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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簡薰 - 初來嫁到亂後宅【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2-15 04:59 PM     標題: 簡薰 - 初來嫁到亂後宅【單】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12-10 09:18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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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父親把母親丟在窮鄉僻壤不聞不問,家中存銀耗盡,
先天殘疾的弟弟要念書,還有個病弱的母親要吃藥,
七歲的白蘇芳去客棧幹活賺錢,扛起這個家,一做就是十年,
她習慣了努力攢錢的日子,幸運的是身邊總會有好心人相助,
這不,客棧上房來了個貴人,出手大方,賞銀豪氣,
十兩銀子幫他的隨從縫合傷口幹不幹?當然幹了!
她穿越前曾經當過獸醫助理的經驗多少還是有點幫助的,
靠著土豪恩公的賞賜,弟弟有了路費順利考取舉人,,
之後的遭遇就像電影情節,出身侯府的父親派人找來,
她一躍成為侯府庶女,開始學起品茶聽曲等大宅生存技能,
就憑她看過不知道多少的宅鬥文,嫡母嫡妹都休想拿捏她,
只是這京城處處水好深,去王府做個客也會發現大祕密,
那個傳言中的傻子郡王爺,怎麼跟土豪恩公長得那麼像……

【出版日期】     2018/9/26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56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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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2-15 04:5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12-10 09:54 PM 編輯

【序言】   第二選擇也是好選擇

  那天的婚禮,我不太記得吃了什麼、做了什麼、聽了什麼,但我記得那段新娘二進時播的影片,不是做了什麼特別出彩的設計,一樣從新郎新娘的小時候介紹到生活照再到兩人相戀,特別的是,我很少遇到新郎新娘能有小時候一同入鏡的照片,原來,緣分能這麼巧妙。

  我們這些同學都跟新娘認識了好幾年,也是看過她老公、八卦過他們戀情的,但從來沒聽他們提過,原來兩人認識得這麼早,那場婚禮後,大家紛紛都在LINE上問了起來,事實上啊,他們開始談戀愛的時候也不知道彼此小時候就認識了。

  說起來當年是鄰居,父母雙方熟稔還會相邀出去玩,這才有了兩人的幼時合照,後來男方家搬家,兩方家長雖說還有往來,孩子們卻是再沒見過了,各自經歷幾段感情,然後在工作場合認識交往,真真是到了要結婚見家長的時候,才驚覺這月老牽線可真會繞遠路。

  當然,談起這緣分的奇妙,他們倆這戀情就特別的偶像劇,不過吧,現實人生很不偶像劇,我們幾個相熟的女孩子是知道她這老公是她的第二選擇,那第一選擇才是真愛,偏偏跟真愛走了七八年,最終因對方慣性劈腿而分手,倒是跟第二選擇沒走兩年就結婚了,新娘也坦白——

  我想結婚生小孩了,這人能湊合,知道他爸媽跟我爸媽是認識的,我沒怎麼想青梅竹馬什麼的,小時候的事我哪記得,我就是覺得有這緣分在,他爸他媽對我真的挺好的,那日子就能挺好的。

  就這麼過了幾年,她日子是真的挺好的,公婆對她好,生了一雙兒女也好,跟老公吵架也沒什麼,她有句名言我們都是笑笑著聽——跟以前那個吵架,對跟不對我都覺得一股氣,特別想哭,跟現在這個吵架,我常常睡個覺就忘記了。

  看著她,我就覺得,湊合湊合,有時候就是這麼懂得湊合,才能成就一段緣分的。

  看看這故事裡的女主,跟男主那也有一段當村姑時就有的奇遇緣分,可所謂的緣分不過讓她知曉男主是個假傻子,又讓男主覺得她是可以娶來合作當夫妻的對象,但若女主不懂湊合二字的精神,不是懂得珍惜所得、不問所求,那麼最終也不過招惹得男主不喜,湊合不出一段姻緣,更湊合不出幾年下來的日久生情。

  所以我覺得,感情這種事沒有一定,性情堅韌的人呢,就能轟轟烈烈去選擇不將就,要是像我跟女主這樣其實愛自己多一點又份外懶散的,選擇湊合湊合其實是很不錯的,況且誰說湊合就不是真愛呢,我們共勉之吧。  



【第一章】 天字號房的貴客

        白蘇芳提著鐵製四層大食盒,敲了格扇,「幾位大爺,飯來了。」

        裡頭傳出聲音,「進來吧。」

        這天字一號房因為貴,一個月都沒兩三次住宿,這幾人一包就是十天,盛掌櫃樂得嘴巴都歪了,吩咐她拿飯上來可要規規矩矩,別讓財神不開心。

        白蘇芳立馬點頭如搗蒜,是是是,懂懂懂,交給我,您放心。

        為了讓財神高興一點,她還特別淨了手臉把灰塵洗乾淨,這才進房。

        她在這上品客棧已經當了多年招呼丫頭,也看過無數客人,知道要上房的除了有錢,通常還喜歡清靜,於是小心翼翼,連走路都沒發出聲音,進了屋子也不敢多看,直接走到黃花梨木桌邊,把食盒放上桌,一層一層打開,薑絲炒雞,魚香肉絲,蒜香田雞,烤羊膝,開陽白菜,菠菜豆腐,雪菜黃豆,什錦鮮筍,滿滿一桌,頓時菜香四溢。

        四葷四素,是這間上品客棧最好的菜色。

        說起這上品客棧,長年來往東瑞國跟南召國的商人應該都知道,雖然是在東瑞國的土地,但地理位置卻是在東瑞國南縣跟南召國北縣之間一個叫做牛南村的地方,說好聽是中界,說實話就是三不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連里正都不住在這裡,佔著距離兩國都遠的小便宜,不少來往商人都會在這小街巷吃點東西,餵餵馬,補充水袋,或者住上一宿,因此也就出現了兩間酒樓跟幾間小客棧。

        上品客棧的歷史很久,有七八十年,一剛開始是個京城人開的,聽說還是個官兒,約莫三四十年前賣給了梅花府人,當然,對來往的旅客來說,什麼人開的都沒差,重點是能休息,吃飽上路也好,休息一晚也好,只要能提供個地方,價格又公道,誰管掌櫃是來自京城還是梅花府。

        這牛南村方圓三五十里,就只有一條小街熱鬧,叫做南口小街,說人多也不多,但該有的也少不了,吃的,喝的,賣針線的,就連大夫都有一個。

        南口小街往外去就是農村景色,一戶一戶,種田養豬,只要能賺錢的活通通有,由於地理位置偏南,冬天也不下雪,一年四季都能種蔬菜、地瓜,所以雖然土壤貧瘠,但靠著冬天也能種植作物,勉強還能過得去。

        說實話,會在牛南村居住的,都是在東瑞國過不下去的,窮,太窮了,所以只能住得遠一點,把豬雞都拿去南召國賣,這樣東瑞國就扣不到稅,也不是真的貪財,是日子真過不下去,東瑞國雖然國庫充裕,卻也還是有人幾年都穿舊衣,連過年都吃不上肉—— 不只白家,每一家都一樣。

        上品客棧的掌櫃姓盛,是個老好人,別人家不用丫頭,嫌丫頭拿一樣的工錢卻力氣小,這樣自己會吃虧,他卻看到白蘇芳家境困窘—— 上面有個長年生病的母親柳氏,小兩歲的弟弟又是長短腳,都無法下田耕作,一時心慈聘了她,那年白蘇芳才七歲。

        七歲的丫頭,只能幫忙洗洗菜,洗洗碗,其他重活都做不來,為了怕被掌櫃辭退,白蘇芳洗菜洗碗比那些廚娘都快,下午也不敢休息,自發的顧著爐火,牛南村因為窮,人心樸實,店小二跟招呼娘子見她這樣乖巧,客人要是剩的菜多,也會分她一些帶回去,白家的飯桌,從只有青菜蕃薯,開始有了肉,雖然是客人吃剩的,但那也是招呼娘子挑過的,看起來都還乾乾淨淨,弟弟白蘇鄞正在長身體,能夠吃上肉後,也終於開始長個子,終於開始比較符合年齡的樣子。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白蘇芳這幾年長大了些,便跟著到前頭招呼客人,幫忙包打尖的糧食,餵馬、補水,什麼都做。

        小姑娘手腳勤快,笑容可掬,有些第一次出遠門的客人要是沒注意到的,她還會提個醒,所以每天都能拿到不少賞錢,靠著這些賞錢,白蘇鄞也開始進學堂,現在一個月交一兩銀子束脩,在梅花府的勤智書院寄讀,兩個月回家一趟,許是知道自己長短腳,無法幹活,只能有讀書這一途,白蘇鄞念起書來可是比同學都認真三分,指導先生說雖然啟蒙晚,但生性勤奮,還算孺子可教。

        柳氏見兒子有書可念,又得先生誇獎,也許是想到將來的盼頭,身體居然也好上了一些,即便還是無法下田務農,但處理雞食,餵餵雞隻這些倒還辦得到,要是誰家要出門不方便帶孩子,幫忙照顧一下午,賺個一兩文錢,或者拿兩把菜來抵也行,白家就這樣慢慢支撐下來,即便桌子上沒有大魚大肉,但也能開出一日三餐。

        白蘇芳記得以前在梅花府生活時,鄰居多是欺善怕惡之人,還說弟弟的腳會這樣,肯定是母親造孽,讓柳氏白天不准出門,省得把晦氣帶給大家。

        可這牛南村的人卻是個個樸實,這裡有寡婦,有鰥夫,沒人會說誰晦氣,都是命不好的,大家既然有這個緣分認識,就互相照應,誰家要嫁女娶媳婦,都是合夥過去幫忙,有人蓋房蓋屋,那也是替他歡喜。

        鄰居看柳氏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兒子還是個跛的,覺得老天虧待她,但看看白蘇芳跟白蘇鄞,又覺老天好像也沒那樣絕情,孩子很聽話,白蘇芳都十七歲了,同年齡的女孩子早就吵著要成親,她卻還在上品客棧幹活,為的就是供弟弟讀書,真懂事。

        正因為這份懂事,這兩年陸續有人跟柳氏透露意思想結親,知道白蘇芳的責任還重也無妨,反正自己的兒子也才十一二歲,等兒子十五歲,白蘇芳二十歲再來成親,應該是可以的,到時候白蘇鄞應該已經自立,白蘇芳就可以一心為夫家,夫妻間女大男小也沒什麼,女人能幹最重要,白蘇芳個性勤勞又身體結實,絕對是媳婦的好人選。

        柳氏雖然也知道女兒該說親了,但又記得女兒交代的,別給她說。

        老實講吧,芳姐兒這樣交代的時候,自己是鬆了一口氣的,她不是沒想過,萬一芳姐兒說想成親,自己該怎麼回覆,說「好,娘給妳找個媒婆談談」?可芳姐兒若是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人了,賞銀不能再拿回家,那鄞哥兒的束脩怎麼辦,總不能讓她這母親上婆家討,那不是給女兒添麻煩嘛。

        可是若說「為了弟弟,晚點成親」,她也說不出口,女人越晚嫁,那是嫁得越不好,年過二十那通常只能找個鰥夫當後娘,手背手心都是肉,她想要兒子的前程,卻又不想委屈女兒,芳姐兒也是她的心肝,她捨不得。

        所幸白蘇芳懂事,她總是笑嘻嘻的說:「女兒這樣很好,不委屈。」

*             *             *

        白蘇芳把八菜一湯放好,又放下三大碗白飯,「幾位大爺,趁熱吃。」

        一個臉上有雀斑的看了看菜色,不太滿意,「這就是最貴的?」

        挑剔的客人她見得多了,也不怕,兵來將擋就是,「大爺您別看東西不多,但這八道的滋味很齊全的,有山珍,有海味,有長在土裡頭的筍子,長在土上面的白菜、菠菜,還有水養出來的豆芽,貴人在馬背上顛簸了一天,這雪菜可以治跌打損傷,關節疼痛,途中打尖吃這個,最好不過了,可是我們客棧的大廚跟個老大夫合計出來的菜色。」

       雀斑臉沒想到她會說出那麼一大串,「我只講了兩句,妳居然講了這麼多,不過這雪菜真這麼好?」

        「那是當然,這可是趙大廚的招牌菜呢,只有三兩的席面才會有,連樓下的菜牌上都沒有的。」

        「好了,別只說吃的。」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我們要的大夫,什麼時候過來?」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歐陽大夫自己有匹驢子,不會在路上耽擱太久的。」

        「妳去給我催催。」

        「是,馬上去催,貴客稍待。」白蘇芳倒著身子往後退,一直低著頭,「貴客如果需要,拉這個鈴就好,這拉線直接通到大堂的,聽到鈴響就會有人過來。」

        合上格扇,白蘇芳鬆了一口氣,這不是普通的貴客,而是大有來頭的那種,冷嗓子的牛皮靴上有著繁複的花紋,還隱隱有著金絲繡線,居然連鞋面也如此精緻,可見絕對不是一般人,她要是服侍得好,退房時肯定會有重賞的,蘇鄞的學費就會再一次的有著落,但他們到底是誰啊?

        雖然一直沒看過第三人,但空氣中隱隱的血腥味騙不了人,受傷的那個應該也是隨侍,因為冷嗓子雖然擔心,卻不焦急,如果是身分比自己高的人受傷,絕對無法這樣淡定,所以是一主二僕,僕人一個貪吃,一個受傷躺床,主人比起吃,更在意受傷的手下。

        白蘇芳下了樓,又穿過院子,這才到前堂—— 為了讓上房的客人清靜,都安排在離大堂最遠的地方。

        吃飯時間,上品客棧坐了八成滿,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熱鬧到有點吵,也因為吵,怕別人聽不清楚自己說話,每個人都扯著嗓子,這個說媳婦生了個胖小子,總算對祖宗有了交代,心裡高興,回頭要打個金手環給媳婦,那個就說自己連續四個女兒了,這求神拜佛也沒用,問他媳婦都吃了什麼,怎麼一舉得男這樣厲害,隔壁桌的連忙也轉過頭,想問問有什麼求子祕方。

        白蘇芳穿過人聲鼎沸的大堂,就往櫃臺衝去,「盛掌櫃,客人在問大夫。」

        盛掌櫃眉毛一挑,「阿風還沒把人帶回來?」

        「沒,我就覺得應該差不多,歐陽大夫的驢子跑得多快,不應該耽擱這麼久啊,這都去半個時辰了。」

        正當盛掌櫃想說些什麼時,突然又眼尖看到一群人風塵僕僕進來,就把白蘇芳扔一邊了,連忙跑去招呼,「哎喲,哎喲,各位大爺,請請請。」

        「來五碗大肉麵,切一隻雞,再包三十個饅頭,馬匹上的水袋幫我們裝好,馬也餵一餵。」

        白蘇芳連忙往廚房去,一路扯嗓,「五碗大肉麵,一隻雞。」

        大廚沒空理她,二廚應了後,她又迅速走出廚房,到了酒樓外繫馬匹的地方,倒了兩桶草在飼欄中,五匹已經自行喝過水的馬便湊過來大口嚼草,接著她解下羊皮水袋,打開水缸,一個一個裝起水來。

        酒樓人手不多,一個人得當好幾個人用,忙歸忙,但她是很感激盛掌櫃的,在她最需要銀子的時候給了她這份工作,讓她可以養家活口。

        剛剛把五個裝滿的水袋都繫回馬匹上,又聽到盛掌櫃大叫,「小白,鈴響了,快上去看看。」

        要說這盛掌櫃有什麼不好,就是喊她「小白」了,怎麼聽怎麼怪,但也沒辦法,她再粗糙生活,那也是姑娘家,總不能在大堂上喊她的名字吧,她自己是不在意,但蘇鄞在書院讀書,最重規矩,姊姊的名字人盡皆知,對他來說會是困擾,所以她也只能讓掌櫃喊她小白了。

        白蘇芳把手擦乾,這便穿過大堂往上房去。

        阿風到底上哪去了,大夫早該到了怎麼還不來?

        正當這樣想的時候,後面傳來阿風的聲音,「小白。」

        「你總算回來了!」白蘇芳欣喜的轉過身,卻發現居然只有阿風,歐陽大夫呢?沒有?不在後面,那他手上提著歐陽大夫的藥箱幹麼?

        「歐陽大夫早上從樓梯跌了下來,現在還在頭暈,無法出診,我跟他大概講了,他說外傷都差不多,先吃藥頂著,等他明天不暈了再來看,妳不知道我跑得多急,在路上還跌了一跤呢。」

        一般人可能覺得那也沒辦法,但對於今天天字一號的貴客,白蘇芳總覺得不太妙。

*             *             *

        果然,那個冷嗓子一聽大夫明天才能來,馬上就不高興了,聲音都低了幾分,「再給你半個時辰,把他扛過來。」

        「不是啊,大爺。」阿風苦著臉,「那歐陽大夫不是普通的跌倒,他是頭破血流,連路都沒辦法走,就算把他扛來了也沒用的,他說暈得厲害,看什麼診都沒辦法,不如您先看看有沒有什麼傷藥能吃,晚點我再讓我婆娘去看看。」

        「是啊,大爺,不如就先吃點傷藥吧,晚點讓阿風的娘子去瞧瞧,如果還不行,明天一大早我再去把他拖來。」白蘇芳打開歐陽大夫的藥箱,不得不說,還是很齊全的,「大爺您看,好多種傷藥,傷淺用這個,傷深用這個,旁邊有紅腫要用這瓶,要是有膿了就用這瓶,這個去淤丸一次一顆化在水裡,兩個時辰吃一次,床上那位大爺不知道傷口怎麼樣,還是先看看,然後給他吃藥吧。」

        冷嗓子皺眉,終於還是挑了傷深的那瓶走。

        雀斑臉很快雙手拿過,「大爺,還是讓屬下來。」

        白蘇芳很自覺,連忙取了去淤丸放在水杯,倒了水,慢慢用籤子化開。

        綁布解開了,血腥味衝了出來,白蘇芳是不怕,阿風卻是晃了晃,然後摀住鼻子往外衝。

        她前世是獸醫助理,醫生開刀時,她得在旁邊遞棉花、吸流液,所以這味道跟散落在床邊的染血布巾她都不怕。  

        前世,好遙遠呢,來到這個東瑞國都已經十七年了。

        以前的事情別想了,想現在,振作!

        冷嗓子看完雀斑臉替床上的人灑藥,臉色還是黑如鍋底,傷口綁起來後,他走到藥箱旁,又稍微看了一下,突然拿起一個東西,「鄉村野地,大夫居然也有圓針跟桑皮線?」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高興。

        白蘇芳看了一眼,哦,就是古代的手術縫針跟手術線啦,想想還挺得意的,「歐陽大夫醫術真的不錯,我有個鄰居打獵時被野獸咬傷了腿,傷口比碗大,歐陽大夫縫縫,一個多月就好了,只是這次不巧,他跌破頭,不然肯定能施縫合之術。」古代也是有麻醉藥的,只是效果沒現代的好。

        「怎麼沒鑷子?」

        「少了什麼嗎?阿風說他在路上跌了一跤,可能起來時急了,沒把東西全部撿回來。」

        「那就沒辦法了。」冷嗓子把東西往她手上一放,「妳來縫。」

       白蘇芳一時傻眼,「我?」

        「妳。」

        「我不會啊。」

        「我教妳。」

        什麼毛病,自己會還要她動手,「那,那不如貴人自己來?」

        「沒鑷子就只能用手拿圓針,我手太大,又都是老繭,拿不住那麼小又細的東西,女子手小,拿這剛好,不難,就跟繡花一樣。」

        大爺,差很多好唄,人肉跟繃子怎麼比啊,而且萬一她縫到一半,床上的人痛醒了,會嚇死她的。

        「事成之後給妳十兩。」

        什麼?十、十兩!好,她幹。

        十兩銀子呢,這樣蘇鄞就可以去省城考舉人了,還可以買個丫頭去照顧他,幫忙煮飯洗衣服什麼的,讓他專心讀書就好,陳先生去年就說過,蘇鄞可以去試試考舉人,可偏偏他們家真的窮,三年前蘇鄞考秀才,已經把家中所有積蓄用完,而考舉人得到省城,花費是考秀才的十幾倍,連路費都湊不出來,十兩銀子是絕對夠了,弟弟還能提早一個月出發,在省城定定心,十兩!

        白蘇芳深吸一口氣,突然間又蔫了,「大、大爺,萬一縫到一半,床上的大哥醒來了怎麼辦?」

        冷嗓子哼了一聲,「要真這樣醒來,那我就給妳二十兩。」

        嗷,雖然有點壞心,但床上的大爺拜託你痛醒。

        利字當前,無所畏懼。

        冷嗓子似乎訓練有素,讓她用烈酒消毒,雖然是說若床上人醒來就給她二十兩,但雀斑臉還是上床壓住了那人。

        白蘇芳解開了纏在那人手臂上的布,那傷口確實驚人,怕看不清楚,還未天黑的房間還是點起幾根燭火,照得四周明晃晃。

        把桑皮線穿過了圓針,天哪,前世看過無數次醫生怎麼幫貓貓狗狗縫合傷口,真沒想過有一天會自己來。

        白蘇芳,加油,縫完就有十兩。

        時序是春天,並不熱,但她就是覺得手指上都是汗。

        幸好上輩子有幾百臺手術助理的經驗,知道縫合傷口是怎麼回事,雖然技術含量很低,但勉強也算完成任務。

        床上的人只呻吟了幾聲,沒醒。

        知易行難,指的就是現在,以前看醫生縫線超輕鬆,下針,勾起,拉線,一氣呵成,自己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抖抖抖抖抖,全身抖個不停,但為了十兩銀子,再抖也得上。

        太可怕了,就算看了幾百次,自己來的時候還是很可怕。

        剪斷了桑皮線,一滴汗從額頭上滴了下來,浸入被子中。

        「大爺。」雀斑臉笑著說:「這下朱貴肯定很快就能醒。」

        「拿十兩賞給她。」

        雀斑臉翻身下床,打開包袱,取出一錠銀子,「我家大爺賞妳的。」

        身為盛掌櫃的左右手,白蘇芳當然沒有那麼沒眼力的拿了銀子就走,她把內間打掃乾淨,打開梅花窗透氣,吃過的飯菜撤下,又把床上的人晚上要吃的兩次去淤丸都先用水化開,方便他們晚上餵食。

        然後,她又得到了一兩。

*             *             *

        趁著天還沒黑,白蘇芳回到家。

        白家位在南口小街外約莫兩刻鐘的路程,三間小瓦屋,左邊是一棵大樹,右邊有個雞寮,養著一百多隻雞,廚房就設在雞寮旁邊,水井有點距離,白家三口人都沒拿水桶走路的力氣,於是跟鄰居周大壯說好,一個月給二十文,讓他每天提三桶水給自家,提水對周大壯來說是輕鬆活,樂得拿這二十文。

        進入瓦屋,白蘇芳合上破爛的木門,又跑到後面窗子看一下,確定四周沒人,這才從懷中拿出錢銀,「娘,您看。」

        柳氏看到女兒拿出十一兩又兩串錢,都呆了,這個家一天也不過十來文的開銷,「芳姐兒,這……怎麼會有這麼多銀子?」

        白蘇芳喜孜孜,「這兩串錢是中午時收到的打賞,這十一兩是申時一個貴客入住,他給的打賞。」

        「妳是說,光他一個人就給了十一兩?」

        「是啊。」

        「他、他不會是對妳胡來吧?!」柳氏一臉著急又生氣,「芳姐兒,妳?妳可是吃了虧?」

        「娘,我這性子能吃虧嘛。」說完替柳氏倒了水,「喝點水,我跟您說做了什麼拿了十一兩。」

        白蘇芳便話說從頭,從貴人怎麼入住,阿風怎麼去請歐陽大夫,到那冷嗓子找不著鑷子,所以讓她拿圓針縫合傷口。

        柳氏聽了,整個人傻眼,「芳姐兒,妳拿針縫個男人的傷口?妳將來要嫁人的,怎可如此糊塗?」

        「不要緊,就手臂而已,根本算不上失禮,別說啊,天氣熱的時候,飯館大廚二廚都不穿上衣,看都看過了,不怕。」白蘇芳笑嘻嘻的摟住柳氏,「娘,您想想,這十一兩要怎麼用?」

        柳氏雖然高興家裡有收入,但想到女兒看過陌生男人的手臂,感覺又有點怪怪的,但這個家真的太窮了,蘇鄞的束脩一個月就要一兩,那可是十口之家兩個月的生活費,能有點銀子緩緩,老實說,她也不是不高興,「娘看啊,分兩份,一半給鄞哥兒娶媳婦,一半給妳當嫁妝,這樣就兩全其美了。」

        「我才不嫁,蘇鄞也不用這麼快娶,您忘啦,陳先生說蘇鄞文章寫得不錯,可以去考考看,女兒打算今年秋天讓蘇鄞去省城考舉人。」

        柳氏一喜,但想想十兩銀子只用在同一件事情上,又覺得可惜,「我看,還是先給鄞哥兒娶媳婦吧,開枝散葉,娘想家裡有小娃,熱鬧熱鬧。」

        「唉喔,娘啊,我們這麼窮,開什麼枝,散什麼葉,媳婦娶進來,搞不好奶水都不夠孩子喝,這樣孩子多可憐。」

        「把賣雞的錢拿去買東西給媳婦吃就行了。」

        「不能。」白蘇芳正色道:「賣雞的錢要給娘買參用的,不能拿來買其他東西。」

        柳氏生白蘇鄞時大出血,後來又因為苦等丈夫不到,心情鬱結,便落了一身病痛,原本生活優渥,即便身體不適也還過得去,後來經濟上出問題,搬到牛南村後又病了一場,身體更加不行,於是白家雖然窮苦,卻也要買人參這種高價的東西,切了片讓柳氏含著,不然便是面色蒼白,手腳發冷,嚴重的時候還下不了床。

        白蘇芳到東瑞國十七年了,她是被柳氏生出來一口一口奶大的,對她來說,柳氏就是自己的母親,再怎麼窮她都要保住母親的命,白家已經沒有父親了,不能再沒有母親,不然,家就不是家。

        她很喜歡一句話: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母親在,小瓦屋才是家。

        是,母親是比較偏疼弟弟,但沒辦法,古代的女人中年靠丈夫,老年靠兒子,偏疼白蘇鄞不妨礙柳氏寵愛她,她記得小時候發疹子,母親都睡在她的床邊,她要癢了,就給她輕拍,一拍就是一兩個時辰,直到她的癢感消退,好多人發過疹子身上就有疤,因為癢,會抓,她卻沒有,因為她有個疼愛自己的母親,寧願累著自己,也不要女兒身上有疤。

        白蘇芳知道自己對母親來說也是心肝,因此不會吃蘇鄞的醋,母親就是個古代女人,不偏疼兒子反而奇怪。

        「娘,我知道鄰家大嬸們的兒子都是十五六歲就成親,一兩年就抱娃,可是他們都是田莊人,十五歲是農夫,二十是農夫,二十五歲也是農夫,所以早一點成親反而好,可是鄞哥兒不是,他是讀書人,他若是現在娶妻,不過是個秀才,秀才是什麼呢,什麼也不是,連減免賦稅的資格都沒有,又是長短腿的,哪個姑娘肯嫁,只能去人牙那裡買個丫頭。可若是考中舉人,就能娶上村長或者里正的女兒,要是萬一兩年後再考上貢士,那就能娶官家小姐了,早成親跟晚成親可差多了,晚點娶親,讓弟弟專心讀書,才有前途可言。」

        柳氏想想,女兒說的也有道理,只不過考貢士是好久以後,這樣芳姐兒什麼時候可以出嫁?

        若不是生鄞哥兒時大血崩,搬到這裡後又大病一場,她也不至於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如果自己身體強壯,能下地種菜,可不是給家裡減少很多負擔嗎?還有她每天早上醒來含的那個人參片,人參的味道真好,可是,她心裡苦,真苦。

        小雞三個月就能長大賣錢,這幾年下來養了那麼多,一批一批的養,一批一批的賣,但小瓦屋還是家徒四壁。

        芳姐兒明明是白家小姐,卻托生在她這個通房的肚子裡,若是托生在正房太太那邊,芳姐兒日子都不知道多好過,一定是丫頭僕婦環繞,衣裳一年四裁,出入馬車接送,白家小姐的用飯規格是四葷四素,哪用得著像現在這樣,跟她住在這個小瓦屋,每天要走兩刻鐘去客棧上工,白家的小姐啊,得跟那些做粗活的下人混在一起,還吃客人吃剩的東西,父族不認,母親又偏偏是個不敢去爭的。

        說來也真是自己太一廂情願,跟著老爺出遠門,好好當個通房就好,沒想到信了老爺的話,沒喝藥,老爺在梅花府停了三個多月,她這便有了身孕,隨行的嬤嬤勸她打掉,不然回去夫人饒不了她,可老爺說她可以懷孕的,她就相信老爺,畢竟,這也是他的孩子啊。

        後來老爺說她既然懷孕,那就別跟他回京城,省得路途顛簸,她想想也有道理,就在梅花府住了下來。

        白二老爺設想很周全了,買了一進院子,又買了幾個僕婦,柳氏便在梅花府待產。

        剛開始她也會擔心,怕老爺忘了自己,但沒有,老爺常常寫信過來,還會派人送東西,知道生了個女兒,很高興,給她命名白蘇芳,孩子滿月了,會翻身,會走路,等孩子都一歲了,老爺始終沒有要接她回京。

        鄰居老夫人說這種人她看多了,那白二老爺不會回來的。

        就在柳氏不安到極點的時候,白二老爺居然來了,這回也是上梅花府辦事情,便住在她這裡,這回停留了半年多,柳氏當然又懷孕了,也因為這樣,還是不能跟白二老爺一起回京。

        然後她生了個兒子,寫信去京城通報,白二老爺很高興,取名為白蘇鄞,還派了自己的奶娘過來看,那奶娘一看鄞哥兒是長短腿,臉色便不好看,然後,來得很勤的信件跟禮物都慢慢不再出現,柳氏雖然不願承認,但也知道白二老爺是嫌棄這兒子了。

        她沒有上京給兒子爭的勇氣,只能在梅花府待下來,剛開始,每個月還有十兩銀子送來,大概在鄞哥兒兩歲多時,白家的下人再也沒出現。

        柳氏想,一定是二夫人知道了她的存在,生氣了,白二老爺的前程還要靠岳父,自然不敢得罪妻子,所以只好把她拋棄了。

        柳氏把下人都賣了,開始自己煮飯,自己洗衣,所幸以前還小有存銀,因此能支撐,她知道白二夫人很會吃醋,所以白二老爺肯定不會再跟她有所牽扯,只是,心中仍抱持一絲希望,希望他想起這個兒子,他雖然是長短腿,但長得真的很像白家人。

        柳氏是白家的家生子,十三歲被提拔成大丫頭,從此再也沒有自己打掃過,沒想到隔了十年,她連生火都要自己來,第一天生火,她嗆得眼淚都流出來,忍不住大哭了一場,小小的白蘇芳走到她身邊,靠著她說:「娘不怕,蘇芳來幫忙。」

        抱著女兒小小軟軟的身子,柳氏止住了眼淚,兒女還在,她不能垮。

        沒有進項,存銀一點一點用盡,後來她只好賣了那座小院子,往南搬到了牛南村,結果白蘇鄞水土不服大病了一場,幾乎把賣小院子的錢用完了,這才留下一條命。

        柳氏被擊垮了,睜不開眼,下不了床,在歐陽大夫的建議下,白蘇芳用了最後的五兩銀子買了一小截人參,切成薄薄一片,讓柳氏含著。

        小瓦屋真的什麼都沒了,好心的鄰居送來一些青菜,還有幾籃甘薯,這就是瓦屋的全部。

        小小的白蘇芳上最熱鬧的南口小街找活幹,每一家都嫌她是個丫頭,每一家都嫌她力氣小,沒想到上品客棧的盛掌櫃用了她。

        家裡有個大病初癒的弟弟,還有個病中的母親,七歲的白蘇芳扛起了這個家。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2-15 04:5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11 11:02 PM 編輯

【第二章】 為弟弟買丫鬟

        卯正時分,白蘇芳走出小瓦屋,深吸一口帶著春天氣息的微涼空氣,朝南口小街行去。

        清晨時分沒什麼人,連隻狗都沒有,四周很安靜,朝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她哼著還記得的幾首歌,她最喜歡蔡依林,好想看她的演唱會,馬德里不思議,看我七十二變……

        張大叔的餛飩攤照例已經在街口擺開了。

        春天的天氣就是舒服,不冷不熱的,風吹在臉上都覺得有精神,只是春天不長久,夏天很快就來了,夏天太熱,就算可以免費吃餛飩,她都吃不下,也幸虧有夏天的食慾不振,不然她冬天胖出來的肉要怎麼消。

        說來也奇怪,白家的桌子就只有甘薯跟青菜湯,偶而吃吃飯館客人剩下的東西,這樣也能發胖,不得不說這身體真的太好了,完全適合過苦日子,因為啊,一點熱量都不浪費,有吃必長膘,回饋率百分百,幸好她每天要走一小時來回,還算有運動,不然都不知道要胖成什麼樣子。

        餛飩拌著芹菜,嗯,真香。

        然後走過趙大叔的饅頭攤,餛飩一碗要十文,太貴了,還是饅頭實際點,只要一文,喝水就能飽,啊啊,她真懷念麥當勞,還有她最愛的花生牛肉漢堡,檸檬咖啡,來到東瑞國的小時候,還過過好日子的,有僕婦,有丫鬟,三餐豐盛,沒想到好景不長,她到現在還記得那個自稱是「白二老爺的奶娘」的人,下巴很長,眼神不善,看著弟弟的神情透出滿滿的厭惡,真混帳。

        可惡,算了,不想不想了,還是眼前的日子比較重要,老天保佑蘇鄞一舉考上舉人,然後考上貢士,然後上殿讓皇帝評進士等級,這樣他們白家就發啦哈哈哈……

       白蘇芳停在饅頭攤前,「趙大叔,兩個饅頭。」

        「好咧。」趙大叔快手的包了兩個饅頭給她,「還是妳好咧,停了就買。」

        白蘇芳奇怪,「怎麼,有人停下來卻不買嗎?」

        剛剛看到幾個人停在饅頭攤前,還想說趙大叔真幸運,來了個開門紅。

        「就是,看樣子是南召人咧,問俺有沒有看到一個手受重傷的漢子,總共三個人,還問俺知不知道這邊有沒有大夫,俺看他們不買還戳饅頭,心裡來氣,想你們要請大夫,偏不讓你們知道,就騙他們這小地方沒大夫咧,哈哈。」

        白蘇芳差點叫出來,找手受傷的,不就是住上房那三個嘛。

        這三人運氣也不錯,虧著那幾個南召人沒禮貌,趙大叔不跟他們說這裡有大夫,不然去歐陽大夫那裡一問,歐陽大夫那麼貪財的人肯定一下就說出來。

        東瑞國跟南召國數十年來都不太合,南召國人想揪出來的,那……那一定要跟他們搗蛋才行。

        前生電影看很多的白蘇芳已經迅速腦補出一個劇情,那三個人乃是大內高手,奉皇上之命到南召國查探敵情,沒想到不小心受了傷,還暴露了行蹤,南召人當然要追追追,還有,這三人身上一定剛好有什麼證據,必須親自呈給皇上。

        要不要去通知一下?當然要,別的不說,人家可是給了自己十兩銀子呢,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退一步說,萬一兩邊人馬真在上品客棧遇到,那對客棧肯定不會有好事,砸壞的桌子椅子都不會有人賠的,她不能讓那幾人繼續在上品待著。

        於是她提裙快跑,饅頭當然得抱著。

        一路衝進上品客棧,店小二大寶正在開門,見到她急匆匆跑來,奇怪道:「後面有狗?」

        「沒。」

        上房雖然清靜,但真的很遠。

        好不容易跑到上房,白蘇芳也不敢大聲,輕敲了格扇幾下。

        很快的,格扇從裡面開了,出來的不是雀斑臉,看鞋子普通,也不是冷嗓子,看著他左手包了一圈,是昨天躺在床上的那個人?眉毛好像蠟筆小新,雀斑臉說他叫做……叫做……對了,朱貴。

        好得也太快了吧,這什麼體質?是軍人嗎?

