……扯到了……」陶靜姝齜牙咧嘴地直吸氣。

  「傳太醫……」

  龍牧歸才嚷了這三個字,陶靜姝就打斷了他,特別無奈地看他,一手扶頸,一手模肚地說︰「我緩緩就好了,叫什麼太醫。」

  這有事沒事整天折騰老院使來回跑,能不能敬老尊賢一下啊。

  「還是看看好。」龍牧歸堅持。

  陶靜姝本來想再阻攔,可是話沒能說出口,反而又痛呼了聲,「啊,腿抽筋了……雙喜……」

  她這邊一喊,雙喜立即蹲身幫她舒絡筋脈。

  抽筋已經是陶靜姝的日常了,有時半夜都會被抽筋痛醒,雙喜已經很習慣照料了。

  好一會兒,陶靜姝才緩了過來,臉都有些發白,連冷汗都冒了出來。

  雙喜忍不住埋怨她,「娘娘定是剛才走得多了,您平時哪走過這麼久的路啊……」

  陶靜姝想了想,覺得她說得很對,便沒敢說什麼。

  有時候,雙喜也是很剽悍的,她也不太想招惹她。

  「走了多久?」

  面對帝王顯然是在意皇后的問話,雙喜自是沒替主子隱瞞的心思,實話實說,「從鳳儀宮一直走到了御花園。」

  龍牧歸忍不住先深呼吸了一下,他告訴自己鎮定,不能對孕婦發火,但——

  「你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情況啊,平時又不大走動,突然走這麼遠身體怎麼受得了?」

  面對帝王的怒火,陶靜姝卻輕描淡寫地說了句,「皇上是惱羞成怒了嗎?」

  龍牧歸瞬間啞了。

  而陶靜姝還有下文,不緊不慢地道︰「我讓您別賴在我這里,好像犯了天大的錯,有損您深情不悔的形象。可是啊——」陶靜姝語重心長地看著他說,「我不可能一直足不出戶,撞破什麼是早晚的事,所以您就別跟我演恩愛兩不疑的戲了,挺累的。」

  「我……」

  「我雖然不知圓空大師到底跟您說了什麼,但您放心,我既懷了,自會好好生下他,他總是我自己的骨肉。生產之後,我會搬到宮觀中去,這里就讓出來,我左不過背個名,至于該誰住進來,皇上自己做主就是。」

  「你就是這麼想朕的?」龍牧歸鐵青著臉問她。

  陶靜姝一臉平靜地道︰「克妻嘛,自然不能讓心愛的人冒險,有人擋箭才是解決之道啊,我很理解,也很習慣了,沒什麼的。」

  「你……」龍牧歸手指發顫著指著她,臉色異常難看,她腦子里果然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知所謂!

  老院使便是這個時候來的,跑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的。

  「又麻煩您了。」陶靜姝對老院使一向都有禮貌。

  「娘娘言重了。」

  陶靜姝又對頭罩陰雲的某人說︰「我看不如就讓老院使在鳳儀宮住下吧,我的預產期也近了,方便他就近看顧,省得來回奔波。」

  龍牧歸從齒縫中逼出一句,「準了。」

  「老臣遵旨。」

  龍牧歸緩了緩脾氣,吩咐道︰「先幫她看下脖子,剛才不小心扯到了。」

  「是。」老院使上前小心檢查一下,然後說︰「娘娘無礙,只需一會兒雙喜姑娘幫著揉捏一下就好。」

  老院使落坐,拿出脈枕,看看她,又說︰「娘娘的臉色不是很好啊。」

  陶靜姝很自然地把手遞了過去,「剛剛腿抽筋了。」

  老院使診了診脈,暗自松了口氣,「確實無礙。」

  「嗯。」陶靜姝並不奇怪,她自己的身體心里還是有數的。

  俗話說人老成精,老院使剛一進來就察覺到帝后之間的氣氛不是太好,自然也不想遭受池魚之殃,診完脈找個由頭麻溜的告退了。

  帝后的矛盾不是誰都能插手的,那往大了說都是國家大事。

  腿不疼了,屋子里也清了場,只剩下帝后兩人。

  陶靜姝扶著腰想起身,龍牧歸伸手扶她,但臉色依舊很不好看。

  「皇上心里不高興就別勉強自己了,不用給我肚子里的小家伙面子。」

  龍牧歸暗自壓了壓火,告誡自己別跟情緒不穩定的孕婦生氣,但他真的很生氣,終究語氣生硬地說︰「你究竟把朕看成了什麼?」

  「一國之君啊。」她答得無比自然。

  「你……」龍牧歸忍不住抬頭看房梁。

  她嘴上說著他是一國之君,可心里有尊敬過他嗎?這才真是挾皇嗣以令皇帝,打不得罵不得,想收拾又不能踫。

  就兩個字——憋悶!

  陶靜姝很無辜地看他。

  最後,龍牧歸吐出一口濁氣,耐著性子對她說︰「你別多想,朕就是踫巧遇到她了,就說了幾句話。」

  陶靜姝嘆了口氣,很無奈地說︰「我不是個善妒的人,皇上多心了。」

  龍牧歸忍不住了,沖口道︰「你為什麼就不能生氣一下?」

  「為什麼要生氣?」

  龍牧歸閉了閉眼,「行,你就這樣吧,朕跟你耗得起。」

  陶靜姝聞言卻是微微蹙了下眉。

  龍牧歸扶她到美人榻上坐下,待她月兌鞋躺下,他順手幫她拿過薄毯搭到身上。

  「走得有點累。」她閉上眼楮打算養養神。

  「你也真是的,怎麼非得走。」

  「就是突然想走一走,鳳儀宮雖大,但待得久了也乏味。」

  「難得你這麼想,朕還當你後半輩子就不打算挪動了呢。」龍牧歸忍不住出言奚落。

  「那不能,我不是還有一座宮觀嘛,我肯定要過去住的。」

  「你差不多點兒,別一天到晚就知道氣朕。」

  「那可不敢。」

  「還有你不敢的事?」

  「多了。」

  龍牧歸打量她多了些肉的臉,忽然忍不住笑道︰「朕發現你胖一些也挺好看的。」

  「一直胖下去的話估計就有問題了。」

  「那你在意嗎?」

  「不,我孩子都有了,還用在乎外貌嗎?」

  龍牧歸都被氣笑了,「合著這是不需要朕了,是吧。」

  「看,明明皇上就是以貌取人,見色起意,跟深情有什麼關系。」

  龍牧歸感覺自己又落入陷阱了。

  別看她平時總一副與世無爭萬事不上心的樣子,可說沒兩句話,隨手就給他挖個坑,基本坑坑不落空,總能坑到他。

  簡直防不勝防!

  陶靜姝淡淡地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不例外。長得好看的人誰不想多看兩眼啊,但這份喜歡又能夠持續多久?」

  龍牧歸唇抿緊,皺眉盯著她。

  可惜陶靜姝閉著眼楮看不到,還在兀自往下說︰「自古美人如良將,不許人間見白頭。除了花期短暫,詩詞里也說過,紅顏未老恩先斷,人生啊,何苦來哉,以色事人終究不是長久之道。」

  「這就是你對自己外貌體型放任自流的原因?」龍牧歸氣笑了,「朕就那麼不值得你費心?」

  「三千佳麗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

  「她們不代表你。」

  「皇上那麼計較干什麼呢,總之有肯為您費心的不就好了,知足常樂啊。」

  龍牧歸冷笑,「若朕不知足呢?」

  陶靜姝卻是一副淡漠的口吻,「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你在說朕是那求不得嗎?」龍牧歸的聲音冷了下來。

  陶靜姝面色平靜,看不到一點波瀾,「這八苦我都嘗過了,所以我的心靜了,世間一切不過虛妄,鏡花水月夢一場,人生就是大夢一場。」

  說到這里,她突然睜開眼楮,平靜地對上他的目光,「皇上又何苦自尋煩惱呢?我並不值得。」而且也並不相信你的真心。

  龍牧歸內心是震驚的,在那一瞬間,他很清楚地明白她說的都是真的。

  她經歷了人生八苦,所以她看淡了一切,心不再起波瀾,就像一個屏棄了七情六欲的出家人,他們有慈悲有憐憫,卻不會有愛情。

  終究她是不會給他回應的。

  不,龍牧歸迅速地否定了自己。

  她有愛恨,否則她不會執著于針對陶玉顏,只是那恨用去了她所有的力氣,她累到再不想折騰,從而將自己封閉起來,用厚厚的龜殼來保護自己不再受傷。

  累了,所以不想再找麻煩。

  是了,她如今便是這麼個狀態,她恨的人死了,便放下了所有,別的東西對她來說都變得可有可無,無足輕重。

  龍牧歸從沒有如此痛恨一個人,即使對方已經死了,他都恨不得再將對方挫骨揚灰一遍,姝兒到底從陶玉顏那里受到了什麼樣的傷害?他出來的那些並不足以對她產生那樣深重的影響。

  

  突然,龍牧歸驚疑不定的目光落在再次閉上眼楮的人臉上,想起她曾經說過的話——我是從地獄爬回來報仇的。

  她回來報仇,仇報了,那她是不是心願一了便會離開,無聲無息地走,就像那日她猝不及防地闖入他的心。

  他猛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死死地握住,不,他不允許!

  手上傳來的劇痛迫使陶靜姝再次睜開眼楮,蹙眉道︰「皇上,您弄疼我了。」

  「姝兒。」龍牧歸一把將她拽入懷中,聲音都不自覺地打著顫兒,「你別離開我,別走。」

  「肚子……」她驚呼,龍牧歸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她的肚子一疼,更別提被他抱在懷里,有點壓迫到了。

  龍牧歸嚇得臉都白了,「來人,快來人。」

  人很快就涌了進來,老院使又再一次請脈。

  「娘娘是受了驚嚇。」老院使狐疑加不贊同的目光落到了帝王的身上。

  龍牧歸整顆心都是抖的,嘴唇微微打顫,「她不要緊吧?」

  他剛剛只是一時情緒太過激動,忘了她情況特殊。

  見皇上也被嚇得不輕,老院使暗自嘆了口氣,「沒有大礙,但娘娘臨盆在即,還是盡量不要讓她受什麼刺激,不太好。」

  「朕知道……知道。」龍牧歸還是有些驚魂未定。

  「老臣開服安神藥給娘娘煎服,休息休息應該就沒有什麼大礙了。」

  「那就好、那就好。」

  陶靜姝撫模著自己的肚子,目光卻若有所思地落在龍牧歸身上,總覺得他怪怪的。

  大殿里又漸漸恢復了平靜。

  陶靜姝躺在美人榻上已經睡了過去。

  龍牧歸卻坐在榻邊守著她,怔怔地看著她的睡顏,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沒有人敢站得太近,他們都聰明地保持了安全的距離,靜靜地站立著。

  他們不是皇后娘娘,在皇上那里沒有免死金牌,這個時候的皇上看似平靜,實則醞釀著暴風驟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暴發出來。

  恐怕只有安然入眠的皇后娘娘才能如此泰然地面對了,他們這個時候真的挺希望皇后娘娘能及時醒過來阻止皇上可能的暴發的。

  但宮人們預想中的暴風驟雨一直沒落下。事情就那麼令人不可思議地過去了!

  *

  其實只是鳳儀宮中一片安然,龍牧歸不是完全沒有一點兒動靜的。

  挽翠宮的珍妃娘娘被褫奪了封號,降級成了申妃,申是珍妃的姓氏,珍是她的封號,被奪了封號,便只能稱為申妃。

  申妃默默地咽下了這杯苦酒,她知道是自己當日不知進退地貿然試探惹惱了皇上。

  她也知道了皇后在皇上眼中是怎樣的地位——

  皇后是皇上的逆鱗,觸之即怒。

  她後悔自己當時鬼迷心竅的張狂,可這世上卻沒有賣後悔藥。思來想去,打探了一下鳳儀宮的情況,申妃前去鳳儀宮,打算補救。

  小宮女見到申妃,忙去尋了雙喜,雙喜得知她的來意,便去稟報陶靜姝。

  「跪在外面?」

  陶靜姝的聲音中透出訝異,面露不解之色。

  「是的,申妃說自己沖撞了娘娘,故而前來賠禮道歉。」

  陶靜姝眉梢微挑,「申妃?」

  雙喜一臉平靜地回道︰「前不久皇上褫奪了珍妃封號,現在是申妃娘娘了。」

  陶靜姝幾乎是幾息之間便理清了因果關系,不禁失笑道︰「我這也算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了。」

  對此,雙喜心里是認同的。

  想了想,陶靜姝擺了下手,意興闌珊地道︰「讓她回去吧,燒香拜佛進錯廟門了,正所謂冤有頭,債有主,讓她找下旨的那人去,別來擾我清靜。」

  「是。」

  出去傳話的是雙杏,她向來是冷冷冽冽面部表情稀少,因其行事一板一眼不講情面,眼里除了帝后再無他人,又被宮里的人私下稱之為「冷面煞神」。

  申妃見她出來,心中已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雙杏走到她面前,垂眸看著跪在鳳儀宮宮門前的人,異常冷淡地道︰「申妃娘娘請回。」

  「娘娘不原諒妾身,妾身不敢起來。」

  「申妃娘娘燒香拜佛進錯廟門了,這是我家娘娘的原話,申妃娘娘請回。」雙杏面無表情地趕人。

  申妃為之愕然,她沒有想到對方會如此說,此事如何能說與鳳儀宮無關?

  明明皇上生氣就是因為她不知進退惹到了鳳儀宮這才降旨罰了她。

  「我家娘娘喜靜,申妃娘娘如今已經打擾到娘娘清靜了。」

  雖然雙杏聲調平鋪直敘,但申妃卻從中聽出了警告。

  雙杏說完這句話後便轉身進了鳳儀宮,干脆俐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甚至連宮門都讓人關上了。

  頂著太陽跪著的申妃有些屈辱地看著那兩扇關上的宮門,袖中的手不禁微抖,但她沒動,依舊固執地跪在當地。

  這原本就是做給皇上看的,皇后不原諒她反倒顯得心胸狹隘不能容人,正中她下懷。鳳儀宮中的陶靜姝在喝了杯牛乳後,百無聊賴地朝外看了一眼,漫不經心地道︰「走了嗎?」

  雙杏回道︰「還在。」

  陶靜姝搖搖頭,頗有點感慨地說了句,「這是在將我的軍啊。」

  殿里一片靜悄悄。

  片刻後,陶靜姝的聲音又響起,「成,惹不起咱們躲得起,這鳳儀宮不清靜咱去宮觀。我還就不信了,這偌大的皇宮我還找不到一個清靜的地方了。」

  「娘娘,宮觀還沒有修……」

  「騙誰呢?」陶靜姝瞥了雙杏一眼,直接打斷了她的話,「起駕去宮觀。」

  皇后發話了,下面的人自然也只能服從。

  鳳儀宮這麼大的動靜,很快紫宸宮的龍牧歸就收到消息。

  這還得了!