        朱貴一臉防備,「我們沒拉鈴。」

        白蘇芳把他往內一推,自己也進門,然後關上,跟隨侍講話,等一下一定還要報告他主子一次,所以她直接就憑著穿著找出冷嗓子。

        華服,有暗紋的牛皮靴。

        今日狀況不同,她也就不避諱的直接看著他了,「外面有南召人在找你們。」

        那人揚眉,「確定是南召人?」

        「不是我親眼所見,不過我們長年住這,南召人跟東瑞人還是分得清楚的,大爺們若是覺得無妨,小店當然歡迎各位繼續住,可若是不想與他們打照面,恐怕還是早點出發好。」

        雀斑臉一驚,看著冷嗓子,「大爺!」

        「東西收拾收拾,我們走。」

        白蘇芳心想,走了就好,總之,兩邊人馬不要在客棧遇到,「我去給大爺收拾些乾糧跟乾淨的水。」

        她說完便立刻跑回大堂外,從繫繩的牌子找出三人的馬,把羊皮袋灌滿水,又去廚房拿了十張大餅,也一併綁在馬身上。

        才剛剛打好最後一個結,三人便下來了。

        「那群人往西邊去了,往哪邊都好,避開西邊就行。」

        三人翻身上馬,那雀斑臉道:「若是有人問起我們,妳可知道怎麼說?」

        「請放心,就算我是鄉村野婦,那也是東瑞人,自然是護著自己人了。」

        就見那冷嗓子的唇角微微勾起,白蘇芳心想,真好看哪,眼睛好像有寶石在閃爍一樣,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這人富貴出身,還長得好看。

        就見他從腰間解下東西,往她這邊拋來,「賞妳。」

        白蘇芳伸手接住。

        馬匹衝出馬棚,在清晨的街道往北邊奔去,直到看不到三人影子,白蘇芳這才顫著手仔細看接到的東西,那冷嗓子居然給她一個錢袋子,好沉,就算都是銅錢,那也是不少了,戰戰兢兢打開,媽啊,一袋金珠子。

        好、好多錢,好多好多錢。

        白蘇芳沒出息的全身發抖,蘇鄞到省城考舉人的錢有了,到京城考貢士的錢也有了,蘇鄞,你可千萬要榜上有名。

        還有,這麼多錢放在身上不好,她得趕快回家,埋在灶下,這樣才安全。

        一路跑回家,柳氏當然被她今天的遭遇嚇了一跳,看到那麼多金珠子一下昏了過去,白蘇芳又捏又掐的半天才把她弄醒,兩母女一個出去看著有沒有人經過,一個把錢袋子埋入灶灰裡,已經放到最深處,白蘇芳又丟了兩把柴,這才放心。

        柳氏想到自家家境可能好轉,眼眶一紅。

        白蘇芳笑著抱住母親,「娘,別哭,女兒只說東西忘了拿,這還得回客棧上工,您在家裡就休息休息,想一下怎麼給鄞哥兒挑丫頭的事情。」

        柳氏含淚點點頭,「妳路上小心。」

        「好。」

*             *             *

        過了半個月,白蘇鄞從書院休假回來,知道姊姊有這番奇遇,自己得以去考舉人,莫不高興萬分。

        老實說,他這長短腿下田是不行的,拚將來只有讀書這一條路,這幾年也讀得不錯,已經有了秀才資格,先生都說他文章四平八穩,比同儕優秀,可以更上層樓,但想起去省城考試得花路費、住宿費,一路吃喝,加上省城什麼都貴,至少也得五兩銀子,姊姊為了他,一個月只休息一天,每天都在工作,這才能供他在勤智書院讀書,他實在沒臉再讓姊姊想辦法,可是不考功名,讀書又有什麼用,沒想到老天對他們白家還真不薄。

        白蘇鄞十五歲的臉上既高興又羞慚,「我是男子,本應該是我來照顧母親跟姊姊,可今日卻相反,都是我拖累了姊姊……」

        白蘇芳一個巴掌打在他的後腦勺,「說什麼呢,一家人分什麼你我。」

        「就是。」柳氏也很高興,「鄞哥兒,你可得好好考試,你姊姊這好運氣有一次,不會有第二次,你要把握機會。」

        白蘇鄞點點頭,書院其他同儕家境都不錯,落榜了一次,再考就是,可他不是,那十兩銀子跟那袋金珠子用完,他就再也沒辦法考試了,他得在這之前金榜題名。

        「蘇鄞,姊姊跟你說,你可要聽進心裡,你上場考試,不是為了娘跟我,是為了你自己,替自己爭一口氣。」

        「我懂的。」

        「鄞哥兒,你可得考出個前程來。」柳氏一臉企盼,「等你考上了進士,說不定你爹就會派人把我們接回去。」

        白蘇芳是穿越人,自然對那個相處了半年多的爹有印象,不是壞人,但也算不上什麼好人,一個典型的暴發戶,看到她的第一句話是「可惜是個丫頭」,白蘇芳就怒了,身為女子有什麼好可惜的,女子可頂半邊天呢,可惜個屁。

        然後白二老爺完全就像他給她的印象一樣,對這個女兒很淡薄,不討厭,但也不喜歡,感覺來柳氏住的宅子也只是因為他要在梅花府辦事情,住這裡比住客棧舒服,雖然是父女,但兩邊都沒什麼感情,白二老爺回京後,白蘇芳一次也沒問起,她見過爹,可沒好感,但白蘇鄞卻沒見過白二老爺,小時候他總會問「爹爹在哪」,「爹爹是不是不喜歡鄞哥兒,娘,怎麼柱子有爹,我沒有,我要爹爹」。

        柳氏什麼都好,就是對白二老爺死心塌地這點不好。

        白蘇芳知道,柳氏還是愛著那個白二老爺的。

        她會抱著兒子,跟他說爹是怎麼樣的人,寫字多好看,談生意多厲害,白家可大了,好幾個院落呢,人也多,鄞哥兒若是回去,就有一堆兄弟姊妹,然後還有祖父祖母,他們見到鄞哥兒,肯定會喜歡的,鄞哥兒若見到人,可要乖乖喊人才好。

        鄞哥兒就會吵著要回去,柳氏就會說快啦快啦,爹爹很快就會派人來接鄞哥兒。

        然後咻的一下,十年過去了,白蘇芳懷疑,白二老爺不是不管他們母子三人,而是根本忘了。

        有錢人不會缺女人,更不會缺兒子女兒,白二老爺早忘了,純情的母親還在等。

        相對於柳氏的企盼,白蘇鄞卻不是那麼回事,一臉的不高興,「娘,好端端的說起那人幹麼。」

        小時候他很天真,等著爹爹來接,柱子每回笑他沒爹,他就會大聲回話「我爹就在路上了」,後來長大了,漸漸知道,這東瑞國沒那麼大,不可能幾年都走不到,那人就是忘了他們。

        他小時候會期待,然後失望,接著埋怨,可是進入勤智書院後,他把重心放在拚前程上,慢慢忘記「父親」這兩個字了,書院裡比他更糟的人都有,有個師兄的束脩是母親辛苦賣菜存下來的,他爹老是到書院門口鬧,要書院退錢,說兒子不讀了,把錢退給他,書院禁不起他三番兩次的吵鬧,便把那學生給退學了。

        白蘇鄞心想,好吧,自己的爹是個混帳,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至少他傷害不了自己,他既然當自己不存在,自己又何必念著他,等將來自己考上個好前程,好好孝順母親,好好對待姊姊便是,父親?不希罕。

        白蘇芳見母親眼眶紅了,馬上把話題帶開,「對了,蘇鄞你秋天去省城考試,我要上工,娘身體不好,沒人跟著你去煮飯洗衣,姊姊想,不如買個人伺候你,你好專心考試,你覺得是丫頭好些,還是小廝好些?」

        講到兒子的前程,柳氏馬上收住情緒,「當然是要丫頭了。」

        丫頭現在幫忙洗衣煮飯,等兒子十五歲,這便先行收房當小妾,給家裡開枝散葉,這樣是最理想的了。

        白蘇鄞沒那些彎彎繞繞,他單純覺得等自己考完舉人,還是要回書院繼續讀書,買來的下人便要跟母親姊姊住在這小瓦屋,一個小廝怎麼方便,當然是買個丫頭,這樣母親跟姊姊也有伴,便道:「我也覺得丫頭好些。」

        白蘇芳點點頭,笑說:「那就買個丫頭,姊姊會給你挑個會煮飯的,其他家事不會做沒關係,煮飯肯定要好吃,還有,既然要考試,那你這幾個月就住在書院,別浪費時間來回了,束脩姊姊再託人給你帶去,你專心讀書。」

        盛掌櫃的兩個兒子也在勤智書院,盛太太捨不得兒子,每半個月就去梅花府看人一次,到時候把銀子託給她便好。

        「好。」白蘇鄞頓了頓,正色道:「母親,姊姊,妳們放心,我一定會考上舉人,然後明年赴京考貢士、考進士,我會讓我們家的桌子有魚有肉,請得起下人,讓母親活得像個大太太,讓姊姊活得像個大小姐。」

        白蘇芳一笑,「這才像話,男子就得有抱負,以後不許再自怨自艾,你的腳不好沒關係,你腦子好,不怕。」

        柳氏欣慰,「好了好了,吃飯時別說這些,趁熱吃。」

        白家雖然有了銀子,但卻不想用,桌子上依舊是青菜湯跟甘薯,數年來都這樣生活,也都習慣了。

        幾人吃了晚飯,又到瓦屋外乘涼,聽白蘇鄞說他跟同儕打聽要考試得準備那些事物,原來名目可真多,白蘇芳拿炭條一一寫在木板上,等月上梢頭,這就入屋睡覺。

        隔天一大早,白蘇鄞便出發回梅花府的勤智書院。

        柳氏照樣準備雞食,餵雞,白蘇芳照樣去上品客棧上工,母女倆有默契都不再提那銀子的事情,只是再也不清灶下的灰了,除非滿出來,這才掃掉一些。

        白蘇芳每次燒柴時心都想,人生的希望就在裡面了。

        希望蘇鄞順利靠中舉人,考中貢士,進士,然後娶妻生子,她也不想出嫁,就跟母親一起帶小孩,一定很開心,哈。

*             *             *

        日復一日。

        春去,夏末。

        牛南村是小地方,並沒有牙行,牙婆每月三十才會來,收人,也賣人。

        白蘇芳特意挑七月三十這天休假,蘇鄞再一個月就要去省城考舉人,她得把人挑好了,訓練幾天,好替她們照顧白家的希望。

        對於白蘇鄞的事情,柳氏當然上心,所以也難得出門,跟著白蘇芳一起到南口小街的牌坊下等牙婆,已經有一戶人家牽著女兒在等,那女兒看起來才一歲多,父親神情淡定,母親眼眶卻是紅的。

        白蘇芳也不是第一次見了,她也不懂,家裡又沒有皇位要繼承,幹麼一定得生兒子,但古代人真的對傳宗接代超執著,養不起也要生,生了女兒就再生,一定要兒子,可家裡這麼窮,養不起怎麼辦,賣女兒啊。

        小女娃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命運,靠在母親腿邊玩著一條小手絹,神情很開心。

        白蘇芳很矛盾,她覺得買賣人是不對的,但自己現在又正要做這件事情,可若是聘人,沒有賣身契在手中,又怕對方不肯盡心,退一步說,除非開店,不然聘人真的很奇怪,她一直努力入鄉隨俗,不能讓別人看出她有什麼不一樣。

        「不一樣」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要是被人發現她是穿越過來的,搞不好會被拿去當祭品……

        腦子正在胡思亂想,一輛圍了深色帳子的馬車駛近了牌坊,一個中年婦人先行跳下來,穿著杏色秋襖,頭上一支金簪,動作很是俐落。

        牙婆看得也多了,直接就到那夫婦面前,「我姓孫,這是我的證明文書,是私牙,兩位這丫頭是要賣的吧?」

        女人不答,男人卻是一臉討好,很快點頭,「是,娃子的戶籍紙在這邊。」

        「我看看,這才一歲半啊。」

        「是,您發發好心,收了她。」

        那孫牙婆便蹲下身子,跟小女娃說起話來,問她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有些什麼人,小娃口齒伶俐,一一回答,孫牙婆又跟她玩了一會,確定小女娃手腳健全,站起來時神情頗為滿意。

        孫牙婆是來做生意的,當然不會說廢話,直接就講了重點,「你這娃還挺不錯的,不過實在太小了,還得吃我幾年飯才賣得出去,半串錢賣不賣?」

        那女人頓時流下眼淚,那男人嘖了自己的女人一聲,然後又腆著臉對孫牙婆道:「這半串錢還不夠打一斤酒呢,一串吧,這丫頭長得可水靈,等將來長大賣給大戶人家當妾室,可以值好多錢。」

        「好吧,那就一串。」孫牙婆往車子裡大喊一聲,「大丫,來把妳的新妹妹抱上去。」

        就見馬車後跳出一個七八歲的青衫女童,熟門熟路的牽起那小女娃,小女娃當然不肯,馬上躲到母親背後,青衫女童卻也是看多了,直接走過去,抱起人便往馬車去。

        小女娃的哭聲傳來,「不要,不要,招弟要娘……娘……」

        那女人眼淚簌簌而下,但看男人一臉不耐煩,卻也不敢哭出聲。

        孫牙婆讓兩人在女娃的戶籍紙上蓋上手印—— 那戶籍紙從此不再是戶籍紙,而是女娃的第一張賣身契。

        一切手續完成,孫牙婆拿了一串錢給男人。

        男人在手上拋了拋,「等會去打兩斤酒,再買半斤肥肉,好吃點油,妳啊,下回爭氣點,我家就我這麼一個兒子,妳卻老生女兒,那不是觸我霉頭嘛,要是再生女兒,小心老子不要妳。」

        那女人滿臉是淚,卻不敢反抗。

        白蘇芳看得來氣,但又不能說什麼,賣女兒在東瑞國合法,罵老婆在東瑞國也合法,老婆生不出兒子被夫家休棄,在東瑞國更是合法,她就算氣到爆炸,也沒立場去指責一件合法的事情。

        去追問男人「你不心疼孩子嗎」,當然不啊,看樣子他不是第一次賣女兒了,只可憐那女人,跟了這麼一個人渣。

        這種事孫牙婆看多了,根本不放心上,把新的戶籍紙收好,這便轉頭對上柳氏跟白蘇芳,「剛才待慢了,大姑娘是要賣了自己嗎?」

        這兩母女長得有八分相似,穿著都是一身補丁,頭髮也只是以木簪束起,鞋子都髒汙得發亮了,看樣子是窮中之窮,這種多半是要賣女兒給兒子娶媳婦。

        孫牙婆打量起來,大姑娘長得不錯,眉毛濃,修一修眉形就出來了,鼻子長得巧,嘴角彎彎,不笑也像在笑,這種臉討人喜歡,就是皮膚太差了,一點光澤都沒有,這就是長年吃不好才會這樣,整個人粗手粗腳的,優點是已經是大人了,是現成的人力,買給商戶當丫頭,或者養個半年,把頭髮養光澤,皮膚養好,再賣給富貴人家當妾室都不錯。

        柳氏聽得孫牙婆問,連忙搖手,「我們不賣女兒,我們要買個丫頭。」

        孫牙婆心想,這肯定是傾全家之力來給兒子買媳婦吧,她車上倒有四個年紀差不多的,只不過以後要在這鄉村野地生活,也不知道那些丫頭怎麼想,想想便朝馬車喊,「鳳子,招財,進財,大花,都給我出來。」

        白蘇芳就看四個丫頭一個接著一個跳下車,穿得都很樸素,但卻整理得十分乾淨,神情忐忑不安。

        「大姑娘,我車上就這四個合適些。」孫牙婆介紹自己的幾個人,「這個叫做鳳子,哥哥要娶親,爹娘為了湊聘金,便把她給我了,老家是種田的,別看她個子不小,務農卻是一把好手,下田翻地都會,也不怕日頭曬,夏天照樣能做。

        「這招財跟進財是姊妹,老家賣豆腐,因為她爹生病,她娘才把女兒讓給我,雖然沒下過田,但家裡活計都能做,砍柴、提水這些重活也行。

        「這個是大花,我孫牙婆講的是信用,也不想騙人,這大花已經嫁過人,是讓丈夫給賣出的,如果大姑娘只是要個幫手倒是不妨,大花能下田,能幹家務,但若是要給兄弟當老婆,這大花是不行的。」

        就見那大花低下頭,一臉委屈又羞慚。

        柳氏把白蘇芳拉到一旁,「芳姐兒,妳倒是瞧瞧,這鳳子好,還是招財、進財好?」

        「我瞧著大花好些。」

        柳氏大驚失色,「妳沒聽牙婆說那大花身子破了嗎?」

        「我們是給弟弟找人去照顧他的,又不是娶媳婦,身子破不破有什麼關係。」也不過就是一張膜而已。

        「娘這不是想著考完舉人,就給妳弟弟收房嘛,這樣讀書生娃兩不耽誤。」

        「娘,我們家窮啊。」白蘇芳哭笑不得,這問題她們明明討論過了,「女兒算過,那些錢真的只夠上省城跟上京,再多就沒了,您若是覺得挪一些先娶媳婦無妨,那弟弟進了京就得住差一點的房子,女兒就在客棧工作,那貴的地方跟便宜的地方可是差太多了,上房安安靜靜,要什麼有什麼,一般房間就鄰著大堂,從早上吵到深夜,飯菜味道還一直飄進來,這要怎麼讀書?我們家可沒錢讓弟弟再考一次。」

        「那也不一定要大花,娘看鳳子就不錯,清清秀秀,看樣子也規矩。」

        「那鳳子不想到我們家呢,您看,鳳子跟那招財進財兩姊妹,一看我們就馬上別開眼,她們想的是到大戶人家讓少爺看上當姨娘,不是在我們牛南村當農婦,可這大花不同,她看著女兒的眼神是帶著希望的,她想跟我們回家,這樣的人安分多了,退一步說,大花嫁過人,自然不會對蘇鄞起不該有的心思。」

        柳氏一凜,這倒也是。

        鄞哥兒年紀不小了,萬一丫頭不老實,誘得他縱情聲色,忘了讀書,那豈不是糟透了,這樣她拿什麼臉見老爺。

        老爺一定還惦記著他們,只是他們搬了家,老爺自然找不到了,等鄞哥兒高中,她就讓鄞哥兒大大方方回白家,認祖歸宗。

        是,什麼都比不上鄞哥兒讀書重要,丫頭還是老實點好,這大花既然被丈夫賣出,想必不會計較自家的苦日子,於是道:「那是,依妳的意思吧。」

        兩人回到牌坊下,四個丫頭都是十分緊張,鳳子,招財,進財三人臉上寫著抗拒,只有大花十分企盼。

        白蘇芳開口,「孫牙婆,我們就要大花。」

        孫牙婆覺得奇怪,但也沒多問,當時看大花長得不錯就買下,可沒想到因為是被丈夫賣出的,人人都怕她品行不端,很難脫手,現在好不容易有一對農村母女要買,總算甩脫燙手山芋,有錢賺就好了,還問什麼,馬上堆滿笑,「好了,妳們三人回車上,大花,妳給太太跟大小姐磕個頭。」

        白蘇芳連忙說:「不用磕頭。」

        但大花還是很快跪下,額頭叩地,「大花見過太太,見過小姐。」

        白蘇芳伸手扶,「快點起來。」

        「謝謝小姐。」大花起來,一臉歡喜。

        柳氏原本覺得大花不好,現在看她有規矩,知道自己的主人是窮人家,也不擺臉色,剛才還喊她「太太」,多久沒人這樣喊她了,在梅花府時,宅子的婆子丫頭因為離京城遠,白家管不著,都討好的喊她太太,柳氏嘴巴上雖然說不好,但內心也樂了一番。

        孫牙婆笑道:「這是大花的賣身契,四兩銀子。」

        白蘇芳給了銀子,小心翼翼收起賣身契,「娘,我們回家吧,大花,跟上來。」

        「是,太太,是,小姐。」

*             *             *

        大花就這樣在白家住下。

        白家就兩個房間,柳氏跟白蘇芳母女一間,白蘇鄞一間,現在大花來了,反正以後要服侍白蘇鄞,就讓她去睡那邊的地上。

        大花真能幹,準備雞食、餵雞不用說,柳氏身子不好,還會給她鬆鬆肩頸,三餐當然也不用忙了,大花一手包辦,煮起甘薯跟青菜湯真是又快又好。

        八月底,白蘇芳除了本來的一天假,又跟掌櫃多告假一天,要帶大花去梅花府找白蘇鄞。

        勤智書院的人見到白蘇芳大小包袱又帶了一個人的陣仗,就去把白蘇鄞喊了出來—— 書院總共有九百多名學生,其中秀才五十幾人,這次有十八人要去考舉人,考試雖然只寫一天文章,但前前後後卻得待上半個月,不是家人陪著就是下人陪著,守門人這幾日也看多來找人的,因此沒多問。

        白蘇鄞出來,見到姊姊自然高興,見到旁邊一個臉生丫頭,便知道這是買給自己的,他在省城備考時,這丫頭就洗衣煮飯、打掃家務。

        大花照例下跪見過少爺,白蘇鄞見自己穿著補丁衣服,她也沒有輕視,心裡也有一點安慰,十幾歲的年紀,說不愛面子是假的,這世間有誰不喜歡穿得體體面面。

        大花拿著一大一小兩個包袱,大的是白蘇鄞的,這幾日,柳氏裁了布,給兒子做了兩件新秋衣,要入城考試,還得拜過試官,總不好還穿著補丁的衣服,人要衣裝,平時在書院讀書就算了,進省城見試官絕對不能失禮,小包袱放的則是大花的一套換洗衣物。

        白蘇芳把銀子給了弟弟,又交代了要注意自己的身體,住最好的客棧,最好的房間,三餐都吃好些,該花的錢不要省,把自己養好了,這才能應付考試。

        白蘇鄞知道姊姊不容易,認真點頭應允。

        見弟弟聽話,白蘇芳略覺安慰,又讓大花好好伺候少爺,這便回頭上了馬車,趕在客棧關門前去投宿,隔天一大早,還是坐著馬車出城門,黃昏時分才回到牛南村。

        柳氏半年不見兒子,自然十分關心,問他是胖了還是瘦了,氣色可好,然後問起先生有沒有說鄞哥兒文章哪裡需要改進,白蘇芳含笑一一回答。

        能做的都做了,剩下就只能看老天了。

        大花跟著白蘇鄞入省城,白家又恢復兩個人,柳氏剛剛開始不習慣家裡多一個人,現在又不習慣家裡少一個人。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白蘇芳每天都很緊張,每兩三天就會夢見弟弟上榜或者落榜,不是興奮過度醒來,就是失落過度睜眼,然後忍不住想,自己都這麼緊張了,蘇鄞不知道壓力多大,可憐的孩子,等考完試讓他跟朋友去遊遊湖,散散心。

        九月底的時候,白蘇鄞帶著大花回牛南村了,說自己考得還不錯,在家待了幾天,又回書院去了。

        然後那一天,白蘇芳永遠不會忘記,她在大堂招呼客人,正跟幾個南召人介紹好菜,黃魚鍋子,紙包雞,珊瑚金鉤等等,大花飛快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大姑娘,得快點回家。」

       白蘇芳背後一涼,大花跑得這麼急,母親的身體一向不好,「是不是我娘怎麼了?」

        「家裡來了報喜的,少爺、少爺考上了。」

        「考、考上了?」

        「是啊。」大花一臉高興,聲音整個大起來,「少爺以後就是舉人了。」

        店小二跟四周客人一聽,都嚇了一跳,牛南村這小地方居然可以出舉人?

        舉人那是什麼,那可是準官爺的身分啊,不用交稅不說,名下還可以掛一百畝地不用繳糧稅,就算沒派官,日子也是輕鬆很多。

        大寶馬上把她手中的菜牌拿過,「去去去,我來幫妳點菜。」

        白蘇芳交過菜牌,內心還怦怦跳得厲害,「掌、掌櫃,我回家一趟行不行?」

        盛掌櫃笑著說:「妳這丫頭說什麼傻話,快點回家,幫我跟妳娘說一聲恭喜。」

        白蘇芳走了幾步,突然腿一軟,眼前一片黑,暈了。

        後來她在自己床鋪上醒來,這才知道,是大花把她背回來的。

        白蘇鄞去省城考試,還剩了一兩多銀子回來,柳氏便把那當作謝銀,給了報喜的人,又讓大花去殺了雞,鄰居周大壯的娘知道這好消息,把前幾年埋在土裡等著娶兒媳婦的酒挖了出來,讓報喜人飽足一餐。

        報喜人見這房子家徒四壁,居然就在旁邊養雞,雞屎味一陣一陣的,心裡對賞銀也不報多大期望,沒想到還有,雖然少,但不枉他跑這一趟,午飯雞肥酒香,也算不錯。

        白蘇芳知道後,心想,娘,幹得好!

        這個錢不能省,省了就是蘇鄞以後會丟人。

        舉人呢,哈哈哈,舉人!

        呼……不能激動,好暈,但是,她好高興,好高興!



【第三章】   白家人找上門

  白蘇鄞考中舉人這件事情,在牛南村一下炸開鍋,這窮鄉僻壤的,連里正都不願住的地方,也能出個準官爺?

  鄉里人心思純樸,都真心為白家高興,有幾家有男孩子的更是盤算起來,白蘇鄞也才念了幾年書就考上舉人,自家小子不知道現在努力一把來不來得及,每個月一兩銀子的束修雖然貴,但孩子的前程可比什麼都重要。

  大花見柳氏體弱,白蘇芳又暈了,不敢離開,直到白蘇芳晚點醒來,這才放下心,隔日天未亮就坐著借來的牛車出發前往梅花府給少爺報喜,沒想到黃昏的時候白蘇鄞搭著馬車回家了!原來發榜雖然只會派人到學子本家響鑼通知,但也會在牆外張榜,書院前一天就派了人去守著,確定名字後立馬快車回梅花府,所以白蘇鄞當天下午就知道自己高中了。

  高中,當然不能馬上回家,首先要謝先生。

  磕頭,然後給先生洗腳,再次磕頭,這一番忙碌下來,就是晚餐時分,只好在書院多睡一晚,隔天再出發。

  既然考上了,待遇就好的多,以前來往要自己去租馬車,這次書院把先生的馬車借給兩個考上舉人的學生回家報喜,托好馬的福,原本要一天半的路程,這回一天就到了。

  柳氏見到兒子,自然是悲喜交集,「鄞哥兒,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千言萬語說不出,便只能講這簡單的幾個字,胸口太滿,反而詞窮。

  白蘇鄞把母親扶坐至土床,跪下磕頭,「兒子不幸,生得異常,這十五年來辛苦母親了。」

  柳氏紅了眼眶,「說什麼話,都是娘沒把你生好,你不怪娘就了。」

  「怎麼能怪娘,母親為了兒子吃了多少苦,兒子是知道的,這回高中,總算回報了母親一次,母親放心,以後肯定讓您過好日子。」

  「我也沒想要過什麼好日子,便是求你們姊弟平平安安,成親生子,家庭和樂,這便什麼都好。」

  「兒子才十五,講成親還太早,不過母親放心,兒子肯定會娶個孝順的媳婦給家裡開枝散葉,若是情況允許,再收幾個姨娘,熱熱鬧鬧生一窩孩子,讓母親開心,小娃一個一個出生,那時恐怕母親做小衣服都忙不過來。」

  「要真那祥,就算針線不得閒,為娘也只有高興的份。」柳氏欣慰,「娘就是想看你有個好前程,然後子孫滿堂,對娘來說,那可比什麼都好。」

  「對了,姊姊呢?」姊姊就算沒辭去上品客棧的活計,現在也是下工時間了。

  「在後面燒菜。」 

  兩人說話間,白蘇芳已經捧著一盆甘薯跟一大碗菜湯過來,「娘,吃晚飯了。」及至看到弟弟,十分驚喜中又有著意外,連忙把吃食放在母親的土床邊,「怎麼這麼快回來?」大花現在應該只到半路。

  白蘇鄞把書院報榜的事情說了。

  「原來是這樣。」白蘇芳想,那大花可真白跑一趟了,「這回勤智書院總共幾個學子考上舉人?」

  「兩人。」

  「先生有沒有交代什麼?」

  「先生便是問我們有沒在打算要上京考貢士,另一人的表伯父在禹州當州官,說會替他打點,所以不打算考貢士,靠著表伯父幫忙,要直接當派官。」

  柳氏不贊同,「這也太呆了,都有了資格還不上京一搏。」

  白蘇芳心想,不會啊,如果有人給她一千兩,她肯定馬上把客棧的活計辭掉,那人既然有個州官表伯父,又何必去跟天下學子爭破頭。

  看白蘇鄞的表情好像欲言又止,白蘇芳覺得奇怪,「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沒講?先生知道你要考貢士了?沒有別的交代?」

  白蘇鄞頗為難,但在姊姊的火眼金睛下,還是開口,「先生說,貢士考試在明年秋天,我們牛南村跟京城距離遙遠,為了避免水土不服,最好是三月就出發,花一個月慢慢入京,然後在京城另外尋安靜處讀書,直到入圍。」

  白蘇芳心想,這個朝代的貢試竟仍在秋天,不過這也不重要,重點是京城什麼花費都高,安靜住處更是貴中之貴,但這錢絕對省不得,白家就賭這一把了,她原本是預計蘇鄞帶著大花五月出發,那冷嗓子給的金珠子除了路費外,大概可以在京城找個安靜客棧吃住三四個月,但現在書院的先生建議三月出發,那至少得再多五十兩才保險。

  她是沒五十兩,不過,盛掌櫃有,她簽五十個月奴工的活契,預支五十兩,然後讓盛掌櫃把田地掛在蘇鄞名下免繳糧稅,當作利息,這樣應該可以。

  她想想於是笑了,「這容易,姊姊有辦法。」

  「姊姊能有什麼辦法?」雖然考上了舉人,但白蘇鄞卻覺得自己真的很沒用,一個男子漢,卻什麼都要靠姊姊。

  白蘇芳笑著一把捏著他的臉頰,「從小到大姊姊可沒騙過你,安心吧,既然先生說三月出發好,那就這麼安排,這天下最期盼你能考上的,除了家人,就只有你的老師了,他說的話總不會錯的,我們就聽他的話。」

  白蘇鄞點點頭,在心裡暗暗了決定,一定要考上,一定要讓娘過上好日子,要讓姊姊不用再為了金銀操心煩惱,他要考上貢生,還要進殿試,以前他靠姊姊養,以後,他要撐起這個家。

*             *             *

  白蘇鄞在家裡住了幾天,又回梅花府的書院去。

  白家一切照常,柳氏跟大花看家,做點家務,白蘇芳去客棧工作,想預支是很好「想」,但真的要開口卻是有點難,白蘇芳磨蹭了一個月,這才紅著臉開口。

  盛掌櫃一口就答應了,也沒讓她簽奴工契,說就當借的,白家既然出了舉人,也不用怕不還,連欠條都免了,是白蘇芳覺得不妥,還是寫了借據,這才千恩萬謝的拿了那五十兩的銀票。

  回到家,那銀票總不能埋在灶灰裡,想想,便讓柳氏縫在自己的枕頭裡。

  柳氏縫著銀票,心裡也不免感慨,芳姐兒明明是白家小姐,卻要為了五十兩去跟人低頭,她自己不委屈,她這個娘的替她委屈,只希望鄞哥兒高中,這樣芳姐兒的身分就能抬起來,即便年紀大些,進士的姊姊也還是很好嫁的。

  「娘,可縫好了?」白蘇芳一身雞毛的進來。

  「剛剛收了線。」

  「女兒去後面洗洗手臉。」

  柳氏一臉慈愛,「去吧。」

  白家固定養雞,三個月賣一次。

  今天是雞商來收雞的日子,柳氏的身體不好到連撲騰的雞都抓不住,於是每次跟雞商約定的日子,總要挑女兒休假,不然就沒人綁雞,雞商只負責買,是不會幫忙綁的。

  白蘇芳把手臉洗乾淨,這便到瓦屋前跟母親一起摘菜。

  屋前這一小方菜園,還是剛搬來時附近幾個好心人見他們孤兒寡母幫忙翻的地,一年四季都能種植蔬菜,不然柳氏體弱,白蘇芳白蘇鄞當時年紀小,根本沒人能拿鋤頭,鄉下地方就這點好,什麼都能互相幫忙。

  跟柳氏摘了幾把菜,又挖了幾塊蕃薯,這就是白家的晚餐。

  這時跟他們收雞的雞商駱大叔趕著牛車過來,兩邊都買賣好幾年了,熟門熟路的,客套話也免了,收了這家,還有下家,自然得快快快。

  駱大叔跟著白蘇芳到雞棚點雞,五隻綁一起,一百零二隻,共十兩銀子,然後又給了他們一百一十隻小雞,是三個月後要來收的,白蘇芳千恩萬謝的收下這些小雞,幸好有這些雞可以養,母親的參片這才有著。

  駱大叔的幾輛牛車都還沒走遠,又有一輛青帳馬車過來。

  白蘇芳覺得奇怪,牛南村通常只有在南口小街那邊才會有馬車,還是很偶而才會有,馬車怎麼會出現在他們這種農地中?

  難不成是來找蘇鄞的?

  這倒是可能,說不定蘇鄞考中舉人,朝廷發了些東西來呢。

  是什麼,布匹,還是吃的?希望是兩袋上好的棉花,家裡的被子實在太破舊了,眼見快過冬了,換上新的棉花,晚上才好睡暖。

  那馬車在泥土路上搖搖晃晃,然後還真的在白家前面停下來。

  很快一個紫衣丫頭下來,放好凳子,把車幔捲上,馬車裡慢慢下來個老婦人,約莫六十歲上下,頭髮半白,但精神很好,衣服看起來是絲綢做的,上面還繡有花紋,頭上插著比筷子還粗的純金髮釵,耳上大大的珍珠,兩隻手腕各戴玉環,整個人散發出一種金錢堆砌出來的感覺,完全不像會出現在這鄉間的人物。

  老婦人過來問道:「您是白家姑娘?」

  白蘇芳莫名,您?舉人姊姊威名這麼大嗎?困惑之餘還是點點頭,「我是。」

  老婦人屈膝行禮,規規矩矩的道:「老奴沐氏見過五小姐。」

  蛤?五小姐?不是白蘇鄞舉人的姊姊?五小姐是什麼鬼?