  他再三要求別去打擾皇后清靜,偏偏有人非頂風作案,這是在挑戰他的帝王權威?還是挑釁皇后那向來與眾不同的思考方式?

  龍牧歸絕對相信只要皇后進了宮觀,那再想讓她搬出來就難了。

  所以一收到消息,他什麼都顧不得了,直奔鳳儀宮去阻止。

  移宮畢竟是件不小的事,零零碎碎的東西收拾起來也費時間,何況宮觀那邊也還得整理,這一來龍牧歸趕過去的時候,陶靜姝人還在鳳儀宮。

  龍牧歸最先看到的自然是跪在鳳儀宮前的申妃,但他也只是給了她冷冷的一睇,便大步進了鳳儀宮。

  那一眼卻讓申妃瞬間從頭冷到了腳底板。

  龍牧歸大步流星走入內殿時,一眼就看到了單手扶額閉目似睡著的人。

  宮人們的動作都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羅漢榻上歪著的皇后娘娘,陽光從窗外射入落在她身上,胸月復下搭著一條薄毯,一手扶額,一手還抓著一卷書冊。

  鳳目輕闔,神色安然,秋日的陽光灑落在她周身,讓她整個人籠了一層淡金色的光芒,從而讓眉眼都染上了幾分寶相莊嚴之感。

  龍牧歸放輕了腳步,一步一步走到了她身前。

  睡著的她是如此的無害與美好,可每當面對他時卻又是那樣的淡泊冷漠,恍若他只是無足輕重的過客,不足以讓她為他駐足停留。

  他的目光移到她高高隆起的月復部,心突然安穩下來,她會駐足的!

  就算過程會漫長一點,但結果是早已注定的。

  龍牧歸在她身邊坐下,伸手將那卷即將滑落的書冊撿起,輕輕放到一邊,接著小心翼翼地將她攬過放平,沒有將她驚醒。

  隨著她肚子越來越大,她越來越難熟睡,尤其接近臨盆這段日子,這讓她白日精神就不是很好,常常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不過睡的時間往往不長,所以才越發喜歡清靜。

  懷孕讓她的精神負擔變大,心情起伏不定,這些龍牧歸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也正因為如此,申妃今日的舉動就讓他極為惱怒。

  安置好了人,龍牧歸走到外間,喚來太監,低聲吩咐了幾句,太監領命而去。

  跪在鳳儀宮前的申妃很快便看到了沉著一張臉的太監。

  太監的聲音刻意壓低了些,語意冷淡,「娘娘請回吧,莫要打擾皇后娘娘休息。」

  申妃欲言又止,太監出來傳話那代表的就是皇上的意思,她不敢挑釁帝王威嚴。

  她在宮女的揍扶下起身,步履蹣跚地離開。

  太監卻只是冷冷地看著她的背影,招手喚過一旁的一名小太監,低聲吩咐幾句,小太監便轉身飛快地離開。

  不久之後,一道中旨便到了挽翠宮,貶申妃為昭儀,移宮另居。

  接著旨意的申妃,哦,不,現在已經是申昭儀一下就癱軟在地。

  而這一切鳳儀宮的陶靜姝卻不知道。

  她睡了一會兒,因尿意被憋醒,看到自己宮里多出來的那人,不自覺地皺了下眉。

  先去解決了生理需求,陶靜姝淨手潔面,這才有心情搭理不請自來的帝王。

  「皇上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這是他處理政務的時間啊。

  龍牧歸抓著她的手將她拽到自己身邊攬腰坐了,這才說道︰「想你了便過來看看。」

  陶靜姝淡淡地笑了笑,「您覺得我信嗎?」

  被看破手腳,龍牧歸也不迂回了,「不喜歡人來打擾直接打發走就是,哪里有她們喧賓奪主,你這中宮之主反而要退讓的道理。」

  「皇上。」

  一聽她這語氣,龍牧歸立時就有不好的預感。

  「申妃畢竟是您的愛妃,我縱然母憑子貴,也不好給她臉色看。」

  龍牧歸的臉當即陰沉下來。

  「您看,這就變臉了吧。」

  龍牧歸胸悶了好一會兒,才咬著牙說︰「朕的心真是喂了狗。」

  「唉,申妃屬狗的嗎?」

  龍牧歸直接被氣樂了,面對她這一臉無辜好奇的表情,忍不住伸手在她的臉頰上掐了一把,「我看你才屬狗。」

  「我屬虎。」

  「嗯,名副其實的母老虎。」

  陶靜姝瞠目︰「……」

  龍牧歸見她被堵得啞口無言,不由得笑意更盛,「難道朕說得不對嗎?」

  「皇上總是對的。」

  「這口氣可夠陰陽怪氣的了。」

  「呵。」單音節表述一切。

  龍牧歸笑著摟著她,並在她臉上親了一口,「難得你使小性子,朕還挺稀罕的。」

  陶靜姝悠悠地道︰「這便是男人的劣根性。」

  「哦?」

  「對他好的他不屑一顧,對他不屑一顧的卻積極地追求,美其名曰愛的就是對方的個性,一言以蔽之,就是一個『賤』字。」

  龍牧歸覺得好像又被罵到了,但他是不會就此認輸的,反唇道︰「如此說來,你對朕好一點,朕可能就並不稀罕你了,那你為什麼不那麼做呢?」

  陶靜姝神色不變地道︰「那只是絕大部分的情況,萬一我委屈了自己卻出現了罕見的局面,那豈非事與願違。」以她上幾世的運氣來看,那種罕見狀況出現的可能性相當高。

  既然如此,何必呢?

  龍牧歸煞有介事地點頭認同,「說得有理。」

  「哼。」

  「我將申妃降為昭儀了,她不敢再來煩你了。」

  陶靜姝復雜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心里直發虛。

  「有問題嗎?」

  「所謂雷霆雨露均是君恩,生死榮華不過天子一念,我今日是見識到了。」

  「物傷其類了?」

  「只是感慨世事無常。」陶靜姝輕輕模著月復部,語調無波無瀾地道︰「不知幾時皇上會對我也棄如敝屣呢。」

  龍牧歸做出思考的表情,然後帶了幾分為難地說︰「你之前說得對,皇后這個位置不能輕易動,朕大概最多就是冷落你。」

  「哦。」聲音毫無起伏。

  「可這豈不是正好遂了你的心思嗎?」

  陶靜姝斜眼看他。

  龍牧歸笑著湊到她耳邊,「朕不會做這種賠本買賣的,你趁早死了這個心吧。」

  「幼稚。」

  「那又如何,總之朕跟你耗上了,你是甩不掉朕的。」

  這家伙絕對不是她記憶中的明君豐佑帝!

  真是她記憶太多錯亂了,還是她從未真正認識過他?

  在九世的記憶中,除了與她自己有關的事發展有出入之外,其他大事件的基本脈絡還是不變的;這一世卻與之前都不同,最大的變數就是豐佑帝出現在她的人生中,這是牽一發動全身了?

  陶靜姝有點兒心煩,總覺得這不是個好兆頭。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

  她雖然不慕權貴,可卻還是挺想安穩活著的,在皇帝身邊生存危險直線飆升,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英勇就義了,怎一個慘字了得!

  她仗著懷孕胡鬧不少次,可非但沒打消帝王的熱情,反而還起了反效果,這實在很尷尬,眼瞅著預產期就要到了,問題卻還沒解決,一旦生產後,鬼知道她跟皇上的狀況要往什麼方向發展。

  這未知的命運真考驗人的堅韌度。

  「哎喲……」肚子突然被踹了兩下。

  龍牧歸的手正好擱在她的肚子上,也感受到了里面小家伙的活潑,不由得笑道︰「皇兒倒是頑皮。」

  「小姑娘還是文靜些好。」陶靜姝對女兒還是有所憧憬與期待的。

  龍牧歸如今也不跟她為孩子的性別起爭執了,從善如流地說︰「男孩兒也好,女孩兒也好,總歸活潑些都不是壞事。」

  陶靜姝沒忍不住回念了一句,「等您替他收拾爛攤子時就不會這麼想了。」

  「朕的孩子怕什麼。」

  「慈父多敗兒,溺子如殺子,皇上長點兒心吧。」

  「那不是還有你這個虎母嘛,他不會長歪的。」龍牧歸忍不住調侃了一下她。

  陶靜姝頓時被噎到了。

  龍牧歸不由得哈哈大笑,真是難得見她吃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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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1:31 AM

【第十章】 沾了兒子的光

  移宮搬家的事最後不了了之。

  懷孕的人注意力難以集中,思緒被帶偏後也沒有人再刻意提醒她,畢竟皇后娘娘現在正是危險時期,能不折騰最好,誰也不想出什麼意外。

  至于申妃變成申昭儀的事,鳳儀宮就更不會有人在意了,事情本來也跟他們家娘娘無關,皇上才是那個始作俑者。

  「不作不死,申昭儀也是在皇宮閑得養魚,琢磨事情的方向有了偏差,這才連踩兩坑,被人連降兩級,也是坑自己的一把好手。」

  雙喜心情很復雜地聽著自家娘娘感慨,有娘娘替對方惋惜的錯覺。

  緊接著陶靜姝說出來的話證實了那不是她的錯覺。

  「我如果有她這種惹怒皇上的本事,現在咱們也不至于陷在這後宮之中。」

  「……」雙喜沒想法了。

  不是她的錯覺,自從那天她在國公府後花園湖畔涼亭找到姑娘開始,姑娘為人處事和面對事情的思路都朝著一種詭異的方向發展了。

  如今已然是十匹馬拉都拉不回來了。

    

  不過,不管怎樣,娘娘活得高興就好,她總歸是陪著她的。

  陶靜姝一手扶著自己的腰,一手讓雙喜扶著,挺著大肚子散步。

  這樣子每天在鳳儀宮的院子走上幾圈,對現在的她來說其實是件挺辛苦的事,但老院使說了,這對她的生產有好處,都說生產是在鬼門關上走,她無論如何還是想平安挺下來,那就只能堅持。

  在院子里例行散完步,主僕兩個回到了屋里。

  喝了幾口雙杏端上來的溫水後,陶靜姝扶了扶腰,道︰「雙喜,那只匣子你記得收好。」

  雙喜默默點頭。

  這並不是一個愉快的話題,雙喜寧願那只匣子里的東西永遠都不會派上用場。

  因為那里面是娘娘托付給她,在她生產出意外後,留給小主子的家書,娘娘寫了很多,那一封封的都是身為母親的一片愛子之心。

  「我有預感,也就這一兩天。」

  「啊——」雙喜大驚,「娘娘有覺得哪里不舒服嗎?」

  陶靜姝笑著擺了下手,「別緊張,就是一種感覺。」

  「那婢子去讓人準備。」

  「還準備什麼,宮里不是一直時刻準備著嗎?」

  「還是再卿咐一下。」雙喜堅持。

  看著自己的貼身大丫鬟固執地出去吩咐人準備,陶靜姝不由得無聲而笑,這就是雙喜啊,一直陪她到最後的人。

  可是她的笑意隨即斂起,肚子的疼痛來得毫無征兆。

  這陣子準備接生的嬤嬤們和老院使都告訴過陶靜姝要生了會有哪些反應,她很快就發現自己是在陣痛。

  「來人——」雙杏扶住了陶靜姝,知道是發動了,驚得聲音都有些變調。

  發動來得猝不及防,整個鳳儀宮頓時忙做一團,消息也在第一時間送往勤政殿,正在勤政殿與大臣們商議朝政的龍牧歸扔下眾臣就往鳳儀宮趕。

  這消息瞞也瞞不住,也不會有人想瞞,很快就傳遍了京城的官宦之家,定國公府和寧順侯府便都跟著不安。

  一則,女人生產是鬼門關上走一遭;二則,他們對皇嗣的性別也很關注,這關系到皇后日後的尊榮。

  事實上,整個朝堂都對皇后這一胎關注極高。

  皇帝年近而立,膝下卻無一皇子,這對朝廷來說實在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皇后此次一舉得男,那真可稱得上是舉國歡慶,社稷有望。

  在別人都期望皇子誕生時,恐怕也只有進了產房的陶靜姝本人心里篤定自己生的會是一個女兒,所以她本人沒有壓力,反而是產房外的人十分焦慮。

  生產前的陣痛是最難熬的,陶靜姝即使幾經生死也被這痛折磨得苦不堪言。

  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她肚子里的小家伙終于開始真正奔向這個世界。

  產房內不時傳出一兩聲陶靜姝因疼痛而發出的叫聲,但大多時候反而是產婆鼓勵產婦的聲音更多一些。

  龍牧歸已經不知在院中來回走了多少遍,不時焦慮地往產房看,礙于規矩他不能進產房,可整個人也著實不好過。

  他愛的人正在拼著命生下他的骨肉,但他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在外面干著急。

  巳時三刻,隨著一聲宏亮的嬰兒啼哭聲,產房傳來喜訊。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娘娘生下了一名小皇子。」

  有產婆第一時間從里面跑出來報信兒,至于皇子還要經過清洗擦身等等照料,即使要抱出來也還得一會兒功夫才行。

  「賞,都賞。」龍牧歸大喜過望,差點兒就要手舞足蹈了。

  皇子啊,這可是他的第一個兒子,天可憐見,祖宗江山社稷總算後繼有人了。

  此等喜訊自然是一刻不停地往下傳,很快便舉國皆慶。

  而產房內歷經一場艱辛生產的陶靜姝卻一片茫然,看著嬤嬤在一邊仔細清理嬰兒身上的污血,其後小心仔細地幫著他包裹上柔軟的襁褓。

  兒子!

  竟然是兒子!

  怎麼可能是兒子?

  陶靜姝整個人都有些懵,覺得特別不真實。

  記憶中無子的豐佑帝這是有子了?