  正在奇怪,卻聽得柳氏驚呼,「沈、沈嬤嬤?」

  那沈嬤嬤抬起頭,一臉堆笑,「畫眉,好久不見了。」

  柳氏快速走過來,滿眼企盼,「沈嬤嬤,是二老爺派您來的嗎?二老爺,是、是要來接我們母子回去的嗎?」

  沈嬤嬤含笑說:「正是。」

  柳氏欣喜過度,正想說什麼,眼前一黑,暈了。

  白蘇芳連忙把母親拉起,紫衣丫頭也過來搭把手,兩人一人架一邊,把柳氏扶回床上,探了探鼻息,呼吸還算穩定。

  白蘇芳見母親昏迷,神色就不太好看,「母親身體不舒服,沈嬤嬤還是請回吧。」白家的人真的是衰神,一出現母親就暈了。

  沈嬤嬤陪笑道:「老奴懂一點醫理,不如讓老奴幫忙鬆鬆手腳跟肩頸,也許很快就醒來。」

  白蘇芳雖然氣這個沈嬤嬤,但也不想拿母親的身體開玩笑,「那就有勞了。」

  沈嬤嬤又福了福,這才進屋。

  不得不說,沈嬤嬤還真有一手,又捏眉頭,又掐人中的,床上的柳氏果然慢慢睜開眼睛。

  白蘇芳撲了上去,「娘,您醒了,先含個參片。」說完自床邊摸出一個小瓶,從裡面拿出一片薄薄的人參片讓柳氏含著。

  「我、我這是怎麼了,對了,我像看到老夫人身邊的沈嬤嬤。」柳氏突然一驚,睜大眼睛,「沈嬤嬤?」

  「老奴在。」

  「真、真是你?」

  「是,畫眉,不對,現在應該叫你柳姨娘了,老夫人說你生子有功,提為姨娘,以後便是二房的正經姨娘了。」

  「老夫人提我為姨娘?」柳氏又驚又喜,然後眉頭深鎖,「二夫人能答應嗎?」

  「二夫人不答應也不行,這可是老夫人親口說的,二夫人哪能拗得過老夫人,老奴恭喜柳姨娘,以後您就是有名份的人了。」

  柳氏聽著高興,呼吸又急促起來。

  白蘇芳連忙說:「娘,您別聽了,休息休息,我跟嬤嬤去外頭說話。」

  柳氏點點頭,芳姐兒雖然是女兒身,但這幾年可是她撐起這個家,聽她的不會有錯。

  白蘇芳一邊把人往外帶,一邊想,這是白家找人來著?什麼時候不好找,偏偏蘇鄞中了舉人才來?這會不會太巧了?

  臥室出來就是正廳,一張缺角的破桌子,兩張板凳,除此之處什麼也沒有,地是泥地,屋頂是木頭,雨要是大一點,恐怕還會漏水——沈嬤嬤自然看在眼中,心想,這種困窘的情況下,居然還培養出一個舉人兒子,舉人哪,張大人的兒子都快五十了,還在考舉人,六爺卻十五歲就高中,這畫眉也真不簡單。

  白蘇芳替她用竹杯倒了水,沈嬤嬤連忙說不敢,但五小姐已經倒了,又不得不喝,只能喝了表示尊敬。

  白蘇芳雖然對白家不希罕,但還是很想知道白家的事情,「嬤嬤說的那個老夫人,就是我的祖母?」

  嬤嬤回答,「是,老夫人是平陽國公府的小姐,直到現在都跟娘家關係緊密。」

  哇哦,白家老夫人居然是國公府的小姐,那白家到底是什麼來頭啊?

  「母親絕口不提從前,我對幼時的記憶也是模模糊糊,你跟我說說白家事情。」

  沈嬤嬤躬身道:「是。」接著便娓娓道來,這一說就是半個時辰。

  白蘇芳聽得超驚奇,原來白家還真有來頭,赤馬候府是也。

  老候爺就是她的祖父,已經於年前過世,老候爺夫人就是剛才的白老夫人,兩人雖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婚後卻恩愛異常,老候爺有幾個通房,卻沒人有生孩子,府中只有正妻所生的兩男兩女,兩個女兒自然已經出嫁,長子白忠之,老候爺過世後襲爵,成為新的赤馬候爺,正妻黃氏為候府夫人。

  次子白忠良,娶妻趙氏,生有一子二女,另外有幾個姨娘,嫡庶加起來共六名兒女。

  大戶人家,爵位只有一個,老二通常得自己找出路,白老候爺跟白老夫人給次子找的路是經商,對,沒爵位,有錢也很好,靠著候府的名義,做什麼生意都好賺,可是他們高估了兒子的智商,白忠良雖然不蠢,但也不聰明,不會賠錢,要賺大錢卻也是萬萬不能。

  為此,趙氏沒一天不埋怨丈夫,一樣是白家媳婦,怎麼大嫂那裡那樣多好東西,自己卻沒有,讓他去跟老夫人說。

  白忠良怎麼可能為了妻子就要母親開庫房,被念煩了,乾脆外出做生意,數月不歸,兩個通房一起帶出門,一個畫眉,一個心眉。

  兩個都是家生子,也都是溫順性子,白忠良在這兩個通房之間,可是過得十分愜意,偶而才回家,卻沒想到在回家時,心眉有了,趙氏便理所當然把心眉留下,白忠良再次外出時,就只剩下畫眉這丫頭。

  白忠良對畫眉有幾分真心喜愛,所以有孕後沒把她帶回家,趙氏善妒,他又不能時時看著,帶回家不等於自己把孩子送給趙氏砍殺嗎?

  於是他就把畫眉留在梅花府,買了丫頭僕婦照顧,想說生了兒子就接回來吧,卻沒想到生了個丫頭,丫頭也好,總歸是自己的女兒,幾個月後他又到梅花府去,這回一住半年,畫眉當然又有了,為了孩子,當然最好在外頭生,只是這一胎雖然是男嬰,卻是個長短腳,老候爺聽聞後很不喜,不准他把母子三人接回來,他一向就是沒什麼用的人,父親一生氣,他也就怕了,沒再提接人的事情。

  沈嬤嬤說得很婉轉,但白蘇芳還是懂,這人就是沒擔當的,親爹生氣,就不管自己的女人跟孩子。

  人不來就算了,連月銀都不給,這就太爛了,憑著他候府二老爺的身分,一個月給個十兩不算難啊,居然就放著不管。

  「既然都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怎麼又想起我們母子三人?」白蘇芳問,這很重要,她要問清楚,等母親或者蘇鄞問起,她才能回答。

  沈嬤嬤彎著身子回答,老候爺過世後,老夫人開始吃素抄經,可還是睡得不太好,前陣子去請示國師,國師說一家子有人流落在外,氣有個缺口,所以怎麼吃素抄經都沒用,讓老夫人把人接回來,好好對待一家人。齊了,府裡的氣自然會不同了。

  「這麼說,白老夫人是想要一家團聚,這才接我們回去?」

  沈嬤嬤陪笑,「那是自然,人年紀大了,就想子孫滿堂,老夫人這陣子一直念著五小姐跟六爺,一心想一家團圓。」

  白蘇芳一笑,「嬤嬤可知我今年幾歲?」

  「五小姐今年十七?」

  「那你還拿這些話來誆我?」

  「老奴怎敢騙五小姐。」沈嬤嬤惶恐。

  「你既然知道我十七,想必也對我們查詢了一番,你真覺得一個七歲開始在客棧幹活的人會相信你這番話?我可不是小孩子,更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

  白蘇芳看著沈嬤嬤那老臉閃過一絲尷尬,更覺得自己的想法是對的,「沈嬤嬤若是連基本的誠信都沒有,那就請回吧,我們家可不是一定要回白家才能活,我已經在這牛南村待了十年了,再繼續待下去也沒問題,地瓜好,菜葉香,剩飯剩菜我也吃得習慣,我可不求白家的富貴。」

  她沒說的是,現在是白家的富貴來求她。

  這白家放任他們母子十幾年自生自滅,現在沒個道理,一句輕飄飄的話就想接人回去,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沈嬤嬤苦著一張臉,「五小姐,這、這老奴說的是真話。」

  「你就裝吧,你不說實話就自己回京城去,我們母子三人,一個也不會跟你走。」

  沈嬤嬤被白蘇芳弄得沒辦法——

  出發前,老夫人可是三令五申要她務必把人接回,否則就打得她兩個月下不了床,她一定要完成任務才行。

  沒辦法,她只好壓低聲音道:「老奴這就說了,可五小姐聽過就算,千萬不要再跟人提起,不然老奴恐怕會被老夫人活活打死。」

  然後便說了。

  原來赤馬候府只有五世爵位,白忠之就是最後一世,等他一死,白家就打回白身,不會有俸祿,宅子也要還給朝廷,人脈?有爵位才有人脈,當了普通人,誰管你有哪些姻親呢,退一步說,那些姻親恐怕也避之唯恐不及。

  於是白家這二三十年很重讀書,希望子孫能考個功名,把富貴延續下去,偏白忠之讀書不行,就是一個普通人,白忠良更糟,比普通人還笨。

  實在沒辦法,只把希望放在下二代。

  白忠之有三個兒子,白忠良有兩個,這五個孩子一個比一個平庸,大爺白驄人生得偉岸,就是通過童生然後開始漫長的考秀才旅程,今年已經二十六了,還在考秀才,讀書不行,孩子卻生了一串。

  兩房後面的四個兄弟,白玒,白玢,白管,白珅,一個比一個普通。

  白老候爺一直很煩憂,終於有一天,他聽到一個好消息,他那個叫做白蘇鄞的庶孫以十二歲的年紀考過秀才——他其實一直有在留意柳氏母子的消息,只不過他心腸很硬,孩子不夠出色,他絕對不出手幫忙,就這樣看他們搬家,看他們吃苦,看著十八歲的庶孫女在客棧工作,他也沒有感覺,直到白蘇鄞考上舉人,白家兩代共七個男人都無法做到的事情,一個庶孫卻做到了。

  白老候爺走前告訴白老夫人,等自己過世,就把白蘇鄞接回來,他們母子三人若是有埋怨,就怪到他身上,白家的爵位沒有下一代的,得有個功名當官,白家才能繼續下去,白璁幾個孫子若有個兄弟在朝堂,就算平庸,人家也不會欺到頭上來。

  沈嬤嬤雖然壓低聲音,白蘇芳可是是聽得清清楚楚,對嘛,人絕對不會突然想起一個人,沒好處,誰會想起他三個。

  不過這白家也好笑,真把自己當成什麼了不起的人物,要人回去,他們就得回去嗎?蘇鄞現在前程大好,何必回去白家看人臉色。

  「沈嬤嬤來這裡一趟辛苦了,不過你也看見了,我家窮,沒賞錢給你,請回去轉告白老夫人,我們一家三口以前在白家不存在,以後也不會存在。」

  沈嬤嬤一臉懇求,「五小姐即使不替自己想,也得替六爺想,六爺就算考上貢士,進士,沒人打點前程,那也是枉然,別的不說,十幾年前有個進士第八名,因為沒人打點,現在還在客棧等禮部發派,三天兩頭去禮部轉,但誰理他?」

  「可是王丞相的孫子不過是個貢士,卻已經拿到外放的肥缺,您說,這跟實力有關嗎?沒有,跟運氣有關嗎?沒有,跟背景有關嗎?有,除非您有把握六爺能中狀元,榜眼,探花,讓皇上留下印象,不然進十幾名,皇上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六爺若是不認祖歸宗,老奴剛剛說的那個第八名,就是六爺的將來。」

  這沈嬤嬤厲害,白蘇芳不稀罕白家,但稀罕弟弟的前程,她知道「關係」一向很有用,但居然這麼有用?

  若能助蘇鄞輕易發派到官位,展開新人生,那還拒絕白家嗎?當然不,傻子才拿弟弟的人生跟白家賭氣,蘇鄞吃的苦夠多了,好不容易有條快捷方式可以走,她這個姊姊沒資格替他說不需要。

  他對自己的腿一直很自卑,早一天出仕,他的心病就能早一天治,不再是個跛子了,是個官老爺。

  自尊?有,但不能用在這種時候。

  白蘇芳來到這裡,好日子沒過幾年,然後便是無盡的苦日子,七歲開始洗碗洗菜,十歲開始端菜上桌,被客人罵過嫌過,也被打翻的菜湯燙過,吃客人的剩菜早吃得沒自尊,對她來說,能到手的好處比什麼都重要。

  沈嬤嬤察言觀色,知道自己說到點上了,於是再接再厲,「可若六爺回到白家,就算考不上貢士,那也是舉人,能派官的,赤馬候爺的親侄子,還愁前程嗎?科考不過是錦上添花,五小姐帶著柳姨娘跟六爺回府,一方面府中庫房好物甚多,柳姨娘可以調養調養身子,京城的好大夫多著呢,都能請來給柳姨娘看身子,再者,府中院子地多,安靜又清幽,最適合準備科考,候爺認識不少名士,也能請過來給六爺當陪席,有老師指導,可比自己埋頭苦讀要快得多,書讀得越透,考上貢士的機會也就越大了。」

  白蘇芳心一動,對了,京城還有好大夫。

  母親身子弱,若能得到好大夫跟好藥調養,要恢復如常生活也不是不可能,別的不說,至少把手腳冰冷的毛病治好。

  母親的手腳冰冷太嚴重了,夏天勉強還行,冬天總被自己冷得睡不著,然後因為晚上睡不好,白天精神就差,不是走路絆倒就是磕到桌子,手上腿上總是青青紫紫,可饒是身體疲倦,躺上床依然會因為手腳冰冷而睜著眼睛。

  她別的也不求,把這個治好就行了,讓母親好好睡上一覺。

  白蘇芳要收回前言,她希罕白家了,因為希罕母親的身體,希罕蘇鄞的前程。

  柳氏是一直想回白家的,白蘇芳也贊成回白家,白蘇鄞被大花從書院叫回家,不過十五的年紀,當然聽母親跟姊姊的話。

  沈嬤嬤知道了十分高興,要她說,牛南這小瓦屋真的什麼都沒有,也不用收拾,三人跟著她上馬車便是,能快一天是一天,沒想到一家三口卻不願意,理由在她看來也不可思議,說要跟鄰里——告別。

  沈嬤嬤就不懂了,六爺現在已經是舉人,準官爺的身分,白家怎麼還跟那些鄉下人來往,但跟五小姐過招後,知道五小姐脾氣硬,因此也不好阻止,六爺脾氣雖然沒那樣大,但除了柳姨娘跟五小姐的話,誰都不聽。

  唉,府內的人知道她要來牛南村時,還覺得是簡單差事,是啊,她自己也覺得簡單,這母子三人肯定痛哭流涕的感恩,馬上收拾跟她回京,老夫人會獎賞她辦事能幹。

  沒想到卻不是那麼一回事,只有柳姨娘高興,五小姐那裡她可是費了半天唇舌,搬出了替六爺求前程跟柳姨娘調養,這才說動五小姐點頭。

  原以為六爺十五歲懂得不多,沒想到他問話也絕——

  「白二老爺跟白二夫人可有說什麼,我娘回去是給白二夫人作伴,還是給她當下人使喚?」

  沈嬤嬤再三保證,有白老夫人在,不會讓柳姨娘受委屈,白蘇鄞卻是不信,後來她又說:「少爺是舉人,二夫人就算不喜歡柳姨娘,也得看您的面子,不可能太過的。」

  白蘇鄞這才收起懷疑神色。

  果然窮人家的兒女早當家,大爺二爺那幾個,都年過二十了還一個比一個好哄,爺不過才十五,問話卻是一針見血。

     沈嬤嬤雖然覺得五小姐跟六爺麻煩,但忍不住又想,這兩個孩子真比白家那幾個出色了,年紀小,當姊姊的想著母親身體跟弟弟的前程,弟弟開口不是問自己,是怕回京城母親會受委屈,這畫眉真會教孩子,就算二夫人嚴厲,但她有這一雙貼心兒女,以後肯定有好日子。

  白家實在是窮得太窘迫了,於是每人只收拾了自己的衣服,白蘇芳又去灶底把冷嗓子給的那包金珠子挖出來,柳氏也把縫在枕頭裡的五十兩銀票拿出來,還給了盛掌櫃。

  盛掌櫃知道他們要回京投親,看著白蘇芳長大的他也替母子三人高興,還讓廚房炒了幾個菜,讓他們帶在路上吃。

  與鄉親們一一道別後,馬車慢慢駛離牛南村。

*             *             *

  白蘇芳小時候過得還算可以,沒想過自己後來會過得那樣窮困,可當她窮困了十年,又沒想過會回京,本家還是候府。

  她懷裡藏著那袋金珠子,心想,到了梅花府就給母親、弟弟,還有自己買幾套新衣服,既然要回本家,原不能穿得這一身補丁,佛要金裝,人要衣裝,他們這半路認親,跟半個外人也差不多,穿得乾淨整潔點,省得讓人看不起。

  雖然肉痛,但這錢不能省。

  成衣可貴了,可又不能買布在馬車上做衣服,貴也得買買買。

  卻沒想到入住梅花客棧的第一天晚上,服侍沈嬤嬤的那個紫衣小婢來敲她跟柳氏的房門,說候爺夫人交代,讓她帶一張銀票給柳姨娘。

  白蘇芳接過,居然是五百兩。

  紫衣小婢規規矩矩的行禮,「候爺夫人要婢女帶話,這點零用讓柳姨娘路上買點東西,都是自家人,請柳姨娘不用客氣。」

  白蘇芳拿著銀票,心想,這候爺夫人可是比白二夫人要實際多了,據沈嬤嬤說白家官路已經到了盡頭,現在蘇鄞中舉,前途大好,說不定白家以後就靠他了,這時候不跟母親打交道,還等什麼時候。

  收不收?收!

  老話一句,骨氣不能當飯吃,銀子可以。

  候爺夫人既然送銀子給她,那就不會有歹意,至少比起白二夫人,她更願意讓他們母子三人回家。

  她打算花這筆錢請個隨行嬤嬤,一路教會他們基本的生存法則,至少得知道衣料怎麼分,菜要怎麼點,順便說一下官銜之間的關係,才不會一進府裡就鬧笑話。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2-15 04:5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11 11:31 PM 編輯

【第四章】   態度不一的親人

  經過一個多月,馬車總算進入京城,他們從南口進入,但赤馬候府卻在京城偏北,照沈嬤嬤說,得在城南客棧休息一天,明天再走一天才會到。

  白蘇芳心想也好,休息一天,讓她們洗洗澡,明天進入赤馬候府也有精神些。

  沈嬤嬤老了,這長途奔波實在熬不住,晚飯也不吃,早早上床睡了。

  柳氏有點暈車,也是早早躺下,白蘇芳想著母親既然休息,自己就不好在房內吃晚飯,於是留下大花看顧,扮了男裝之後,到白蘇鄞的房間,讓弟弟陪自己在客棧大堂吃。

  這一個多月,他們住了三十幾個客棧驛館,不得不說,那些都不能跟京城比。

  上品客棧有十張桌子,已經是附近二三十里最大的客棧了,但他們今天住的這一間聞香下馬樓,桌子只怕有五六十張,而且還兩層樓,真不知道小二怎麼分派的,忙歸忙,卻井井有條。

  兩人選了二樓靠窗的桌子坐下,點了板栗燒雞,醋溜黃瓜,一品豆腐,玉竹心子四道菜,甜點是紅豆水晶餃,然後一壺雲霧茶——她在梅花府聘了一個竇嬤嬤,竇嬤嬤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懂得多,白蘇芳也從不問為什麼,學就是了,於是一個教得快,一個學得快,一路行來,每天都有不同的客棧可以練習點菜,經過一個多月的特訓,白蘇芳也知道該怎麼點肉,怎麼點菜,要配什麼茶跟點心,當然,跟那些直正的大戶小姐不能比,但至少挑不出毛病。

  至於最困難的口音反而不算什麼,柳氏本就是京城人,姊弟倆跟著她進的自然是京城官話,是到了牛南村這才另外有了牛南口音,但只要是在家,說的就是官話。

  吃飯時間,四周很是熱鬧,京城民區開放,牛南村的客人從來沒有女人坐在大堂吃飯,但京城卻有,還不少。

  白蘇芳吹著秋日涼風,內心道這是最後的自由日了,有一好沒兩好,她既然希罕大宅的醫藥跟西席,相對的就得符合大宅的規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姊姊,你對白二老爺還有印象嗎?」白蘇鄞問,表情很是複雜。

  白蘇芳也懂,孩子對父母有天生的孺慕之情,但他們日子過得太苦,又難免埋怨白家的不聞不問。

  她給弟弟夾了一筷子豆腐,笑說:「都已經進京了,要改口喊了爹,蘇鄞,姊姊知道你心裡不舒服,也沒讓你真把他當爹看,就當成親戚,白家供你好環境讀書,然後赤馬候府給你安排前程,還給娘治病,你呢,則回報以功名,以後白家有困難,便幫上一把,雖然誰也不礙誰,但誰也不就著誰,這樣就好了,當然,如果父子天性,你能打從心裡愛他敬他,姊姊也是替你高興的。」

  「姊姊呢?不恨他嗎?」

  「恨一個人太費事了,對方不痛不癢,卻搞得自己不高興,何必呢,有時間恨他,我寧願拿一樣的時間來孝順母親,慈愛弟弟。」

  白蘇鄞想了想,「是我魔怔了。」

  「你不是魔怔,是太認真,姊姊不正經,看事情反而簡單——你給我好處,我給你好處,大家不用當家人,就當合作夥伴就行,你明年考貢士,不管有沒有考上,至少都是舉人的身分,赤馬候一定會替你安排出仕,母親更簡單了,一定是一入府就開始調養,我們已經把好處都先拿了,不用怕他們耍賴,反而是白家要怕我們翻臉不認人。」

  她沒說的是,竇嬤嬤跟她講,舉人的身分是真的很好用,到時候如果白家真處處刁難容不下他們,隨便找個富戶寄住,那富戶都會高興得上天,不少窮困的學子入京準備考貢士,都是拿著身分投靠不認識的富戶,可跟準官爺有交情,那些富戶都求之不得,全家上下以禮待之。

  白蘇芳看得出來弟弟對親情有期望,所以才會這樣患得患失,不像她,她前世看得多,幼年也對白二老爺有印象,知道他誰也不愛,愛的只有自己而已,可是若因為蘇鄞的出色,讓他開始像個父親,圓了蘇鄞的親情夢,倒也是好事。

  為了讓蘇鄞開心,她絕對不會去戳破現實。

  給弟弟倒了茶,白蘇芳笑說:「沈嬤嬤說,白家現在五個爺,讀書最厲害的就是大爺白璁,但二十六歲了還只是個童生,但蘇鄞你可是十五歲的舉人,比那幾個出色多了,能給二房爭光,爹一定高興的。」

  白蘇鄞低聲說,「我可不希罕。」

  白蘇芳暗笑,這不是傲嬌,什麼是傲嬌,十五歲還是個孩子呢,對父親的感覺本來就會複雜,不希罕是真的,但希罕也是真的。 

  這時候店小二把板栗燒雞,醋溜黃瓜送上,白蘇芳給弟弟夾了雞腿,然後另一隻夾入自己碗裡,這便開吃。

  白蘇鄞見姊姊吃飯,也覺得飢腸轆轆,拿起了筷子。

  兩人邊吃邊聊一些路上風光,讀萬卷書真的不如行萬里路,詩詞中的大山大水若沒親眼見過,真不知道磅礡至此,玉佛寺的誦經塔高聳入雲,茶翠山的竹子溫潤如玉,席天江的夕陽飛鳥更是畫卷傳達不出的美景。

  姊弟兩人都沒出過遠門,說起風景,倒是把剛剛的煩悶忘了,你一言我一語的,講得正高興,突然間底下街道傳出鑼聲,幾人一面敲打一面喝「安定郡王經過」、「安定郡王經過」。

  擺攤的小販好像聽到閻王一樣,連忙把攤子往後拉,有的甚至躲到大樹後,一下讓出一條乾乾淨凈的大馬路。

  就見一頂皇家才能用的明黃八人大轎經過,奇怪的是轎子四周居然還有樂隊,一路絲竹之聲不斷,幾個歌女咿咿呀呀唱著,男腔女腔都有,隱隱約約還聽到有人拍手,大讚好聽,唱大聲點。

  那幾個歌女一聽,更加賣力了,帳中之人許是心情好,居然跟著唱了起來。

  這是皇家人士吧,天子腳下怎麼如此誇張,皇帝出巡都還沒樂隊呢,也不怕讓人參上一本。

  白蘇芳跟白蘇鄞沒見過這陣仗,面面相覷,客棧其它人卻是見怪不怪,自顧喝酒吃飯,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

  旁邊一個商人打扮的人湊過來,「兩位小兄弟第一次看到安定郡王吧?」

  男裝打扮的白蘇芳點點頭,「是,還請大爺跟我們兄弟說說。」

  那商人就愛講話,等的就是這句,於是把自己的茶杯拿過,倒了一杯雲霧茶,這才說:「安定郡王是敬王爺的庶子,這敬王的生母是當年的蕭嬪,蕭嬪這輩子的運氣都用在給先皇生兒子這份上了,不是很受寵,卻也懷上龍胎,敬王爺九歲出宮,十六歲成親,共有三個兒子,嫡長子出生沒多久就病故,嫡次子便是現在的世子,這位安定郡王是喬姨娘生下來的兒子,十分優秀聰穎,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平時也愛騎馬練劍,樣樣出色,五歲時便破格被皇上封為郡王,這可是百年來沒有的待調,就連王妃對這庶子也另眼相看,疼愛一如親生,當時不少王公貴族想給自家女兒定下這娃娃親,說來也真風光,後來是王妃親自把自己的侄女許給這庶子的。」

  白蘇芳點點頭,這古代嫡母要是把娘家女許給庶子,那對庶子來說可是大大的肯定,庶子是要感恩戴德的。

  一目十行,過目不忘,這太厲害了,簡直就是狀元候選人,那麼厲害的人怎麼會行事浮誇,轎子旁邊要跟著樂隊,這實在太荒謬的,引人注意也不是這樣。

  那胖大商人喝了半打茶,繼續說:「但這安定郡王八歲時跌入水池,燒了一個多月,再醒來就成了半個傻子。」

  「半個?」還有半個的?

  「就是半個,說他傻嘛,偏偏還認得字,曾經繡娘見他不懂事,原本該繡五彩稚雞的衫子改添了簡單的白兔,他一狀告到敬王妃那裡,那繡姐被打了十個板子後趕出王府,小兄弟說說,他聰不聰明?」

  這樣說來,好像也挺聰明的啊。

  「就是。」胖大商人一拍大腿,「可說他聰明嘛,這轎子旁邊跟著樂隊歌女,還一路跟著唱,這安定郡王越大越待不住府中,一年有七八個月在外遊覽名勝,歌女跟樂手是走到哪帶到哪,去個茅房都要聽曲,天子都沒這等儀仗,正常人哪做得出來這種事情,皇上都不好意思跟這個侄子計較。」

  白蘇芳嘆息,「不過他倒也無辜,原本好好的人有大好前程,卻因為一場落水變成這樣,他那姨娘呢?可有其它的同母手足?」

  「倒是有個同母妹妹,不過母親是個姨娘,哥哥又那樣,處境大概也是不好了,年紀都快到了,敬王妃也不替她張羅婚事,敬王爺又忙於朝效,總不能拿這點小事情去煩他。」

  白蘇芳奇怪,「嫂嫂不護著她嗎,好歹是自己的親小姑。」小姑娘不好跟嫡母提,安定郡王妃是敬王妃的娘家人,跟自己的親姑姑提一聲總不難啊。

  「嫂嫂?」胖大商人一臉奇怪,「安定郡王沒成親啊。」

  「那你剛剛說王妃把自己的侄女許給了安定郡王?」

  「安定郡王變成大孩子,婚事自然不成了,敬王妃可是鎮國大將軍唯一的女兒,幾個兄弟最差的也是官拜七品,有品官家的嫡女,怎麼肯嫁給一個這樣的人,婚期將至,便開始生病,然後退了婚事,不過她既然跟安定郡王定過親,朝堂上的人怕得罪敬王爺,自然不敢娶,後來是嫁一個民間富商,雖然跟她的出身不配,但只要丈夫知冷知熱,總還能過上日子,不像嫁給安定郡王,那真一輩子毀了。」

*             *             *

  兩輛馬車在一座碧瓦朱甍的大宅停下來,紅門銅環,旁邊兩隻石獅子,張著嘴巴十分威猛,那雌獅腳旁還雕了一隻小的,模樣可愛,圍牆裡的大樹十分茂盛,不少樹葉枝椏都長到圍牆外,在白牆上留下影子。

  沈嬤嬤拿出對牌,守門的便開了側門,讓馬車進去。

  白蘇芳掀開簾子一角,心想,這門還真不是普通的大,側門都這麼誇張,正門不知道有多寬,這跟她去北京旅遊時看到的那些王府也沒差多少,十分宏偉。

  就這樣進候府了,說不緊張是騙人的,但看母親跟蘇鄞都不安,她自然得裝沒事。馬車進門後便停了下來,正覺得奇怪,沈嬤嬤過來掀起簾子,「五小姐,六爺,柳姨娘,可以下來了。」

  柳氏深吸一口氣,快二十年了,沒想到自己還能回到這裡,而且是以姨娘的身分,這些年不知道老爺過好不好,還有爹娘跟弟弟,弟弟一定娶親了吧,日後有機會,她要回去看一看。

  三人下了馬車,沈嬤嬤道:「五小姐、六爺、柳姨娘跟老奴去松鶴堂拜見老夫人,竇嬤嬤與大花跟著小荷先下去吧。」

  從梅花府到京城的路上,白蘇芳跟竇嬤嬤相處得很好,眼見要進白家卻沒信任的人,更是一力挽留,竇嬤嬤一方面是喜歡白蘇芳,另一方面自己也無兒無女無牽無掛的,要是能陪著這小姑娘,將來給她帶娃娃,好像也不錯,於是便答應留下來了。

  於是紫衣小婢小荷把竇嬤嬤還有大花帶往西側,沈嬤嬤帶著白蘇芳等三人朝東側去。

  「柳姨娘,」沈嬤嬤開口,「你許久沒回來了吧?」

  「是啊,快二十年了。」柳氏語氣滿滿的感慨。

  「十幾年雖然不短,可府裡也沒翻新過,你肯定不陌生。」

  「是不陌生,一切好像是昨天一樣,也不怕沈嬤嬤笑話,我真沒想過有一天能回來,還是以姨娘的身分。」姨娘呢,二夫人善妒,她們幾個通房從來不敢去妄想姨娘名份,都只是過一天算一天,十幾年說起來那麼長,但是轉眼就過了。  

  沈嬤嬤陪笑說:「六爺這麼有出息,柳姨娘肯定是要享福的。」

  此時幾個僕婦伺候著一個錦衣小孩子跑過來,小孩約莫六七歲,頭上扎了個衝天炮,手上拿著波浪鼓,為了不讓大人抓,—下往左,—下往右,笑得可大聲了,僕婦也不是真抓不著,逗那孩子開心呢,一個個的假裝追不上,嘴巴喊著「少爺等等老奴」。

  沈嬤嬤小聲說:「那是二爺的長子。」

  白蘇芳迅速在腦海搜尋起來,二爺白玒是大房的庶子,生母姨娘,娶妻熊氏,熊氏所出三子一女,白玒讀書沒讀出個名堂,但做生意卻還不錯,幾座茶莊經營得有聲有色,不時還會辦賞詩會,讓京城知名的詩人在茶莊牆上提字,增添風雅。

  看看也真難為那些僕婦了,明明伸手就能把那熊孩子揪上,還要假裝自己沒辦法,苦苦討饒。

  偌大的園子隱隱飄著秋桂的香味,混在空氣中,那香味是得十分醒神,白蘇芳覺得聞到那味道,熏了一天馬車的煩悶也去了不少。

  沈嬤嬤一路給他們說,這是菊園,這是梨園,這是梅園,有的賞花,有的品酒,有的宴客,功能各有不同。

  這院子比白蘇芳所能想像的都還要大,心想,白家這麼有錢,白二老爺卻斷了他們母子三人的金援,也是夠狠了。

  不過算了,他們來這裡是做利益交換,又不是求親情,過去都過去了,不要想。

  終於,在一座大院子前,沈嬤嬤停了來,守門婆子見是沈嬤嬤,也沒阻攔。

  前庭約莫有一箭之遙,左邊是花圃,右邊是涼亭小池,沿著白色牆壁種了一排粉紅色的木芙蓉,深秋雖然蕭瑟,因為那木芙蓉,園子顯得十分繽紛,生氣盎然。

  幾人走過雕著各種花的抄手遊廊,然後在大廳的格扇前停下,沈嬤嬤對守門丫頭說:「還請去稟告老夫人,柳姨娘、五小姐、六爺來給她老人家請安。」

  那丫頭開了格扇進去,不一會出來,把兩側都打開,「柳姨娘、五小姐、六爺,請進。」

  白蘇芳隨著柳氏身後進入,老實說,她已經不緊張了,因為從下馬車到現在,她已經想了好多,現在不只是他們有求於白家,白家也有求於他們,彼此的立場是一樣的,她又沒吃過白家一口飯,不用理虧,更不用害怕。

  大堂居中而坐一個老婦人,頭髮銀白,妝容整齊,黛眉紅唇,無一不精緻,滋頭珠翠,錦衣富貴,臉上有些微笑意。

  柳氏心神激動,—進去就跪下,「奴婢柳氏見過老夫人。」

  「好好好,起來,這幾年可吃苦了?」

  「不苦的,奴婢見老夫人身體安康,比什麼都高興。」

  「還是你乖。」白老夫人笑著說:「忠良那幾個通房,我就說過你最聽話,果然不錯,把孩子教得這麼好。」

  白蘇芳知道,接下來就輪到他們姊弟了——路上兩人自然也已經商量好,既然來投奔,那就不用客氣。

  骨氣是什麼?能吃嗎?

  不可以。

  但前程能不能吃?