  不行,她且得緩緩。

  在陶靜姝整個人心神不屬的時候,雙喜雙杏已經在宮人的幫助下幫她擦拭過身體,又換了新的衣服,然後用不透風的軟轎將她抬到了已經提前收拾出來的偏殿。

  這個時候的龍牧歸終于可以去看望替自己生下皇子的心愛之人。

  小小的嬰兒閉著眼安安靜靜地睡在母親的身邊,整個人的皮膚都顯得有些紅紅的。

  初生的嬰兒不太好看,但是看在龍牧歸眼中卻怎麼看怎麼喜歡,這是他的兒子啊,皇朝未來的繼任者。

  「姝兒,辛苦你了,還有謝謝你。」

  陶靜姝只是輕輕地笑了笑,目光柔柔地落在身邊的襁褓上,目中的慈愛之色沒有一絲遮掩。

  龍牧歸有些怔怔地看著她,然後忍不住伸手模她的臉——多真實的笑意啊。

  陶靜姝狐疑地抬眸看他。

  龍牧歸勾了下唇線,輕聲道︰「朕贏了,是兒子,你以後就別再想那些亂七八糟不切實際的事,好好地跟朕過日子。」

  陶靜姝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還是人嗎?她辛辛苦苦地生下皇嗣,他只說了一句不咸不淡的感謝之詞,然後這就來威脅敲打她了?

  龍牧歸笑著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乖,好好休息吧。」

  陶靜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龍牧歸卻不以為意,她是整個皇朝的大功臣,他對她只有寵,就算她要上天他也由得她,當然,前提是她得在他身邊。

  但陶靜姝確實是身心疲憊,生一個孩子比打一場仗都要辛苦,此時也不想對他多加理會,閉上眼打算休息一下。

  很快,她便呼吸均勻地睡了過去。

  龍牧歸就坐在她的床邊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和孩子。

  往事歷歷在目,他不知不覺間便將兩人之前的點點滴滴重溫了一遍,眉梢眼角都不自覺泛現了溫柔的笑。

  手在她唇上輕描,自言自語般輕喃,「我真是著了你的魔……」

  熟睡的人卻全然聽不到他此時的低語,好眠無夢。

  陶靜姝醒來是因為聽到孩子的哭聲。

  雙喜甚至還沒來得及將皇子抱起,就聽到她說︰「給我吧,我親自喂。」

  雙喜沒有異議,將小皇子抱著遞到了娘娘懷中。

  陶靜姝靠著床頭的褥子,半坐而起,將衣襟輕掀,抱著兒子將湊到他的小嘴邊。

  小小的嬰兒憑著本能含住母親的,開始一下又一下的吸吮起來。

  挺過了最開始的不適與疼痛,陶靜姝一臉愛憐地看著懷中的小家伙閉眼吃奶。

  這是與她血脈相連的人,是她在世上最親的人了。

  龍牧歸從外面走進來,直接在床頭坐下,與她並頭看著那小家伙吃奶。

  等到小家伙吃飽,陶靜姝掩上衣襟,低頭在小家伙的額上落下一吻,並沒有舍得將他立時放到一邊去,而是繼續溫柔凝視著他。

  「這是我們的長子,等他滿月的時候我會昭告天下封他為太子。」

  「是不是太著急了?」

  龍牧歸呼吸略帶了些粗重地在她耳邊拂過,嗓音沙啞地道︰「朕馬上就到而立之年了,這才有個長子,怎麼能不著急呢。」

  陶靜姝察覺到了他的異樣,不由得瞪了他一眼。

  龍牧歸卻更往她身邊擠了擠。

  殿里伺候的人已經識趣地全退了出去。

  「我才剛生產完,你鬧什麼?」陶靜姝語氣里是滿滿的不悅。

  「用手……」龍牧歸將她懷里的兒子抱到一邊放好,然後拉著她的手往自己的衣袍里塞。

  陶靜姝自是不願的,但最後帝王還是一臉心滿意足地整袍離開了內殿,而殿內充斥著一股不可言說的味道。

  「打水來。」

  等宮女小心翼翼的送水進來,陶靜姝黑著一張臉將自己的手洗了又洗,幾乎恨不得搓下一層皮來。

  真是夠了!

  這就是個混蛋昏君啊,後宮三千佳麗全當擺設嗎?竟然來欺負她一個產婦,無恥!

  伺候的雙喜雙杏大氣都不敢出。

  她們太知道了,這個時候的娘娘就是一個充滿了怒氣的皮囊,只要某個人或某件事撞上去,娘娘的怒火就直接爆開來了。

  她們不想做那個替人受過的。

  皇上真的是太過分了,一點兒都不憐惜她們娘娘剛剛才生產完。

  再生氣,飯還是要吃的,她現在還得養一個,所以即使陶靜姝心里氣得要死,也還是咬著牙讓人給自己準備飯食。

  就是吃東西時用的力道可能稍微大了些,彷佛在咬著某人的骨肉一般。

  *

  大皇子順理成章的被封為了太子,陶靜姝中宮皇后的地位牢不可破。

  這些對當事人陶靜姝而言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她的日子依舊過得平淡無奇。

  兒子主要由她自己在帶,也配有三個奶娘,以備不時之需——這個不時之需,指的便是皇上到鳳儀宮留宿之時,小太子就需要奶娘了。

  只因他父皇一來,母親的床上就沒有了他這個小人兒的位置。

  最無語的是,他父皇幾乎天天來鳳儀宮應卯,小太子也就是尚處于懵懂嬰兒期,否則一定對父親產生一種名叫憤怒的情緒。

  大殿里點著炭爐,絲毫不受外面嚴寒天氣的影響,精巧結實的搖籃放在地上,矜貴的當朝小太子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楮安安靜靜地躺在里面。

  陶靜姝伸手模模小家伙的手,熱呼呼的說明他不冷。

  小太子發出幾聲咿呀嬰語,似在向母親撒嬌。

  輕柔悅耳的曲調從陶靜姝的口中傳出擴散在殿內,隱隱傳到外間,一針又一針地縫綴,不時逗一下搖籃里的兒子,陶靜姝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愉悅和慈愛。

  兒子出生後,她笑得多了,笑容里的溫度讓龍牧歸十分嫉妒自己的兒子。

  對于她這種變化,雙喜卻是喜不自勝。

  「娘娘這虎頭繡得可真好。」雙喜由衷地說。

  陶靜姝看看手上的活兒,神色平淡,「還算能看吧。」

  「娘娘您這要求太高,就您這手繡活兒拿出去一點兒不比那些名家差。」

  「和其他世家女眷相比我有自信,跟那些真正的刺繡大家比,我可沒自信。」

  雙喜不以為然,在她眼里自家娘娘就是最棒的。

  「別不以為然,她們是靠這個吃飯的,我又不用,閨中閑暇打發時光罷了,哪里會有她們鑽研得仔細。」

  「婢子真的覺得很好看。」

  陶靜姝不由得失笑,「恐怕在你眼里我就沒有不好的地方。」

  「那當然。」雙喜一臉的理所當然。

  「咳。」

  這一聲輕咳打斷了主僕兩人之間的閑話。

  一見皇上來了,雙喜見禮之後便退到了比較合適的距離。

  龍牧歸先俯身逗了逗兒子,這才一撩袍子在陶靜姝身邊坐了,伸手拿過她手上的那頂虎頭帽,撐著看了看,道︰「手藝確實很不錯。」活靈活現的。

  「隨便繡繡,哄孩子的。」

  龍牧歸往她跟前湊了湊,輕聲調笑,「給我也繡個東西吧。」

  「您又不是孩子。」她隨手推開他的臉,拿過虎頭帽繼績扎針。

  搖籃里的小太子又發出咿呀咿呀的聲音,提醒大人別忽略他的存在。

  陶靜姝展顏一笑,伸手過去捏捏他的小手,嘴里繼續哼小曲,他便又重新安靜下來。

  「我們都姓龍,你這樣差別待遇不太好吧。」龍牧歸很有些怨念地說。

  「他是我生的。」皇后娘娘一語制勝。

  龍牧歸嘆了口氣,手往她腰上習慣性一摟,「我有點兒嫉妒這小子了。」

  陶靜姝笑而不語。

  龍牧歸將下巴擱在她肩上,看她不緊不慢一針一針有條不紊地繡著。

  看了一會兒,微微閉上眼,嗅著她帶著奶香的體香,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感覺肩上的重量越來越重,陶靜姝知道某人睡著了,她沒理他,繼續手上的活兒。

  天冷的時候人就喜歡往暖和的地方湊,睡著的龍牧歸習慣性地摟緊懷里的人,手也有自我意識地往人的衣襟里鑽。

  「皇上——」隱隱有磨牙聲。

  龍牧歸打了個呵欠,頭在她頸側蹭了蹭,咕噥了句,「陪朕睡一會兒。」

  「自己睡。」無情拒絕。

  「姝兒,朕發現你現在的心全在那臭小子身上,連一眼都不想給朕。」

  「呵。」大白天就想有人陪他睡,聖賢書全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行吧,朕就在這兒歪會兒。」龍牧歸順勢在羅漢榻上躺下,只一只手仍固執地攬著她的腰。

  陶靜姝接過雙杏遞過來的被子替他搭在身上。

    

  龍牧歸看她做完這一切又回身繼續縫那頂虎頭帽,嘴角微勾地閉上眼。

  如今的她溫暖多了,沾了兒子的光,她對他也好了不少。

  收好最後一針,咬斷線頭,小小的一頂虎頭帽便大功告成,小巧精致,包含了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愛。

  雙喜適時奉上熱水。

  自從懷孕後,陶靜姝便很少再喝茶,多以熱水為主,再佐以牛乳、羊乳。

  她一口一口啜飲完杯中水,雙喜替小太子換好尿布,在主子的眼神示意下和雙杏一人抱太子,一人拿搖籃,悄悄退了出去。

  龍牧歸猛地一用力便將陶靜姝抱倒在羅漢榻上,再一個翻身就將她壓在了身下,然後細細密密的吻便落了下來。

  他的手熟練地剝去了她的衣服,駕輕就熟地提槍而入,她勾住了他的脖頸,帶了些主動地迎合他。

  兩人的喘息漸重,戰況也越漸激烈。

  龍牧歸在一陣疾風暴雨後軟倒在她身上,喘著氣輕笑,她別開臉,氣息也是不穩。

  他並不急著從陶靜姝身上起來,保持著嵌合的親密姿態,在她耳邊細語,「姝兒今天真熱情,我如今真是被你拴在腰上了。」

  「皇上說這話不心虛嗎?」她淡聲反問了一句。

  龍牧歸忍不住笑了,摩拿著她光滑柔女敕的下巴,啞聲道︰「難得都會吃醋了。」

  「呵。」

  他俯在她耳邊說︰「朕沒臨幸她們,乖,別鬧。」

  「您說這話我會信嗎?」男人不偷腥,猶如母豬會上樹,尤其眼前這個還是個坐擁三千佳麗的帝王。

  「我這點兒精力都用在你身上了,哪還有余力,嗯,妖精。」說著他又忍不住吻住她。

  陶靜姝一雙手幫他重振雄風,帝后再掀雲雨。

  龍牧歸極為享受她的主動熱情,不管她出于什麼原因改變了態度,他都樂見其成,這會讓他感覺自己靠近了她一點點。

  陶靜姝閉目承受著他的攻城掠地,投入在這場歡愉之中。

  床笫之事不是不快樂的,尤其她也沒有最初那般排斥著他,所以他想要,她便給,很簡總歸她如今是妻,他是夫,夫妻敦倫天經地義,她並不認為正妻就該時刻矜持端莊,該放縱的時候就放縱。

  「姝兒,我很高興,真的。」他在她耳邊輕喃。

  她輕撫著他的背,沒說話。

  他輕舌忝著她的耳垂,含含糊糊地說了句話,她沒聽清他到底說了句什麼。

  其實,龍牧歸說的是「多花些心思在朕身上,好不好」。

  是的,他十分嫉妒兒子,臭小子十分輕易便獲得了姝兒全部的愛和關注,而他卻仍在奮斗的路上。

  

  帝后沐浴更衣,再次回到羅漢榻並肩而坐,小太子也被母親抱在了懷中。

  看著兒子小嘴一吸一吮地吃著奶,已經吃飽喝足的龍牧歸仍不免有些泛酸,那都是他的現在卻得便宜這臭小子。

  心里泛酸,但握住兒子軟綿綿小手的龍牧歸眉梢眼角卻都是掩飾不住的寵溺。

  他和姝兒的骨肉,如此便已是世間最好。

  打了個奶嗝,小家伙已經有些迷糊。

  陶靜姝將衣襟掩好,輕輕拍哄兒子睡熟。

  母親的臂彎間,便是世間最安穩之處,小太子睡得香甜,陶靜姝把他放到自己身邊,蓋上繡著團花福字的小被。

  陶靜姝掩口打了個呵欠,之前的魚水之歡著實消耗了她太多精神體力,困乏了。

  龍牧歸笑著擁緊她,在她耳邊說︰「咱們一家三口一起睡會兒吧。」

  陶靜姝沒有反對。

  小太子被母親護在懷中,龍牧歸則將妻子摟在了懷中。

  殿外的雪撲簌簌地下著,很快便鋪了厚厚的一層,殿內的天家三口人卻睡得一團暖意融融。

  *

  細雪覆蓋了路面,宮中點燈之後映得細雪閃閃發亮。

  陶靜姝醒來的時候殿內早已點起了燈,她沒再重新梳頭,只用一根鳳簪簡單簪起長發,換了寬松的常服,用晚膳。

  龍牧歸已經吃過了,但見她意態慵懶地吃東西,自己便也跟著又吃了點。

  用過晚膳,陶靜姝又喂了兒子一次奶。

  然後,小太子便被雙喜抱了下去。

  「我們也早早歇了吧。」龍牧歸如是說。

  「我剛睡醒沒多久。」陶靜姝實話實說,她現在真的睡意不大。

  龍牧歸眼神幽暗,聲音帶著某種明顯的意圖,「你很快會睡的,相信我。」

  陶靜姝聞言卻是輕笑一聲,斜斜睨了他一眼。

  龍牧歸哪里受得了這風情無限的一眼,直接將她一把抱起大步走進內殿。

  人前端莊矜貴的皇后,人後一展撫媚引得帝王慾望失控,化身餓狼凶猛地壓倒了她,殿內香爐內摻雜的助興香料讓帝王神勇持久,酣暢淋灕地享受夫妻之樂。

  陶靜姝累得癱在他懷中,帶了幾分不滿地斥責,「再點香就別到我這兒來。」

  龍牧歸就摟著她笑,「我今日興致好,助興而已,再說……」

  他貼著她耳廓用僅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了句夫妻私話,當即引來了妻子嬌斥的一聲「呸」,他卻是哈哈大笑,暢快無比。

  皇上心情好,身邊伺候的人就輕松,聽到帝王的笑聲,宮人們也跟著不自覺地微笑,鳳床上的皇后娘娘卻伸手在他的腰上用力搏了一把。

  帝王笑著跟她耳語,「姝兒這是對當初失身于朕的事仍耿耿于懷啊。」

  陶靜姝回他一個「哼」,讓他自己體會去。

  龍牧歸有點兒心虛,但當時的他的想法就是那麼的直接。

  君王看中了自然要得到,當時她在自己床上,他憑什麼不可以臨幸?