  能。

  他們來,是想依靠赤馬候府的勢力給個好安排,自然得好好相處,當然,哪怕日後白家沒落,白蘇鄞官路亨通,他們也會秉持著有來有往,拉他們一把。

  兩姊弟把柳氏扶起,然後行禮。

  「孫女蘇芳見過祖母。」

  「孫兒蘇鄞見過祖母。」

  「好,好,好。」白老夫人笑咪咪的,親自走下來把兩人扶起,「祝嬤嬤,去把我準備好的那兩匣子拿過來。」

  一個胖嬤嬤去了一會,回來手上捧著兩個匣子,一個紫檀,一個黑檀,外面都以鑲金裝飾花紋,光是匣子恐怕就要上百兩。

  白老夫人說:「紫檀的給丫頭,黑檀的給小子。」

  白蘇芳跟白蘇鄞當然是收下了,異口同聲,「謝謝祖母。」

  白老夫人臉上微笑,內心也鬆了一口氣——老實說吧,雖然鄞哥兒是個舉人,但如果對白家心有埋怨,把他叫回來這步棋就不算好。

  現在不管兩姊弟是識時務還是貪富貴,結果都不壞,這人哪,只要面子上過得去,那日子就能過得去。

  她給鄞哥兒,準備的是鋪子十間,一間約莫有十兩到十五兩的進項,每個月百兩以上,當一個舉人的零用錢,那是綽綽有餘,等日後認識朋友,要出門交際,都能自行支出不用跟父母伸手,會方便許多。

  給芳姐兒準備的是翡翠頭面一副,金絲頭面一副,鳳銜珠釵,蝴蝶白玉釵,珍珠手串,另外有銀子兩百兩,跟一般千金小姐能在生日時收到的東西差不多。

  眾人於是坐了下來,丫頭上了三沸的太平猴魁,又上了櫻桃蜜餞,藕粉圓子,桂花定勝糕,芸豆卷等四品甜點,椒鹽餅,油酥豬絲,四喜餃子,菱角醬油等四品鹹點。

  白老夫人見白蘇鄞相貌端正,舉止大度,心裡已經喜歡,雖然是跛子,不過那又怎麼樣,璁哥兒,玒哥兒,玢哥兒,管哥兒,坤哥兒,好手好腳就是不會讀書,明明跟他們說了,現在的赤馬候府就是最後一世富貴,若是沒拼出個前程,將來日子就難過,可也奇怪,他們就是不怕。

  但鄞哥兒不同,這舉人就是準官爺,日後高升當上一品,誰還會嫌他是個跛子,只怕高門大戶都想把嫡女塞給鄞哥兒當妾室,鄞哥兒的正妻嘛,當然是選她娘家人,弟弟的親孫女今年十四,配鄞哥兒正好。

  這考來的前程跟捐出來的前程可不能比,考來的能高升,要是有本事入了皇上的眼,要個品級不難,捐來的卻是沒有上殿的福分,一輩子只能是那樣的取務,她雖然想過要給幾個孫子指官,可畢竟是國公府的出身,心高氣傲,實在不想做這種事情。

  這鄞哥兒可是白家的希望,白家的面子都靠他了。

  「老夫人。」一個丫頭進來,「六小姐燉了梨子湯給老夫人。」

  白老夫人笑說:「就是你們的嫡妹。青丫,讓她進來,以後都是一家人,可得好好相處。」

  不一會兒,一個少女走入大廳,上身一件雲雁啄花錦衣,下身是八寶百褶裙,頭上戴著翠鳥多寶,兩手都是成色上好的玉手鐲,見到白老夫人就撲了過來,「祖母好生偏心,有客人來了就不管孫女兒了。」

  「這便是你五姊跟你六哥,過去見見他們。」

  白蘇芳快速回想起沈嬤嬤說過的話,白二夫人趙氏生有一男二女,兒子叫白管,今年二十歲,已經成親,大女兒白織,已經出嫁,小女兒白芯,今年十五,女子中原本排行老五,但現在多了自己,變老六。

  所以這不是她的六妹妹,還是她的嫡妹,雖然進來便無視他們母子三人,但白蘇芳也不怕,這個家最大的就是白老夫人,只要她對他們好,他們就誰都不用怕。

  白芯是嫡女,當然不會在意柳姨娘這個下人,可是對白蘇芳跟白蘇鄞都是知道的,母親最近很惱怒,為的就是他們母子。

  爹爹的通房雖然不少,但只有姨娘因為生了兒子被提上來,二房向來都只有一個姨娘的,沒想到現在又多了一個,祖母說新回來的哥哥是個舉人,什麼舉人,還不就是個跛子嘛,以後誰嫁他誰倒霉。

  「蘇芳姊,蘇鄞哥哥,這一路過來辛苦了。」

  白蘇芳跟白蘇鄞站了起來,異口同聲,「見過妹妹。」

  「唉呀,鄞哥哥這是怎麼了?」白芯故意大驚小怪,「怎麼站得這樣奇怪,這腿一長一短啊,唉喲,莫不是妖怪轉世,不然怎麼腿長成這樣,真難看,要嚇死人了。」

  白蘇鄞錯愣,他從有印象以來就生活在牛南村,那裡民風純樸,眾人見他腿不方便,只有憐惜,言談說話總是避開他的腿,從沒人嘲笑過他。

  到了梅花府的勤智書院,他又奮發讀書,書院嘛,向來是文章說話,眾人都知道讀書不易,誰的文章得到先生讚賞,那說話便能大聲,所以他在書院也沒受過羞辱,白芯這樣惡意的言語,是十五年來第一次聽,一時之間不知道這怎麼反應。

  白蘇芳盈盈一笑,「出生時大夫說能治,只不過要一筆銀子,白家當時不管我們母子三人,吃飯都有問題,當然不可能治病,這腿就不方便了,我有時候想起,都覺得可惜,要是爹當時管著我們吃喝就好了。」

  白老夫人聽了,臉色一沉,這不容易氣氛不錯,正想說起鄞哥兒明年考貢士的事情,白芯卻是提醒了三人,白家負了他們——明明知道有孩子,連吃飯的銀子都不給,看看白家有多狠,於是不悅道:「芯姐兒,喝你的茶,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白芯卻不知道白老夫人在生什麼氣,還想撒嬌,「祖母,明明是芯兒嚇到,您怎麼還責備芯兒!您看鄞哥哥的腳,真的很嚇人。」

  真不知道哪來的鄉下人,衣服布料比起她的丫頭都不如,這個五姊姊頭上的簪子,那玉的成色真的太差了,不知道是五兩還是十兩的便宜貨色,給她身邊的大丫頭翡翠恐怕都嫌丟人不敢用,她居然就這樣插在頭上了,這樣還敢稱是她的哥哥姊姊,給她當下人,她都嫌他不體面。

  白老夫人嘴角下垂,面如鍋底,「這是你的五姊姊,那是你的六哥哥,還有,那是你爹的柳姨娘,不管你喜不喜歡,以後都要一起生活,一筆寫不出兩個白字,以後你再提鄞哥兒的腿,提一次我就罰你半年月銀,要是你不怕沒錢,那就給我上山念佛去。」

  白蘇芳在竇嬤嬤的教育下知道,京城大戶的上山念佛,那就是逼女子出家,短則三五個月,長則三五年,山上可不是這些千金大小姐住得慣的地方,石床破被,夏熱冬冷,三餐寡淡,若不是有定性的人,根本待不住,白老夫人這話可說得狠了。
 
     白芯一驚,不敢再說,「孫女錯了,祖母不要生氣,芯兒剛剛燉了梨子湯,祖母喝喝看。」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若是不能跟芳姐兒跟鄞哥兒好好相處,天天給我燉梨子湯,你也是個不孝的。」

  白芯咬咬嘴唇,實在是怕祖母生氣,於是到了白蘇鄞面前一禮,「哥哥,妹妹在這邊給你賠不是,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原諒妹妹這一回。」

  白蘇鄞雖然生氣,但心想自己好歹是個男人,怎麼能跟女人計較,便道:「六妹妹不用在意。」

  白芯鬆了一口氣,還好這鄉下人性子不大,不然自己這回就吃大虧了,想來討好祖母還惹得祖母不高興,「祖母,跟鄞哥哥道歉了,您也別生芯兒的氣了,把梨子湯喝了吧,可燉了一個多時辰呢。」

  白老夫人這才拿起湯匙,喝了幾口,再用絹子抿抿嘴,白芯見狀,鬆了一口氣,心裡卻是更討厭柳氏三人。

  白芯的梨子湯其實還沒好,會急著端來是因為聽下人說柳氏母子三人入門了,白二夫人畢竟是正房,怎麼能把一個姨娘放在眼中,於是便讓女兒過來瞧瞧。

  白老夫人雖然喝出味道不對,但想到白芯剛剛道過歉了,已經學到教訓,也不想再下她面子,畢竟也是從小養在跟前長大的,如果不是事關白家前程,她剛才也不會對這個嫡親孫女這麼嚴厲。

  青丫又進來道:「老夫人,到了。」

  白老夫人聽到,臉色總算好了些,點點頭。

  不一會,青丫就領著一個瘦小的婆子進來,灰白色頭髮用金釵盤住,耳上戴著金花耳環,衣服也乾乾淨淨,看得出來是個體面的嬤嬤,柳氏一見,摀住嘴巴,眼淚便流了來,全身顫抖不已。

  這是她的親娘。

  快二十年不見,娘的臉孔好像一點都沒變,但又像老了很多,這麼多年她都不能承歡膝下,連自己死活都不能告訴母親一聲,真不孝,真不孝,嗚。

  她還在白家二房當通房時,母親是在候爺夫人黃氏那邊做事,看母親這身,候爺夫人這幾年應該還是挺重用母親的,總之,別吃苦就好。

  柳嬤嬤見到十幾年沒見的閨女,眼睛也是紅了,但老夫人在,不敢造次,還是規規矩矩行了禮。

  白老夫人心想,幸好這麼多年白家對柳嬤嬤都不差,不然這步親情棋可就沒辦法走了,「柳姨娘,以後你就跟著主母趙氏在惠暄院過日子,我們候府裡的哥兒姐兒多,大嬤嬤不夠,就不給你派嬤嬤了,另外派四個丫頭給你,姨娘的月銀是一兩,芳姐兒,你就住睛和院,院子都已經打掃妥當,這柳嬤嬤就是你的貼身嬤嬤,大小事情由她指派便是,另外我會再派個王嬤嬤給你,那是我的陪嫁丫鬟,會好好照顧你的,另有四個大丫頭,八個粗使丫頭,庶女的月銀是三兩,每個月會由你大伯母那邊派出。」

  白蘇芳躬身,「謝謝祖母。」

  看到母親跟那同樣姓柳的嬤嬤兩人都在流眼淚,內心大抵知道,這應該就是自己的外婆了。

  對,這才是見到親人的反應,白老夫人見到他們始終笑吟吟的,但真正想念一個人,看到的時候是會哭泣的,像母親那樣忍得全身顫抖,像外婆摀住嘴巴不敢出聲。

  外婆眼淚流不停,可望著她跟弟弟的時候,淚眼又充滿慈愛跟驚喜,白蘇芳幾乎在第一時間就喜歡上自己的外婆,那個瘦小老婦人的眼神就是很想衝過來抱一抱自己。

  「至於鄞哥兒,就住在萬書齋,那是你祖父以前的書房,除了藏書萬卷,一進還有三間大屋,後頭也有下人房,你還沒成親,三間大屋夠住了,跟你姊姊一樣,兩個嬤嬤,四個大丫頭,八個粗使丫頭,現在離貢試也不到一年,就先別出門了,好好讀書,祖母已經給你請到大儒賀賢之當西席,賀家已經住了進來,等你這兩日緩過舟車勞頓的疲倦便開始上課。」

  「謝謝祖母。」

  白蘇芳想起一件事情,「祖母,我們在牛南村還帶來一個竇嬤嬤跟一個丫頭大花,孫女想讓竇嬤嬤去服侍姨娘,讓大花去服侍鄞哥兒,鄞哥兒去考舉人時就是大花跟在旁邊的,她一直很妥當。」

        白老夫人實在是不喜歡那個什麼牛南村帶來的下人,但想想不過就是小事一件,如果這樣能讓鄞哥兒心理舒服點,她願意讓步,「那好吧,就按照你的意思。」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2-15 04:5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11 11:45 PM 編輯

【第五章】   學習生存技能

  白蘇芳覺得她的人生有過兩次大戰鬥,一是出生在這個東瑞國,一次是回到京城赤馬候府。

  她跟著竇嬤嬤已經學習了一路,原本想說考試不行,抱抱佛腳應該還成,不要出糗就好,沒想到差得遠了,白老夫人派下的王嬤嬤嚴厲,督促著她認珠寶,認衣料,彈琴沒學個三五年不成曲子,那至少得知道一些經典曲目,若是哪日要點曲子,才不會出錯,畫畫也得知道門派,齊派,吳派,豫派,筆法差在哪,茶水是三沸還是五沸也得喝得出來。

  這些東西放在牛南村,她學十年也不會,但她知道這些學問都是生命攸關,她丟臉,母親跟弟弟都丟臉,不想讓至愛之人難堪,所以學得特別快。

  其實她本來也就不笨,當初念的可是堂堂台大法律系呢,當年還是以榜首之姿進去的,入學那天風光了一把,大四就考到執照了,她也執業了一年多,真的很痛苦,每天接觸到的不是詐騙就是家暴,因為一直感同身受,所以一直不開心,然後閨蜜勸她別幹了,家裡不缺錢就做點輕鬆的。

  後來她看到有間動物醫院在徵助理,以為是幫掛號就可以,想說小動物好,小動物可愛,毛茸茸的最治癒了,沒想到助理的工作包羅萬象,從接電話到手術都要幫忙。

  第一次站手術台,她只覺得頭昏眼花,三十秒不到她就不行了,胃裡翻江倒海,內心想著一輩子再也不要吃肉,同事安慰她,以後會好的,小動物們身體不舒服,它們雖然不會講話,但有X光片可以幫助診出問題,手術過後小動物就會恢復了,他們是在做好事哪。

  她覺得怎麼可能會好,那麼可怕耶,雖然有麻醉,但感覺就是很痛,想起來就脖子涼,機器咻咻咻,她啊啊啊。看到她癱在牆邊,醫生跟同事都笑了。

  她已經從律師事務所逃了一次,她不想再逃第二次,所以隔天她準備好又上台了,當然還是不到一二十秒又把東西交給同事下來。

  接下來有一個多月她都只負責掛號。

  然後有一次一隻被緊急送來一直乾嘔的貓,檢查過後發現拋吞了玩具球,迅速手術,貓咪也很快就退麻醉了,主人抱著貓哭哭啼啼,說真的很謝謝他們,這隻老貓已經陪了他十幾年,他們救了他的家人。

  她突然找到這份工作的意義了,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她不知道怎麼的,再也不怕上手術台。

  雖然她遞東西的手勢還不熟練,跟醫生之間也沒有默契可言,醫生不開口,她就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可是,她不怕了,她甚至在考慮要不要回去考獸醫。

  慢慢的,她開始跟醫生有了默契,手術不需多言,看的手術越來越多,她甚至知道下一步會做什麼。

  不怕血了。

  不怕刀了。

  可惜人生沒有早知道,要是知道自己有天會穿越被生出來,她應該學做普拿疼才對,她要是能在東瑞國做出普拿疼,那就能當神醫了。

  古代醫療真的很不發達,一個發燒可能就要人命,如果古代有退燒止痛藥,不知道可以改變多少人生。

  然後她還要把所有的中外流行金曲都學起來,要是她真的記了上千首曲子,到了東瑞國就可以當名作曲家啦,她可以把蔡依林跟愛黛兒的歌都賣出去,人人看到她都尊稱一句,白先生,哈哈哈。

  獸醫助理在古代用處真的不大,畢竟古代又不可能都貓貓狗狗動手術……啊,不對,她在上品客棧救過個人啊,靠的就是她無數台手術的磨練,冷靜,沉著,雖然滿頭大汗但是沒有暈倒。

  給她銀子跟金珠子的冷嗓子,雀斑臉,還有那個叫啥來著?朱貴!

  冷嗓子真是好人,給她這麼多錢,蘇鄞能到省城考試,多虧了他,要是自己哪日學會畫像,就把他的樣子畫下來,供個長生牌位,畢竟蘇鄞再怎麼會讀書,古代科考雖然說是讓天下學子翻身,但那也僅限有錢的學子,窮到寸步難行的那種,就只能像他們家一樣,等偶然發生的好運。

  這輩子作夢都沒想過一天就能賺十一兩,隔天報信就有金珠子。

  是說那三人不知道什麼來頭,竟然引得南召人追殺。

  不過也輪不到她這外人擔心啦,憑冷嗓子的長相跟隨手灑錢的豪邁,應該就是古代的人生勝利組了,根本不需要她的祈福……

  「五小姐專心些。」王嬤嬤的聲音響起。

  白蘇芳連忙收回飄遠的思緒,暗罵自己,都什麼時候了還想這些,她現在可得好好學會技能才好生存,於是定下心,專心在茶杯上,三沸?還是五沸?仔細品嚐過後,她慢慢說出自己的答案,「四沸?」

  王嬤嬤老臉露出欣慰,「五小姐學得真快。」

  白蘇芳心想,王嬤嬤也是老奸巨猾,茶不是三沸就是五沸,她居然拿了四沸的來考自己,幸好自己相信直覺,不然就要被騙了。

  但退一步說,她是很感謝王嬤嬤的,她就是個中途認回的鄉下庶女,這睛和院若是沒有白老夫人信任的王嬤嬤坐鎮,自己恐怕沒這麼舒適愜意。

  赤馬候府雖然只有兩房人,但個個不簡單。

  大老爺白忠之,也就是她的伯父,現在的赤馬候爺,候爺夫人黃氏因為相貌不佳,有孕交代後,白忠之就再也不進她的房,所以只得了一個兒子白璁。

  白璁她見過,一個普通的好人,挺和善,但除了這個優點之處,其它大概都不值得一提,啊,有啦,生了一堆孩子,才二十六歲就已經生了八個,做生意不行,生孩子倒挺行,白忠之因為不喜歡黃氏,對這嫡子頗為應付,對嫡子那個孩子感覺也頗為生疏。

  然後是符姨娘生的白玒,這姨娘美貌過人,又會撒嬌,年過四十還是膚色白皙細膩,宛如二十餘歲,加之身段窈窕,很得白忠之喜歡,連帶著對白玒也十分上心,這白玒的六個孩子在白忠之心中那才是親孫,不過也由於寵愛過度,六個排開都是一群熊孩子,要多熊,有多熊。

  符姨娘還有兩個女兒,都已經出嫁。

  然後是許姨娘的白玢,寄讀在紫新書院,三個月才回一次家。

  最後則是李姨娘的白靜跟白雅,白靜已經出嫁,白雅今年十五,正當說親的年齡。

  大房就這些人了,大房對他們母子三人的態度都是「哦」,真的,白蘇芳想了很久該怎麼形容,想到的就是這個字,哦。

  知道了,隨便,不介意,沒關係等等等。

  白蘇芳覺得這樣很好,也不用當家人,當親戚,或者當室友就行,感情本來就不可能途中生出,真要說的話,大伯父對他們還不錯,感覺得出來有歡迎,不過她很明白,這當然也不是基於親情的立場,而是基於互惠的立場,白家幫蘇鄞,蘇鄞將來有了好前程再扶白家,這樣兩方的富貴都穩了。 

  然後就是二房了。

  她爹白忠良,不是她在說,真是一臉的不忠不良,吊梢眼,薄嘴唇,一看就是個無情無義的長相,真不知道娘親喜歡他什麼。

  見到她跟蘇鄞,也很直接的說:「可得好好念書,將來給赤馬候府爭光」,母親消瘦的身體,蘇鄞不方便的腳,好像都沒看到,他們過去十幾年過著怎麼樣的日子,連問都沒問,只揚下那句話就說「你們要跟幾個兄弟姊妹好好相處」,好啦,看得出他很想逃避自己不負責任這件事情,她也就不戳破他了。

  再來是她的嫡母趙氏,也就是白芯的生母,不得不說趙氏真的是很美,放在現代絕對可以當明星還大紅的那種,但也許是善妒,整個人散發出一種不愉快的氣場,見到三人嘴角雖然彎起,臉上卻是一層飛霜,「畫眉啊,沒想到你這麼有本事,一個女人也能把一兒一女拉扯長大。」

  白蘇芳還沒反應過來,竇嬤嬤已經躬身,「老奴竇氏見過二夫人,柳姨娘是老夫人親允的名份,老夫人點了頭,這天底下就再也沒有大丫頭畫眉,而是姨娘柳氏。」

  竇嬤嬤,幹得好!

  真不愧是大家族待過的,她剛剛只覺得有點怪怪的,但卻無法反應,還是竇嬤嬤強,雖然實際經驗比什麼都重要。

  趙氏雖然不悅,但下人都在,她若要發脾氣,傳到老夫人那裡倒顯得她理虧,哪有媳婦公然跟婆婆作對的,於是只好忍氣,「我給你在二進收拾了間屋子,母親交代了,你跟裘姨娘以前就是好姊妹,以後就一塊作伴,既然當了姨娘,自然是要立規鉅,今天就免了明早開始吧。」

  裘姨娘就是以前跟著白忠良出府的心眉,生了兒子白珅後,被提了做姨娘,然後又生了一個女兒白儷,今年十四歲。

  此處二房還有一個姓萬的通房,生了個女兒白蜜,今年十二,那通房幾年前病故,白蜜便由裘姨娘照料。

  白蘇芳覺得裘姨娘人也太好,主母這麼厲害,真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卻還肯替人照顧女兒,除了自已的親外婆柳嬤嬤之外,就只有在裘姨娘臉上看到欣喜,看得出來母親跟這裘姨娘以前是真的很好了。

  裘姨娘在赤馬候府過得安穩,母親卻是每日青菜甘薯,然後兩三天吃一次上品客棧的剩菜,這樣過了十幾年,母親看起來活生生老裘姨娘一大截,不過裘姨娘雖然頭髮烏黑,身段豐腴,氣色卻不算太好,想必是趙氏厲害,壓得她喘不過氣,生活上又沒什麼可以抒發的地方——白珅今年十七,十五歲時已經訂親,不過那未婚妻的祖母過世了,身為嫡孫女得守孝三年,白珅也只好等了,老夫人便給了兩個通房,但都喝著藥,裘姨娘想抱孫子,卻也不敢去跟老夫人提這件事情。

  白蘇芳入住睛和院後,在王嬤嬤的打理下,院子運作得相當好,四個大丫頭服侍的妥妥當當,八個粗使丫頭也都各盡本分,王嬤嬤管大事,她的外婆柳嬤嬤就管她吃吃喝喝。

  入住第二天,有繡娘來量身,然後隔天一早就送了一套秋服過來,流彩雲紋對領上衣,百蝶紫綃裙,寶珠香鞋,大丫頭很快給她打扮起來,梳妝,更衣,成色極好的玉簪把頭髮盤起,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就像以前看到的那些仕女圖,不禁感嘆,果然人要衣裝,她穿起這身富貴,看起來就像個千金大小姐,如果不摸她的手,不知道她手中長繭,會以為她就是在白家長大的。

  繡房很給力,晚上又送了三套,之後陸續送來二十餘套秋服,然後各色冬服開始進來,都是白蘇芳從沒見過的。

  以前她在牛南村,那是一文一文算的,饅頭一文,餛飩湯十文,最便宜的靛布,一尺二十文,現在這些,她估計一套衣裳至少都要三十兩,她覺得很多了,抽斗都要放不下,因為像白芯那幾個白家小姐,一天要換兩套衣服,有時候三套。

  白蘇芳真不懂大戶人家的邏輯,既然是最後一世富貴,又希望兒孫無憂,省點不好嗎?做那麼多衣服在府中換來換去,真的很有事,還有,光是她吃飯就是四葷四素,兩湯兩甜品,根本吃不完那麼多,想到要倒掉,她就覺得超浪費,好心痛。

  然後她的外婆柳嬤嬤就跟她說,這就是門戶。

  門戶需要派頭,需要排場,一日開始省,下人嘴碎傳出去,馬上會變成赤馬候府變窮了,他們在朝堂、在京城的地位都會就得很尷尬,若已經娶妻嫁人的也就更累了,還等著談婚事的,恐怕就談不到什麼好婚事了。

  白蘇芳心想,門角真的太多了,所幸王嬤嬤忠於白家,知道怎麼做對白家最好,然後外婆疼她疼到心肝裡,更不可能坑她了。

  至於舅舅,母親說過她有一個弟弟,這回路上都說著想見面,講來講去都是姊弟倆感情有多好,父親早早過世的家庭,他們怎麼跟母親相依為命,卻沒想到舅舅早就走了,十幾年前外出辦事時被暴走的馬匹踏死,成親不到一個月的妻子見要守寡,趁著府中宴客門禁鬆,收拾細軟跑了。

  外婆很可憐,女兒跟著二老爺外出做生意,剛開始還有訊息,後來沒了,然後兒子又被馬踏死,也沒留下個血脈給她當寄託,槁本死灰的過了十幾年,沒想到居然讓她等到女兒回來,還帶回外孫跟外孫女,雖然她是個下人,見到人也是規規矩矩喊著柳姨娘、五小姐、六爺,但誰不知道他們的血緣關係。

  她總是讓外婆燉湯,然後命她送去萬書齋,這樣外婆就能光明正大的去看蘇鄞了。

  白家雖然處處不單純,可是想到外婆,她就覺得自己回來對了。

  難怪母親這麼想回來,除了想念那個無良二老爺,應該也是想見見自己的母親,母女天性,那不是時間跟距離可以拉遠的。

*             *             *

  京城的書館茶樓,最近最津津樂道的就是赤馬候府迎回失散的五小姐跟六爺的故事,說書人各個是講得口沫橫飛,竟似人人親眼目睹,白二老爺當初跟這柳姨娘如何因為誤會而分開,如何又奇蹟重逢,白二老爺如何不顧妻子反對,一定要把這受苦的母子三人帶回白家云云。

  然後這柳姨娘多麼出色,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生活,兒子居然在十五歲高中舉人,這可真不得了,聽說這六爺最近在準備考貢士,若是能上,就有福氣進大殿讓皇上親自考校了。

  然後再說說這五小姐,哎呀,十七歲了,聽說白老夫人下了命令,讓白二夫人最近多帶這庶女出去走走。不管是成親這等大宴,還是吟詩這種小會,都帶出門,讓各家太太看一看,務必在六爺貢士科考前把她嫁出去,為什麼呢,因為萬一六爺明年考上了貢士,卻被人知道有個十七歲的姊姊尚未成親,白家會被議論到死。

  女子大齡未嫁,肯定是老夫人刻薄,二夫人虐待,白家人見不得這庶女好,為了白家名聲,五小姐一定要在明年秋天前嫁出去。

  所以白蘇芳開始密集出現在京城各宴會上。

  趙氏雖然不想替這庶女張羅,但老夫人都發話了,也不敢違拗,只好隔三差五的命人過來要她打扮打扮,陳大人家,薛大人家,金大人家,一戶一戶,一天賞菊,一天賞盆景,連賞字畫這種事情她都帶著白蘇芳去,就是要告訴京城的富貴太太,我家有個閨女十七歲,還未訂親,快來個人把她娶回家啦。

  白蘇芳已經給自己做過很強的心理準備了,穿越首要守則,入境隨俗。

  古代姑娘嫁不嫁?嫁,所以她得嫁。

  古代姑娘能不能自己挑?不能,所以她也不能。
 
 如果在牛南村,她可以不要成親自己過日子,或者如果沒回白家,她也能如此,可是她為了母親的調養跟蘇鄞的前程回來了,既然對白家有所求,他們也的確給母親請了太醫,每天熬藥調養,給蘇鄞一個安靜的院子讀書,還請來大儒當西席,白家這麼有誠意,她就不能做出讓白家丟臉的事情。

  她是赤馬候府的五小姐,雖然是庶出,但有個舉人弟弟,說不定還會有個貢士弟弟,進士弟弟,相信趙氏不會亂給她說親,不然老夫人也饒不了她。

  唉,今天是啥來著?敬王府的品茶會。

  聽說王府剛請來一個擅長筆茶藝的茶娘,敬王妃很是喜歡,所以邀請了十幾位官夫人到王府品茶。

  白蘇芳現在已經很了解古代的貴人,不秀真的會很難過,買了名畫,要秀,買了名琴,要秀,請到好廚子,要秀,對,就是要秀,不然別人怎麼會知道自己多有錢,跟現代人迷戀一模一樣,只不過古代人比較麻煩,要舟車勞頓。

  她覺得這些人應該開庫房比一比就好了,一下茶會,一下花會,好累。

  饒是如此,她還是在大丫頭的協助下打扮起來,她的四個大丫頭,湖雲,湖柳,枕流,漱石,湖柳原本叫湖芳,因為她這個五小姐也有個芳,所以就改名叫做湖柳,四個丫頭中,頭兒是湖雲,她二十多歲了,說是不想嫁人,這才一直留在府裡服侍。

  四個大丫頭一直服侍得她很妥當,在這點上她很感激白老夫人,她相信人都是仔細挑過的,不然她一個鄉下人,嫡母又不喜歡她,要給她使絆子太容易了,只要少提醒她一點,她馬上會出錯。

  穿起煙紋掐花錦衣,月白銀線百褶裙,天氣冷,另外加上兔毛披風,因為是敬王府,選了一套翡翠頭面然後戴起手套,感謝她開始進出宴會場合時已經是深秋,大家都戴手套,要不然姑娘們都愛握手顯親熱,一握手,她的繭子就藏不住,雖然外婆已經天天給她用牡丹油揉搓,手背皮膚是好了很多,但手心的繭子太厚,沒恢復得這麼快。

  打扮妥當,王嬤嬤很滿意,「湖雲,把五小姐的包袱拿著,跟著出門。」

  包袱裝的是她的兩套衣腿,雖然只是個品茶會,但一定會吃一頓飯,飯後要換一套衣服,再來小聊,至於另一套是預備的,預防有人打翻茶水濺到,有錢人家規矩多。

  她是庶女,又是晚輩,在府裡當然沒轎子,雪花一片一片落下,卻只能撐把紅傘,白蘇芳一邊抖一邊走,忍不住加快腳步,到了惠暄院,嫡母趙氏卻還沒好,白蘇芳已經習慣了,她出門赴宴七八次,趙氏沒有一次不讓她等,沒關係,等是嗎?那就等,反正遲到要跟敬王妃道歉,也是趙氏開口。

  好不容易趙氏打扮妥當,兩人便坐了趙氏的轎子一起到了車棚,上了外出的大車,這便出門了。

  這是白蘇芳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進入王府,赤馬候府是夠富貴了,但那富貴真的跟王府不能比,光是前庭就有一個足球場大,雪色白得很磅礡。

  沒有哪一戶的車棚可以同時容納客人的馬車,於是馬車都是沿著外牆,按照官階品級排好的,然後從側門進入,再由下人帶入大廳。

  冷!

  一個足球場的花園是很有氣勢,很有派頭,但也意味著她必須走過這麼大的地方,她好想念睛和居,想念她的貂毛被,想念她的暖爐,想念她的湯婆子,她只想窩在被窩裡聽外婆唱小曲兒。

  「白二夫人,白五小姐,請跟奴婢來。」一個青襖丫鬟確認過請束後,極為有禮的準備帶路。

  白蘇芳心想,快,我一點都不想時間站在這裡,我想進入燒有地龍的屋子。

  正努力維持平靜,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聽到樂聲。

  敬王妃除了秀茶娘,還要秀琴娘?不是啊,這聲音不只琴娘,還有嗩吶之類的各種樂器才能發出這麼多聲音。

  幻聽嗎?她因為太冷出現耳鳴?

  就見那青襖丫頭臉色不太對,「白二夫人,白五小姐,還是跟奴婢走吧。」

  白蘇芳才聽到有人大喊「安定郡王回來啦」,「安定郡王回來啦」,然後令人錯愕的事情發生,敬王府的大門開了!

  大門通常只有迎接聖旨以及官位比自己高的人才會開,安定郡王不是敬王爺的兒子嗎?他怎麼也走大門?

  啊,差點忘了,他不是正常人。

  傻子才跟傻子計較,安定郡王嚷著要開大門,那敬王跟敬王妃只能順著他了,不然安定郡王肯定要鬧的,她記得那個胖大商人跟她說,安定郡王現在什麼都不太會,但就是會鬧,呼拉一群人連皇宮都照樣進,連皇上都拿這侄子沒辦法。

  教又教不會,管也管不住,當然只能隨他了。

  就見硃紅色大門緩緩打開,下人拆下坎子,一輛明色的馬車慢慢駛進,樂隊就跟在後面,天氣雖冷,依然吹奏著曲子,調子分毫不差。

  明黃色馬車突然停住。

  青襖丫頭臉色都變了,「兩位貴人請快點。」

  趙氏卻是沒辦法,她這陣子出門太多,雙腿疼痛不已,加上今日大雪,實在寒冷,根本走不快,「還是慢慢走吧。」

  「不是啊。」青襖丫頭一臉為難,「郡王只要見著陌生人,脾氣就特別大,奴婢怕等會郡王會扔東西過來,扔著奴婢也就罷了,怕扔到貴人。」

  話才剛說完,一個雪球就扔了過來,正中趙氏的臉。

  白蘇芳忍笑,連忙把手伸出兔毛披風去給她擦,「母親,可有傷著?」

  「沒,沒事。」趙氏惱怒,但對方是個呆子郡王,跟個呆子發脾氣不智,跟個郡王發脾氣也沒立場。

  白蘇芳扶住趙氏的手,「母親,我們還是快走吧。」

  趙氏被揚了一臉,當然想:快點走了,卻沒想到第二個雪球又來,噗的一聲又是砸在趙氏的臉上。

  白蘇芳超級想笑,但這時候真不能笑,嫡母丟臉,就是赤馬候府丟臉,赤馬候府丟臉,就是她丟臉,仗著自己不懂事胡作非為是嗎?那她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敬王妃知道他們「玩雪球」,估計也不會說啥,總不能讓安定郡王一直打趙氏。

        於是她脫去手套,在地上地搓了一個雪球,朝著那馬車旁邊穿著狐裘的人扔過去。

  她十幾年的客棧跑堂生涯,那幹勁跟準頭可不是白練的,雪球筆直前進,沒想到卻在雪球快擊上他時,他一閃,躲開了。

  趙氏雖然不喜歡這庶女,但看到她打郡王,也有點著急,一筆可寫不出西個白字,她若有事自己也倒霉。「芳姐兒,算了,我們快些進去便好。」

  就見安定郡王大笑起來,又扔了個雪球過來,白蘇芳已經不忍看了,因為趙氏才剛剛把臉擦乾淨。

  如果在赤馬候府內,她才不會管趙氏丟臉不丟臉,但現在在外頭,他們就是一船上的人;是,她不喜歡趙氏,但也看不得人這樣對她,丟一次就算,居然連三次,旁邊還有其它夫人小姐在呢,再扔下去,趙氏的臉往哪裡擺,赤馬候府的臉往哪裡擺。

  她又捏了一個雪球揚過去,再度被他閃掉。

  白蘇芳火大,又捏了一個,直接走過去,想往他領口裡塞,卻在舉起手的時候突然呆了呆,安、安定郡王?

  她見過!

  她真的見過!

  這眉毛,這眼睛,不是那個在上品客棧給了她十一兩銀子又一袋金珠子的人嗎?就是他!