  至于點助興香料,那都是情趣,也能讓她承寵時不那麼辛苦,畢竟她當時初嘗雲雨,他也怕自己弄傷了她。

  太想要一個人,情感過于濃烈,控制不好可能就會傷到對方。

  龍牧歸自認已足夠克制,但當時仍將她折騰得腿都合不攏,走路都艱難,也就她能裝,人前沒事人一樣。

  據說也是調理了挺長時間才緩過勁兒來,然後一猛子就扎進了深山老林里躲清靜。

  他理解她當時的心情,便由著她尋個地方平靜平靜。

  只是進了他碗里的肉,怎麼可能還有讓她跳出去的可能,她有時也是挺天真的。

  被人認為天真的陶靜姝已經有些昏昏欲睡,她今日被人折騰得有點狠,妥實有些累了。

  聽著懷中人平緩的呼吸,龍牧歸也笑著闔上了眼,並將人往自己懷里又摟了摟。

  習慣了鳳儀宮的床、習慣了懷中有個她,他如今是越發不愛在自己的紫宸宮里待了。

  至于她仍暗自惦記的宮觀,呵,慢慢整修著吧,如花似玉的年紀不想著艷冠群芳,卻整天想青燈黃卷過余生,有把他放眼里嗎?

  如今都是當娘的人了,還這麼任性。

  也是他把她慣成這樣。

  *

  花市燈依舊,人潮如水流。

  又是一年上元節。

  換了男裝出宮的陶靜姝,身邊跟著雙喜、雙杏兩人,至于其他的侍衛暗衛什麼的,那都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只要不到她眼前礙著她,她都懶得理他們。

  今天這個日子她能出宮來,那是因為她把兒子當人質押在皇宮了,否則根本跨不出宮門。

  果然是一入宮門深似海,蕭郎她是沒有,可是卻也成了被圈在那高大紅牆內的金絲雀。

  一國之母聽著身分尊貴,天下獨一份,可是那又如何呢?

  總歸是身不由己!

  右手里的摺扇輕輕地拍打在左手掌,陶靜姝目光卻是透過洶涌的人群不知道看向了哪里去,有些心不在焉。

  雖然她出宮了,其實也並不清楚自己出來要干什麼。

  與民同樂嗎?

  似乎並不能,人的情感有時候其實並不互通。

  她們站在岸邊的一株樹下,有些清靜,但距離她們十幾步外的地方卻燈火通明人潮洶涌,人聲鼎沸。

  這一邊的她們看著那一邊的人熱鬧,獨自冷清。

  雙喜有些不明白地看主子,千辛萬苦地出了宮,可是卻站在這里看他人熱鬧,娘娘心里在想些什麼?

  「雙喜,你是不是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出來看燈啊?」

  聽到主子問話,雙喜有些微怔,但還是誠實地點頭道︰「是呀。」

  陶靜姝發出一聲輕笑,「我呀,來感受人氣。」

  「人氣?」

  「嗯,看萬家燈火,賞市井百態。」宮里太冷清了,沒溫度。

  雙喜突然就明白了主子的心思,心下也不由得黯然了起來。

  做為定國公府的嫡長姑娘,姑娘原本是不參加後妃遴選的,可是世事難料,姑娘最終進宮成了中宮皇后。

  皇上是對娘娘很好,可是娘娘心里終究是有些意難平的。

  陶靜姝轉身負手看向河面,燈光映射在水面上,映出一河的粼粼波光。

  河上有舟,舟角掛燈,有人乘舟賞燈。

  河上也有樂聲,縹縹紗縱,讓人心曠神怡。

  這就是人間煙火啊……

  身後傳來一陣騷亂,陶靜姝轉身望去,只見一個人自街道前方急促慌亂地跑來,不時回頭張望,同時幾名大漢正緊追不舍。

  陶靜姝蹙了蹙眉頭。

  去年的上元節因為庶妹的原因造成了極大的事故,今年這是又要重蹈覆轍?

  那人慌不擇路地沖向了陶靜姝的位置,立時便有人現身阻擋——那是跟隨護駕的皇宮侍衛。

  陶靜姝卻在看清那人的面容後心下訝然,擺了擺手中的摺扇,道︰「讓他過來吧。」

  侍衛聽命讓開道路,自然,那些追過來的大漢們是不可能放他們過來打擾娘娘清靜的。

  「我們還真是有緣啊。」

  那士子在聽到這樣的感慨後仔細打量了一下,終于也發現了她是誰!

  當即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顫抖著聲音喊了聲,「皇后娘娘。」

  前年冬夜,他走投無路之際遇到了城外歸來的定國公府嫡長姑娘,以為她與魯國公府的嫡次女是一樣的德性,孰料她卻救了他;今年燈市,他同樣走投無路之際,再次遇到了已是當朝皇后的定國公府嫡長女,天不滅他!

  此時此刻,李志誠的心中根本無法平靜,誠如皇后娘娘所說,他們確實是有緣。

  「起來吧,出門在外沒那麼多規矩。」

  「謝娘娘。」

  陶靜姝朝那些追來的大漢看了一眼,語氣有些漫不經心地問︰「你這是又惹了什麼事啊?總不至于江二姑娘到現在還在糾纏你吧?」

  說到這個,李志誠頓時心情就復雜又沉重,苦笑地道︰「江二姑娘如今是常樂侯府的世子夫人,追我的人是常樂侯世子的人。」

  陶靜姝不由得揚眉,「哦?」

  知道對方這是有意聽下文的意思,事到如今李志誠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了,便坦言道︰「那常樂侯世子好男風,心有不甘的江二姑娘與他狼狽為奸,我被他們夫妻困鎖了近一個月,今天趁著燈市才得以逃出來。」

  陶靜姝︰「……」

  這個事情確實是有一點出人意料了。

  想不到江芷珊竟然會嫁給常樂侯世子,那就是個只愛男人的,江芷珊這嫁過去跟守活寡是一樣的。

  究竟是什麼樣的原因才讓江芷珊嫁了這樣一個聲名狼藉的男人啊?

  夫妻倆同時中意一個男人,這倒也算是種緣分,只是可惜這被看中的人就命苦了些,但他顯然要轉運了,遇到了自己。

  想到這里,陶靜姝笑著說道︰「你也算時來運轉了。」

  「是,草民時來運轉。」

  對此,李志誠也是深有感慨,今日若非又遇到了娘娘,他只怕只能跳進這渭水河里以保清白了。

  這次出逃不成功他便只能成仁,一旦被他們抓回去,他知道等著自己的會是什麼,那是他死都不願面對的。

  奴才擺不平的,就需要主子出面了。

  在幾個大漢在此耽擱時間過久後,他們的主子常樂侯世子終于帶著他的夫人尋了過來。

  然而江芷珊目光對上樹蔭下那個一臉淡笑看著她的人時,瞬間面色慘變,腳下發軟,若不是身邊的丫鬟扶持,她幾乎就要委頓在地。

  今時不同往日,陶靜姝的身分已然高高在上,根本不是她這個失了寵愛的魯國公府嫡次女能夠抗衡的。

  常樂侯世子還在叫囂,定國公府的嫡長女在上流圈子一直是神秘的存在,而且如同常樂侯世子這樣的人嚴格說起來還沒資格跟她接近,所以他不識得她是很正常的事。

  江芷珊顫抖著身子跪了下去,伏地不敢動。

  叫囂的常樂侯世子終于察覺到了不對勁,目光落在那位手執摺扇淡然靜立的公子身上,這究竟是什麼人,能讓江芷珊如此害怕?

  因在宮外,陶靜姝又一身男裝,江芷珊連稱呼都不敢亂用,只能干巴巴跪著認罪。

  陶靜姝「刷」的一下打開了手中的摺扇,淡聲道︰「走吧,去我那三進宅子坐一坐,我左右無事,便幫你們理一理這愛恨情仇。」

  常樂侯世子見勢不妙想跑,可是侍衛們怎麼可能讓他跑掉,夾著他往宅子去。

  一看到那座所謂的三進宅子時,常樂侯世子頓時有種「天要亡我」的感覺。

    

  這宅子是誰的,京城權貴無有不知啊,那是當今深受皇上獨寵的中宮皇后娘娘,定國公嫡長女的私宅,甚至也可以說是帝后在宮外的愛巢,名副其實的小行宮。

  就算如今娘娘入宮,這座宅子依舊戒備森嚴,里面服侍的人一個不少,只為也許某一天帝后有人會過來看一眼,或者是小住一時半刻。

  京城的消息有時像插上了翅膀一樣傳得飛快。

  這邊的小宅子一有動靜,定國公府、寧順侯府、京兆府就全聞風而動。

  皇后娘娘出宮,這可是大事!要是皇上也跟著一起,那更是大事中的大事啊!

  在陶靜姝不知道的時候,宅子外的護衛等級已經是一升再升,固若金湯了。

  倚仗權勢對舉子行囚禁之事,並對其懷有齷齪心思,這可不能輕饒,這往大了說都是動搖國朝根基。

  陶靜姝決定給江芷珊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

  她把雙杏叫過來,耳語了幾句,雙杏面無表情地領命下去,找人去常樂侯府傳信,江芷珊夫婦也被送了回去。

  對于江芷珊夫妻陶靜姝沒太多興趣,但是對于這個叫李志誠的貧寒士子她卻有些興趣。

  一開始她沒想到,這回又遇到,還跟常樂侯府有關,她突然想到了某一世曾經發生過那麼一件震驚京城的大事。

  據說是一位探花出身的寒門官員,一舉掀翻了常樂侯府。

  她忍不住就將這李志誠跟那位能耐不凡的人物連上了,被人逼到絕境後,來個忍辱偷生靜待時機,瞅準時機一擊即中,替自己報仇雪恨。

  嗯,很理所當然的發展軌跡啊。

  在聽到李志誠說他如今孑然一身,婚約已失,曾經的愛人被設計另嫁他人,在出嫁當天投縛自盡,陶靜姝也不免唏噓。

  這世上實在是有太多的不圓滿了。

  「你如今既然無處可去,我這宅子又空著,便給你做個容身的地方,如今考期臨近,也盼著你能皇榜高中。」

  「草民多謝娘娘。」李志誠真心實意地對她叩拜行禮。

  「銀錢若有不便,便跟這里的管家要,只消你他日出仕不做貪官,我就算是沒救錯人。」

  「草民不敢。」

  「我幫你也不過是因為咱們多少有些緣分,順手能幫便幫了,你不必放在心上,你今後只要不做惡,就對得起我了。」

  「草民謹記娘娘教導。」

  正在這個時候,外面有人匆匆走入。

  「娘娘,宮里來人接了。」

  聞言,陶靜姝不由得蹙眉,「我就不能在外面住一晚嗎?」

  來人將頭低了又低,說︰「傳旨的太監說,皇上正是擔心娘娘會如此,才派人來接的。」

  「呵。」陶靜姝撇撇嘴,「得了,雙喜,咱們走吧。」

  雙喜笑著跟上主子,往外走。

  宅子外的巷道里停放著全副的鸞駕,皇后娘娘出宮靜悄悄,回宮卻是聲勢浩大。

  而在這一晚,常樂侯世子夫妻兩人被灌了足量的催情藥鎖到了臥房里,江芷珊到底成了名副其實的世子夫人,常樂侯世子卻在次日醒轉後嘔吐不止,直言惡心。

  常樂侯夫妻對此卻是樂見其成,只盼著兒媳能就此一舉有孕,他們侯府也算後繼有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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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1:31 AM

【第十一章】 又生一個皇子

  「朕沒想到你竟然還喜歡成人之美啊。」龍牧歸一臉笑意地看自己的皇后,語氣帶了幾分打趣。

  抱著兒子喂奶的陶靜姝卻是一臉平淡地說︰「板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有人不知道疼,總得要讓某些人自己疼一下,她才不會肆無忌憚地去傷害別人。」

  「那她要是受此刺激越發地變本加厲了呢?」

  「哦,那就滅了她。」話說得十分的輕描淡寫。

  「朕的皇后如此霸道啊。」

  「嗯。」毫不掩飾地承認。

  龍牧歸忍不住笑了起來,低頭在她頸邊吻了一下,輕聲道︰「你想做什麼便做,朕給你撐腰。」

  陶靜姝挑眉,一臉訝異,「呀,這麼好說話啊。」

  「是呀,」龍牧歸摟著她笑,「朕算是瞧明白了,你整天折騰,就是以挑釁朕為樂呢,朕才不會上你的當。」

  「沒勁兒。」被人道破心思的陶靜姝情緒低落了下來。

  他貼著她的臉低聲笑問︰「什麼有勁兒?」

  陶靜姝不予回答。

  龍牧歸摟著她的腰在她耳邊輕笑,她卻全然不理睬他的撩撥,低頭輕拭兒子嘴角的奶漬,將吃飽的他輕輕豎起拍撫以免他念奶。

  龍牧歸便忍不住感慨,「朕真的吃他的醋啊,你如今的全副心神全在這小子身上。」

  陶靜姝卻是笑著親親兒子的小臉兒,輕聲道︰「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自然是疼他的。」

  龍牧歸便帶著幾分抱怨地對她說︰「他是朕給你的,飲水思源懂不懂。」

  「呵。」皇后娘娘只有一個字就道盡了所有。

  好吧,帝王懂了。

  「朕果然是自作自受啊。」不過他一點兒都不後悔,有皇嗣綿延國祚他終不負祖宗江山。「但你總歸心中還是有朕的,人都說愛屋及烏,恨也同樣,你如此疼愛皇兒,自然對朕也是喜歡的。」龍牧歸順理成章地得出結論。

  陶靜姝笑了下,第一次正面回覆了他,「不算討厭。」

  龍牧歸怔了下,沒有想到能得到這樣的答案,畢竟一直以來她對他的態度都算不上太好。

  似乎是感覺到他的訝異,陶靜姝頭也沒回地道︰「很難置信嗎?」

  「有一點兒。」他略略苦笑。

  「皇上的位置決定了皇上的行為。」她一句話就解釋了一切。

  有些事他做得出格,但以他的身分地位而言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這樣一想,雖然那些事還是令人惱怒,卻不是那麼的難以理解。

  「那你為什麼不願意入宮呢?」

  陶靜姝發出一聲略帶嘲諷的輕笑,「皇上,我們陶家姑娘原本就不在遴選之列,我也並不覺得宮里的生活適合我。」

  「朕看你挺適應的。」

  「嫁都已經嫁進來了,我總得讓自己生活得好一點吧。」

  這話完全沒有毛病!

  龍牧歸有點兒無言以對,啞然了片刻才重新找回說話的能力,「朕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是因為嫁都已經嫁了,總不能一直讓自己討厭同床共枕的人,所以就逼著自己習慣?」

  陶靜姝扭頭看了他一眼,眼神難以形容。

  「你這是什麼表情?」

  陶靜姝搖了搖頭,又將頭轉了回去,「我不需要討好您。」

  刺心了!

  但龍牧歸的表情卻一點點好了起來,因為這樣反而證明她說不討厭他是發自內心的。

  是的,她說得沒錯,她不需要討好他!

  從他當初在獵場之上挑明對她的企圖,她的拒絕就一直表現得很直接,沒有因為他的帝王身分而委曲求全。

  如今,她更沒有理由討好他,就像她說的,她有兒子了,已經不需要他了,那又何必為了討好他,勉強自己習慣他,或是說假話呢?

  「若不是皇上橫插一腳,這輩子我肯定不會嫁人的。」

  龍牧歸不由得失笑,「你就打算跟你那庶妹相愛相殺一輩子啊?」

  「不是她死就是我亡,再不就是同歸于盡,總歸我不會讓她過得舒坦。」

  「哪怕自己也不痛快?」他突然很心疼她。

  陶靜姝笑了一聲,輕拍著懷中的兒子,淡聲道︰「只要能讓她不開心,我就開心了。」

  死過太多次後,那是她僅剩的執著了。

  龍牧歸默默地摟緊了她,他知道在這雲淡風輕的背後是她不肯對人言說的傷痛。

  他冷不防地突然發問,「你是不是很討厭常樂侯世子夫人?」

  「還好吧,只要不犯到我,我可以當她不存在。」某人若是老跳到她面前耀武揚威,她也不介意針對一下。

  畢竟聊勝于無嘛,也算是為曾經的自己討一點利息。

  果然!龍牧歸心頭雪亮,這位常樂侯世子夫人也曾經害過她,只是她不屑于計較,所有的恨都歸到了那個罪魁禍首陶玉顏的身上。

  她的愛恨向來分明,很多時候根本懶得去掩飾,卻也不會主動橫加報復,頂多視而不見,當對方不存在。

  這其實也是對敵人的一種蔑視。

  只是她的這種冷漠不僅僅對于敵人,也對于其他人事物……

  她明明有著強大的娘家可以依仗,可是她自從嫁入宮中,就好像主動切斷了與宮外的一切聯系,將自己孤立了起來。

  彷佛在說,娘家是不需要的!外戚也是不存在的!

  在宮中,除了雙喜,她沒有別的心腹,也從沒有半點培養別的心腹的意思,特別的隨緣,對一切都不積極。

  他曾經玩笑似的問過她關于心腹的問題。

  當時她沉默了很久,就在他以為她不會回答自己的問題時,她告訴他——

  「沒有希望就不會有失望,我只是不想再失望了而已。」

  只是不想再失望了而已——這幾個字里究竟含了多少姝兒不為人知的血淚,沒有人能說得清,也不會有人真的能感同身受。

  他問,她就只是雲淡風輕地說過去便都過去了,人是要往前看的。

  這反而更讓人心疼。

  不再說她的仇人,龍牧歸轉而道︰「那個李什麼的士子,你就那麼讓他住到那宅子里去了?」

  「房子本來就是要讓人住的,我既救了他,索性便送佛送到西,他如今被人害得走投無路,我忝為一國之母,也應該要適當地展現一下我母儀天下的風采啊。」

  龍牧歸都不得不點頭承認她說得有道理。

  「至于江芷珊嘛,她這人跋扈慣了,做人做事都有些陰狠,我不過讓人提點常樂侯夫妻幾句,就足以讓她嘗到苦頭了。」

  老實說,常樂侯夫婦的手段還挺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但結果她還算滿意。這無意之中也算是替李志誠那個苦命的未婚妻報了仇,所以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人在做,天在看,人善人欺天不欺啊,千萬不要不信舉頭三尺有神明!

  「朕讓人給那士子另安排了住處,也給他準備了足夠的備考銀兩,他若今科能中,也不枉你救他一場。」

  對此,陶靜姝倒沒覺得有什麼,只說︰「皇上安排就好。」

  「朕還怕你生氣呢。」

  「不會,我當時也是順手安排,考慮的本就不周詳。」她也不諱言自己可能會有疏漏之處。

  「你呀,」龍牧歸輕嘆一聲,「一直這麼萬事不上心的模樣,是真要拋卻紅塵煩惱修仙得道嗎?」

  「宮觀修好了?」

  她一句話就讓帝王噎住了,完勝!

  但龍牧歸總是不肯輕易認輸的,咬著牙說︰「你打定主意跟朕作對就是了。」

  「嗯,我就想知道我折騰到什麼程度皇上才肯離我遠一點兒。」

  「你慢慢等。」

  「哦。」

  龍牧歸被氣得直喘粗氣。

  *

  太醫院老院使按時到鳳儀宮來給皇后請平安脈,他如今成了皇后的專用太醫。老院使仔細診了診脈,眉頭有些蹙起。

  龍牧歸的心下意識就跟著提了起來。

  老院使又重新把了下脈,然後神情一松,這才向著帝后兩人恭喜道︰「恭喜皇上,恭喜娘娘,皇后娘娘這是喜脈。」

  龍牧歸大喜。

  陶靜姝卻是呆愣。

  皇后再次有孕,鳳儀宮眾人自然要以最謹慎的態度照料她、保護她,大家又要開始痛並快樂著。

  陶靜姝這個當事人簡直無語望天,事情真的不對頭!

  皇上明明無子,可她給他生了太子;她明明一直沒有姻緣,這一世紅線卻偏偏被硬系在了帝王身上,還椒房獨寵。

  嗯,現在宮里的嬪妃對她肯定是恨得咬牙切齒的。

  自從她入宮,皇上幾乎便長在了鳳儀宮,連他自己的紫宸宮都待得少了,更是多了一個不摟著她睡就睡不著的壞毛病。

  這夫妻摟在一起睡,皇上又值體力充沛之年,她承寵自然是極為頻繁,受孕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說到底還是她自己大意了,以為正在哺乳期不會有什麼事,結果打臉來得猝不及防,她臉都被打腫了。

  因為懷太子的時候被老院使瞞慘了,她對請平安脈一直就不怎麼上心,有時都懶得讓人看診,所以上個月就漏了,這個月就給了她一個晴天霹靂。

  果然,有些事情真的是不能省的。

  皇后娘娘生氣,可是皇帝卻是喜不自勝。

  他辛勤耕耘自然是想著有所收獲的,如今妻子再次有喜,足可證明他的付出沒有白費。

  陶靜姝手放在自己的小月復上,心情很復雜,最近皇上的性致很高,他們的房事進行得有些頻繁而劇烈,她竟然都沒有一丁點不適的反應……

  龍牧歸也想到了同一件事,雖不好明著說,但還是委婉地詢問老院使,皇后身體可有何不妥?

  聽老院使再三保證,皇后娘娘身體好得不能再好,龍牧歸這才放心。

  *

  皇后有孕,後宮的嬪妃又看到了希望。

  但是皇帝接下來的舉動卻又一次給了她們無情的捶打。

    

  皇后趕皇上回紫宸宮,皇上照做了,卻不料皇上隨後將皇后也抱到了紫宸宮陪王伴駕去了,美其名曰︰換個地方換個心情。

  對此,陶靜姝只想給帝王兩個字——「呵呵。」

  然而龍牧歸堅持,誰也無法提出異議,帝后兩人同居于紫宸宮的日子就這樣一直持續到了盛夏時節。

  夏日炎炎,西山皇家避暑行宮絕對是個清涼的好去處。

  第一次懷孕,陶靜姝沒能去,第二次懷孕她到底還是住了進去。

  這次懷孕的懷相並不太好,前兩個月倒也風平浪靜的,可到了第三個月肚子里的小家伙就開始折騰。

  孕吐吐到陶靜姝整個人以肉眼可見地消瘦了下去,即使御膳房變著花樣展現廚藝,情況也沒見好轉。

  吃不下,又總吐,再加上苦夏,這段日子陶靜姝過得委實說不上幸福。

  不幸福的皇后娘娘心情自然不會太好,懶得應付皇帝,直接拿避暑當借口,領人躲到了西山避暑行宮,來了個眼不見心不煩。

  龍牧歸對此很委屈,但也只能順著皇后來,畢竟孕婦最大!

  然而陶靜姝搬進西山行宮,眼前是滿山的蒼翠,心情卻仍然不明媚。

  剛剛吐完的她,即使漱了口,嘴里仍覺得有些酸苦。

  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陶靜姝無奈地斜靠在榻上,模著肚子,眉心微蹙。

  「娘娘,蜜餞。」

  看著被雙喜遞到自己面前的蜜餞,陶靜姝遲疑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放入口內含了幾息,便又吐了出來。

  倒不是不喜蜜餞,而是蜜餞吃多了壞牙,而她這一段時間蜜餞食用有些過量,現在得開始控制進食了。

  雙喜一臉擔憂地看著她,「這麼下去可怎麼得了,娘娘進補不上,肚子里小主子又怎麼能好。」

  陶靜姝也愁,這一胎的懷相委實讓她苦惱。

  「就這麼熬著吧,吃了吐,吐了就再吃,日子再難熬總看得到盡頭。」

  聽著娘娘這麼自我安慰的話,雙喜的眼圈瞬間就紅了,娘娘這麼辛苦地熬著,可是……

  「雙喜,你怎麼了?」

  雙喜低頭不語。

  陶靜姝見狀輕輕嘆了口氣,說︰「何必憋在心里呢,左不過那些事,又有什麼過不去的呢。」

  「娘娘……」

  陶靜姝擺了擺手,拿著茶盞抿了兩口水,雲淡風輕地道︰「帝王三宮六院再正常不過,我都不在意,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雙喜身子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主子,半晌,才喃喃地道︰「娘娘知道了啊……」

  陶靜姝輕笑,渾不在意地道︰「雙喜啊,你想瞞,可有人並不想瞞,在這千瘡百孔的宮院中,又有什麼東西是能瞞得住的呢。」

  雙喜咬緊了下唇不語。

  「我既不傷心,你便不要替我打抱不平,我們有時間做點什麼不好,要把自己的時間浪費到那些不相干的人和事上呢。」

  「娘娘……」

  陶靜姝看著遠山的風景,唇畔的笑有些縹紺,「花開花落總有時,人一生下來就是奔著死去的,活著的時候我們只要對得起自己就行了。」

  雙喜猶豫了半天,最終鼓起勇氣說︰「娘娘真的不傷心嗎?」

  「不傷心,我這個身分一旦有了兒女,丈夫就不重要了,」她笑了一聲,扭頭看著雙喜道,「何況我生的是太子,是嫡子嫡女。」

  「那,」雙喜雙手互抓,「萬一別人要也生下兒子呢?」

  陶靜姝想了想,表情卻是沒有一點變化,只是不以為然地道︰「命中只有八斗米,走遍天下難滿升,有些事是注定的,非人力可挽回,想那麼多干什麼。」

  「娘娘……」雙喜從她的話里聽出了心如死灰,這是娘娘總在不自覺情況下透露出的情緒,讓人滿滿的心疼。

  娘娘明明是花樣年華,可她說的話,顯得她的心已千瘡百孔,似乎對未來再不抱什麼希望,就只是過一天算一天。

  「哭什麼?」

  雙喜抬頭從自己的臉上抹了一手的淚,她才知道自己竟然在不自不覺中流淚了。陶靜姝將自己手里的帕子遞過去,「我現在過得還不錯,你不用擔心。」

  雙喜沒接那帕子,抬手亂七八糟地擦了一通,然後欠了欠身,告罪道︰「婢子失儀了,先下去整理一下再過來伺候娘娘。」

  「去吧。」

  目送雙喜走遠,陶靜姝輕輕地嘆了一聲。

  「娘娘……」雙杏忍不住開口。

  陶靜姝恍若自言自語般地道︰「她總是如此執拗,有時我真擔心哪天我又走到她前頭,她怕也是活不下去的,何必呢。」

  雙杏心頭一震,整個人立時緊張了起來。

  要說雙杏和雙喜有什麼是一樣的話,那就是她們都感覺自家娘娘的求生欲很淡薄,好像就是一種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拉倒的狀態。

  非但求生欲淡薄,甚至可以說有時候會刻意做些找死的事情,比如挑釁皇上,似乎活著對她而言是一種折磨。

  她們兩人的感覺並沒有錯,陶靜姝如今只是過一天算一天。

  其實,陶靜姝這一世原本的打算也就是弄死陶玉顏,弄不死也會堅持專注一輩子給她添堵,可是目標死得太早,讓她一下沒了生活的目標、沒了奮斗的方向,而且幾世的疲累也讓她很想早死早超生。

  她活得太累了!