  幾個月以前見過一面,現在卻還記得,說來不可思議,但她可是常常夢到這冷嗓子的——在她那麼窮的時候給了她一大筆錢,那個幸福感,想忘都忘不掉,常常在夢中重溫,每次醒來,都會把他再想一遍,心裡默念,感謝恩公,所以她能一眼認出,看,他身邊兩個,一個是那個雀斑臉,另外一個就是她動手縫合傷口的那個,朱……朱貴,對,沒錯,是他,眉毛像蠟筆小新。

  如果只有冷嗓子一個人,她可能還會覺得人有相似,但連雀斑臉跟蠟筆小新眉都出現了,不可能同時出現三個長一樣的人吧。

  所以她的恩公是安定郡王?

  不對,她記得那個胖大商人明明說,安定郡王八歲落水,高燒導致他變傻的,但她記得冷嗓子很正常,他還能從歐陽大夫的藥箱認出圓針跟桑皮線,雀斑臉跟小新眉對他也十分尊敬,這絕對不是一個傻子做得到的事情。

  裝的?

  白蘇芳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不應該知道的事情。

  皇家密事多,還是別想了,反正他肯定不認得自己,只要她當作沒事,他就一定也會當成沒事。

  白蘇芳把雪球塞入他的衣領,這便反手往回走。

  那青襖丫頭見居然有人收拾了安定郡王,嘴角露出微笑,「兩位貴人快些裡面請,外頭冷,小心別被凍壞了。」

  白蘇芳笑說:「還請姊姊帶路。」

  「五小姐客氣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總覺得有人在看她,他應該不認得自己吧。

  她覺得白家已經很複雜了,看來王府更複雜,好好的人八歲開始裝呆子,敬王妃也該不簡單。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2-15 04:5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12-17 10:16 AM 編輯

【第六章】   王府侯府水都深

  敬王府的宴會自然沒話說,眾位太太奶奶知道赤馬候府迎回了個庶女,也都很感興趣,紛紛過來與她親熱交談,一個庶女是沒什麼,但弟弟可是在準備考貢士的舉子呢,這幾年京城勛貴家族能考上個秀才,家族都要開祠堂告慰祖先了,舉子可是有七八年沒人考上了吧,一個候府庶女一般來說只能低嫁,可把這弟弟的前程考慮進來,進入差不多的門戶也是可以的,誰讓她弟弟爭氣。

  當然,宴會的重點就是拍王妃馬屁,婆婆慈愛,兒子孝順,王爺又尊重,王妃看起來好像二十幾就能抱孫子,可有福氣了。

  當然,這種場合王妃一定會讓自己兩個女兒出來的。

  敬王妃生有一個嫡女,齊若瑤,今年十四歲,庶女齊若雨,今年十二歲,都還沒訂親,兩姊妹一嫡一庶,但卻是手牽手出來的,顯得十分親熱,眾位官太太紛紛稱讚王妃仁慈大度,孩子之間才能相處和諧,難怪敬王爺這麼受皇上信賴,原來就是王妃持家有道,讓王爺沒有後顧之憂,就見王妃領首接受此起彼落的讚美,態度坦然。

  若是沒剛剛那齣,白蘇芳一定也以為就是這樣,堂堂一個王妃,敬王爺又是皇上的左右臂膀,她身分尊貴,不需要演戲——但白蘇芳知道安定郡王不是傻子,所以現在怎麼看王妃的笑容怎麼怪。

  安定郡王八歲落水,今年二十歲,裝了十二年,真是厲害,憑著前世看了那麼多宮鬥劇,她只能說王府肯定藏污納垢嚴重,他為了保命,不得不如此。

  這個美貌的女人到底對庶子做了什麼?

  就見王妃笑容可掬的拉過兩個女兒,一個坐自己左邊,一個坐自己右邊,「這兩丫頭年紀沒差多少,整日黏在一起玩,太嬪也說兩人玩心太重,讓她們放點心思在琴棋書畫上,兩人也不聽,想到都頭疼,偏生我又捨不得罵。」

  畢國公府大夫人笑吟吟的說:「王妃太慈愛了。」

  王妃一拉一個,「自己的女兒,我不疼,誰疼。」

  眾人都笑了,白蘇芳只覺得詭異萬分,趙氏那樣偶而會酸她一兩句的,她都覺得趙氏人挺不錯了,只要不剋扣東西就是好主母,像王妃那樣庶女當成親生女,除非神經真的很粗,不然怎麼會在自己有女兒的情況下還疼庶女,可這王妃看來也不像粗線條。

  王妃顯然興致很好,握著兩個女兒的手,說起小時候的事情,一件一件如數家珍,什麼時候學會走路,什麼時候學會跑步,幾歲啟蒙,幾歲開始讀女誡,內容也很公平,說幾件齊若瑤的,就會說幾件齊若雨的,沒有偏袒,臉上還帶著慈祥光輝,若是不知道這兩女孩一嫡一庶,肯定會以為兩個都是她生的。

  太古怪了,她真那麼寵愛孩子,安定郡王何必裝?總不可能是裝給敬王爺看的吧,那可是他親爹。

  想到剛入京時,那個胖大商人跟她說過,敬王妃不太搭理庶女,看來傳言有誤,敬王妃不僅搭理,還面面俱到呢。

  雖然白蘇芳不喜歡安定郡王剛才那樣整趙氏,可是想到他這麼艱難,又覺得他可憐,家是最舒服的地方,如果不是不舒服,誰想離家。

  「對了,聽說敬王府裡最近來了個茶娘,茶藝很有一手,不知道能不能讓我們開開眼?」張夫人識趣的提起這件事情。

  王妃果然露出高興的樣子,「張夫人客氣了,那茶娘也不到什麼有一手,就是南方人,手法新鮮,因為沒瞧過,覺得有趣罷了。」

  汪夫人笑說:「王妃太客氣了,您見過的好東西哪還少了,能入了您的眼,那想必就是好的。」

  「就是,我們幾人來到這裡,不都想沾沾王妃的光,見識見識嘛,回頭家人問起,好歹也能炫耀一番。」姚夫人跟著拍馬屁,眼睛都不眨,還一臉真誠。

  白蘇芳錯愕,姚夫人地位不低,姚大人可是正二品,這馬屁拍得這樣厲害,感覺連臉面都不太要了。 

  回過神來又想,自己當初真是把入京想得太簡單了,以為竇嬤嬤猛訓一個月就成,沒想到那些學習在王嬤嬤眼中都不算什麼,好不容易王嬤嬤前些天說她「勉強還行」,但經過剛剛,她又覺得自己真不行了,姚夫人的段數太高,她騎馬也追不上。

  聽了姚夫人那番誠懇言論,敬王妃臉上笑意更深,「杜嬤嬤,你去叫牛娘子準備準備,說這廳上都是貴客,可別失了本王妃的面子。」

  不一會,就見幾個丫頭進來擺設東西,然後一個中年女子進來,給太太奶奶都行了禮,這便開始燒水。

  京城的筆茶藝講究的是華麗,手法越複雜越好,這牛娘子的卻顯得大開大闊,少了那些花招,十分俐落,看起來賞心悅目。

  不一會,茶香四溢。

  丫頭們端起茶盤——奉茶,白蘇芳接過白玉茶杯,心裡有事,品茶沒品出個名堂,但她還是微笑,總之,微笑總不會錯。

  「這牛娘子果然了得,這好手藝跟王府的白玉杯真相得益彰,都不知道是茶襯了玉杯,還是玉杯襯了茶,這牛娘子就算給我們,庫房裡沒這等好杯子,恐怕再好的手藝都是枉然。」姚夫人笑咪咪的說。

  白蘇芳只能敬佩了,白玉杯雖然好,但姚家庫房也未必就沒好東西,姚夫人需要這樣說自己家嗎。

  眾人湊趣中,敬王妃顯得十分高興,大家見了自然更加努力拍馬屁,只有白蘇芳一心想回家。

  因為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在牛南村時,安定郡王一眼認出圓針跟桑皮線,還知道要用鑷子下針,他怎麼知道的?王府在他年幼時就給教了醫術?

  不可能,古代的大夫沒啥地位,窮人家才讓孩子學醫換取一技之長,他堂堂郡王,怎麼可能學醫,所以這代表一件事情,他傻了之後,有人傳授他其它本事。

  這就可怕了。

  他不只是自己裝,還有人掩護,這王府到底是什麼的鬼地方啊,想想還挺可怕的,一點人的氣息都沒有。

  白蘇芳心裡有事,飯也沒吃多少,敬王府是個富麗堂皇的惡靈古堡,她只想趕快離開,以後也不要遇到安定郡王,她怕自己的反應跟別人不一樣,會被他看出端倪。

  現在就是如坐針氈的最好解釋。

  一群人吹捧王妃到了申時,終於由張夫人率先提出告辭,有人起了頭,後來就容易多了,王妃知道有人住得遠,因此也沒留,吩咐下人好好把貴客帶出去。

  白蘇芳鬆了一口氣。

  出了燒有地龍的大廳,空氣襲來,她用披風掩住臉,打了一個噴嚏,冷,真冷,可是比在裡面好,王妃總讓她聯想到白雪公主的後母。

  趙氏因為連續被扔了三個雪球讓人看到,心情也很不好,連說這庶女幾句都懶了,上了馬車之後兩人一路無話,就這樣回到白家。

*             *             *

  睡不著。

  白蘇芳已經不知道翻了幾次身了,後來都不太敢翻,因為她只要一動,小榻上值夜的湖柳就會跳起來問小姐要什麼?

  天啊,太疲倦了,可是閉上眼就回想起牛南村那兩天,覺得自己撞破了什麼大秘密似的,有點忐忑,睡不著,知道秘密的人通常都活不久的,以後不只要避著定郡王,還要避著敬王府。

  她側躺著,姿勢太久沒換,現在左側發麻,不得不翻一下。

  她覺得自己已經很小聲了,也很緩慢,但湖柳還是跳了起來。

  「湖柳,我沒事,就翻翻身,你繼續回去睡。」白蘇芳覺得很不好意思,湖柳一夜起來都有十次了吧。

  「五小姐,奴婢瞧著這樣不行,奴婢去跟王嬤嬤說,讓她煮個安神湯。」

  赤馬候府的規矩是很嚴格的,丫鬟煮煮吃食可以,但醫藥一定得嬤嬤親自看著熬。

  「不用了,都這時辰了。」不遠處才傳來敲更,三更天,「讓王嬤嬤睡吧。」

  「王嬤嬤的睡眠哪有小姐的睡眠重要,小姐等等。」湖柳給她掖好錦被被角,「奴婢很快回來。」

  她這晴和院是個一進院落,後排靠牆有一排下人房,嬤嬤跟丫頭平時都住在那裡,距離是不遠,問題是現在下大雪,光是想到湖柳要在雪夜穿過後院,她就覺得發顫。

  牛南村真的太溫暖了,氣候大概跟小琉球差不多,來到這個世果,第一次感覺到冷,而且是冷進骨的那種。

  不一會兒,湖柳進房,迅速關上門,在格扇邊解開披風,這才過來,「王嬤嬤去小廚房煮安神湯了,小姐再等等,安神湯喝下很快就能睡著了。」

  大約過了兩刻鐘,又有人進來,白蘇芳就著燭火看出是王嬤嬤,手上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有個瓷碗。

  湖柳連忙讓白蘇芳坐起,又替她把枕頭靠在背後,好舒服點。

  「小姐睡不著喝點安神湯。」王嬤嬤把盤放在床上,端起瓷碗給她,「這是太醫開的藥,很好的,小姐喝了肯定很快能睡。」

  「辛苦王嬤嬤了。」

  「照顧小姐是老奴份內之事,哪說得上辛苦。」

  王嬤嬤是白老夫人信賴之人,通常是跟著白老夫人,只是偶而會派去照顧其它小姐,像是大房符姨娘所出的大小姐白秀出嫁時,她便過去照顧了白秀幾個月,二夫人趙氏所出的白織出嫁時,她也去照顧了幾個月。

  別的不說,這五小姐可真是太好伺候,兩個月了都沒見她發過脾氣,白秀可是一天摔幾個杯子,白織更是三天兩頭懲罰丫頭,都要出嫁的姑娘了,還活活把人打死在院子,也不怕不吉利。

  她越是照顧,越是喜歡這個五小姐。

  說來也奇怪,許是候府的血脈吧,五小姐雖然在鄉下地方長大,沒見過世面,但卻態度大方,不會顯得畏縮,這倒是難得,二房庶女白蜜在候府出生成長,但就是一股小家子氣,端不上檯面,明明是小姐,卻像個丫頭似的,一點氣勢都沒有,老夫人也說過二夫人幾次,雖然是庶女還是得教,二夫人嘴上說好,但還是偏心只寵自己的白織跟白芯,放任這庶女越長越歪。

  可是五小姐不同,一個鄉下長大的姑娘卻是儀態大方,什麼都不怕,就拿剛回家那日,六小姐諷刺六爺的腿這件事情來說好了,一般姑娘只怕當場會替弟弟委屈得哭出來,五小姐卻是直接把二老爺的無情無義扯下水,逼得老婦人叫六小姐道歉。

  王嬤嬤在白家很久了,服侍過白老夫人,服侍過白老夫人的女兒,服侍過白老夫人的孫女,她沒見過哪個小姐這樣的,平時溫和不惹事,但也絕對不吃虧。

  白蘇芳把一碗安神湯喝得乾淨,「王嬤嬤,謝謝你了。」

  「小姐不用跟老奴客氣,老奴服侍小姐躺下,小姐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老奴自然會去老夫人那裡稟告小姐晚睡所以不去請安之事。」

  「不用不用,還是叫我起來,不過少睡點,我可沒這嬌氣。」

  王嬤嬤笑了,白家幾個小姐若是這樣,誰不偷不懶便不去請安了,這五小姐真的是不一樣。

  「王嬤嬤在候府很久了吧?」白蘇芳問。

  「老奴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頭,老夫人嫁過來多久,老奴就在白家過了多久。」

  「那嬤嬤對敬王府熟不熟?」

  「敬王爺還在皇宮的事情不太清楚,出來自立府之後,蕭太嬪跟老夫人因為是遠房表姊妹關係,所以兩家小有來往,小姐想知道什麼事情?

  白蘇芳一驚,「祖母跟太嬪是表姊妹?」

  「說是表姊妹,但隔得遠了,還是有個窮親戚上京,投靠蕭太嬪不成,求蕭太嬪寫個信給老夫人,說蕭太嬪不收留,候府夫人收留也好,蕭太嬪覺得奇怪,讓兩家一對族譜,這才發現七八代前是同一個外祖父,這便走動起來,後來敬王妃的嫡長子病死,蕭太嬪傷心之餘開始吃齋念佛求家宅平安,除了入宮陪皇太后,都不出門,跟老夫人這才慢慢少了來往,不過逢年過節還是會派人送禮,六爺認祖歸宗時,除了敬王府的賀禮,蕭太嬪也另外送了一份文房四寶呢。」

  「不瞞嬤嬤說,我今日去敬王府作客,見到安定郡王居然從正門進來,心裡好奇,嬤嬤把知道關於王府的事情都跟我說一說吧。」

  王嬤嬤大驚,「小姐以後看到安定郡王可要繞著走,他性子像個孩子似的,特愛惡作劇,偏又有爵位,被捉弄了也不好討公道,小姐能繞多遠是多遠。」

  「我知道的。」

  然後王嬤嬤要她睡,她卻不肯,王嬤嬤拗不過,只好話說從頭。王府二十幾年歲月,說來也不過一刻鐘,白蘇芳心想,原來是這樣。

  先皇早逝,太子十六歲即位,幾個王爺都是很小就出皇宮另立府第,大小王爺因為年紀小,莫不跟皇帝哥哥懇請讓生母出宮照顧,新皇帝不想為難幾個弟弟,都允了,敬王爺九歲出宮,從蕭嬪變成蕭太嬪的母親也跟著兒子出來。

  對後宮的失寵女人來說,丈夫死了其實沒什麼感覺,兒子好才是真好。

  敬王爺十五歲時,看中了敬王妃,對她一見鍾清,年後兩人成親,敬王妃生得貌美溫柔,知情知性,婚姻自然和諧,成親後很快就有了身孕,懷胎十月,瓜熟蒂落,生下一個男嬰。

  敬王爺當然欣喜若狂,蕭太嬪據說激動得當場暈了,親自給這孫子取名為齊龍。

  可惜嫡長子齊龍只活不到一年就夭折,齊龍,擒龍,國師說這名字太威武凌厲,孩子八字輕扛不住,這才早早走了,於是王妃的第二個兒子取名為齊余,余,便是取剩下的意思,說來也玄,齊余雖然身體也不好,但三天一小補,五天一大補的,居然也好好的活下來了。

  齊龍病逝時,王妃正懷著齊余,女子有孕卻又承受喪子之痛,所以生產時很是兇險,太醫說恐怕是無法再懷孕了。

  因為如此,王妃便停了一個通房丫頭的藥,這丫頭也實在運氣很好,沒兩個月就順利懷孕,讓蕭太嬪高興得把人接到自己的院落養胎,丫頭十個月後生下一個健壯的男嬰,敬王爺很喜歡,給這兒子取名行樂,便是說人生苦短,要及時行樂,丫頭自然母憑子貴,成為喬姨娘。

  齊余體弱,屋子裡總是熬著藥,屋子怕進風,窗戶只有夏天才開,齊行樂卻相反的強壯,不但四歲能書,五歲能拉弓,敬王爺常常帶他入宮,在御書房內聽皇伯父跟父王談論政事,也不顯得迷茫不懂,小小年紀便已經看得出文武雙全的影子,皇上很喜歡這聰穎的侄子,賜爵安定郡王,襲三世。

  這可是前所未有的風光,敬王還沒立嫡子為世子,這庶子倒是先成了郡王,還享有傳家富貴,敬王妃很是難堪,但也沒辦法,只能退一步想,丈夫的兒子也是自己的兒子,身為女子這以丈夫為重,丈夫高興,她就該高興。

  以前,她是讓齊行樂跟著喬姨娘住小跨院的,但既然封了郡王,即便年紀小,也該有自己的院落,再想想,弟弟有了,哥哥齊余當然也不應該再跟著她這個母親住,於是選得一天好日子,兩兄弟一起從生母身邊搬出去。

  齊余入住賞月閣,是個一進的小地方,院子不大,放個幾盆花也就滿了,準世子居然住這種地方,敬王妃也是沒辦法,已經失去一個兒子,她不能再失去第二個,所以她只能給兒子不好的,這孩子跟他哥哥一樣,八字很輕,便只能盡量讓他平凡點,連丫頭都不給太多,就怕太多人服侍,反而折了他的福氣。

  齊行樂住的是鳶飛院,他八字重,又是個健康的,自然沒那樣多問題,三進的院子,前庭寬廣,方便他練習射箭,後庭還有水塘,養著一池花,另外給他一個嬤嬤,四個小廝,四個大丫頭,十二個粗使丫頭,一個管事娘子。

  齊餘七歲那年,沒想到王妃又懷孕了,這可是王府大喜,王妃什麼都不管了,就專心養胎,十個月後生下一個女娃,跟她哥哥一樣很瘦弱,哭聲像貓叫,氣息也很淺,接生婆子連恭喜都講得結結巴巴,不過敬王爺對王府終於來了個女娃,很是高興,親自取名叫他齊若瑤。

  來年,喬姨娘也再度懷孕,這生下來的也是個女孩,取名齊若雨,出生時七斤多,比她哥哥還要健壯幾分。

  敬王爺很得皇上信任,政務忙,對女色也不是很沉迷,於是敬王府中便就一個王妃,一個姨娘,雖然生母蕭太嬪一直希望給他娶兩個側妃好開枝散葉,但王爺都說太忙了,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蕭太嬪看兒子眼下的黑眼圈,也只能算了,一方面覺得皇上怎麼不給這弟弟放幾天假,一方面又覺得,能受到重用是好事,先皇留下的這些孩子,除爵的除爵,出京的出京,在京城還過得體面的,在皇上跟前能說上話的,就只有自己的兒子了,兩個孫子兩個孫女雖然少,但小孩子長得快,到時候讓余哥兒跟樂哥兒都娶上一大串妻妾,給府中添一堆小娃,熱鬧熱鬧。

  敬王爺不好女色,對王妃來說當然是個大優點,身為主母最怕女人多,京城應酬往來,哪戶太太不羨慕她後院清幽。

  男人的權力跟擁有的女人通常是成正比的,號稱對女人沒興趣的林大人都有七八房妾室、十幾個孩子呢,何況堂堂一個王爺,大可收上二三十個,卻沒想到他是以政事為重,家為輕。

  敬王府雖然高貴,但日子卻跟一般人一樣,一個老母親,一個兒子,這兒子有一妻一妾,共四個孩子,兩個男孩,兩個女核,湊成兩個好,就是好好。

  王妃既然日子過得很好,自然而然成為大度主母,每天只立半個時辰規矩,吃飯穿衣梳洗什麼的都不用喬姨娘來服侍,喬姨娘不過丫頭出身,身分極低,自己這個堂堂王妃要是跟她計較,那就太失體面了,因為她過得很舒心,所以也對姨娘十分寬容,因為嫡子嫡女的身體一日好過一日,所以對待庶子庶女也有幾分疼愛,敬王爺見王妃持家有道,自然對她更好,日子和和美美,齊余跟齊若瑤有的,這齊行樂跟齊若雨也會有。

  兩個兒子差一歲,隔了六七年迎來兩個妹妹,就別提有多熱了,那真是不分庶,都是妹妹。

  然後敬王府迎來了意外——行樂落水。

  即便平時有在射箭騎馬,但八歲仍是個孩子,雖然當下就讓人去請太醫,高燒還是止不住。

  齊行樂身體很燙,開始夢囈,時睡,時醒,只能勉強喝點藥,其它什麼都沒辦法吃。

  他小小的身體迅速消瘦下去,見兒子這樣,姨娘也是憔悴萬分,兒子病著,她吃不下,也睡不著。

  一個多月後,行樂終於醒來,人卻傻了,不再是那個早慧的郡王,而是一個上房揭瓦的熊孩子,沒一刻安寧,射箭騎馬都不愛了,就喜歡聽小曲兒。

  才八歲,嬤嬤跟婆子還能勉強管住他,後來越來越大,越來越難管,他再怎麼不懂事,那也是個郡王,小時候還能哄哄騙騙,長大後卻是沒辦法,要是真什麼都不懂,倒還好,偏偏他又懂一些,菜不夠熱,衣裳不夠精緻,這些都懂,還知道要告狀,敬王爺知道兒子被怠慢,自然饒不了那些狗腿子。

  等到行樂十二歲時,自己組了樂班,整天跟在他身邊伺候,上街必定大呼小叫讓閒人讓開,只要出門,那樂聲就響過幾條大街,還會自己進宮呢——守門侍衛見是安定郡王,有令牌的,哪敢阻攔,就這樣一路呼啦進了御書房,還在御書房睡了個午覺,晚飯時間才回敬王府。

  然後安定郡王開始不受控了,王府的鳶飛院不住,去住京城的酒樓客棧,剛開始只會外出住一晚,後來變成住兩晚,接著出城去住三五天,隨著年紀逐漸長大,在外面停留的時間就越久,現在已經一年八九個月都不在府中,問他去哪,也顛三倒四的講不出個所以然來,敬王爺實在拿他沒辦法,心想他這輩子也難有成就,腦子燒壞了也不好耽誤別人家的閨女,若是喜歡遊覽山水名勝,就隨他去吧,反正銀子王府有的是,於是只交代下人好好伺候,其餘都隨他了。

*             *             *

  「母親,這是大年初一、初三到十五會上門拜訪的客人,媳婦已經回絕了一些,但有些卻是門戶相當,不好定奪,還請母親決定。」黃氏說完,示意身邊的嬤嬤把單子遞上。

  白老夫人卻是擺擺手,「你也該學著自己衡量了,我年紀越來越大,是越來越不想管過年的瑣事,你是我們白家的大媳婦,也是候府夫人,不管你做什麼決定,下人們都只有跟隨的份,放手去做吧。」

  黃氏雖然有點錯愣,但婆婆都說到這份上了,也不能回不好,只能恭恭敬敬說是,心裡卻是想,母親既然這樣講,那她就能回絕的都回絕了,過年招待客人累得要死,她又不是很年輕,根本沒有每天待客的體力。

  「老二媳婦,過年衣衫準備得如何了?」

  過年除了初二,都得待客,加上是節日,衣服更得華貴才行,但這老二媳婦不知道怎麼辦事的,現在衣服都還沒送來。

  當初為了搶繡房權力跟老大媳婦吵得不可開交,真的給她管了又管不好,整天除了整治姨娘,也不見她真的做了什麼,老二命苦,怎麼就娶了這個小肚雞腸的媳婦。

  趙氏躬身道:「回母親,這衣服都已經差不多了。」

  白老夫人顯得不太高興,「差不多是差多少?每人不過十五套衣服,有這麼難嗎?」

  「母親,我們府裡今年多了蘇芳跟蘇鄞,還有柳姨娘,這一下子就是三口人,四十五套衣服啊,總得讓繡娘緩緩氣吧。」

  白蘇芳聽得來氣,媽的,又想把髒水潑過來。

  光是她大堂哥白璁的院子就有正妻姨娘四人,小少爺小小姐八人,共十三口人,二堂哥白玒雖然沒那樣誇張,正妻姨娘共三人,小少爺小小姐六人,共十人,白家兩房三代,加起來超過四十口人,哪會差到他們母子三人,一直要強調他們是多出來的,真是小雞眼,她那個爹不疼她又不是因為疼姨娘,有本事去找老公晦氣啊,只會把氣撒在姨娘庶子身上。

  於是她笑意盈盈的說:「我們姊弟不出來見客也是可的,反正以前在牛南村,沒衣服沒銀子照樣也是過年,我們習慣了。」

  白老夫人嘴角下垂,這老二媳婦真是太蠢笨,白珅是庶子也就算了,白管總是她親生的吧,白管做啥啥不行,現在還能靠著伯父這個候爺,哪日候府沒了,他想靠誰,不就只能靠鄞哥兒這官爺弟弟了嗎,趙氏現在不好好對待鄞哥兒,鄞哥兒就算將來可以扶這哥哥一把,恐怕都不想扶。

  算了,蠢人她也懶得教,白珅聰明,懂得去跟鄞哥兒打交道,她最重視的嫡長孫對待鄞哥兒也挺好,頗有幾分兄友弟恭的樣子,兩房都有人能維持著就好,到時候鄞哥兒拉拉提拔白璁跟白珅,白璁跟白珅幫幫其他幾個兄弟,日字也不會太差了。

  她實在懶得教趙氏了,直接對著黃氏說:「老大媳婦,你給我跑跑繡房,最晚三天,衣服一定要都送出來。」

  趙氏叫了起來,「婆婆,繡房說好給媳婦管的!」

  「你管好了嗎?」

  趙氏噎住,其實三口人多四十五件衣服,在候府根本不算什麼,是她要繡娘做慢點,就是要讓柳氏母子三人知道,他們是多出來的。

  白老夫人似笑非笑,「你管得好再來跟我要其它權力,現在連個繡房都一堆問題,還敢跟我提管園子。」

  候府地大,光是管理各花園的人就超過百人,每個月都要修剪,給各院子花圃換,進出項都大,這要是有本事,也是一條攢金路。

  廚房太賺,趙氏不敢妄想插手,便想跟婆婆要管園子的權力,但她只在私下提起過,沒想到婆婆會在請安時當眾捅出來,頓時覺得面子上過不去,出現一絲尷尬。

  白蘇芳心想,這趙氏雖然麻煩,但因為很笨,也構不成威脅,所以最多也只是討厭,說不上恨。

  白老夫人教訓完趙氏,再度開口,「大孫媳婦。」

  大房的長子白璁、次子白玒都是成親了的,白璁娶妻宋氏,白玒娶妻熊氏,兩個都生有兒子,因此兩人總是神采奕奕,尤其宋氏,因為她最近又懷孕了。

  「藥都有照時喝吧?」

  宋氏恭恭敬敬,「回祖母,孫媳婦天天都喝,三餐也都照著醫娘開的菜色吃,這回一定也會給你添個健康的曾孫。」

  白老夫人聞言,不悅一掃而空,露出慈愛表情,「這才乖,如果缺了什麼,就派人來跟祖母說。」

  「母親對孫媳婦很是照顧,孫媳婦什麼都不缺了。」

  「好好好,老大媳婦,又要辛苦你了。」

  黃氏連忙回答,「不敢,這是媳婦份內之事。」

  眾人和樂之餘,就只有白管的妻子毛氏一臉尷尬,她已經入門三年了,肚皮還是沒動靜,前後也給四個丫頭開了臉,都沒人懷上,可偏偏白管的外室一年生一個,連生三胎,這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廳上老夫人高興,當然沒人去在意一個孫媳婦臉色如何了。

  正當這時候,突然有人敲了格扇,進門來拉著嗓子急急的稟報說:「安定郡王來了,鬧著要跟五小姐玩雪球,吳嬤嬤安排人在大廳喝茶稍候,郡王卻是一刻也等不及,吵得厲害,吳嬤嬤招架不住,還請五小姐快點過去。」

  眾人的眼光刷的射向白蘇芳,白蘇芳自己都背後一涼——她記得他是因為常常夢見他,加上他身邊還有個雀斑臉跟小新眉,幫助記憶,他總不會也認出她吧?自己跟在牛南村時可是太不相同了啊!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2-15 04:5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12-17 10:15 AM 編輯

【第七章】   各取所需的交易

  白蘇芳一進花廳就見一片狼籍,裝飾的小松盆跟花瓶都被拔得光禿,地上滿是暖棚種出來的昂貴花朵跟盆景植裁,吳嬤嬤在旁邊一臉心痛卻又不敢說,只能陪笑。

  齊行樂手上拿著一枝蠟梅戳桌子上的果子玩,見到她出來,笑得高興,「小姊姊來得真晚,我都等好久了,走,我們去玩雪球,我今日可準備得妥當,載了整整一馬車的雪球過來,不會再吃虧啦。」

  「郡王都裝了—車雪球了,我怎麼贏得了,不如我們下下象棋吧。」外面那麼冷,她才不想出去。

  齊行樂露出不滿的笑容,「象棋不好玩。」

  「那聽曲子好不好,郡王把樂隊叫進花廳,讓他們在這裡彈奏唱歌,我們吃些東西,這樣豈不是很好?」

  「可是我裝了一整車的雪球呢。」

  「雪球又沒腳,放著也不會跑啊,郡王別擔心。」

  「不是,我王府的雪球是有腳的,今日不用完,晚上他們就跑光了,找不著了,那我今兒豈不是白忙一場。」

  白蘇芳只覺得嘴角抽筋,這人未免也裝得太像了吧,講話還都高八度,十足興奮祥,想跟他說裝啥裝,老娘早認出你是假的傻,但想到嬤嬤丫頭都在看著,等會一定也會有人把花廳的事情往松鶴堂報,於是笑吟吟的說,「還是我們來畫畫?郡王手上這枝蠟梅開得這麼可人,我們把它畫下來可好?」

  齊行樂呵呵幾聲,「不行,我的雪球晚上會跑掉,小姊姊快點,我們出去玩。」說完蹦上來拉住她的袖子,往門外拖去,湖雲跟漱石大驚,連忙跟上。

  一出花廳格扇,白蘇芳就覺得寒意襲來,今天真是壞日子,她一直在室內跟室外進進出出,一下寒一下熱,感覺好像回去要喝碗薑湯,不然怕晚上感冒。

  她回到赤馬候府已經兩個多月,大門還沒開過,沒想到今天居然為了安定郡王開了,因為郡王的馬車大,不開大門根本進不來,而此刻那輛明黃帳子的黑檀馬車正停在前院,所以可見是了正門進來的。

  明黃色馬車後面還停了一輛深藍色的,下人一見齊行樂出來,立刻把帳子掀開,滿滿一車子雪球。

  白蘇芳心想,真不知道敬王府的下人在做雪球時有何感想?

  然後又同情起齊行樂,明明那樣一個見識不凡的人要裝成這副模樣,也挺辛苦的吧。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都二十歲了,另置府第,離開敬王府,就不用裝了啊,他怎麼不離開呢?果然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是說,他來找自己做什麼?

  真為了昨天塞他衣領報仇?把天下當成後院在走的人應該沒這麼小器,認出她這真的不太可能啦,他是對她有金銀恩惠,她這才記得他,自己對他又沒有做過什麼事情,他怎麼可能記得幾個月前在牛南村見過幾面的客棧?

  直接跟他說「我不認識你」,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跟他裝?這很累但好像也沒其它辦法了,他要當人盡皆知的不懂事傻瓜,她只好當那個知心小姊姊了,希望今天他只是來做戲的,就當作是故意給京城人一個談資,說這郡王心眼狹小,吃了虧一定要討回來,好符合他現在的吵鬧形象。

  一次她還勉強奉陪,第二次她真的要打人,天實在太冷了,古代又沒暖包,穿得多也沒用,冷啊,鑽心刺骨的冷……

  噗的一聲,白蘇芳的身體被一個雪球砸中了,不遠處齊行樂笑得開心,「小姊姊,我得一分啦。」

  得一分?本姑娘馬上連得十分給你看。

  雖然齊行樂有一整車備好的,但他的準頭不是那樣好,加上白蘇芳手腳快,一時之間居然丟了個旗鼓相當。

  沒多久,白蘇芳就開始流汗了,做雪球跟扔雪球都是體力活,但她在上品客棧鍛鍊出來的體力可不是說笑的,每天要忙活十個小時,爆豬湯品都得端,小小一顆雪球,難不倒她,她要打得他知難而退,以後再也不敢上候府。

  就這樣你來我往兩刻鐘,齊行樂突然往地上一坐,「本郡王累了,要休息。」

  白蘇芳知道下白老夫人身邊的薛嬤嬤在看著,大房的白雅,二房的白芯,白儷,白蜜也都在看著,她若是禮儀不周,會害得母親被罵,趙氏會說,看,芳姐兒就是被你教得這麼沒規矩,貴人上門也不好好招呼。

  所以她走了過去,蹲下身子,「郡王累了進屋裡休息吧,今日府裡有暖棚種出來的葡萄跟蘋果,很甜,郡王不妨嚐嚐,再者,一直坐在雪地上,衣裳會濕的。」到時候就得濕著屁股回家了。

  安定郡王往後一倒,閉上眼睛,笑嘻嘻的,「不怕,濕了衣裳母妃罵的是阿貴。」

  白蘇芳心想,阿貴就是那個在牛南村受傷的朱貴吧,這兩人也是可憐,因為主子要誆世人,不知道挨了多少冤枉罵。

  「郡王剛剛流了一身汗,不好躺這裡,會傷風的,阿貴可沒辦法替您傷風,難受的還是自己。」

  安定郡王不說話了。

  白蘇芳無奈,不能放著他躺在這裡,只好陪著他,「湖雲,去拿油紙傘過來。」

  湖雲匆匆忙忙去了,很快的拿了一把紅色油紙傘,白蘇芳撐開,放在齊行樂肩膀附近,他擋住臉,然後拿帕子,替他把臉擦乾淨。

  安定郡王是上了玉牒的人,身分尊貴,下人都站得遠遠的,連抬頭都不敢。

  白蘇芳一邊給他擦臉上的落雪,一邊心想,古代貴人難伺候,有地龍的屋子不去,偏偏要來躺雪地,濕著一身不難受嘛,真是什麼怪癖喔……

  驀地,齊行樂睜開眼睛,目光銳利,眼中若有一泓秋水,深不可測,白蘇芳嚇了一跳,因為這眼神不是對待小姊姊的,而是牛南村給她銀子的那個大爺。

  「你居然是白忠良的女兒。」聲音穩定。

  白蘇芳不語,內心卻開始不安起來,他裝的時候,她雖然看得彆扭,但好歹算自在,現在他不裝了,她只覺得腦門一熱。

  他裝,她跟他裝。

  他不裝了,她、她怎麼辦?