  原本她最理想的生活狀態就是找個荒山野嶺一樣的地方青燈古佛了此殘生,可是現實不允許。

  進了宮,想當個與世無爭的中宮皇后,可是事實上,後宮必然有斗爭,她不死,就是別人前進道路上的攔路石,是豎起來的靶子,明晃晃的。

  想低調委實低調不起來,高調找死想失寵又一直沒成功,宮觀不給,冷宮想進去也難……手扶在額角,陶靜姝有些煩惱。

  沉思半晌,陶靜姝決定不再想了。

  她轉而吩咐道︰「雙杏,陪我走走。」

  「是。」

  
  陶靜姝一手搭在雙杏的手臂上,一手扶著自己的腰,慢慢地起身慢慢地往一旁走去。

  避暑行宮的景色還是挺不錯的,這個季節花木扶疏,園中百花爭艷,各自招展。

  沒多久,重新整理過妝容換過衣服的雙喜趕到了陶靜姝身邊。

  陶靜姝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手,「人生苦短,我們都活得簡單點。」

  「嗯。」

  「讓你幫我做的道袍快好了嗎?」

  「快了。」

  雙杏聞言忍不住朝皇后娘娘的頭上看了一眼,自從來到避暑行宮娘娘就懶于梳妝打扮,經常是隨便拿根簪子挽個發髻,衣服也盡是挑些素面寬松的來穿。

  身懷六甲,走了沒多久陶靜姝便有些累了,于是就近找了處臨湖的涼亭歇腳。

  憑欄看水,這讓她有點恍惚。

  這一世她睜眼醒來時便是在一座涼亭里,只不過那是定國公府的後花園涼亭,而這里是避暑行宮的涼亭。

  轉眼間,她重生到這世上已經兩年了,果然是時光匆匆。

  亭內的桌子上擺放著茶果點心,陶靜姝讓雙喜給她拿了顆隻果過來,慢慢啃著。

  「喀嚓」的脆響聲接連響起,卻並沒能維持多久,涼亭中便再次響起她嘔吐的聲音。

  雙喜眉間的憂色加重,捧來了茶水讓她漱口。

  陶靜姝吐出漱口水,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漬,一臉無所謂地道︰「習慣就好了,沒事。」

  「娘娘越來越瘦了。」雙喜一臉的擔憂。

  陶靜姝重新又拿起那顆啃了幾口的隻果繼續吃。

  雙喜有些不忍心娘娘這麼折騰自己,可是就像娘娘說的,吃了吐,也得繼續吃,否則肚子里的小主子真的補不上營養。

  一顆隻果吃完,陶靜姝嘔吐了許多次,真是讓人看得于心不忍。

  最後吐得有些虛弱的陶靜姝在鋪了錦毯的憑欄上躺了下來,慢慢閉上了眼楮,她且得緩一緩養養精神。

  否則,靠她自己極有可能原路都走不回去。

  這一胎實在是太耗損精神了。

  她決定生完這一胎就給自己灌碗藥,以絕後患。

  雙喜席地坐在一旁守著她,「娘娘這會不會是心情不好的緣故才會有這樣激烈的妊娠反應啊。」

  閉著眼楮的陶靜姝有些狐疑地說︰「會嗎?」

  雙喜認真地點頭,「婢子以前聽咱們府里的老人們說過的,這懷孕的女人有時候心情不好也會導致劇烈的妊娠反應的。」

  「可我沒覺得心情不好啊。」雖然也稱不上好。

  陶靜姝的心在不斷重生的折磨下,其實已經疲憊不堪,除了陶玉顏,她其實懶得針對應

  付任何人,也許早日結束這一世對她而言才是真正的解月兌。

  但她真的對自盡沒啥想法,也不喜歡主動讓自己再體驗一種非正常死亡的方式,所以就好死不如賴活著地過一天算一天。

  熬吧,總是能熬到的,就如同懷胎十月時間到了自然會瓜熟蒂落一樣。

  聽陶靜姝毫無自覺的話,雙喜真的很想說一句︰自從進宮,您的心情真正好的時候實在不多。

  「娘娘,您想想,您現在最高興看到什麼?」雙喜循循善誘地說。

  「好像沒有。」

  「那有沒有特別想做的事呢?」

  「出家算嗎?」

  雙喜默默跟雙杏對視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深深的無奈。

  誠如皇上所言,娘娘心里蓋了座觀,她已經住進去了。

  「歌舞娘娘想看嗎?」

  「吵。」

  「據說行宮里的歌舞姬都很是美貌。」

  雙杏瞪圓了眼楮看努力說服皇后的雙喜——還能有這種說服之法?

  陶靜姝手捂在眼上,過了一會兒才悶悶地說︰「雙喜啊,你竟然連色誘都用上了。」

  雙喜理直氣壯地說︰「娘娘自己說過的,美好的事物大家都喜歡的,美人不只男人喜歡看,女人也喜歡看啊。」

  陶靜姝沉默片刻,無奈地說︰「好吧,你贏了。」

  雙喜喜笑顏開,道︰「那婢子就讓人去安排了。」

  陶靜姝有氣無力地道︰「去吧去吧。」

  雙杏愣愣地看著雙喜歡快地跑出亭子。

  「娘娘,真的讓她去?」好一會兒雙杏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語氣猶帶著難以置信。

  陶靜姝發出一聲輕笑,「她高興就好了。」

  如果兩個人里面能有一個人高興,那至少也要讓那一個人高興,兩個人一起不高興,還不如有一個能高興,多簡單的道理啊。

  不過,當行宮的歌舞姬們盛裝出現在陶靜姝面前,並給她帶來一場視覺盛宴後,皇后娘娘的心情確實好了很多。

  欣賞美好的事物果然是件讓人心情愉悅的事。

  但皇后開心了,有人就不開心了。

  宮里的皇帝就很不開心,怎麼,自己的皇后這是背著自己風流快活去了?

  這還得了!

  最讓人生氣的卻是為了保持皇后的愉悅心情,皇帝還不能殺過去指責她,甚至還得捏著鼻子從宮里搜刮更加貌美多姿的歌姬、舞姬送過去,力求讓皇后娘娘的心情更愉悅。

  龍牧歸很是內傷!

  于是,接下來一段時間,皇后娘娘就過上了歌舞昇平的美好日子。

  *

  風雨之後見彩虹!

  這是熬過了孕吐的皇后娘娘最大的感慨。

  最近美色看得太多,陶靜姝又開始索然無味,于是她很果斷地就停止了歌舞姬的繼續獻藝,但不等雙喜想出其他哄主子開心的法子,陶靜姝就發現自己已經可以正常進食了,她終于又肉眼可見地長回了肉。

  這讓所有服侍的人都舒了一口氣。

  結束孕吐的皇后娘娘卻沒有回宮,依舊住在避暑行宮,雖然這時天氣已經不再炎熱。

  「自由慣了,誰還想繼續回那只大籠子里去待著啊。」

  聽到這話,雙喜不得不實事求是地說了句,「可這里其實也是只籠子啊。」

  「那不一樣。」陶靜姝對此說得斬釘截鐵。

  雙喜仔細想了想,悟了。

  確實是不一樣的,行宮沒有皇上,娘娘最大,而娘娘顯然是喜歡這種一家獨大的局面的。

  可是當秋風肆虐而起時,避暑行宮終究是不能再待下去。

  這個時候的陶靜姝的肚子已經很大了,離預估的產期也沒幾天了,她是說什麼都得回宮了。

  回宮時的陶靜姝跟出宮時相比有了很大的改變,最明顯的變化就是她的穿衣打扮上。

  出宮時龍駒鳳輦,全副鸞駕,鳳釵禮服,雍容華貴母儀天下︰回宮時依舊龍駒鳳輦,全副鸞駕,卻是一身素淨道袍,頭挽道髻,跟尋常道士相比也就少了一柄拂塵和肚子大了些。

  皇后回宮,後宮嬪妃齊聚鳳儀宮前,恭迎鳳駕。

  從鳳輦下來看到那一片妹紫嫣紅,老實說陶靜姝還是挺吃了一驚的。

  在那群鶯鶯燕燕中有兩三個明顯也是身懷六甲的模樣,這足以證明她不在宮中的這幾個月豐佑帝一點兒都沒閑著啊。

  證據明晃晃的就直接杵到她面前,也是有一點兒不要面子。

  陶靜姝心中暗自哂笑,面上一片平靜,只是淡淡地說了句,「我一路乏累,便不和你們閑聊了,各自散了吧。」

  說完,她半點都沒在鳳儀宮宮門前停留,直接抬腿邁進了鳳儀宮。

  娘娘要回宮,宮里自然也是提前就得到了消息,宮里的一切都已經收拾好了,就等陶靜姝下榻。

  鳳儀宮前的迎駕,很自然地傳到了紫宸宮,龍牧歸的臉色當時就陰沉了下來。

  這是誰戳釘子戳到皇后面前去了,是想讓誰不好過呢?

  難不成她們以為他不好過了,她們就能好過嗎?

  女人們偶爾爭風吃醋一下可以算是小情趣,但是不知進退意圖使帝后生隙,那就是大逆不道了。

  他不會慣著她們,他的皇后只有他能欺負,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原本龍牧歸是想讓人直接到紫宸宮來的,但是陶靜姝卻讓人捎話給他——

  「太子生在鳳儀宮。」

  只一句話,就打消了龍牧歸原本的念頭,是的,太子生在鳳儀宮,其他皇嗣必然不能生在紫宸宮,這里頭極富深意。

  于是晚膳的時候龍牧歸擺駕鳳儀宮,對此陶靜姝是一丁點兒都沒驚奇。

  一眼看到皇后,帝王的眉頭就不由得一皺,「不是說補起來了嗎?怎麼還這麼瘦?」這跟當初懷太子時相差也太多了吧。

  「已然好多了,這都已經是補起來的模樣了,之前更慘。」

  「辛苦皇后了。」

  陶靜姝笑了笑,沒作回應。

  龍牧歸在她身邊坐下,將她攬入懷中,道︰「你這一出宮就如同飛鳥投林,這是樂不思蜀不肯回來了是吧。」

  「我這不是回來了。」

  「若不是預產期臨近,你舍得回來嗎?」

  「那顯然是不會啊。」陶靜姝笑得平靜淡然。

  龍牧歸就覺得心口被人刺了一劍,有點兒疼,這真是個沒良心的冤家,「竟然一點兒都不想朕的嗎?」

  陶靜姝就斜睨了他一眼,笑道︰「皇上何必如此,我不在宮中您也沒閑著啊,我今天看到好幾個顯懷的宮妃呢,說不定再過幾月就得同皇上說上幾句恭喜了,太子想來也不寂寞了。」

  龍牧歸登時有些心虛,略有些尷尬地咳了幾聲。

  宮人們陸續將膳食擺上桌,帝后起身坐到桌前用餐。

  陶靜姝的胃口很好,把雙喜夾到她碗里的菜全部都吃光了。

  雙喜伺候她久了,主僕兩人極有默契,到了一定程度不用陶靜姝說她自然而然就停下,不再為她夾菜。

  「一會兒幫我捏捏腿。」

  「娘娘又不舒服了?」雙喜一臉擔憂地問,就要立時蹲。

  「現在不用,等一會兒吧。」

  「哦。」雙喜有些緊張地亦步亦趨跟在她身邊。

  「讓她們再把衣服被褥收拾一下。」

  「娘娘真的沒事嗎?」

  聽她這樣講雙喜越發緊張了,連旁邊的人都跟著緊張了。

  龍牧歸更是直接走過來,伸手扶住皇后的手,問︰「有動靜?」

  陶靜姝搖頭,微微蹙眉,「就是莫名有些心慌。」

  「這不是還不到估算的產期嗎?」

  「是呀,但有備無患,早產幾日也是正常的。」

  「正常什麼?」龍牧歸的心情頓時陰霾起來,「都是那些不知進退的家伙沖撞了你。」

  陶靜姝反手抓住他的手,有些無奈地說︰「皇上,別鬧,我好好的,您做什麼非往別人身上扣帽子呢。」

  「就是她們沖撞了你。」

  「以我對皇上的感情,真不至于。」

  這一盆毫不留情的冷水朝帝王當頭澆下去,龍牧歸嘗到的滋味真是相當的「舒爽」了。

  殿里伺候的宮人都恨不得地上裂個縫好讓自己鑽進去。

  龍牧歸陰沉著臉盯著一臉平靜彷佛只是說了一句尋常問候的陶靜姝,她淡定地回視。最後,到底還是龍牧歸敗下陣來。

  早知道的,不是嗎?

  他早該知道讓她看到那些她會有好話給他才真是見鬼了,平時沒事她都冷言冷語,更何況現在把柄都送到她面前了。

  「把老院使接到鳳儀宮來。」有火不能發,龍牧歸將怒氣轉移了方向。

  「是。」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就在內侍前去找老院使時,皇后娘娘就毫無征兆地發動了。

  一時之間鳳儀宮亂成了一團。

  老院使領著人跑來時,陶靜姝已經進了產房,鳳儀宮內外戒嚴。

  只是這一次生產的時間有些長,一直折騰到了次日巳時正三刻才瓜熟蒂落呱呱墜地。

  「恭喜皇上,皇后娘娘誕下麟兒。」

  龍牧歸怔了下後,隨即大喜,大手一揮道︰「賞,都賞。」

  等到產婆將收拾好的二皇子抱來給帝王看時,帝王的表情頗有些復雜。

  「巳時三刻,又是巳時三刻。」時隔一年,二皇子跟太子出生的時辰分毫不差,也是有些巧得過頭了。

  皇后再次誕下皇子的消息傳出宮外,大臣們都歡欣鼓舞,因為這代表朝局更加穩固。

  有太子,國祚綿延有望,但太子畢竟年幼,誰也說不好他到底能不能長大成人,皇嗣多一些總歸更穩妥些。

  不過不管怎麼說,皇后的位置是穩如泰山啊。

  時至今日,宮中兩位皇子均是中宮嫡出,這是絲毫不給別人一丁點機會啊。

  甚至有人都在想,如果其他宮妃十月懷胎生下的又是女兒,這是不是就說明只有皇后才能生兒子啊?

  這事細思極恐啊!

  要知道定國公府姑娘有恩旨不參加後妃遴選的,若非陰錯陽差之下,皇后娘娘應該是不會進宮的,那麼皇上豈非就無後了?

  許多人腦中第一時間閃過這個念頭,又第一時間急速搖掉。

  不會不會,才不會這麼可怕呢。

  在得知又生下了一個兒子後,陶靜姝第一個反應卻是——女孩的衣裙還是沒派上用場。

  歷史上的豐佑帝明明是無子的,怎麼她一連給他生了兩個兒子出來了?陶靜姝滿心困惑。

  「娘娘喝口湯吧。」雙喜用羹匙舀了湯喂過去。

  陶靜姝安靜地喝湯。

  這一胎折騰得她有些狠,全靠參湯提神了。

  「小皇子很健康。」

  陶靜姝慨嘆,「又是個小子啊。」

  雙喜︰「……」

  娘娘這是對公主魔怔了啊。

  在知道皇后的失落,等皇后移到偏殿後,龍牧歸坐到床頭對她保證地說︰「沒事,姝兒,我們還年輕,女兒總會有的。」

  陶靜姝當場臉就黑了。

  她一點兒都不想再生了!