  這很可惡耶,玩雪球玩得好好的,怎麼突然來這招,他就不能繼續當那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安定郡王嗎?

  「我來赤馬候府,只是想確定你是不是牛南村那丫頭,沒想到還真是,這天下知道我在裝的可沒幾個人,你說,我是殺了你好呢,還是留著你好呢?」  

  白蘇芳覺得自己的預感太準了,他不裝了就是沒好事,於是陪笑,「郡王在說什麼呢,我都不懂,牛南村那是什麼地方,小姊姊我從來沒聽過。可休息夠了,我們再來玩雪球好不好?」

  「你覺得我會完全沒調查就來嗎?」齊行樂似笑非笑,「白忠良通房柳氏,隨著白忠良外出做生意,定居在梅花府,生一女一子,一女白蘇芳,一子白蘇鄞,白忠良回京後遂不管母子三人,柳氏銀錢用盡,賣房移居牛南村,白蘇芳在上品客棧當丫頭,白鄞在勤智書院讀書,十二歲中秀才,十五歲中舉人,兩個月前,母子三人回白家認祖歸宗,柳氏給了姨娘名份,白蘇鄞住入老候爺的居所,正準備考明年的貢士,而你最近由嫡母頻繁帶出門,準備議親——我說的沒錯吧?」

  白蘇芳默然,都對,只不過一天便都打聽得完整,也太厲害了,當下不敢再耍賴,而是認真回話,「還請郡王留我一條命。」

  齊行樂似乎也不意外她的回答,笑了笑,「留著你,你幫我做什麼?」

  「郡王不方便出面的事情,我都可以。」狗命很寶貴,一定要留著才行,死亡很可怕,她不想重來一次,從嬰兒穿越超級累,她也不想重來一次。

  「你也看到了,整個京城沒有我的馬車進不去的地方,連皇宮都進出自如,你想想,我去哪不方便?」

  「郡王自然是方便,可是總有不方便出面的時候,譬如說,郡王想做生意,這時候我就能出面,郡王放心,我雖然是鄉下人,可是話多死得快的道理我還是懂的。」白蘇芳補充,「再者,郡王不用怕我說出去,我說了也沒人信。」

  「你倒是聰明。」

  白蘇芳心跳得厲害,皇家人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殺人是不手軟的,她也不過是個末代貴族的庶女,病死了,除了母親跟弟弟,不會有誰替她討公道。

  可是一個姨娘跟一個舉人放在京城勛貴中,那真的不算什麼,公道是討不到的,說不定還會惹得一身腥,「所以郡王還是別殺我,留著總有一天會用上的。」

  齊行樂看著她,心想,這丫頭真的很冷靜,一般人聽到要死,恐怕都要暈過去了,她還一臉鎮定的給自已說話。

  他對人向來過目不忘,只不過在牛南村她是素著臉穿著粗布衫,在王府是一身盛裝打扮,所以他才沒第一眼認出來,其實她如果就這樣走過,他根本不會發現,偏偏她看到自己,不是閃避。

  他這個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安定郡王,而是露出詫異的樣子,他才會想,自己莫非見過她?何時?何地?

  後來越想越是奇怪,終於想起牛南村裡有個客棧丫頭不就長這樣,對了,那丫頭說的官話是京城口音,她一定有個京城出身的身分,派人去打聽白家五小姐,果然時間地點都對得上,所以他今日—大早便到赤馬候府,就是想確認此事,說幾句話之後他就完全想起來了,是她沒錯。

  慢著,她剛剛說,有什麼事情他不方便,她能出面。

  有件事情他想了很久,但還真的一個人沒辦法,需要另一個人合作才能成。

  若真能成,母親會高興的。

  母親為了他傷心這麼久,應該要有件事情讓她老人家開心開心,他知道母親期盼這件事情很久了。

  白蘇芳跟柳氏母女情深,跟白蘇鄞姊弟友愛,有這兩個軟肋握在手上,也不用怕她不聽話,或者背叛自己……

  「你今年十七歲,急著出嫁?」

  白蘇芳雖然奇怪,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是。」

  「可有找到合適人家了?」

  「還沒。」

  京城姑娘通常十五歲說親,她今年已經十七,過了春節就是十八了,年紀太大,適合的都已經有妻子,還沒妻子的又都已經當爹,去了就是當續弦,堂堂赤馬候府小姐怎麼可以續弦,饒是趙氏交際廣闊,一時間也無法替她找個正常夫婿。

  但若蘇鄞中了貢士,又有幸進殿考中進士,他家中有個十八的未婚姊姊就會變成一個問題,而且不只是他的問題,也是姨娘的問題,是整個白家的問題,後面的妹妹說親都會有困難,她是不想嫁,但不得不嫁。

  「這樣吧,你需要一個丈夫依靠,我需要孩子安慰我姨娘,等過了年我就請人下聘,讓你當我的郡王妃。」

  這是齊行樂剛剛想到的,白蘇芳說他不方便的時候她可以出面,這不就是,他不娶妻生子是因為夫妻一起生活,怕相處久了會露出馬腳,但如果是早知道他情況的人,就沒這顧慮了,母親因為他變成這樣傷心了十多年,若能有個孫子,她會開心的。

  他不方便去母親那裡盡孝,她可以。

  如他能有個孩子,母親臉上的笑容肯定會多很多。

  白蘇芳指著自己,「我、我、我當郡王妃?」

  「是,你有什麼不滿意?反正你需要一個丈夫,我需要一個妻子,我們各取所需,這樣不是挺好。」

  白蘇芳雖然很錯愣,但快速打算起來,與其盲婚啞嫁,不知道丈夫啥模樣,啥性情,嫁給他好像還可以,反正他一年八九個月不在王府,那就代表院子只會有她一個山大王,她也樂得輕鬆。

  生孩子?小事啦,不是跟他生,也是要跟別人生的,她已經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所以現在感覺也不會太衝擊,真的,當了十七年古代人,想法真的會改變很多的,穿越第二守則,入境隨俗。

  別人生,她也生,這樣就是入境隨俗,趙氏給她挑的丈夫未必能看,但他是真的很好看,放在現代,絕對是大紅明星的標準。

  而且若成了郡王妃,母親跟弟弟的生活也會多一層保障。

  敬王爺就算拿他沒辦法,總不會不管自己的媳婦孫子,等兒子長大襲爵,她就是老郡王妃,那日子能過得挺美。

  京城一向就是權勢說話,郡王妃算是皇家人,能上玉牒,到時候連趙氏都要給她下跪,她就不信等她當了郡王妃,趙氏還敢每天讓母親立規矩,也不用被白老夫人掐著脖子了,白老夫人真的很可惡,只要她稍微有一點點不聽話,就會暗示她,蘇鄞的將來還得靠白家安排,她這個姊姊可不要給弟弟添麻煩云云。

  若她當了郡王妃,就能自己張羅了,讓吏部掌司夫人過來談一談,掌司夫人自然會把話帶給掌司大人,原來某某某就是郡王妃的弟弟,前程?一句話的事情。

  想通了,白蘇芳臉上露出笑容,「那郡王什麼時候來提親?」

  「年後吧。」

  「我等郡王好消息。」

  「我規矩不多,唯獨兩件事情,一,不管對象是誰,都不準說出我的秘密。」

  白蘇芳點頭如搗蒜,「當然,郡王放心,我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不管郡王做什麼,我都不會多話的。」

  齊行樂又接著說:「第二,多學習點孝道,替我孝順母親,只要你能做好這點,我還會有別的好處給你。」 

  「我一定把郡王的母親當成自己的母親一樣孝順。」

  「我便是看中你七歲開始當家,孝順母親,友愛弟弟,本性應該不會差,你別讓我失望,我能給你好處,但你若做得不好,我一樣能整治你。」說到最後,眼神已經十分凌厲。

  白蘇芳猛點頭,「我懂,我會做好的,郡王真的可以放心,我的求生慾很強,為了活下去,我會把一切做好的。」

  齊行樂臉上總算露出一絲笑容,「放心,你做得好,我就不會虧待你。」

  天啊,中了一千萬卻不能跟人說的感覺就是這樣吧,白蘇芳心想,自己明年會成為郡王妃,安定郡王是正常人,腦子好得很,可是這秘密不能跟人講。

  老實說,這兩個月頻繁出門赴宴,她也不是不擔心,畢竟是古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陌生男女就這樣定下一輩子,簡直是跟老天在賭,能湊合著過都算運氣好,萬一遇到一個暴力狂,也只能忍了,畢竟她只是個庶女,白家不會同意她和離的,就這樣忐忑的過了兩個月,居然會在敬王府遇見在牛南村給了她大筆銀子的大爺!

  安定郡王認出她的時候,她都覺得自己快死了,卻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她不但在他眼皮子底下保住小命,還即將成為郡王妃。

  一個需要有力的丈夫,一個需要知道內情的妻子,他們真的是太合適了,而且安定郡王長得太出色,跟帥哥一起過日子有啥難的?

  一點都不難。

  至於庶女的出身實在當不了郡王妃的事情,那就不是她的問題了,等王府過來提親,白家自然會把她過繼到候爺夫人黃氏的名下,此後白忠之是父親,黃氏是母親,她的出身變成赤馬候爺的嫡女,這樣身分就配了。

  真不懂古代人,真的很重視門當戶對,明明是同一個人,轉個出身,突然就從不行變成沒問題,太奇怪,無法理解。

  然後讓她想想初進京城時,在酒樓那個胖大商人是怎麼說安定郡王的,在家關不住,喜歡遊山玩水,一年有八九個月都不在京城。

  哇哦,丈夫不在家,那可是值得放鞭炮的喜事。

  然後想到他往後一年八九個月不在王府,那就更爽啦,到時候她就買幾箱書回來,過自己的好日子,當然,她會每天去跟他的生母喬姨娘盡孝後才開始懶散,人嘛,一定要守信,他既然給了她一個遮風避雨的好地方,她就應該讓他無所牽掛。

  如果有了孩子,她就開始學習當母親。

  她前生幾段感情都不順,沒當過媽媽,一直很遺憾,每次看到同事小孩的照片,都是滿心羨慕,這回可好,她終於可以有自己的孩子,跟安定郡王沒愛情?沒關係,還是老話一句,他長得好看啊,所以一切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想到困擾她兩個月的事情然迎刃而解,感覺都快飛起來,太開心了。

*             *             *

  啊啾!

  唉喔,天好冷喔,她是女子,不能住有地龍的屋子,該死的重男輕女,白家只有們能住有地龍的院子,女兒哪怕是嫡女,那也只有燒銀霜炭的分。

  漱石遞過白絲巾,「小姐。」

  白蘇芳撫了撫鼻子,在屋裡都成這樣,那日進進出出屋裡屋外,還玩雪球玩得流汗,居然沒傷風感冒,真是老天保佑。

  「小姐,時候差不多,該打扮起來了。」王嬤嬤進來說。

  今日是除夕,要去大堂吃飯的。

  就見王嬤嬤捧過一個烏絲盤進入百鳥朝屏風後面,那是早上就挑好的,今天年夜飯要穿的衣服。

  牡丹琵琶禮小襖,煙雲如意裙,雙喜兩色兔毛披風,翠玉香鞋,另外給她準備了一個手爐握著。

  頭髮也梳了起來,過年是大日子,小姐們的首飾都是頭面一套一套上,白蘇芳當然也不例外,王嬤嬤給她挑了一套紅寶頭面,一套十二件,穿戴完畢,白蘇芳照銅鏡,早三個月前她都沒想過自己會這樣過年。

  在牛南村,煮個白菜肉鍋,加上三碗白飯,這就是他們的年夜飯了,客棧跟勤智書院都休息到元宵,蘇鄞還是會在家讀書,她則會趁著那十幾天,給比較好過日子的鄰居打零工,鄰居很多都會在過年宴客,廚房忙不過來,她去幫忙生火,炒幾個簡單菜,或者主婦炒菜,她都幫忙帶小孩。

  蘇鄞中舉,她很高興,但沒想過白家人會因這樣而來,不過短短幾月,她從個客棧丫頭變成候府五小姐,真是連說書人都不敢這樣編。

  「小姐真好看。」湖雲由衷說。

  她是白家家生子,今年二十五,爹娘怕她嫁人後不拿錢回家幫忙養弟弟,所以一直沒讓她成親,過了最想成親的年紀,後來變得不好找對象,再後來就不想了,覺得這樣過日子也挺好,白家九個小姐她都見過,像姨娘的都美,不過五小姐是最好看的,五小姐雖然是個在鄉下長大的庶女,但氣質出眾,落落大方,四小姐白織跟六姐白芯那種嬌養的嫡女都比不上她。

  白蘇芳笑笑,「這話我愛聽,再說一次。」

  湖雲遵命,「小姐真好看。」

  一屋子大家都笑了。

  柳嬤嬤笑說:「五小姐不要淘氣,準備好了這便去惠暄院吧,二老爺跟二夫人大概也準備得差不多了,晚到了不好。」

  大戶人家規矩多,白蘇芳得先去趙氏的惠暄院,二房人馬以白忠良跟趙氏為首,等嬤嬤把大隊人馬數清,浩浩蕩蕩一大群人便往大廳去。

  白蘇芳落後幾步,白蘇鄞也跟著落後。

  為了讓白蘇鄞專心讀書,白老夫人下令,任何人都不能去萬書齋打擾,誰要是擅闖了,不管嫡庶都跪祠堂,抄滿孝經三十遍才能出來,白蘇芳雖然想念弟弟,但也是不敢過去,因此姊弟已經兩個月不見,見弟弟似乎胖了些,身為姊姊很安慰,一個十五歲的男孩子,原本那樣是真的太瘦了,現在才算有點青春顏色。

  柳姨娘雖然想念兒子,但在趙氏眼皮子底下,也不敢做出出格的事情,只能看了兒子幾眼,乖乖跟在趙氏後面。

  白蘇芳見他氣色好,心裡也比較放心,「蘇鄞,睡覺可睡得好?」

  「好。」

  「沒胡亂作夢吧?」

  「偶而會夢見考試,有時候夢見考上了,有時候又夢見落榜。」白蘇鄞似乎也很困擾,「我平常也沒想這麼多,誰知道一睡著居然是一直作夢,有回我夢見自己上殿,皇上考校,我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天醒來流了一身汗。」

  「你別自己嚇自己,我們現在跟在牛南村不一樣了,以前是只有那袋金珠子,要是你一次沒考上,我們沒辦法湊出第二次路費,可現在住在白家,就算一次不上,三年後還能再來,過了年,你也才十六,不要給自己太大負擔了,娘現在很好,姊姊也很好,你姓白,吃喝白家再理所當然不過,所以不一定要一次考上,懂嗎?」

  「姊姊吃喝白家沒有不自在嗎?」  

        「當然沒有,不用把白家當家人,就當成親戚,你不喜歡白忠良無情負心,把他當個遠房伯父也行,白家現在提供我們優渥的生活,給你讀書,給娘養身體,以後我們飛黃騰達,自然拉他們一把,當作回報。蘇鄞,你可別鑽牛角尖的跟自己過不去,你姓白,是白家的少爺,我們回京城是白家派人來讓我們認祖歸宗,可不是我們自己上門求來的,不用不自在,也不用不好意思。」

  白蘇鄞點點頭,「我還是想早點考上,如果能有個功名,也能早些出去另立府第?!」

  「我不急,娘更不急了,所以你也不用急,記得姊姊的話,身體第一,學問第二,你要記得,娘跟姊姊最在意的是你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而不是你能不能在明年考上,你是想太多了才會作那種夢,放輕鬆點,不要緊的。」

  兩姊弟就這邊說,一邊跟著二房的人朝大廳走。

  白蘇芳不斷勸慰,白蘇鄞連連點頭。

  赤馬候府的大廳極為氣派,處處雕樑畫棟,就連一扇窗、一扇門,上面都有各色木雕,有的象徵四季之景,有的象徵平安長壽,廊下懸著一排紅色的燈籠,顯得十分喜氣,也許是過年了老天爺賞臉,下了十幾天的大雪總算停住。

  一群人進了大廳,馬上有丫頭僕婦上來取下披風,今日沒風,大廳的炭盆又燒得旺,因此就算不穿披風也不冷。

  不一會,大房的人到了,大房小娃多,人沒到,聲音先到,小娃一個個穿著鮮紅色,有的才一兩歲,搖搖擺擺在地毯上走,鞋子上的鈴鐺發出清脆響聲,奶娘在後面小心翼翼跟著,就怕小主子摔了,黃氏跟宋氏會責備。

  「老夫人來了。」卓嬤嬤的聲音響起。

  大夥連忙站起來迎接。

  白老夫人進房,看著滿屋子人,祖孫四代枝葉茂盛,老臉露出笑容,「好好好,都入席吧。」

  人多,開了四張大桌子,白蘇芳跟大房二房共五個女孩子一桌,五個女孩,只有白芯一個是趙氏所出的嫡女,她理所當然坐主座。

  白儷小聲跟白蘇芳說:「六姊姊總是這樣,什麼都要搶,上面四個姑姑都已經出嫁,照理說應該讓五姊姊坐在主座的。」

  白蘇芳笑笑,「沒關係,反正坐哪都一樣,主座也沒吃得比較好。」

  白儷一笑,「五姊姊說的也是。」

  白儷是裘姨娘的女兒,柳姨娘跟裘姨娘以前當大丫頭時就好,柳姨娘回到府中也有裘姨娘真心歡迎她,母親走得近,當然,兩人的女兒就走得近了。

  白蘇芳入住睛和院,也只有大堂哥白璁的妻子宋氏以及白儷會來看她,宋氏是替白璁來的,為的是是前程光明的蘇鄞,但白儷卻是不帶目的的,白蘇芳很喜歡這個妹妹,她很看得開,也很懂事。

  白老夫人見兒孫都入座,點了點頭。

  卓嬤嬤喊著,「上菜。」

  丫頭們便忙碌起來。

  首先上的是佛手海參,雞湯煮乾絲,菠菜燒百合,鳳尾金魚等四道,大廳一下菜香四溢,白蘇芳舉筷,給白儷接了海參,也給自己夾了海參。

  赤馬候府是富貴人家,食不言,寢不語,人口雖多,但也是十分安靜,只有白璁膝下的幼子不斷講話,一歲多的年紀還不懂事,看到什麼好奇的都開口問,奶娘也只能輕聲哄著,讓小娃小聲點。

  這麼小的小孩子,哄也不住,講也不會懂,饒是像白老夫人這麼重視規矩的人也只能算了。

  兩刻鐘後,廚房又上了玉蘭片,紅扒魚翅,清湯菜,銀耳川鴨四道。

  白蘇芳真的是很佩服古代農夫,青菜啊,這麼冷的天,到底是怎麼種出來的,難不成是南方快馬直送嗎?也不是不可能,畢竟赤馬候府的招牌在那,只要能吃,大概也沒什麼弄不到的。

  吃了兩筷子玉蘭片,又給自己夾了鴨腿,這銀耳川鴨還真好吃,肉熟卻鮮嫩無比,她來到赤馬候府有個感想就是:廚娘威武。

  沒進過富貴人家,真不知道富貴人家這樣吃飯。

  正覺得有點飽的時候,格扇嘩啦一下打開,負責看門的小廝了進來,「老夫人,聖旨……旨來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2-15 04:5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12 05:47 PM 編輯

【第八章】   欽此縣主聖旨到

  聖旨到!

  白家四十幾口人頓時飯也不吃了,各自回院落去沐浴更衣,下人們開大門,擺起香案,為迎接聖旨作準備。

  等白家大大小小在前庭聚齊,跪下,內侍這才開聖旨,朗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白家有女蘇芳,孝順生母,慈旁幼弟,堪為表率,特封為文瀾縣主,賜金銀,享俸田,欽此,謝恩。」

  白家眾人雖然很懵,但還是趕緊謝恩,不管皇上把富貴給誰,那都是給白家,就是對赤馬候府的眷顧。

  那內侍把聖旨捲起,捧在手上,「文瀾縣主是哪位?」

  白蘇芳剛剛回過神來,聞言,默默起身,心裡又想,縣主?什麼是縣主?但賜金銀,享俸田這她是知道的,皇帝要賞她了,可皇帝怎麼就突然賞她了呢,赤馬候府都最後一世富貴了,皇帝最恨這種富貴幾世的人家,怎麼會突然給她當個縣主?

  內侍笑吟吟的把聖旨高舉,白蘇芳連忙行了禮,然後雙手接過。

  「咱家恭喜文瀾縣主,皇上可有五六年沒給過縣主名號了,上回有賜田的,還是十幾年前給朝陽長公主的女兒呢。」

  白蘇芳雙手舉著聖旨,不敢放下——王嬤嬤雖然教了她很多大戶禮儀,可沒教過她怎麼接聖旨,心想,恭敬點總不會錯的,反正整個京城都知道她是鄉下回來,真有什麼錯笑一笑也就算了,總不會罰她。

  旁邊一個小太監捧著一個盒子,白蘇芳知道那應該就是賜田的地契跟賬本,王嬤嬤連忙伸手接了。

  卓嬤嬤見聖旨易手,忙端過一個盤子走到領頭的內侍面前,上面盛著五隻大大的銀元寶,「您辛苦了,天這麼冷,這給你打點燒酒,暖暖手腳。」

  那內侍也不客氣,一個眼神,旁邊的小太監便替師傅收下。

  白老夫人拄著鳳頭拐杖走到內侍面前,一臉喜色,「請問公公,這皇上怎麼會突然封我們家蘇芳為縣主,還給了賜田?」

  白家已經是最後一世富貴,在這種時候多了一個有賜田的縣主,可是增光不少,以後說起赤馬候府,除了一個候爺,還有一個手握賜田的縣主,當然,最好的意義就是,皇上對白家還是有恩寵,皇上的恩寵就是十足的依靠,大家都想求的。

  那內侍收了五個元寶,心情很好,於是便透露些消息,「咱家只知道敬王爺進了御書房,後來皇上便宣曹大人擬旨了。咱家恭喜候府了,這文瀾縣主可不只是名聲好聽,還有賜田,可是實打實的好處。」

  白老夫人困惑,「敬王爺?」

  「是,老夫人跟蕭太嬪不是表姊妹關係嗎?」那內侍提醒。

  白老夫人點點頭,她們是遠房親戚,七八代前同一個外祖父,雖有些往來,可王府的兩位小姐都沒有縣主封號,蕭太嬪就算發話讓敬王爺進宮求,也是給自己的孫女求啊,怎麼會落在芳姐兒頭上?

  難不成是老二媳婦帶芳姐兒去敬王府那天,讓敬王妃給看中了,想給世子齊余收房?那也不成啊,芳姐兒一個堂堂候府小姐,總不能去當姨娘,這樣白家臉面何在?

  白老夫人雖然很奇怪,但又真的很高興,她這麼多年來就是為了白家盛衰煩惱,已經很久沒這麼開心了,芳姐兒果然是個有福的。

  等那內侍走了,又開了祠堂,上香告慰祖先,家裡的孩子得到聖眷,然後把聖旨供在堂上,又由白老夫人帶頭念了一刻佛經,感謝佛祖保佑,一陣進出忙碌,眾人這才回到溫暖的大廳。

  白老夫人喝了熱茶緩過氣息,立刻轉身,滿臉慈愛的對白蘇芳說:「你這孩子果然不同,一看就是有福氣的。」

  「孫女惶恐。」

  「聖旨都來了,這可是皇上金口御賜的,誰也沒想到我白家會在除夕夜出一個縣主。」白老夫人滿臉堆笑,高興得不行,「不但出縣主,還是有賜田的,有了這封賞,以後你外出看到誰家小姐都不用行禮,連帶你的姊妹都能沾光。老二媳婦,你那天帶芳姐兒上敬王府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敬王爺怎麼會進宮替我們家求富貴?」

  趙氏很尷尬,因為她那天被安定郡王連砸三次雪球,狼狽得很,所以回來絕口不提那天的事情,卻沒想到婆婆會在大年夜問。

  老實說出,自己會丟臉,遮掩不講,又會在白蘇芳這庶女面前失了威信,真是兩難。

  白蘇芳見狀,想到柳氏還得在惠暄院跟趙氏生活,於是出面解圍,「就是安定郡王調皮,孫女陪他玩了一會兒雪球,後來便進大廳跟幾位夫人小姐聊天了。」

  白老夫人點點頭,「難怪郡王前些天又上府裡來要跟你玩雪球,看來,敬王爺是感激你沒看低安定郡王吧。」

  安定郡王雖然這輩子都只會是個大孩子,但敬王對他的寵愛可沒減少半分,朝堂上誰敢看輕他兒子,硬往死裡整,可安定郡王的狀態就是那樣,騙也騙不了人,敬王爺為了這兒子,這幾年白頭髮都不知道白了多少。

  其中當然不乏有人想走快捷方式,借著討好郡王好攀附敬王府,可堂堂王爺哪有這麼好騙,一個一個的目的都被識破,真沒芳姐兒一個玩雪球就讓敬王爺另眼相看,可見她真是與眾不同。

  眼睛看到柳姨娘,白老夫人臉上露出笑容,畫眉一雙兒女這樣出色,芳姐兒當了縣主,鄞哥兒是個舉人,對白家的將來,她又可以稍稍安一點心。

  對她來說,白家的富貴只剩這一世了,能跟任何貴人交好的機會都不能放過,她不只要兒子們過得好,希望白璁、白玒幾個孫子們也都無優無慮,芳姐兒不但給自己掙來個縣主,還給敬王爺留好印象,很好。

  可見白老夫人心情好,宋氏連忙湊趣,「嫂嫂在這裡恭喜小姑子了,今上不比先皇,郡主縣主可是封得很少,可見皇上對我們白家還是很眷顧的,好在今天又是大年夜,晚一點會放煙花,就當是給小姑子慶祝了。」

  「是啊,聽說章夫人進宮去求過章貴妃,想給自己女兒討個縣主,章貴妃開口了,可是皇上沒準,誰也沒想到這等好事居然發生在我們白家。」黃氏也笑著說,「芳姐兒不只是縣主,還有賜田呢,說出去多有面子。」

  赤馬候府除了白老夫人,最有危機意識的就是候夫人黃氏、白璁跟宋氏了,所以他們都樂跟二房幾個有出息的孩子來往,關係,關係,大家族中,血緣算什麼關係,有來有往才叫關係。

  白璁給白蘇鄞送去名墨名硯,宋氏常常上晴和院教白蘇芳做刺繡,都是想辦法在血緣外更加緊穩固彼此的情誼,京城並不容易立定腳跟,同心協力可以讓彼此都過得更好。

  白老夫人笑容可掬,「芳姐兒,現在是縣主了,以後赴宴場合可會多得多,總不能用來用去就那幾套頭面,卓嬤嬤,去給我收拾十套出來,都要最好的,王嬤嬤跟著去吧,直接拿回芳姐院子。」

  白蘇芳一聽,發……發財了,一次給十套頭面,一套頭面就是十二樣首飾啊,於是連忙行禮,「孫女多謝祖母。」

  白儷拉著她的袖子,真心說:「恭喜五姊姊。」

  白蘇芳卻心想,晚點不管今天拿到多少壓歲錢,她都要原封不動給白儷添上,白儷是個庶女,沒什麼好東西,但她已經十四歲,可能今年春天就要開始在宴會上走動,總不能只戴著金子,人家一看明顯知道是庶女,就不會有意思了,佛要金裝,人要衣裝,白儷錢銀順手,也能買上好一點的首飾,打扮起來肯定好看。

  如果不是人人都知道她的頭面是哪來的,她還真想送兩套給這個妹妹,這樣最方便,可惜不行,因為她的東西都是白老夫人送的,她就這樣轉送了,是不孝。

  「王嬤嬤明日也來我那裡一趟吧。」黃氏笑說:「我也給文瀾縣主添個喜。」

  大伯娘也要給?開心。

  白蘇芳來到這個世界有個很大的體悟,就是銀子最棒,銀子解決不了所有的問題,但可以解決大部分的問題。

  白忠良幹啥啥不行了一輩子,沒想到會有個舉子兒子,還有個縣主女兒,心裡得意的,笑得嘴巴快裂開,「王嬤嬤也到惠暄院來,爹沒什麼首飾,不過銀子倒有,給你個大紅包。」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把他們母女三人扔在鄉下不管的事了,笑得很開心。

  白蘇芳嘴角抽了抽,但還是行了禮,「女兒謝謝爹。」

  十五歲的白雅跟十二歲的白蜜都十分羨慕,她們都是庶女,可是五姊姊有這般際遇,自己卻沒有,女人家啊,最重要的就是名分份,五姊姊已經給自己掙來名份了,將來不管嫁給誰,都不會過得太差,可是皇上親封的郡主呢。

  一片歡聲中,就只有白芯垮著臉,她不明白,怎麼會變成這樣,原本一家人吃年夜飯吃得好好的,她還坐小姐們的主座,上菜都是她先夾,十分風光,聖旨突然來了,大家就都開始吹捧白蘇芳。

  白蘇芳做了什麼,不過就是陪著一個蠢貨玩而已,皇上胡塗,居然這樣就封了縣主,母親也真是的,要去敬王府,應該要帶她啊,她也可以陪著蠢貨玩,那今天的文瀾縣主就是自己了,真的很可惡!

  好像,從柳姨娘那賤人回來起,家裡的風向就變了。

  祖母以前最重嫡庶,她這個嫡女過得可好了,二房的白儷跟白蜜就像她的跟班一樣,自己不要的布料才輪得到她們揀,自己挑剩的首飾她們才能選,是啊,誰讓她們是姨娘通房肚子出來的,怎麼能跟她這個高貴的嫡女比,她的母親趙氏可是朝廷命官的嫡女,她的外公是三品大員。

  就是從那母子三人回白家開始,一切都不一樣了。

  那個連名字一看就知道是爹爹隨便亂取,連字輩都沒從的白蘇鄞,居然入住祖父的書齋,還說是什麼舉人,笑死人了,不過就是個跛子,可是祖母跟大伯父卻對他很重視,大伯娘跟大堂嫂也對那個白蘇芳很好。  

  十一月的時候,她們一群女孩子去祖母房中挑首飾,她想選的時候祖母卻說她行六,應讓行五的姊姊先,就是讓那個庶女先。

  她居然要撿那個庶女挑的?

  祖母是老糊塗了,她才是嫡女,她的母親是大家千金,柳氏算什麼,不過就是個家生丫頭,丫頭生的女兒也配比她先選首飾?

  她幾次跟母親抱怨,母親都說,白蘇芳最晚明年秋天前就會出嫁,讓她算了,祖母的意思,她是媳婦也不好違背。

  她只好忍著氣,卻沒想到白蘇芳沒成親事,卻先被封為縣主。

  憑什麼啊,她白芯才是白家的嫡女,皇上就算要賞,也應該賞她,怎麼會賞那個低賤的庶女?

  祖母沒有替她抱不平,反而那麼高興,一開口就是送十套頭面,然後大伯娘也要送,居然連爹爹都要給她銀子,這些人到底怎麼了,她今天穿得這麼漂亮,沒人注意到嗎?她的生日就在元宵過後,應該要準備給她過生日了吧,現在大家都圍著白蘇芳,好像她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一樣。

  不行,她不能讓那低踐的庶女這樣囂張下去,這樣她會忘了分寸。

  在白家,最重要的就是嫡庶,就是分寸。

  於是白芯笑咪咪的往前,「五姊姊可真厲害,陪玩個雪球就玩得縣主的稱號,這麼得郡王的心意,說不定哪天敬王爺會上門求親呢,到時候就恭喜姊姊了。」

  白蘇芳心想,誰得理你。

  白芯見她只是微笑,心裡更來氣,「五姊姊該不會真的這樣想吧,郡王妃可不是個庶女可以高攀得起的位置,妹妹勸姊姊別奢想了,郡王就算病了,正妻也會是京中貴女,輪不到姊姊的。」

  白蘇芳只是淺淺一笑。

  白芯見狀,更是氣炸,正要發作時,看到白老夫人下垂的嘴角,她當然知道老夫人不高興了,於是勉強忍住一股氣,心想,等會要去跟母親說,把白蘇芳許給鰥夫當續弦,最好是那種脾氣很壞,相貌很醜,孩子還一大堆讓人煩死的那種,到時候她就不信白蘇芳還得意得起來,哼。

  卓嬤嬤見大家說得差不多,提醒道:「老夫人,還有四道菜還沒上,您看,要不要把菜送上來?」

  「你不說我都忘記,這太高興肚子都不餓了。」白老夫人在主桌的主座坐下,點點頭。

  卓嬤嬤便喊人,廚房很快端上果仁排骨,花菇田雞,金魚戲蓮,薑絲白菜。

  許是有喜事,雖然是最後四個菜,但動筷反而頻繁,待眾人吃得差不多,丫鬟撤下席面,上了清茶,甜品是紅豆鬆餅,荷花酥,水晶桂花糕,豌豆黃。

  白蘇芳覺得自己快吃撐了,但見那荷花酥一朵一朵實在可口,還是忍不住拿了一朵起來吃。

  呃,飽。

  白老夫人心情很好,「老二媳婦,之前你說芳姐兒因為年紀比較大,不好說親,這下有了縣主名份,還有賜田,年齡已經不算是什麼問題,你可得好好挑挑,對方人品要端正,公婆也得好性子,門戶不能太低,家中至少要有人是四品以上,重點是得快,鄞哥兒秋天應試,在那之前一定要把芳姐兒嫁出去。」

  「是。」趙氏恭恭敬敬的,「媳婦一定會好好挑的,婆婆放心。」

  白蘇芳心想,不用替我費心啦,我已經有了一個互相幫助的小夥伴,小夥伴說年後就會來提親,又想到不對,現在是在說她的親事,她該害羞,於是低下頭。

  宋氏果然馬上發現了,「哎喲,小姑子在害羞呢。」

  白老夫人笑容可掬,「芳姐,廳裡都是自己人,不用害羞。」

  白忠之跟黃氏見老夫人高興,都講些喜慶話逗趣。

  一廳眾人說說笑笑,好不熱鬧,接著發紅包,這就更熱鬧了。

  直到玄時,白老夫人撐不住回去睡覺,這才各自散去,留下白璁、白玒、白管這三個超過二十歲的堂兄弟替大家守歲。

  白蘇芳回到睛和院,王嬤嬤已經從松鶴堂回來了,正在收放白老夫人賞賜的十套頭面,她原本昏昏欲睡,這下突然精神大振,一套一套欣賞起來,突然間神色有點不太對,「王嬤嬤,我的金絲頭面跟翡翠頭面,似乎都沒有這些成色好啊?」

  金絲頭面跟翡翠頭面是她剛回白家時老夫人賞給她的,今日這套紅寶的頭面是搭配過年的衣裳一起下來。

  王嬤嬤點頭,「是,卓嬤嬤說,這些都是老夫人的壓箱寶呢。」

  可惜不能當了換錢,短時間內也不可能送人。

  「啊,縣主的賬本拿來我瞧瞧。」地契這種東西她是看不懂的,在牛南村種的也只是一方小菜園,對地的大小沒概念,看賬本比較準。

  瞧瞧,她的賜田種的是水稻,一年兩收,年收益是……白蘇芳揉揉眼睛,又看了一次,一千兩!

  一千兩!

  白蘇芳感覺得到自己一顆心怦怦跳,一、一千兩啊,一年就有千兩,老天鵝啊,這這這,這是上天要補償她這十幾年來受的苦吧,一定是,她以前在上品客棧一天工作十小時,月休一天,月銀也才一兩,一年十二兩,現在她一年可以有千兩啊,以後就算白璁當家後把蘇鄞分出來,那也不用怕了。

  她實在想去跟母親說,讓母親也高興一下,但想到趙氏肯定已經關了院落大門,就算守門婆子放她進去,隔天也瞞不過趙氏,到時候反而給母親添麻煩,想想還是算了。

  這白家吃好,喝好,就一點不好,規矩太多了,她每回去惠暄院想見母親,趙氏一定都在,她就得先去拜見趙氏,趙氏再喊母親出來,然後開始客套。

  趙氏這個人很有病,她討厭她們母女,但卻寧願大家相處一室尷尬,也絕對不說「你們就回柳姨娘房內說話。」

  不知道能不能治她這點,可惡。

*             *             *

  「五小姐,該起床了。」柳嬤嬤的聲音響起。

  白蘇芳捲著被子翻了一個身,「祖母說了,過年大夥事情多,不用去請安,今天才初八,還沒到元宵呢,讓我多睡一點。」

  「不是,敬王跟敬王妃來了。」柳嬤嬤焦急道。

  「那也是祖母的事情。」

  如果是安定王的親姐姨娘來了,她自然馬上梳妝打扮,但現在是他嫡母,這真輪不到她招呼。

  柳嬤嬤連忙把她翻過來,「唉喔,我的好小姐,王爺跟王妃是來見小姐的,安定郡王也在,大夥都等著小姐出去呢。」

  「什麼?安定郡王也來了?」白蘇芳一下從床上跳起,「嬤嬤快,我要洗臉漱口,湖柳快點替我把昨晚挑好的衣服拿過來。」

  人多就是好,在四個大丫頭巧手都忙下,白蘇芳迅速穿好衣服,素絨月華襖,四喜清竹百水裙,穿戴的是白老夫人那日賜下的翡翠頭面,白家的女孩們都喜歡大紅大橘的,她就來點小清新。

  天冷,她又另外繫上貂裘披風。

  園子的梅花很美,但她卻無心欣賞,她知道,自己今天就會訂親了。

  走了約莫兩刻鐘,終於到了大廳。

  王嬤嬤開口,「是五小姐來了。」  

  守門丫頭連忙從裡面打開門,白蘇芳跨過門坎,讓丫鬟解了她的貂裘,迅速的看向了室內。

  白老夫人在,白忠之,黃氏,白忠良,趙氏都在,這她理解,但白璁跟宋氏,白玒跟熊氏也在?居然連白芯跟白管都在,怎麼搞的,明明可以睡得晚一點,大家都這麼早起嗎?

  客席上坐著一對錦繡華服的夫婦,男的約莫四十歲,跟齊行樂有六七分像,一看就是好人爸爸,什麼都好好的那種,老婆小孩只要撒撤嬌,他就沒辦法,然後女子就是她見過一次的敬王妃,還是那麼美,裝扮高貴出眾,十分符合皇家媳婦的身分,只是神情比她那日見到時要美多了,這她也可理解,哪個嫡母喜歡替庶子提親,最好庶子都出家當和尚,這樣最省心。

  「蘇芳見過敬王爺、敬王妃。」

  「真乖,起來我瞧瞧。」王爺連聲音都很和藹,「果然是個端秀大方的孩子,王妃你看看,長得可真俊。」

  王妃附和,「王爺說的是,這孩子我也是一見就喜歡的。」

  白蘇芳低頭,「王爺過獎,王妃過獎。」

  白老夫人笑意更甚,「好了,去你母親身邊坐下來。」

  她見白芯旁邊還有個座位,這便坐了下來,就看到坐在敬王妃身邊的齊行樂一臉呆滯,心裡讚佩這傢伙真厲害,要是生在現代,影帝都大滿貫了吧。

  「小姊姊不要坐在這裡。」行樂突然起身往她走了步,一把拉起她袖子,「小姊姊陪我去園子走走,讓我看看是候府的園子好,還是王府的園子好。」

  白蘇芳連忙說:「自然是王府的園子好,候府不過幾畝太小,哪裡比得上。」

  「我想也是。」齊行樂擺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王府有射箭騎馬的地方,候府有沒有?」

  白蘇芳哄道:「當然沒有。」

  「我們王府還有個大庫房,候府的庫房可有比較大?」

  「自然是比不上的。」

  齊行樂滿意了,「這麼說話還差不多。小姊姊,別在這裡了,大人說話很無聊,我們出去拔花玩?」

  「逛園子可以,拔花不行,冬天也就幾株梅花,真被郡王拔了,大夥只能看枝了。」

  「那好吧,不拔花,拔草總行。」

  白蘇芳見齊行樂小委屈的表情,差點笑出來,真能裝,「就逛逛,我們候府廚娘的點心做得不錯,姊姊點幾樣給你吃?」

  「好啊。」行樂拍起手來,「點心我喜歡。」

  敬王爺看著兩人互動,一臉欣慰——樂哥兒說要娶雪球小姊姊時,他問了半天,樂哥兒卻講得不清不楚,叫下人一問,這才知道是赤馬候府的五小姐。

  他自然馬上派人去打聽了,結果滿意,也不滿意。

  滿意的是這白蘇芳刻苦耐勞,對生母跟弟弟多有照顧,想必沒有京城那些千金們的花花腸子。

  不滿意的是這出身實在太低,一個庶女怎麼能成為樂哥兒的正妻,樂哥兒可是堂堂郡王,要娶也得娶嫡女。

  後來他想想,還是進宮去求皇上吧,把這白蘇芳的身分抬一抬,這樣才不會委屈樂哥兒。

  當然,他也跟王妃商量過,王妃不是那樣贊成,萬一白家不許婚,這可是丟了敬王府的顏面。

  可是他總想,樂哥兒高興的時候那麼少,也沒求過自己什麼,難不成一個郡王想娶個庶女還不成了,他身為敬王爺,這點事情都辦不到?

  他也想過萬一白家不肯怎麼辦,他還有一步,再去求皇上,只要皇上下了旨意,白家也只能認了,當然他是不想走到那一步的,最好大家在廳上就能談妥,上朝當同僚,下朝當親戚。

  白蘇芳真的覺得齊行樂很強,一出大廳,僕婦們跟在後面,他的神情就不一樣了——她對他的同情可不是只有一點點,八歲落水,八歲耶,那麼小的小孩就知道要裝,他是狼嗎,對危險的敏銳度那麼高。

  兩人走到梅園,齊行樂看了看她,白蘇芳覺得自己神了,居然懂他的意思,於是對跟著自己的僕婦們說:「別跟得太緊。」

  僕婦們連忙停住,直到隔了十幾步,這才又繼續跟上。

  「我希望能快點娶你過門,好安慰我親娘,所以準備時間不會太長,婚禮恐怕無法很盛大。」

  「不要緊,我也不在乎那個。」

  能嫁給他,她真的覺得挺好的,白家女孩中的長女叫做白秀,是大房姨娘的女兒――白玒的親姊,聽說婚後一直被丈夫打,因為一直挨打,所以始終懷不上孩子,在夫家很是被嫌棄,符姨娘又不敢去求黃氏給她作主,因為這婚事是她當初越過黃氏跟丈夫白忠之提的,去求不但求不到幫忙,還會被罵,連累白玒,因此就算心疼女兒也沒有辦法。

  然後是白織,趙氏的嫡親女兒,白芯的親姐,丈夫寵愛一個表妹姨娘,那姨娘偏生肚子又爭氣,一個接著一個生男胎,把連生兩女的白織氣得要死,卻也無可奈何,只能求神拜佛,希望自己第三胎生個男的。

  自己嫁給齊行樂會不會這樣?不會,她覺得他不會打老婆,更不會有寵妾,至少在他「病好」之前,是不會有其它妾室的。

  王府要面子,就算他跟常人不同,也不會亂娶,但名門淑女誰肯,又不是人人都像她是穿越來的,懂得丈夫不在家的好處。

  至於生男生女,這更簡單了,他都病了十二年,能有個孩子只怕王爺跟姨娘都要樂上天了,哪還會嫌棄性別。

  對於未來,她是有點不安,但並不害怕,大概是前生戀愛都不太順,所以對感情的要求自然很低。

  白蘇芳見他臉色尚好,大著膽子開口,「郡王,我們既然要變成夫妻,你介不介意說說你去牛南村幹麼?」

  「問這做什麼?」

  「就算兩人做不到心心相印,也不能對枕邊人一問三不知啊,郡王不覺得連身邊的人在做什麼都不知道挺可怕的。」

  「不覺得。」

  「其實……你們當時走了之後,那些南召人隔幾天又帶了更多人來找呢,還是個女子帶頭的,說有消息就給一百兩金子,我忍住了沒說。」

  齊行樂停住腳步,「真的?」

  「真的,那女子一身紅色騎裝,我們掌櫃懂得一點南召話,說他們喊她是小姐,不過有個人說溜嘴,喊了公主。」

  「一百兩金子,你居然忍得住?」齊行樂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他記得當初她說什麼都不敢替朱貴縫針,他開口十兩,她立刻點頭上了,錢精一個。

  「我窮歸窮,還是有點原則的,所以郡王放心,我一定遵守遊戲規則,我們都要一輩子綁在一起了,我希望能對郡王有一點點基本的了解,不要什麼都不知道。」以後還要生孩子呢,萬一孩子問她爹是什麼樣的人,自己難道只能呆笑?

  齊行樂走了幾步,這才開口,「我去南召做生意,沒想到跟南召公主看上同一批貨,對方想賣我,公主顏面受損,饒我不得,我雖然讓出貨物,公主卻更不高興,我見女子難纏,只好跑了,沒想到公主出動一隊人馬,朱貴這才受了傷。」

        「這公主好麻煩,因為沒買到貨而生氣,讓給她又不要,那不然她想怎麼樣?」

  「這我可不懂了,你也是女子,你說說?」

  白蘇芳一臉納悶,「我也不懂,我這輩子最不需要的就是面子,所以不懂為什麼有人會因為面子這樣生氣,把貨拿走不是挺好的。」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2-15 04:5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12 10:06 PM 編輯

【第九章】   成為人生小夥伴

  白蘇芳跟安定郡王訂親的消息,一下在京城炸開鍋。

  要說京城過年的熱議榜,肯定是這白家五小姐了,先是在大年夜被封了文瀾縣主,然後又在年初八定了親事。

  王府很急,怕白家反悔,希望越快完婚越好,最好夏天就成親,白家也急,白蘇鄞秋天考試,然後就是殿過,萬一他有幸上貢士榜又進了殿試,家裡有個十八歲的未出嫁姊姊,真會讓他變成笑話的。

  兩邊一拍即合,定了六月二十八的日子,雖然是大暑過後,天氣悶熱,新娘子會比較辛苦,但婚禮都在黃昏舉行,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白老夫人簡直喜出望外,安定郡王的富貴可是有三世,他還有個世子哥哥,可襲五世爵位,他是不正常,但又不是天生的,孩子肯定沒問題,之後讓芳姐兒常常帶孩子回來走動,等孩子十六襲了爵,白家又會多一個郡王親戚了,到時候就從白家適合的女孩子挑選出新的郡王妃,讓這關係一直延續下去。

  至於白忠之跟黃氏、白璁跟宋氏、白玒跟熊氏,三對夫妻的想法也都差不多,差別在於不是挑白家的女孩,而是挑大房的女孩,這未來的郡王妃之位,他們大房要了。

  白玒的生母符姨娘知道後,便去纏著白忠之懇求,芳姐兒的兒媳婦一定要挑白玒的女兒。

  符姨娘哭哭啼啼的泣訴,白璁是嫡長子,什麼都有,老夫人跟大夫人也都偏心他,二十歲生辰得到的禮物是鋪子這種好東西,自己的兒子白玒也是白家的子孫,拿到的卻只有五百兩紅包,真是差太多了,求白忠之一定要讓白玒的女兒當上未來的郡王妃,白玒有個郡王女婿,她就不用煩惱了。

  白忠之就最疼愛符姨娘,被她這麼一哭一求,見她一臉梨花帶雨,骨頭都軟了,當下答應,但要她不準跟別人講。

  符姨娘見大老爺答應,白玒的將來有個保障,馬上破涕為笑,說那是自然。

  大房三對夫妻都瞄準了未來郡王妃的位置,二房照例過得鬆散,什麼都不想。

  趙氏本就討厭庶女,庶女高嫁,當然不行,可是高嫁給一個眾人皆知的呆子貴人,那當然行啊。

  她心想,這柳姨娘也有糟心的時候了吧,去年十月底回到白家,當了姨娘,原先還以為這是老夫人安慰那母子三人才給的名份,沒想到白忠良這該死的居然去了她房間幾次,還會讓她到書房伺候筆墨,真氣死她了,兒在是舉子,女兒又當了有賜田的縣主,那賤人憑什麼運氣這麼好?

  現在可好了,女兒要嫁給安定郡王,就不信她還笑得出來。

  白芯也是十分開心,她超討厭白蘇芳,自從她來白家,感覺祖母都不再那樣重視嫡庶之別了,尤其是大年夜那天她差點就要氣瘋,縣主,憑什麼?

  當然,如果這是憑她願意嫁給一個傻子,那沒問題,自己將來定是會嫁給一個知冷知熱的好丈夫,和和美美,養兒育女,幸福過日子,至於她白蘇芳就哭吧,想要有人溫柔細語的時候,丈夫在拔花,想要有人輕聲安慰的時候,丈夫在流口水,真希望到時候王妃跟世子妃都看她不順眼,處處刁難她,最好王妃日日讓她立規矩,讓她想哭也沒地方哭。

  白儷,白蜜,人微言輕,自然不敢發表意見,但她們都對婚姻有嚮往,希望丈夫高大可以依靠,知道五姊姊要嫁給安定郡王,除了驚訝,也只能祝福,往好的方面想,郡王深受聖恩,又是富貴之家,嫁過去日子不會太差,白珅對白蘇芳有幾分手足之情,知道她的好消息後,去了一趟睛和院,兄妹倆聊了些,吃了些點心果子,然後白珅跟她說如果需要什麼不方便出面,可以來找他,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他一定會儘力,他們雖然沒有從小一起生活,但是同一個爹,同一個姓,這點不會改變。

  白蘇芳心裡很感謝,白家兩個老爺,六個爺,除了自己的親弟弟,只有他這麼跟她開口,白珅自己都是庶子,在趙氏的嚴厲管束下,庶子就算是兒子也有幾分艱難,他能這樣說,是真的把自己當成妹妹來看了。

  白蘇鄞過年只除夕那一天休息了,大年初一又回萬書齋閉門苦讀,門房守得牢,消息可傳不進去。

  然後就是柳姨娘了,她是姨娘,當日大廳大事自然沒她的份,可是談成了,趙氏回到惠暄院,馬上迫不及待跟她分享這個「好消息」,柳姨娘不知道安定郡王是何人物,趙氏當然細細跟她說了,郡王呆傻,蠻不講理,走到哪裡都帶著樂手,在家待不住,芳姐兒如果不跟他江南江北跑,那就只能守活守寡啦。

  柳姨娘一聽,急了,這便往外沖衝——回到白家以來,她一直恪守姨娘規矩,出院子得跟趙氏報告,趙氏通常會允,只不過會派嬤嬤跟著,只要她想去晴和院看芳姐兒,那就會說,「五小姐現在是二夫人的女兒,為了五小姐好,姨娘還是別去看了,免得二夫人知道了心裡有疙瘩,反而對五小姐不好。」

  為了女兒跟兒子,柳姨娘只能忍。至少每天早上去白老夫人那裡盡老時,能讓她看到白蘇芳,看到寶貝女兒越來越好,她心裡也安慰,然後告訴自己,飯要吃,藥要喝,自己也得胖起來才行。

  她很想念白蘇芳跟白蘇鄞,卻礙於規矩再無法與他們說上幾句體己話,但若問她後不後悔回京,她真不後悔,赤馬候府能給兒女更好的將來,這是她在牛南村給不起的,她不後悔——可現在,她後悔了。

  蘇芳怎能嫁給一個那樣的人,為了她這個沒用的母親,蘇芳已經夠委屈了,誰家孩子八歲就上工,蘇芳那麼乖巧,怎麼就不能給她一個美滿的婚姻?如果這是他們來到京城的結果,她寧願回牛南村。

  柳姨娘跑去了睛和院,沒想到卻撲了空,說五小姐去看白老夫人了。

  稍晚,白老夫人便傳話來,芳姐兒是縣主,又即將成為安定郡王妃,生母是姨娘的身分太低,讓白忠良把柳姨娘提為平妻,從此也是二房的夫人。

  柳姨娘在惠暄院聽聞這消息,卻沒有一點高興,她知道,這是蘇芳去跟老夫人求來的。

  平妻哪,好的身分,以後她跟二夫人就是姊妹,平起平坐的關係了,二夫人再也不能罵她管她了,這是她夢寐以求的事情,可是她真的高興不起來。

  她不要這個平妻,只想帶蘇鄞蘇芳回牛南村,給蘇芳挑個合適老實的丈夫,她想看蘇芳幸福。

  得知白老夫人的意思,趙氏自然氣得跳腳,但這是婆婆吩咐,也不敢違拗。

*             *             *

        過年期間日日是好日,白忠良這便開了祠堂跟祖宗報告,把柳氏的名字上了族譜,下人把柳氏的東西從二進廂房移到小跨院,白老夫人又派了四個丫頭給她,白府從此沒了柳姨娘,多了一個二房夫人。

  馬車搖搖晃晃往前,錦繡車內坐著趙氏,白蘇芳,白芯,三人的心情都很好。

  王府跟赤馬候府定了親,按照常理,兩邊會開始頻繁走動,讓準新人多見幾次面,這趙氏便是要帶著白蘇芳去拜見敬王妃,白芯知道要進王府,當然要跟。

  趙氏心想,芯姐兒大了,今年已經十六,該多出來走動了,世子齊余現在不過一個正妃金氏,側妃之位不懸著呢,若是芯姐兒入了王妃眼,那不就好事成雙,到時候二房就不只柳氏那個賤人風光,敬王世子側妃的母親可沒比郡王妃的母親差,便也沒拒絕,相反的,還讓她好好打扮,王妃喜歡紅色,便讓她穿戴得喜氣些。

  王府的下人開了側門迎接,王妃的心腹唐嬤嬤自然早在那邊等了,兩邊寒暄了一番,這便朝王妃的住所正雅院過去。

  白蘇芳心想,這王府可真夠大了,府內的客座馬車都走了快二十分鐘才到。

  進了大廳,脫掉披風,又等了一會,王妃這才從內堂走出來,三人連忙行屈膝禮。

  不得不說,王妃真是一個厲害的女人,明明是庶子媳婦的親家,臉上笑容一分不減,親熱得好像是自家媳婦一樣,「白二夫人怎麼現在才來,讓本王妃好等。」

  趙氏連忙解釋,「路上積雪太深了,馬車不好走,王妃見諒。」

  「開玩笑呢,坐。」

  三人依次在椅子上坐下,丫頭奉上熱茶點心。

  王府端出來的東西當然精緻,芝麻卷,雪花酥,杏仁豆腐,百花香糕四甜品,蜜餞葡萄,蜜餞水梨,蜜餞櫻桃,蜜餞香瓜四蜜餞,柑橘泛著油亮的色,蘋果有著甜香,還有應該是南方送上來的葡萄,以及冬梨等四品鮮果,看起來都讓人食慾大動。

  白蘇芳只吃了一個蜜餞櫻桃,其它的都不敢動,別說甜品不行,水果類更加不行,除非她瘋了,因為吃那些真的太沒規矩了,想像一下敬王妃在講話,她在底下喀崩喀崩的咬蘋果,真不像話。

  王妃笑吟吟,「文瀾縣主之前是見過的,這位是?」

  「小女子白芯,是文……」可惡,真不想叫白蘇芳文瀾縣主,但在敬王妃面前又不能失禮,「是文瀾縣主的妹妹。」

  「原來是白家小姐,長得真俊。」

  白芯竊喜,「王妃謬讚了。」

  「幾歲了,訂親了沒?」

  這話白芯可不能自己回,於是趙氏笑著說:「今年十六,還沒訂親,也不知道將來哪家要她。」

  白芯撒嬌,「娘怎麼這麼說。」

  「你平常這麼調皮,還怕娘說。」趙氏拍著女兒的手,「這孩子啊,喜歡琴棋書畫,總是浸淫其中,花在別的項目上的時間就少了,女紅雖然還拿得出手,但這雙面繡總是學不會,真不知道要替她傷多少腦筋。」

  白芯嬌嗔,「娘,那雙面繡本就沒幾個人會,教養嬤嬤說女兒的刺繡可是很好的,還說女兒的琴好,就是放眼京城,那也是數一數二的。」

  敬王妃就在那邊看她們上演母女情深,心想:真蠢。

  今日她們能上王府拜訪,是因為白蘇芳即將成為安定郡王妃,王府才給白家這面子,讓她們投帖上門。

  沒想到蠢蛋母女把主角放一邊,開始自誇自贊,目的她還不清楚嗎,她的兒子余哥兒今年二十一歲了,只有一個正妃,尚無側妃,眼見皇上對敬王爺倚賴日深,誰不想把女兒送進門。

  但也不瞧瞧自己的樣子,若是赤馬候府的嫡女,還能考慮考慮,赤馬候府的侄女,只配給余哥兒當姨娘罷了。

  況且這小姑娘性子咋呼,對姊姊不尊敬,真收入府中也不安生,他們敬王府一向後院和諧,妻妾和睦,可不能出個會鬧雞飛狗跳的人。

  看到白蘇芳被晾著半日也不顯急躁,心裡暗暗讚了一聲,「文瀾縣主可開始繡嫁衣了?」

  「回王妃,我回白家不過幾個月,只學會拿針,還繡不了圖案,這嫁衣是房中的柳嬤嬤給我繡的。」

  王妃點點頭,這樂哥兒說要娶白家的小姊姊時,他們就打聽過了,是剛剛認回來的兒子跟女兒,以前住在梅花府更南邊的鄉下,鄉下農活繁重,不會刺繡也不奇怪。

  「我記得你的生母也是姓柳?」

  「王妃好記性,柳嬤嬤是我娘的母親,我剛回白家,諸多不懂,祖母便派了柳嬤嬤給我作伴。」

  王妃讚道:「老夫人真細心。」

  老傢伙厲害啊,這才是持家之道,給點小恩,無傷大雅,將來總會有好的反饋,可惜這趙氏沒學到她婆婆半分。

  大廳四人說說笑笑,格扇卻突然被推開。

  齊行樂手上拿著一枝梅花闖了進來,頭髮上還有幾片竹葉子,「母親,兒子聽說白家的姊姊來了。」

  他左顧右盼後看到人,一把抓起,喜孜孜的說:「走,我們出去玩,我元宵上街買了個小木偶、可好玩,我教小姊姊怎麼玩,可以點兵,還可扮家家酒。」

  王妃無奈,「樂哥兒,可不能這樣沒規矩,那是你未來的岳母,你未來的姨子,打聲招呼。」

  就見齊行樂走到趙氏前面,用那梅花打了趙氏的頭,「岳母好。」接著用梅花打了白芯的頭,「小姨子好,小姨子真醜,穿著紅吱吱,像變戲法的猴子,哈哈。」

  白芯氣炸,但又不好發作,敬王妃在上面,總不能當王妃的面教訓她兒子,可這股氣又忍不下,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齊行樂見狀,手一鬆,這梅花便掉在青磚地上,「母親,小姨子好嚇人啊,臉黑黑的,是不是病了?請太醫來瞧瞧,不然讓我的樂隊進來奏個幾曲,他們會奏仙樂,小姨子聽到肯定馬上好。」

  王妃臉上笑意不減,內心卻是不快起來,這白芯好大膽子,樂哥兒怎麼說也是郡王,居然敢給郡王臉色看,這是不把敬王府放在眼裡嗎?這趙氏是怎麼教孩子的,一個嫡女怎麼像庶女一樣上不了檯面。

  又見齊行樂還抓著白蘇芳的袖子,於是道:「樂哥兒喜歡見著你,陪他去花園走走可好?順便去看看喬姨娘,她甚少出門,看見你們倆,會很高興的。」

  白蘇芳躬身,「是,那我便先下去了。母親,六妹妹,我晚一點再過來。」

  一出了王妃的正雅院,白蘇芳就覺得自己好多了,大廳燒有地龍,溫暖如春,但她就是覺得待不住。

  笑吟吟的敬王妃總讓她毛骨悚然,王妃太好了,太完美了,可是世界上有哪個女人真的喜歡跟人分享寵愛,還讓他們去看看喬姨娘,這麼大方耶,上回來品茶的時候,她還把嫡女庶女一起叫出來,說起兩女孩的小時候,竟是絲毫不偏心,電視裡都是只有最後的大反派才會在前面這樣善良,為了就是讓人卸下心防。

  趙氏才是正常人,大伯娘那樣已經算聖人,王妃這種等級的,肯定有古怪。

  她覺得不自在,不想待在那。

  齊行樂的出現簡直贊贊贊,白蘇芳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郡王來救我,大恩在上,小女子在心中一拜。」

  齊行樂覺得她的用詞有點荒謬,但他身邊沒這種人,聽她說話莫名也覺得有點放鬆,「王府是我嫡母掌家,將來她讓你好過,你才能好過,可懂?」

  他去大廳,只不過有事情要吩咐她,沒想到她居然跟自己一樣不喜歡王妃,這倒是意外,王妃處處小心,很少有人不喜歡她。

  自己應該是第一個,這白蘇芳可能是第二個。

  「王妃愛面子,是絕對不會對我怎麼樣的。」蘇芳胸有成竹。

  「哦,你不過才見我嫡母三次,便知道她愛面子?」雖然的確是如此沒錯。

  「王妃吩咐我去看喬姨娘呢,這肯定是很愛面子的人才會這樣大方了,我大伯娘從來不阻止庶子女見姨娘,我嫡母就千方百計阻止,我大伯娘很大方,連對二房的孩子都不錯,我嫡母很小器,除了自己親生的,其它都是仇人。」

  「你現在是縣主,說起來,你嫡母還要跟你行禮呢,她還敢給你臉色看?」

  「郡王不曉得,我嫡母就是把無知當勇氣,欺負她我還覺得自己不厚道呢。」白蘇芳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對了,這縣主之位是你給我求來的吧,謝謝郡王,身分很好用,我知道這是郡王的誠意,我也一定會拿出誠意的,郡王放心,我怎麼孝順自己的母親,就會怎麼孝順郡王的母親。」

  齊行樂微笑,沒錯,他要的就是這句話。

  娶她最重要的就是替他盡孝,他要她記得,沒想到自己還沒提,她卻先講了,而且就是他想聽的。

  齊行樂心想,這丫頭真不笨,雖然是鄉下地方出來的,但腦子可比很多千金小姐好使得多。

  當然,不是他直接求來的,但也用了點小方法,說要娶小姊姊,然後說那小姊姊出身很低,父王自然會想辦法去抬她身分,意外的是皇上會賞下賜田,還是千兩,這小錢精發財了啊。

  「王妃剛剛問起我嫁衣繡了沒。」

  行樂覺得這問題有點無趣,對,無趣,因為他又不是喜歡她才娶她,他們只是互惠互利的關係,嫁衣,真不在他關心範圍內,但想到她很儘力要跟自己相處,也不忍這點面子都不給,於是反問:「你怎麼回答?」

  「我說我不會。」

  行樂不是在做反應,而是真的笑出來。

  母妃一定很錯愕,沒想到會有這種答案,白蘇芳是個在客棧工作的丫頭,刺繡這種功夫要是三個月能學會,繡娘都不用活的。

  對了,她當初在牛南村給朱貴縫傷口時,拿圓針的樣子也不像常拿,膽子是有的,但手是抖的。

  兩人在花園裡邊走邊說,下人知道這是郡王跟未來的郡王妃,當然遠遠的跟著,省得郡王一個不高興,遭殃的可是自己。

  白蘇芳心想,這王府真大。

  王府的雪掃得很乾凈,小徑都看得到路,不過冬天就是這樣,萬物蕭瑟,除了幾株梅花,也沒什麼其它景色,所以除了霧很大之外,也不會有其他的感想。

  白蘇芳一面前行一面說:「我知道郡王為什麼娶我,但我也覺得我們的關係可以更好一點,你可以把我當成小夥伴啊,人生很長,我們既然要作伴那麼久,就想辦法過得像朋友,不要像陌生人,你回到家,有個朋友在,會很開心,你回到家,有一個陌生人在,你不會不想回家?我不是要求寵愛,但我希望你見到我的時候,能覺得高興。」

  齊行樂愣了愣,內心突然湧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裝多久,寂寞就有多久,朋友?他也渴望的,但是他沒有。

  他沒有正常的社交,自然不會有正常的朋友,在朱富、朱貴他們幾個人面前,他是主子,不是朋友,他也想要有人一起把酒問青天。

  「我叫白蘇芳,今年十八,是赤馬候府的五小姐,聖上親封的文瀾縣主,喜歡吃甜,不善刺繡,喜歡看書,不會彈琴,我娘姓柳,現在是二房的平妻,我有個親弟弟,正在準備考科舉。」

  「我喜歡吃肉,魚蝦最好,牛羊雞豬也行,甘薯跟青菜在鄉下吃太多,現在不吃了,我每天早上起來,早點是三葷三素,吃完就去祖母那裡盡孝,回到自己的院子,我就會練練字,我不喜寫字,但字太醜,得練,不然以後沒辦法寫信,每天十張大楷十張小楷,八妹妹白儷常過來我這邊,她刺繡很好,我們有時會一起做些簡單的東西,嫁衣是我的親外婆給我繡的,外婆說會繡個龍鳳呈祥給我,府中的人雖然各有心思,但沒有什麼真正的壞人,包括我的嫡母,我覺得她只是比較笨。」

  說完,白蘇芳看著他,眼神熱切。

  齊行樂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的感覺,又覺得這沒必要,但內心隱隱又覺得有點新鮮,眼角瞥到人都離得遠,於是清清嗓子,「我叫齊行樂,今年二十一,是敬王府的庶子,聖封的安定郡王,父親是當朝敬王爺,親生母親是喬姨娘,有個同母妹妹若雨,喜歡騎馬,喜歡射箭,還有,喜歡賺錢,我出門在外雖然說是遊歷,其實都是在做生意,我對吃的一般般,菜色不要太差就行了,王府人少,不過你以後還是小心點,除了我母親喬姨娘跟妹妹若雨,誰都別太信得過。」

  「知道了,謝郡王提醒。」

  看,友誼的橋樑這不就搭起了嗎?一來一回,有來有往,他可能自己都沒注意到這點,他已經在提醒她,這是好現象。

  喬姨娘住的院子叫做春凝院。

  白蘇芳心想,這名字不錯,可以想見建園子時花的心力,只不過雖然叫做春凝,這大冬天的自然還是一片銀裝素裹。

  守門嬤嬤見是郡王,其中一個很快進去通報。

  人多了,齊行樂又變成奇怪的樣子,嘴巴開開,眼神渙散,一路大叫大嚷——每看他裝一次,白蘇芳心裡就替他難過一次。

  真不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讓他在親生母親面前都得裝,這姨娘看到幼時聰慧的兒子變成這樣,該有多難受,而他看到母親心疼的眼神,內心恐怕也不好過吧。

  一個嬤嬤迎了上來,滿臉堆笑,「老奴見過郡王,見過縣主。」

  齊行樂一邊甩著梅花枝,一邊開口,「包嬤嬤,我要見我娘。」

  「郡王快些進來,外面冷,縣主也請移步。」

  屋內燒有炭盆,比起外頭溫暖許多,兩人解下披風,行樂便朝穿著紫色雲雁襖的美婦走去,「娘,梅花送你。」

  那中年美婦接過,大大的眼睛一彎,嘴角露出笑意,喜孜孜的說:「樂哥兒真孝順,傅嬤嬤,把窗邊那個花瓶裡的劍蘭拿掉,我要裝我們樂哥兒摘的梅花。」

  齊行樂嘴笑嘻嘻。

  白蘇芳知道,這便是姨娘,她未來的親婆婆,於是大步向前,行了一個屈膝禮,「蘇芳見過姨娘。」

        「文瀾縣主千萬別行禮。」喬姨娘連忙扶她起來,「應該是我跟文瀾縣主行禮才是。」

  「您是長輩,兩家婚約又已經定了,哪有長輩跟晚輩行禮的道理。」

  「好孩子,過來,讓我瞧瞧。」

  白蘇芳便任由喬姨娘拉到黑檀木桌邊,姨娘的手真細,然後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出正雅院的大廳時太匆忙了,忘了把脫掉的手套拿上,現在握著姨娘白嫩嫩的雙手,這才想起,自己的手實在太粗了,連忙縮回來想藏。

  喬姨娘卻笑著說:「沒關係沒關係,能幹活的姑娘才好。」

  京城的小姐個個心高氣傲,這鄉下出身的姑娘性格樸實,才會好好對待樂哥兒。

  這樂哥兒雖然是這樣子,但還是有人想攀的,幾乎都是想把庶女嫁過來生兒子,等兒子襲爵,再讓他娶嫡兄的女兒,這樣就多了一門皇家關係。

  可是她不想這樣。

  她剛開始很天真,想說總會找到有姑娘真心待自己兒子的,就算門戶低點也沒關係,平民百姓也可以,卻是沒想到連個繡莊丫頭都嫌他,從兒子十三四歲開始找,找到十七八歲,她終於放棄了,好吧,那就收幾個丫頭傳宗接代,自己扶持著兒子等孫子長大便是,卻沒想到這回換樂哥兒不肯了,不是嫌這個臭臉,就是嫌那個不愛笑,嫌完後就轉身出門,然後再回來又是兩三個月之後。

  到現在她已經不抱期望了,王爺說將來把余哥兒的一個庶子過繼樂哥兒名下,這樣就算有後,晚年有人照顧,死後有人祭拜,她想想,行吧,那就這樣,不然怎麼辦呢,樂哥兒這麼拗,他不肯收,誰拿他有辦法。

  沒想到柳暗花明,樂哥兒自己說想娶妻子了,打聽了一下還是赤馬候府的小姐,出身也算還行。

  很快的,包嬤嬤便把那五小姐打聽清楚了,她聽了很滿意,在鄉下能當家的姑娘,在京城一定也可以,過過苦日子的人才會知道,情情愛愛那些算什麼,吃飽穿暖最重要,當郡王妃,未來肯定都不用愁。

  知道今天白二夫人要帶著五小姐過府拜訪,想求王妃讓自己也去正雅院瞧睢未來媳婦,卻又覺得不太好,敬王妃待對她已經夠親切,自己可不能這麼不像話,郡王娶妻,那是王妃這個嫡母的喜事,她這個姨娘不該去湊那個熱鬧,沒想到五小姐居然來了。

  五小姐皮膚有點黑,大概是鄉下曬的,一時還白不回來,這不要緊,反正過個半年一年的總會白回來,最重要的是眼神很明亮,氣質沉穩,她一見就喜歡,樂哥兒真行,給自己挑了這個好媳婦。

  於是姨娘拉了白蘇芳到美人榻邊坐下,細細問她平常喜歡做什麼,喜歡吃什麼,又問了不少牛南村的事情,白蘇芳——回答。

  姨娘看媳婦,那是越看越滿意,這姑娘懂事又堅忍,太適合樂哥兒了,想送點什麼給她,但自己的身分只是姨娘,對方已經是縣主,怎麼樣都不合適,唉,真想送啊,她有幾支內造的釵子,年輕姑娘戴起來肯定好看……

  「娘,您喜不喜歡兒子的媳婦?」齊行樂嘴巴塞滿包嬤嬤給他剝的橘子,一邊問,「她是不是棒棒噠?」

  「喜歡。」喬姨娘拿出手絹,替兒子擦了擦嘴角流下的橘子汁,「樂哥兒,以後可要好好聽媳婦的話,天大地大,媳婦最大,你好好聽媳婦的話,就是孝順,知道嗎?」

  「兒子知道,娘,那您送點東西給她唄,我看他們家那個老妖婆對她沒有很好,頭上一支釵子怎麼夠,要插上五支這才好著。」

  於是當天白蘇芳回到王妃的正雅院,所有人都看到她頭上多了四支釵子,每一支都很精巧,一問之下是安定郡王打開喬姨娘的抽斗給她插上的,於是就算是最注重禮儀規矩的唐嬤嬤也不好說什麼了,跟安定郡王是說不通的,不如不說。

  白蘇芳不得不稱替齊行樂真的厲害,他怎麼看得出喬姨娘想送她東西的?她原本還擔心喬姨娘會因為大失血肉痛,沒想到透過銅鏡反射,竟看到喬姨娘一臉慈母微笑,還指導兒子說:「第二格的抽斗還有,樂哥慢慢選,選好的。」

  這一趟出門雖然坐馬車坐得很累,但她放心了很多,王妃愛面子,愛裝,以後肯定會演個好婆婆,姨娘就真的是真心喜歡她了,成了親以後她去看她,今天沒見到若雨,不過沒關係,以後總有機會的。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2-15 05:0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13 12:01 PM 編輯

【第十章】   熱熱鬧鬧成親了

  安定郡王要娶文瀾縣主不是小事,準備的時間又不長,一月說親,六月就要過門,於是不管是王府還是赤馬候府,這幾個月都忙得不可開交。

  侯府這邊還好,只要準備嫁妝就行,王府那邊卻是急著要把齊行樂住的鳶飛院重新裝修,大雪天的不好動工,直到雪化了後,五十幾個工人分成兩班,十二個時辰都在敲打,一定要趕在六月中前整修完畢。

  皇上知道侄子要大婚,也很高興,讓賈皇后開庫房選了不少傢具送過來,大床,小撮,小几,書桌,多寶格,無一不精緻,有皇上送的傢具,王府更不敢掉以輕心了,大管家是一天看兩次,就連王爺王妃也是三天兩頭過來瞧,這漏窗的位置正不正,這涼亮的飛簷夠不夠華麗等等。

  敬王爺還帶著王妃到赤馬候府喝了春酒,當然,世子齊余、世子妃金氏,金氏膝下的兩個兒子以及齊行樂都來了。

  這對於最後一世富貴的候府來說,簡直是一劑強心針,整個府裡喜氣洋洋,就連年紀一把的白老夫人看起來都健步如飛。

  白蘇鄞還在閉門苦讀,並不知道今日貴客上門,白雅十六,已經訂親,白家除了這兩人之外,全部出席,包括白璁那個才剛會走路的兒子。

  齊行樂照例十分不受控,一下折桃花,一下挖濕土,華貴的郡王服飾馬上一身泥巴,但兩家人都有默契,哄著就是,吃完年飯,他便吵著要睡,白珅連忙引他到客房去。

  接來品茶時間,就見一個蒙面女子捧著琴出來,白蘇芳正在想這誰啊,家裡沒請琴娘啊,等走近一看,這不是白芯嗎,她好好一個千金小姐不當,跑去扮琴娘做啥?