  一點兒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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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4-3 11:31 AM

【第十二章】 愛在不言中

  老院使一頭冷汗地從紫宸宮里出來,抬頭看了看湛藍的天空,吐了口長氣,總覺得從鬼門關跑了一圈。

  皇后娘娘把他叫過去,特別和顏悅色地跟他商量,想要他配一服絕子湯藥出來。

  怕老院使擔心用處不正,陶靜姝還一點兒都沒保留直接告訴他是拿來自己用的,放心不會有人秋後算帳。

  這話一出當即就把老院使嚇得三魂七魄跑了一半。

  這怎麼可能沒人秋後算帳啊,皇上頭一個就不會放過他好不好。

  娘娘也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竟然因為生產太痛苦,就想直接來個釜底抽薪讓自己絕育,他要是敢把藥給娘娘,皇上就能把他們全族都絕育。

  所以,老院使離了鳳儀宮立刻馬不停蹄地就跑到紫宸宮來自首了。

  皇后娘娘有兩個皇子傍身,皇上也不會拿她怎樣,這夫妻之間的矛盾就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好了。

  龍牧歸聽到老院使的稟告後,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但隨即他又想到第二次懷孕到生產折騰得她死去活來的過程,心里其實也能明白理解幾分。

  「藥你幫她配。」

  皇帝這話一出,老院使當下一激靈,難以置信地抬頭。

  「娘娘連著生了兩胎,身體也該好好調理一下。」

  老院使瞬息理解,「老臣明白。」

  皇上的意思是,只要近期不讓娘娘受孕就成了,這個沒風險,能做。

  龍牧歸語重心長地說︰「皇后的身體健康朕交托給你,莫辜負朕意。」

  老院使深深一揖,「老臣不敢,必定輝精竭慮看顧娘娘的身體健康。」

  「去吧。」

  打發走了老院使,龍牧歸的心情卻沒有變好。

  聽到自己心愛的女人不想替自己生兒育女,無論誰的心情都很難好得起來。

  心情不好的帝王無心批閱奏章,陰沉著臉起身從龍案後站起,踱步到窗前負手而立,望著窗外的天空沉默不言。

  整個大殿的氣氛都有些凝滯,誰都不敢大聲喘氣。龍牧歸在窗邊站了大約有一刻鐘的時間,這才轉身朝著殿外走去。

  「擺駕鳳儀宮。」

  他吩咐道,太監侍衛趕緊跟上。

  這個時候的陶靜姝已經出了月子,但身體仍在調理中,另外已經是第二胎了,所以照看孩子已經駕輕就熟。

  龍牧歸大步走入大殿的時候,陶靜姝正抱著二皇子喂奶,也就沒有起身給他見禮,只是口頭表達了一下恭迎之意。

  小太子在羅漢榻上爬來爬去,看到父皇啊啊叫了兩聲,朝著榻邊爬。

  龍牧歸急忙幾步走過去,伸手抱住他。

  其實榻邊圍著好幾個宮人,根本不用擔心小太子會掉下來。

  「皇上怎麼這會兒來了?」

  龍牧歸抱著兒子在她身邊坐下,睨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嗎?」

  陶靜姝漫不經心地道︰「總不至于是老院使到您那里告我狀了吧。」

  「嗯,猜得挺準。」

  陶靜姝拍撫兒子的手微頓,而後卻輕笑一聲,「唉,這個老院使,他這是一條道兒走到黑啊,我又沒讓他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這種小事也跟您告狀。」

  「小事嗎?」

  「事兒大嗎?」她不以為然地反問。

  「子嗣綿延乃是國之大事。」

  陶靜姝擺了下手,說︰「後宮這麼多女人,皇上您任重道遠,至于我就不攪和了,我都有兩個兒子傍身了,總要給別人也留點希望不是。」

  「兩個就夠了?」他眯眼。

  「我覺得夠了啊。」

  「呵。」

  「對了,好像李充容預產期就在這幾天,皇上沒過去看看嗎?」

  龍牧歸冷笑一聲,「難道後宮每一個女人生孩子朕都得過去嗎?」

  「難道不是嗎?」陶靜姝是真不懂。

  龍牧歸卻感覺這女人是故意諷刺,覺得自己真的跟她有點沒辦法溝通。

  「我生孩子時,您每次不都在外面守著嗎?」

  「你是其他人嗎?」

  陶靜姝想了想,明白了,點頭道︰「申昭儀的話,那還有兩個多月才到日子呢,皇上確實是不用著急。」

  龍牧歸覺得自己遲早有一天會被這女人氣死。

  這真是哪疼踩哪兒,一腳不行,她能給他連環踩,被她看到一次跟申昭儀賞花,她就彷佛認定申昭儀才是他心中特別的女人,尤其現在申昭儀有了身孕,她就更愛扯到她。

  只是他一個帝王被妃子算計了,能說嗎?

  當然不能啊,他也是要臉的,但是設計他懷上孩子的申昭儀他肯定會讓她好看的!

  龍牧歸氣不順,就想找茬,他的目光落在陶靜姝的衣服上,一臉怒意地道︰「你看你,一國皇后穿得像什麼樣子,哪里還有一國之母的鳳儀。」

  陶靜姝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道袍,平淡地道︰「皇上以前答應過讓我做個在家居士的,我這麼穿有什麼問題。」

  「你差不多點,你把自己打扮得這麼素淨,是想讓別人看朕的笑話嗎?」

  「笑話?」陶靜姝有些莫名。

  「你十里紅妝嫁到宮里來,給朕生了兩個兒子,然後朕卻讓你做在家居士裝扮,這要傳到宮外去,定國公府和寧順侯府不得說朕把你的天價嫁妝都給污了。」

    

  「皇上多慮了。」

  龍牧歸張開嘴還沒來得及出聲,陶靜姝已經接著說——

  「況且我連鳳儀宮的宮門都極少邁出去,身邊也沒其他心腹,就算您真的奪了我的嫁妝,他們也不會知道的。」

  怔愣了片刻後,龍牧歸哭笑不得地道︰「你這嘴皮子,朕是說不得你了。」

  「皇上跟我無理取鬧,還不許我說幾句了。」

  龍牧歸氣樂了,「你挺有眼力的啊,怎麼就非得跟朕頂著來。」

  「高興。」

  這個龍牧歸真沒辦法反駁了,一句她高興頂過千言萬語。

  「朕真是把你慣的……」龍牧歸吐了口氣,然後抱起懷里的太子起身離開。

  雙喜目送皇帝離開,然後陳述事實地對自家娘娘說︰「皇上把太子抱走了。」

  正在安置懷中二皇子的陶靜姝連眼都沒抬一下,「他們是父子。」

  雙喜便不再說什麼了。

  陶靜姝替已經睡著的二皇子蓋上小被子,抬頭朝殿外看了一眼,嘴角嘲弄地勾了勾,卻什麼都沒說。

  龍牧歸將兒子抱出了鳳儀宮,卻遲遲不見宮里有人追出來,心下暗嘆,便知她仍是不願跟他和解,只得將兒子抱好,坐上龍輦回自己的紫宸宮去了。

  一國帝王富有四海,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他不過在皇后懷孕期間臨幸了幾個宮妃罷了,放在哪個帝王身上都是尋常,偏偏他面對她時真的心虛。

  尤其是她現在這副淡漠的模樣更是讓他心中沒底,總覺得她在醞釀什麼,準備給他來個狠的。

  這算不算吃醋龍牧歸不太肯定,但是她肢體語言上對他的排斥卻明顯了幾分。

  她明知道她向老院使要絕子湯,老院使是一定會向他稟告的,卻還是這麼做了,就是想借機告訴他她不願意替他懷孕生子了,甚至透出幾分從此陌路,誰也不要再打擾誰的意味。

  外面天寒地凍,可他就這麼將兒子抱了出來,她卻連一句囑咐的話也沒有,更不消說讓人追出來添件小衣服什麼,這行動顯然不對勁……

  他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在龍牧歸離開不久,陶靜姝也抱著小兒子,領著雙喜、雙杏離開了鳳儀宮。

  沒有人去向帝王通風報信,只因皇后娘娘說了——

  「你們誰去通風報信,以後便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話說得輕描淡寫,但所有人都知道娘娘的決心。

  娘娘從沒要求過他們的忠心,因為娘娘並不需要,不聽話的就換一批,一直不聽話就一直換,這就是娘娘的性情。

  她的貼心人只有雙喜姑姑一個人,就連雙杏姑姑都算不上娘娘的心腹。

  陶靜姝主僕三人的目的地是——宮觀,一座早已修繕完成的宮殿改成的道觀。

  這里已經提前讓人拿炭火薰過屋子,事情做得悄無聲息的,一點兒都沒驚動別人。移宮是陶靜姝早就做好的決定,在她未回宮前。

  宮觀的大門在她們身後緩緩閉合。

  晚間,等龍牧歸擺駕鳳儀宮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皇后不見了!

  一番詢問之後,他知道了她的去向,可是站在大門緊閉的宮觀之外,卻只聽到門內雙杏不帶一絲波動的聲音——

  「娘娘說,皇上請回。」

  好半天之後,龍牧歸問︰「就只有這四個字嗎?」

  「是。」

  又是好半天的沉默,龍牧歸又問︰「太子她也不管了嗎?」

  里面卻再也沒有了回應。

  細雪撲簌簌地落下來,襯得夜寒如冰。

  最後,龍牧歸頹然地轉身離開。

  他早該知道的,一旦她真的決絕,是不會有半分轉圜余地的。

  那一夜的雪一直在下,由小及大,一直下了五天,第六天,天氣放晴的時候太子被送到了宮觀外。

  雙杏將太子接了進去,然後重新關上了宮觀的大門。

  *

  子不語怪力亂神,但有些事真的說不清楚。

  在皇后生下二皇子後,宮內陸續有嬪妃生產,可是她們無一例外生的都只是女兒。

  皇后依舊一枝獨秀,無人能動其根基。

  只是這位正宮娘娘,一國之母卻離開了屬于她的鳳儀宮,住到了宮觀之內,大門緊閉,青燈黃卷,不理外事。

  雖然以前她就不曾真的掌管過宮務,但如今卻是真真正正地拋開了所有。

  宮觀內除了皇后與雙喜雙杏外,還有兩名上了年紀的嬤嬤幫著照看兩位皇子,以及幾名灑掃宮人,沒有其他人。

  這里彷佛是皇宮之中與世隔絕的地方,住在其中的人都不問世事。

  半年過去,帝王來了無數次,可是一次也沒有踏進過大門,那兩扇大門一直未曾在他面前打開過。

  陶靜姝拒絕的意味很明顯。

  雖然龍牧歸並不是真的進不去,但他身為帝王也是要臉面、有脾氣的,覺得你這麼不想見我,難不成我還要眼巴巴地貼著,不給進我就不進了。

  在這樣的心理下,龍牧歸到宮觀外打卡倒成了一個日常。

  對于帝后這樣的狀態,沒有一個人敢吭聲。

  帝后有隙,這往大了說那是國朝大事,敢開口的那都得有足夠的分量才行。

  皇后善妒嗎?

  她並沒有阻止別的嬪妃承寵,甚至從沒有暗中有所苛刻,一律照章辦理,誰也不能說她善妒,所以這都讓人忽略了她的真實心情——

  臨產前才匆匆回宮,一回宮當夜便發動,次日生下二皇子,一出月子便直接搬進了宮觀,從此觀門長閉,再不與天子見面。

  這一切都是征兆,龍牧歸卻沒有及時挽救。

  八月狩獵之期,宮觀大門打開,一身素色道袍,挽了道髻的陶靜姝時隔數月之後第一次現身。

  看到她的時候,龍牧歸攏在袖里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

  她身上的氣質越發地出塵了,彷佛下一瞬便會羽化飛升。

  陶靜姝懷中未抱拂塵,抱的是皇二子,但她眉眼間的淡漠卻淡化了原本該有的慈愛。

  她沒有跟帝王同乘,而是上了屬于自己的鳳輦,對此龍牧歸也沒有強求。

  一路上旌旗浩浩,車輪滾滾,大隊的人馬涌向皇家獵場。

  再次來到皇家獵場,陶靜姝有片刻的恍惚。

  昔日種種如浮光掠影,似乎她的人生巨變便是由此地開始。

  「在想什麼?」

  陶靜姝扭頭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帝王竟然站在了自己身邊,但她也只是用這個動作表示了一下驚訝之意,表情並沒有波動,「沒想什麼。」

  龍牧歸卻是發出了一聲輕笑,往她耳邊湊了湊,意有所指地道︰「真的沒想到點什麼?」

  「沒有。」

  「那要不要朕幫你回憶一下?」

  「不必。」

  聽她否定得快速,他便知道她必是想到了當初兩人在獵場發生的事,嘴角的笑不由得深了幾分,「你不覺得有些欲蓋彌彰嗎?」

  陶靜姝沒有回應。

  龍牧歸卻有些感嘆,「數月不見,姝兒跟朕疏遠了。」

  「我們曾經無話不談過嗎?」她發出了直抵靈魂的質問。

  果然,若論扎心還是他家姝兒功力深厚。

  龍牧歸心中苦澀,同她一樣舉目遠眺,口中說道︰「你就打算這樣跟朕耗下去?」

  「皇上多心了,我只是過自己想過的日子罷了。」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一如既往,說他自作多情。

  龍牧歸忍不住低語,「那朕呢?」

  「嗯?」她有些不解,分給了他疑惑的一瞥。

  龍牧歸正色道︰「你去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又將朕置于何地?」

  「皇上還有三宮六院,還可以廣選納新,日子想必也能過得精彩紛呈,又何必揪著我不放呢。」

  這是陶靜姝實實在在的心里話。

  她就想跟這位帝王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並不想跟他繼續糾纏不清。

  如果真是因為他的帝王氣運相助幫她壓制住了庶妹的那種莫名能力,使她能夠以最快的速度了結一切,那麼她給原本無子的他生下兩個皇子,應該也報答了他的恩情。

  至于情愛之事——她從沒奢望過,而且深情她是沒有的,也給不了,她深知自己的情感經歷過幾世的折磨後已經稀薄得太厲害了。

  但眼前的帝王畢竟是她幾世人生中唯一的男人,一起生活得久了她跟他多少也有些夫妻情誼產生,只是這感情還來不及加深昇華,她便聽說他在她妊娠期最難受的時候寵幸他人的消息。

  痛是沒有,只是又一次失望罷了,覺得大概是自作多情。

  她一直以為縱使兩人不會相互專情唯一,但他至少不會在她辛苦煎熬的時候對不起她。

  可惜,她被現實打了臉。

  那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夫妻之情隨之也就淡了下去,她又一次縮回了試探伸出的腳,重新將自己保護了起來。

  明明知道的,沒有期望就不會失望的……這一世,難不成是要給補上情傷這道傷害嗎?

  陶靜姝的思緒飄遠。

  龍牧歸的臉色變得很不好,「這就是你心里想的?」

  「是呀。」她一臉坦然。

  「你既不愛朕,那又何必計較朕跟其他人的事。」

  陶靜姝似乎聽到什麼好笑的事,難得笑了笑,道︰「這句話我原話送給皇上,既然知道我不愛您,又何必把我困在身邊?」

  有些事情,理智上知道,可心里卻是不能接受,會失望、會執著。

  從這一點來看,她也還是個俗人,並沒有真正看淡一切。

  龍牧歸︰「……」

  「這世上的事,原本也並不是非黑即白,有些東西說不清的。」她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龍牧歸一手將她拽了回來,她一時不察被他拉得一個踉蹌。

  將人困入自己懷中,他低頭在她耳邊道︰「陶靜姝,你是朕的,這輩子你都是朕的,不要想著朕會放手。」

  「所以我沒要求您放手,只是想彼此相安無事罷了。」放棄期望,其實不難,這麼多世她都已經習慣了。

  只是這人卻不肯放手,讓她有些煩惱。

  「休想。」

  「皇上有些不講道理了。」

  「這天下都是朕的,朕的話就是道理。」

  「這是要當昏君的架式啊。」她低語。

  「姝兒……」他收攏摟在她腰上的手,在她耳邊呢喃,「別跟我鬧了,我想你想得緊。」

  「請皇上注意分寸。」

  陶靜姝這樣淡淡地給出回應,讓龍牧歸的情緒更加沸騰,突然伸手一撈,將她整個人打橫打在懷中,然後轉身大步走向自己的營帳。

  陶靜姝是被他扔到御榻上的。

  她甚至來不及從榻上爬起,就被他泰山壓頂一腿撲倒。

  「朕能慣著你,也可以不慣著你……」

  飽受相思和慾望折磨的帝王終于失去了所有的耐性,撕裂了她身上那件礙眼的道袍,剝掉她的內裳,最後扯落她身上最後的遮蔽物。

  ……

  陶靜姝最終還是因為承受不住過多的激情而昏厥了過去。

  結束一切後,龍牧歸抱著她去沐浴更衣,然後抱著她擁被而眠。

  天知道這些日子他過得有多煎熬,懷里總是少了一個人,沒有人能替代這個人,飽受挫折的他只能認輸。

  愛上這樣一個女人,他還能怎麼辦?

  除了寵著,還只能寵著。

    

  


  體力透支的陶靜姝睡得並不踏實,夢中情境紛至沓來,卻光怪陸離得什麼都辨不清,聽不明。

  莫名一陣心悸讓她頂著透身的冷汗霍然醒來。

  「怎麼了?」

  一雙熟悉的大手將她攬入懷中,關切地詢問,她卻只能撫胸喘著粗氣,根本說不出話來。

  「作惡夢了嗎?」

  陶靜姝點頭。

  龍牧歸嘆了一聲,將人摟入懷中,輕撫著她的背脊,軟聲道︰「怎麼就這麼倔強,非逼著朕用強,沒事了,別怕。」

  陶靜姝難得溫順地伏在他懷中,沒有說話。

  「朕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怎麼就拿你沒有辦法。」龍牧歸一邊說一邊將人往自己懷中又摟了摟,「你乖一點,我就不那麼頭疼了,國家大事都沒有你難處理。」

  陶靜姝依然不說話。

  「真的嚇到了?怎麼連話都不說?」

  沒有回應。

  龍牧歸緊張起來了,「姝兒,你別嚇朕,我找太醫來……」

  陶靜姝伸手拽住了他的手,無聲地表達了拒絕。

  「不想說話就不說。」最後,他只能這麼安撫她。

  陶靜姝從他懷里直起身,用手將兩人隔出距離,抬頭看他,用手指指自己的咽喉。龍牧歸驀地福至心靈,懂了!

  他不由得啞然失笑,將人又重新摟回自己懷中,在她耳邊笑道︰「這是叫床叫啞了啊,怪我怪我……」

  帝王身心愉悅,笑聲朗朗透帳而出。陶靜姝對此不知道說什麼好,主要是嗓子真的難受。

  雖然是被惡夢驚醒,但醒了就是醒了。

  醒了就得洗漱更衣,維護好自己的身分體面。

  只是看著那些被宮人端來的衣飾,陶靜姝的眉梢就忍不住跳了跳。

  龍牧歸坐在一邊淡聲道︰「皇后就是皇后,該有的規制就得有,穿得素淨不妨事,別弄得像朕要褻瀆神明。」

  陶靜姝伸手扶額。

  「服侍娘娘更衣。」

  宮娥們沉默地上前做事,龍牧歸就在一邊一眼不錯地看著心愛的女人再次穿上象征她身分的鳳袍,鳳簪插髻。

  這樣才對,這樣才壓下了她身上那股出塵淡漠氣息,讓他的心不那麼慌。

  將皇后娘娘打扮一新,宮娥們在帝王的示意下齊齊退下。

  身子一輕,陶靜姝整個人就被帝王從繡墩上抱起。

  面對她眼神透露的詢問,龍牧歸輕笑回道︰「抱你吃點東西去。」在被他那麼瘋狂地需要之後,他知道她的身體狀況,也沒打算為難她。

  陶靜姝垂下眼瞼,沒有拒絕。

  這已經是來到獵場的第三天,她光睡就睡過了一天一夜。

  餓是餓的,但胃口卻不怎麼好,大約是極致的疲累後,反而沒有了胃口。

  龍牧歸並沒有將她放下,而是將人抱在自己懷中,心情愉悅地親自伺候她用膳。

  對此,陶靜姝也沒有拒絕,只是確實也沒吃多少。

  「你好好歇一歇,過幾天陪朕狩獵去,朕記得你的箭術也不錯。」

  陶靜姝點了點頭。

  「朕突然發現,你這樣挺乖順的。」他在她耳邊壞笑。

  陶靜姝直接伸手將他貼近的臉推遠。

  他哈哈大笑。

  *

  帝后之間的嫌隙,隨著那一次秋狩而煙消雲散。

  此後一直帝后相諧,感情和睦。

  最真實的體現便是——六宮嬪妃基本成了擺設,皇后獨得聖寵。

  為什麼說是基本呢?

  因為皇后在身體不適的時候,比如身懷六甲又嫌皇帝煩的時候,就會將他扔出去,只要皇上不是在她妊娠反應劇烈日子難熬的時候去睡別的女人,皇后多半也沒有什麼反應。

  而經歷過一次夫妻冷戰的龍牧歸,是真的怕了,絕對不會再捋虎須,他們家這只母老虎是真的很凶殘的。

  至于皇家子嗣,這也是個令人嘖嘖稱奇的一件事。

  龍牧歸的後宮除了皇后雖也偶有所出,但是無一例外依舊只生女兒,給帝王生下皇子的只有陶靜姝。

  更令人嘖嘖稱奇的是——所有的皇子生產的時辰都是一樣的,就跟掐好了時間報到一樣,無一例外。

  從太子到九皇子,兄弟九個整整齊齊,保持著隊形不變。

  有時候看著自己那從大到小一溜的蘿卜頭,龍牧歸的心情就十分愉悅,這都是他的功勞啊。

  誰敢說他們夫妻感情不好,不好能生這麼多出來嗎?這可都是如假包換的中宮嫡出。

  九皇子在鋪了毛毯的地上靈活地爬動著,前方不遠是拿著鈴鐺勾引弟弟的太子等幾個大點的兄長。

  坐在羅漢榻上縫制衣衫的陶靜姝偶爾抬頭看看玩鬧的兒子,嘴角含著淡淡的笑,眉目之間盡是溫柔慈愛。

  「龍元昊。」

  這一聲斥責響起,太子頓時就嚇了一哆嗦,順手就將自己手里的鈴鐺塞給了身邊的二弟,二皇子順手往下傳,最後鈴鐺就落到了懵懂無知的九皇子胖乎乎的小手中,他發出咯咯的歡快笑聲。

  龍牧歸龍行虎步從殿外走入,朝兒子們瞪了一眼,袍袖一甩,哼了一聲,「念書念到鳳儀宮來了?」

  幾個已經開始讀書的皇子頓時灰溜溜地告退了,一點兒都不敢反問他們的父皇一句——

  「您這批改奏章怎麼也批改到鳳儀宮來了?」

  太多的事實教訓他們,他們的父皇是個只準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存在,雙重標準得實在令人發指。

  只要父皇想母後了,隨時隨地就可以跑來,而他們想跟母後多親近親近還得挑著父皇公務繁忙的時候,否則就只會被他趕走。

  看著兒子猶如老鼠見貓一樣灰溜溜地告退,陶靜姝不由得笑著搖頭。皇帝一個眼神,就有宮人上前將剩下的幾個皇子全數抱走。

  「您怎麼總是嚇唬他們。」

  聽著妻子帶了幾分埋怨的話語,龍牧歸卻是一笑,看了看她手里在縫的衣衫,確認是自己的後,心情更是大悅,龍袍一撩就在她身邊坐下,自然而然地將人納入自己懷中。

  「兒子多了,朕發現也鬧心。」總是跟他搶老婆,這就不招人喜歡了。

  尤其是大的那幾個,長大了,腦子靈活了,壞點子也層出不窮,他也在他們手中吃過幾個暗虧。

  一群混小子!

  仗著他們母後當靠山,有時真的膽子很肥。

  「那就讓太醫給我開服藥吧,我也不想再生了。」陶靜姝真心實意地說。

  龍牧歸眉頭微蹙,伸手模模她的小月復,帶點希冀地說︰「咱們不能再生個公主嗎?」

  陶靜姝盯他,「您用這個借口讓我生到了第九個兒子,告訴您,這借口不好使了。」

  龍牧歸沒趣地模模鼻子,咳了一聲,轉移話題,「你那個門生真是越來越不給朕面子了。」

  「我的門生?」

  「除了那個李志誠還能有誰呀,他是堅定的後黨,不是你的門生是什麼。」

  陶靜姝並不想背這個鍋,實事求是地說︰「他是天子門生,您別他一不順著您就把他踢出門牆歸到我這邊來。」

  龍牧歸不爽地哼了一聲,「這家伙真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朕好心給他做個媒,一點面子都不給朕。」

  陶靜姝給他一個含意深深的眼神,什麼都沒說。

  龍牧歸卻如同炸毛的狸貓一樣瞪她道︰「姝兒你別這樣,朕心跳有點兒快。」

  陶靜姝一下被他逗樂了,不禁掩口輕笑,伸手在他肩上捶了下,碎了一口,道︰「不正經。」

  「朕跟你正經不起來,」他貼近她耳邊,「要是正經了,咱們那幾個兒子怎麼來啊?」

  陶靜姝呸了他一口,又把事情拉回李志誠的身上,「婚姻之事,不要隨便插手,別人無意,你何必自討沒趣。」

  龍牧歸嘆了一口氣,抱著自己的皇后小聲咕噥,「朕還不是看他也老大不小了,有道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這世上光棍那麼多,您都管啊?」

  「可別的光棍也沒整天用摺子砸我啊。」他碎碎念著。

  陶靜姝搖頭,這哪里還像個一國明君啊,這小肚雞腸的樣子要是讓百官看到一定能驚掉他們的下巴。

  龍牧歸突然道︰「最近朝堂有點浮躁。」

  「哦。」

  「姝兒,」龍牧歸正色要求,「你能不能表現得認真一點?」

  「是出什麼亂子嗎?」

  龍牧歸嘆氣,不說話就瞅著她。

  陶靜姝莫名其妙。

  過了一會兒,龍牧歸才伸手揉著自己的太陽穴提醒她說︰「咱們的太子已經十五了。」

  「是昊兒的婚事?」

  「朕的姝兒就是聰明。」

  「還小呢。」

  「十五不小了,得知人事了。」

  陶靜姝認真地看著他道︰「皇上正當壯年,昊兒就尚小,他既無意于男女之事,便許他拖一拖吧。」

  「這小子今天跑你這兒是來說這事的是吧?」龍牧歸一下就找到問題所在。

  「嗯。」陶靜姝也沒替兒子遮掩,「您如今身體康健,春秋正盛,便讓他再當幾年小孩子又如何?」

  「慈母多敗兒。」

  「晚幾年成婚罷了,我敗到哪里了?」

  皇后一瞪眼,帝王頓時氣短三寸,舉手告饒,「我錯了。」

  「昊兒想拖一拖,也是因為那些人選里他沒中意的,您都知道找個自己中意的長相廝守,他想法簡單的小孩子家家難道不會這麼想嗎?」

  「皇后說得對。」龍牧歸暗自嘀咕,太子還想法簡單?果然在當母親的眼里,兒子再大都還是個孩子。

  突然地,他就酸了。

  吃味的龍牧歸忍不住道︰「姝兒啊,孩子們一天天大了,你也把心往朕身上移一移,咱們才是要白頭到老的人。」

  陶靜姝白了他一眼,懶得說他。

  是呢,時光荏苒,不知不覺間跟這人便成了老夫老妻,真的要朝著白頭偕老去了。

  龍牧歸卻是被妻子這一眼瞧得欲火騰地就冒了起來。

  要說孩子他們都一起生了九個了,這麼多年老夫老妻的,可他仍舊抵擋不住她不經意泄露出的風情,對她的身子百嘗不厭。

  被人壓在榻上,陶靜姝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龍牧歸一邊忙著解她的鳳裙,一邊輕笑,「朕再努力努力,萬一咱們能再生個小公主呢,你說是吧……」

  兩個人很快熟練地糾纏在一起,巫山起雲雨,甘霖灑月復地。

  龍牧歸忍不住嘆息,「怪不得老話說,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姝兒如今果真是如狼似虎的年紀,朕真得多吃些腰子補補了……」

  陶靜姝毫不客氣地在他腰上的軟肉上擰了一個圈,讓他爽個夠。

  龍牧歸抽氣,卻渾不在意,繼續攻城掠地,「今天非把你收拾服氣不可。」

  最後,帝王是扶著腰從皇后身上下來的。

  雖然辛苦,可是龍牧歸眉梢眼角都是得意的笑,他就願意為她精盡人亡。

  經過梳洗之後,帝后又是威嚴端莊的儀態,找尋不到半點兒私下的放縱不修。

  龍牧歸在鳳儀宮喝了喝參茶,揮了揮衣袍,湊到皇后眼前,低聲笑問︰「朕剛才服侍得怎麼樣?」

  陶靜姝真是覺得很無法直視這人,「舒服了,就該干什麼就干什麼去,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您知道我脾氣不好的。」

  「得,還是朕的錯。」

  話是這麼說,可是龍牧歸離開的步伐還是顯得特別輕盈快活。

  目送他的背影走出大殿,陶靜姝也不禁低頭笑了。

  夫妻夫妻,日久天長地相伴,一路走到白頭,何嘗不是一種人生圓滿。

  她不說愛,他也不再問,答案卻早已落在彼此的心頭。

  如此,便已足夠!

  *

  豐佑帝六十歲的時候,毅然決然的交出皇位,把兒子扶上了帝位,然後便帶著自己的皇后暗地里出宮微服出游去了。

  豐佑帝長壽,一直活到了八十多歲,在妻子逝去的當夜抱著她溘然長逝,舉國皆哀。

  一直到死,豐佑帝都有一個遺憾——努力了大半輩子,最後也沒能跟自己深愛的皇后生個公主出來。

  對于父皇的這一遺憾,龍元昊兄弟深有同感。

  雖然宮里的公主不少,但他們缺一個一母同胞的妹妹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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