  就見白芯把琴放在石桌上撫了起來,琴聲悠揚,一曲既畢,眾人鼓起掌來,然後她把面紗拿下,對著眾人的方向微微屈膝。

  趙氏假裝驚訝,「芯姐兒,怎麼是你,這麼頑皮做什麼?」

  白蘇芳心想,再裝,連她這個道行淺的都看出來了是早安排好的,她不信白老夫人跟敬王妃看不出來。

  白芯卻是一臉羞澀,她今年已經十六,也該說親了,她想入高門當大戶奶奶,可是她只是赤馬候的侄女,而且這赤馬侯府已經是最後一世,要嫁真正的大戶是很困難的,但門戶低的她又不想要,她是候府千金,年輕貌美,應該嫁得好,例如當齊余的側妃就很不錯。

  雖然是側妃,但過門只要受寵,那金氏都得讓她三分。  

  就像大伯父吧,娶了大伯娘,卻偏愛姨娘,連帶偏愛符姨娘生的白玒,過年時間總也只抱著白玒的兒子玩,誰能拿他怎麼樣,那是大伯父沒爵位可以傳了,要是有,那肯定是給二堂哥白玒,而不是給大伯娘嫡出的白璁。

  齊余對自己肯定有意思,一整個午宴都偷看她好幾次了,看,現在一臉不敢置信,眼睛睜得那麼大,一定是沒想過有千金小姐琴藝如此出眾吧。

  就見金氏微微一笑,「原來是白家小姐。」

  「是。」

  「琴藝可真好。」

  「世子妃謬讚。」

  金氏轉向王妃,「母妃,我們過幾天要宴請章大人跟劉大人,不如就請白小姐過來替我們彈琴吧,媳婦瞧著,竟然比花娘子那幾個琴娘手法還熟練呢。」

  白芯一怔,一下漲紅了臉,「世子妃怎好如此說,我又不是琴娘。」

  金氏似笑非笑,「你不是琴娘,那穿著琴娘的衣服做什麼?」

  這種想勾引齊余的小賤人她看多了,用來用去都是那幾招,也沒點新意,王府哪有這麼好進,彈琴?琴娘才需要用琴藝謀生,王府的女人可不用。

  敬王妃見狀,連忙打圓場,「老二媳婦,別開玩笑了,白家小姐是侯門閨女,沒有母親陪同,怎麼自便出門。」

  白老夫人見王妃幫腔開口,連忙使眼色,身邊的卓嬤嬤趕緊把白芯請下去。

  然後大家繼續喝茶,賞景,聊著轉暖的天氣,說起春獵的蘇芳心想,大戶人家這點真的很強,剛剛齊行樂把桂花魚翅打翻,淋了一桌子裝沒看見,現在白芯鬧這一回,她下去,又裝沒事。

  兩邊各有一個不受控的,誰都不吃虧。

  到了申時,王爺說差不多了,白家眾人馬上全部站起來送客。

  齊行樂出來時,臉上還有枕頭印子。

  白蘇芳心想,你還睡得真香啊,連印子都睡出來了。

  那天白老夫人大致上還是高興的,晚上把白蘇芳叫進松鶴堂,給她數嫁妝:藥材,珍玩,古董,布匹,總三十六抬,另外給了她一座茶園,一座棉田,十間鋪子,三千兩現銀,交代她一定要跟王爺王妃打好關係,也要好好孝順蕭太嬪,最重要的是趕緊生兒子,而且一生就要跟王府要求立郡王世子。

  對下人好一點,銀子不夠就回家說,盡量拉攏人心,以便將來作主兒子的親事,一定要讓她兒子娶白璁或者白玒的女兒。

  白蘇芳只覺得滿頭黑線,她是覺得人自私是當然的,但不要這麼明顯,白老夫人只差沒跟她說「你一定要犧牲自己,照亮白家,我不在乎你過得幸不幸福,但我的孫兒必須過得幸福。」不能關心她一下嗎?做做樣子也好啊!

  她就這樣很無奈的回到自己房間,卻發現母親正在房中等她,心裡馬上高興起來,撲了上去,「娘。」

  柳氏笑著點點她的鼻子,「淘氣。」

  成為平妻後,趙氏無權約束她,柳氏常常會在下午過來跟著柳嬤嬤一起幫她繡嫁衣,白蘇芳喜歡看她們在窗下繡龍鳳的樣子,陽光中,側臉上滿滿的慈愛。

  柳氏原還是無法接受自己的寶貝女兒嫁給一個呆子,但見女兒心平氣和,也不好說什麼了,心想,在牛南村十年,家裡吃的都是甘薯青菜跟客人的剩飯,衣服也是撿鄰居不要的重新裁過,一件裙子好幾個顏色滿滿滿補丁,苦啊,真是苦,如果女兒以後能過得安穩,三餐溫飽,不用自己操勞,好像也沒那麼壞。

  安定郡王只是孩子心性,但至少不打人,聽說大房的大小姐在去家天天挨打,四小姐白織又連生兩女,很被夫家嫌棄,日子也不好過,芳姐兒若是嫁給郡王,這些都不會發生,即便沒孩子,錯的也不會是她。

  雖然丈夫無法靠,但大樹底下好乘涼,身在敬王府,自然有王爺王妃作主,就算王爺王妃走了,哥哥齊余還在,總會照拂這個生病的弟弟,芳姐兒都想得開,娘親說的好,兒孫自有兒孫福,她擔憂只會折損了芳姐兒的福氣,見女兒開心,於是也振作起精神。

  祖孫三人就著嫁衣說了起來,晴和院一時間氣氛融融,笑聲不斷。

*             *             *

  夏至過,小暑到。

  沒幾天呢,大暑也到了,轉眼便是六月二十八,白蘇芳出嫁的日子。

  她就不懂了,婚禮明明在黃昏舉行,一大早把她挖起來做啥,王嬤嬤說要祭祖,新娘子今天是很辛苦的,不能體貼體貼新娘子嗎?

  這些話她當然只能在心裡想,饒是萬分想睡,還是乖乖梳洗,喝了兩杯濃茶,湖雲端上半碗清粥,兩片醋溜黃瓜,看得白蘇芳又想嘆氣,為了預防新娘子跑廁所,乾脆不給吃的,這簡直是虐待。

  畫好妝,梳好頭,穿戴妥當後,這便到了寓暄院。

  柳氏自然早就在廳上等,見到自家丫頭,心想今天就是她大喜之日,一時百感交集。

  白蘇芳過去,笑著握了握母親的手,「娘放心,女兒會好好的。」

  「你若不好,便回家說,母親無論如何會給你想辦法。」

        白蘇芳心中一陣溫暖,「好。」

  母女倆又說了一會話,白珅與白儷兩兄妹一前一後進入大廳。

  白儷見她一身精緻,忍不住說:「五姊姊真好看。」

  剛回白家時五姊姊皮膚還黑,現在過了七八個月,已經白得差不多,在她看來,五姊姊的容貌可不比二姊姊差。

  白蜜也出來了。

  最後當然是趙氏帶著嫡子白管,白管的妻子毛氏,毛氏膝下的鳳姐兒,鵝姐兒,然後是白芯。

  白芯見白蘇芳一臉平心靜氣,就忍不住來氣。

  嫁給一個呆子,她應該要哭泣啊,要抱怨,要跟祖母吵才對,然而她都不,好像自己要嫁的是一般人一樣,雖然母親已經提醒她白蘇芳即將成為郡王妃是皇室中人,不要輕易招惹,但她就是忍不住,「妹妹恭喜五姊姊,從此就要夫唱婦隨了,安定郡王出類拔萃,與眾不同,五姊姊跟夫婿肯定能成為京城第一佳偶。」

  要是任她挖苦,白蘇芳當然就不是白蘇芳了,「妹妹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白芯想了一下,今天又不是她的日子,她能忘了什麼?

  白蘇芳笑笑,「妹妹忘了跟我行禮啊,姊姊可是聖上欽封的文瀾縣主,妹妹理當要跟我行禮的。」

  白芯嘴一扁,「母親,您聽五姊姊說這什麼話!」

  白蘇芳裝出一副剛剛想起來的樣子,「我東瑞國先論朝王,才論父子,說來母親……」

  她話雖然沒說完,但大家都聽明白了,趙氏也該跟她這個文瀾縣主行禮。

  趙氏一臉尷尬,連忙對女兒使眼色,「芯姐兒,還不快些跟你縣主姊姊問安。」

  白芯雖然不甘願,也只能屈膝行禮,「見過文瀾縣主。」

  趙氏怕白蘇芳端著縣主的身分,這白珅,白儷,白蜜幾個庶子女還在旁邊呢,她不能在他們面前失了威信,於是趕緊道:「快點都到祠堂去吧,莫讓你們祖母久等。」

  一行人便朝祠堂移動,白老夫人跟大房都已經等在那裡了,不過幸好今天是跟王府結親的好日子,白老夫人對二房的晚到並沒有不高興,見到白蘇芳還和藹的問昨天睡得好不好,白蘇芳含笑說好。

  祭祖是大事,姨娘的身分沒資格見祖先,於是兩房都只有正妻進了祠堂,比較特別的就是柳氏了,她不是正妻,但平妻也是可以進祠堂拿香的。

  由白老夫人領頭,一大群人拿香祭拜,白老夫人也許是高興,口中默念了許久,這才睜開眼睛,吩咐兒子媳婦、孫子孫媳婦都去大廳招呼今天上門恭喜的客人,小姐們回自己房間,白蘇芳也是,白老夫人展現難得的慈愛,讓她再睡一下。

  白蘇芳心想,這真是好主意,王嬤嬤已經給了她完整的古人婚禮教學,新娘子會很辛苦,她還是睡一覺吧,反正中午也只會有半碗粥,吃了更餓,乾脆不要吃。

  她回到晴和院,撥下珠釵,換過衣服,鞋子一脫,這便往床上倒,天氣熱,湖允在旁邊給她搧扇子,她覺得很舒服,一下就睡了。

  夢境很跳躍,一下夢到牛南村初見,一下又夢見行樂跟她說,自己不用再裝了,可以跟她當一般夫妻,她問他有什麼苦衷,他嘴巴動了,可自己卻聽不見,實在太好奇,讓他講大聲點,他口形是更明顯了,但還是聽不見哪……

  「小姐,該起來沐浴了。」

  白蘇芳睜開眼睛,還很懵,「什麼?」

  湖雲笑說:「柚子葉水已經準備好了,小姐沐浴完,這便可以開始梳妝準備。」

  白蘇芳揉著眼睛,迷迷糊糊進入澡間,一聞到清新的柚子水香味,馬上睜開眼睛,嗷,柚子葉曬乾熬水居然這麼香,等進了敬王府,天天用柚子水洗澡。

  湖柳跟漱石拿著布巾在她身上用力的擦來擦去,直到加了兩次熱水,王嬤嬤點頭,這才扶她起來。

  擦乾後穿上簡單的衣衫,屋子裡一堆人。

  柳氏嘴巴向上彎著,但眼睛有點紅,高興,但又捨不得,覺得女兒嫁給傻子委屈了,可又想,女兒一向聰明,也許能活出一條沒人想得到的康莊路。

  白蘇芳過去拉著母親的手,「今日女兒大喜,進入高門,母親要高興才是。」

  「是,娘高興著呢。」

  「女兒肯定會好好過日子,母親的叮嚀,女兒也不會忘,母親放心,今日就看女兒美美的出嫁便行。」

  見女兒懂事,柳氏眼眶一紅,笑著說:「你乖。」

  一屋子丫頭嬤嬤,白儷跟白密也來湊熱鬧,還有一個陌生胖婦人,滿臉堆笑,正想問是誰,想起來了,這是她的全福太太,戶部賴大人的妻子賴夫人,賴夫人父母在,公婆在,夫妻恩愛,兄友弟恭,兒女雙全,放在古今中外都是美滿人生,古代婚禮要全福太太幫忙,大概是沾喜氣的意思。

  賴夫人拿起沾了油的木梳,替她梳起頭髮,開始念了起來,「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兒孫滿地,四梳永結連理,五梳和順翁娌,六梳福臨家地,七梳吉逢禍避,八梳一本萬利,九梳樂膳百味,十梳百無禁忌。」

  然後王嬤嬤接手,替她梳了個繁複的髮髻,接著便是化妝。

  一層一層的,她都不認識自己了。

  最後則是穿嫁衣,內裡是絲,外表是綢,上面是外婆跟母親一針一線繡出的龍鳳呈祥,點綴以祥雲、喜雀,白蘇芳覺得「不怕」——這是她看過的書上寫的,被愛的孩子會有種不怕的特質,因為心靈有依靠,所以無所畏懼。

  穿著這件嫁衣,她覺得不用怕,她可是被外婆跟母親深深愛著的白蘇芳,她會過得很好的。

  然後白管跟毛氏進來,「王府的迎親隊伍到了。」

  白蘇芳急著問:「馬車還是轎子?」

  拜託,千萬是馬車,侯府到王府太遠了,真要坐轎子,到那邊都快半夜十二點了吧,大家吃個晚飯,鬧個洞房,行個周公之禮,然後洗澡,大概也就天亮了,不用睡就要去奉茶,要認下人,給紅包,熟悉院子等等,下午才能補一下眠,她受不了。

  毛氏笑說:「當然是馬車啦,瞧小姑子緊張的。」

  萬歲!

  「我便是怕太晚,穿著這一身不舒服。」

  毛氏初二回娘家,跟母親講起王府跟侯府這樁婚事,母親便要她跟小姑子打好關係,將來等弟弟要捐官,或許能找敬王爺幫忙,毛家當然自己也能說,但毛家去說怎麼比得上王府媳婦去說,王氏一想對啊,於是從初二開始便對白蘇芳時時示好,她雖然搞不懂這小姑子腦子在想什麼,但也不難討好,姑嫂關係十分和睦。

  外頭起鞭炮的聲音,白珅連忙低下身子,白蘇芳便跳了上去,新娘出門,腳盡量不要沾地。

  候府大,白珅當然不可能真背著她從晴和院走到大門,出了晴和院的垂花門,這便上了馬車,到了侯府正門,這才由他再把她背下來。

  蓋上紅頭巾,只能看得到地面了,但還是可以看到很多腳,聽到一堆聲音,那些聲音毫不掩飾,都說果然是中途回家的小姐,白家絲毫不疼惜,好好的姑娘就這樣嫁給安定郡王,可惜了。

  當然不乏有人羨慕,一個庶女能進王府高門,那以後可是吃香喝辣啦,還能提拔弟弟的前程,怎麼想都很划算,丈夫傻又怎麼了,傻子才好伺候呢,何況又不是天生那樣,等生了孩子就有依靠,這輩子不用愁。

  白蘇芳心想,自己的夫君是正常人,但這秘密又不能說,搞得旁人不是同情她就是笑話她,算了,反正她也不是愛面子的人,牛南村十幾年的生活,對她來說最重要的就是現實,別人怎麼說無所謂,裡子比面子重要,關上門來,兩人能相處就行,她這幾個月常常送點小東西給他,都是跟王嬤嬤學的點心,做好一樣便快馬送過去,王府的回話總是「郡王很喜歡」,也不知道真假,不過至少他沒拒吃就好。

  鞭炮聲中,全福太太拿著繫著紅線的掃帚,將那紅繡金絲的雙頭馬車掃過,又拿熏香熏了一次,再用鏡子裡裡外外照了一遍,眾人鼓掌,白珅才把白蘇芳放在地墊上,丫頭已經放好梯子,王嬤嬤正準備扶她上轎子。

  白蘇芳看著地面,低聲說:「四哥哥,我母親還請四哥哥多多照顧。」

  白珅應允,「那是自然。」

  「我怕母親報喜不報憂,真有什麼事,還請四哥哥傳個口信給我,我雖然即將成親,但我永遠是白家的女兒。」

  「妹妹放心,你過門後就是敬王爺的媳婦,安定郡王的妻子,真有什麼事,看在你的份上,祖母也不會為難二娘的。」

  白蘇芳心想也是,略微放心,這便上了馬車。

  四周響起一串鞭炮聲,車子往前移動,然後聽到潑水的聲音。

  赤馬候府她也只住了八個月,最有感情的就是母親,蘇鄞,還有外婆,然後跟白珅白儷感情也好,對其他人真的就是一般般,表面上過得去就行。  

  即便是自己的爹感覺也是一般般,比起父女,更像親戚,可是朝夕相處了八個月,現在離開,居然也有點捨不得,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想念,但她真的開始回想起盡孝的時候,初一十五全家一起吃飯的時候,就連想起白芯,都覺得她可愛了幾分。

  原來她沒自己想像的那硬心腸,原來,她比自己想像的更喜歡白家。

*             *             *

  好累。

  捧著紅蘋果坐在大紅喜床上,白蘇芳心想,還好她祭祖回晴和居後又睡了五六個小時,不然現在肯定撐不住。

  百子繡被上散著紅棗,桂圓,花生,蓮子,意喻早生貴子,但現在是夏天,她看了只覺得會長螞蟻。

  「五小姐。」柳嬤嬤的聲音傳來,接著她就從紅蓋頭下看到一塊花餅,「先吃點。」

  白蘇芳大喜,「柳嬤嬤怎麼有這個?」

  「老奴剛去小廚房去拿的,慢點吃,小心別噎著,我讓漱石在外面看著,不用怕郡王突然進來。」

  白蘇芳放下蘋果,這便拿過來咬了一口,啊啊啊啊啊,人間美味,她上次吃固體食物還是昨天晚餐,都已經是二十幾個小時前的事情了,今天她只吃了早餐的半粥。

  外婆這個傳統婦女為自己破了規矩,真的是很疼愛自己。

  白蘇芳吃到一半,柳嬤嬤又給她端來一杯茶,一口餅,幾口茶,吃完覺得意猶未盡,柳嬤嬤又塞給她一顆糖果,白蘇芳放進嘴巴裡,甜。

  她的陪嫁不多,就柳嬤嬤、王嬤嬤、湖雲、湖柳、沈流、漱石,另外睛和院那八個粗使丫頭也是帶過來的,白老夫人本來要再給她兩人,她說不用了,人多她不知道怎麼管,沒想到王府這邊知道了也很高興,說這樣正好,因為齊行樂的鳶飛院人本來就只有十個不到,如果白家帶了十四個人又再加兩房,王府好歹也得再加上二十個,人這麼多,怕吵到齊行樂休息。

  「嬤嬤,現在什麼時候了?」

  柳嬤嬤出去看了一下,回來說:「大概是戍正。」

  戌正,那已經是晚上八點了耶,這酒要吃到什麼時候,話說回來,婚禮為什麼要在黃昏舉行啊,不能早一點嗎,一切都提早三四小時,這她好歹能睡上一覺。

  正在心裡嘀咕,外頭傳來一陣絲竹樂聲,有人大喊,「安定郡王來啦」、「安定郡王來啦」,聲音此起彼落。

  白蘇芳覺得有點熟悉,仔細一想,這不就是她剛入京時,在那客棧見到的安定郡王陣仗嗎,一路奏樂,還要有人幫忙嚷嚷……他還真是把人物設定貫徹到底啊。

  格扇砰的一聲被踢開,齊行樂三步並作兩步蹦跳到床邊。

  柳嬤嬤跟王嬤嬤連忙躬身,「老奴見過郡王,恭喜郡王。」

  正想把放著喜枰的盤子捧上,卻沒想到齊行樂一把將紅頭巾掀起,拍手大笑,「新娘子,掀蓋頭,小兔小兔蹦蹦來。」

  柳嬤嬤跟王嬤嬤雖然錯愣,但好歹在侯府後宅也待了三四十年,於是面不改色,「祝郡王與郡王妃,早生貴子,百年好合。」

  這時候一個胖嬤嬤進來,「郡王您怎麼走得這樣快,唉呀,蓋頭都掀了,這酒還沒喝,還好,還好。」

  她是鳶飛院的管事嬤嬤,誰也沒想到等了一晚沒等到人,去了趟茅房,郡王居然就在這時候回了,也真太不巧。

  匆匆忙忙倒好酒,笑吟吟的說:「請郡王跟郡王妃過來喝合巹酒。」

  「不喝不喝,通通出去,出去。」齊行樂跳起來趕人,「這是我的洞房花燭夜,通通給郡王出去。」

  姜嬤嬤苦著臉,「郡王,王妃讓老奴在這裡幫忙了,晚一點還得拿元帕過去。」

  原來敬王妃知道這庶子不懂事,怕萬一新娘子又害羞,不好圓房,於是讓姜嬤嬤在床邊指導,這也沒什麼,多的是大戶人家的丫頭嬤嬤幫著主子人家盡興。

  白蘇芳一聽,眼睛瞪得老大,不行不行,這絕對不行,她會因為尷尬過度而昏厥的,本來就已經夠不好意思的了,還有個人在旁邊看,她、她真沒辦法。

  於是連忙揪住齊行樂的領子,用眼睛示意:這個不行,絕對不行。

  齊行樂眼神有著一閃而逝的錯愣,大概是沒想過這種吩咐。

  白蘇芳繼續用眼睛說話:讓這嬤嬤出去。

  齊行樂回:你別太明顯,小心被看出破綻。

  接著他跳起來,拿起喜秤往姜嬤嬤頭上一敲,「敲元寶,元寶掉,掉滿地,銀照耀,姜嬤嬤你怎麼不掉元寶?」

  姜嬤嬤苦著臉,「老奴不會掉。」

  「不會掉元寶還待我屋子裡,出去出去,再不出去本郡王打得你屁股開花。」

  這柳嬤嬤跟王嬤嬤也很為難,郡王這樣能行嗎?

  雖然請來專門的嬤嬤教過五小姐了,可郡王不太懂人事,這萬一不順利可怎麼辦才好,大喜之日,總得把元帕交出去呵。

  就見安定郡王開始鬧起脾氣,白蘇芳小聲說:「三位嬤嬤都出去吧,郡王這邊我再慢慢哄就好。」

  柳嬤嬤還在猶豫,「可是郡王妃……」

  「柳嬤嬤不用擔心,我有辦法的。」

  三個嬤嬤你看我,我看你,終於由王嬤嬤帶頭,「那老奴出去了,就在門口等著,郡王妃要是要人幫忙,喊聲便是。」

  「好。」

  見到郡王妃沉穩的笑容,三人這才告退。

  白蘇芳的肩膀這時候才一輕的鬆下,這以後就得開啟演戲模式啦,早知道當年大學就參加話劇社了。

  就見齊行樂開始解自己的衣服,白蘇芳突然有點緊張。

  對啦,他是很帥沒錯,身材也一級棒,可是才見過幾次就滾床單,這對她來說還是有點挑戰的。

  但如果跟他說不要,那也不成,因為元帕很重要,一定要在今晚送去給王妃,王妃會寫一封信稱讚白家女兒好教養,送回給白家,到此,婚禮才算真的結,兩家的關係也才正式建立。

  此刻,王妃沒睡,在等帕子,白家的人肯定也沒睡,在等信,簡單來說,他們今天不滾床單,王府跟候府的人都不用睡了。

  想聽一些話,「你放心,我會好好對你」、「以後有我,不用怕」,想當然了,都沒有,他又不是因為喜歡她才娶她,她也不是因為喜歡他才嫁他,他們是合作夥伴,婚姻,只是聯繫彼此的一種關係,滾床單算是關係中的義務之一。

  齊行樂脫得只剩下褲子,白蘇芳心想,好,自己也脫。

  就見齊行樂笑了出來,「你怎麼自己動手了,應該要我來。」

  大抵是怕門外的嬤嬤聽見,他的聲音很低很低,在燭火通明的房間聽起來,十分誘人,白蘇芳只聽得膝蓋一軟。

  「可可可,」連續三個可,「可你沒姨娘,行嗎?」

  「你看不起我?」

  「不是的,我的衣服很難穿,我自己都不會穿,你能解?」

  「當然能,我可是從小聰慧過人,解衣服不過小事一樁。」

  齊行樂果然是小神童,繁複的新娘禮服輕易的除下了,然後是中衣,裡衣。

        也不知道是六月天氣熱,還是白蘇芳自己害羞,覺得整個人臊得不行,好唄,脫了就快上床,這樣站著好尷尬。

  就齊行樂拉起紅色百子繡被一抖,繡被上的棗子,花生,桂圓,蓮子灑了滿地,滾來滾去,白蘇芳心想,這很重要,不然倒下去會被戳到黑青的,這王府的也真缺心眼,四個角落各放一個就好了,放得滿床是想痛死她。

  齊行樂見床乾淨了,把她往繡床一帶。

  雖然不是喜歡的媳婦,但是能生孩子的媳婦,白家的醫娘已經被他收買了,五十兩銀子就乖乖把白蘇芳的癸水日期都交了出來,這幾天剛好是她易受孕的日子,他已經二十一了,母親也已經四十歲,他想快點有孩子,讓母親抱孫子。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2-15 05:0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13 12:26 PM 編輯

【第十一章】   郡王府有喜

  白蘇芳照著鏡子心想,可以。

  紅緞金絲掐紋禮服,上面有葡萄圖案,象徵多子多孫,配上整套翡翠頭面,綠色象徵開枝散葉,長輩看到她這麼懂事,肯定開心。

  王府的早飯是清粥碗,六個素菜,分別是桂花辣醬芥,紅燒玉筍,糖漬薑片,芙蓉豆腐,菠菜花菇,醋蓮藕片。

  為啥吃素呢,因為蕭太嬪吃早齋,為了顯示孝順傳家,整個王府早餐是不准有肉的,包括下人都被迫吃素。

  齊行樂跟她一起吃了早飯,這便走了,她要一個人去敬茶,柳嬤嬤一臉心疼,姜嬤嬤卻是毫不意外。

  她是上了玉牒的郡王妃,府中當然有轎子,王妃跟郡王妃用的,很淡的一種黃色,簾子繡著喜雀迎春,白蘇芳很開心,轎子好,轎子妙,轎子呱呱叫,雖然是早晨,但太陽還是很大,她好不容易才白回來一點,才不想曬黑。

  她在心裡把愛黛兒的成名曲唱了第三遍的時候,轎子停了。

  「請郡王妃下轎。」

  簾子從外面撤開,白蘇芳下了轎子,這前庭她也不陌生,在這裡齊行樂丟了趙氏三個雪球,然後她在這裡認出他。

  真是世事多變化,怎麼也沒想到兩人有一天會成為夫妻,別的不說,床單還滾得挺和諧,怎麼說呢,他也不像沒碰過女人,但好拚命啊,她都想跟他說「身體要緊」了……慢著,這麼嚴肅的場合她是在亂想什麼,正經點。

  大廳的格扇大開,白蘇芳跨過門坎,居中而坐一對錦衣夫妻,是見過一次的敬王爺,跟見過三次的敬王妃。

  元帕昨晚已經收走了,想必兩人是高興的,但齊行樂一早出門,肯定也有人報告了,王爺臉上就寫著恨鐵不成鋼。

  蒲團已經放好,白蘇芳往前走了幾步,在王爺前面跪下,端起茶盤高過頂,「媳婦給父王請安。」

  敬王爺不是很愉快的臉總算透出些許緩和,「你乖。」

  旁邊的丫頭便捧過一個大匣子,嬤嬤連忙接過。

  「謝父王。」然後她起身,在王妃面前那個蒲團跪下,「兒媳婦給母妃請安。」

  王妃照例笑吟吟接過來,「快點起來。」

  白蘇芳起身,王妃身邊的嬤嬤也捧過個大匣子,王嬤嬤接下。

  王妃笑著說:「我們王府人少,對你也沒什麼特別要求,樂哥兒性子與人不同,你能陪著讓他開心就好,喬姨娘那裡常去也無妨,我不計較那些小事情,便是只有一點,我們這敬王府一向以和睦著稱,你可得跟嫂嫂好好相處。」

  「是,媳婦一定跟世子妃好相處。」

  「下人若是欺你或者不聽話,儘管來正雅院說,樂哥兒就算身體不好,那也是安定郡王,你是堂堂郡王妃,上了玉牒的人,可要拿出主子的態度,別讓那些奴大欺主的傢伙給制住了。」

  「謝謝母妃。」

  就見敬王爺在旁邊一臉笑意,傳說敬王爺鍾情敬王妃果然不假,年紀都一把了,還能露出那種表情。

  雖然自己不喜歡敬王妃,但也不得不說,這番話已經十分大方,沒什麼好抱怨了,說穿了,不過個庶子媳婦,她不管都可以的。

  接下來便由嬤嬤指引,——見過其他人。

  世子齊余,世子妃金氏,金氏膝下有兩個男孩,齊進,齊步,沒有庶子女,白蘇芳有聽說,齊余的身體沒有很好,或許是因為這樣,並沒有多納妻妾,看這世子妃,眉舒眼展,一點都不像受過宅鬥洗禮。

  一家四口現在住在賞月閣,是個一進小院子,齊余命格單薄,雖然是世子,不管吃住行,都只是一般富戶待遇,不敢給他太好的東西,怕折了壽,這點從他的名字叫做「余」就知道。

  接來是小姑子齊若瑤,這是敬王妃所出嫡女,今年十五歲,住清芬院,已經訂親,要嫁給鎮國大將軍的嫡孫,算起來是她的表哥。

  齊若瑤長得很像敬王爺,一看就是父女,一般的大方國字臉,這齊余卻像母親,長得秀氣文雅。

  然後就是喬姨娘所出的齊若雨了,小姑娘知道這是自己的親嫂子,很是熱情,拉著她的手一直說「什麼時候嫂子得空了,來我的清越院玩。」

  白蘇芳幾乎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小姑娘,自己的手還粗著,小姑娘也沒露出嚇到的樣子。

  ——與眾人見過,送上柳嬤嬤代繡的帕子跟鞋面,這禮就算完成了。

  敬王爺還有事,交代幾句便走,滿廳女人,齊余也待不住,說要回院子讀書,金氏當然帶著孩子跟著丈夫走。

  敬王妃問起兩個女兒新的琴譜可會了,兩人都沒學會,在母親的眼光下,回院子練習去了。

  大廳便只剩下敬王妃跟白蘇芳。

  敬王妃喝了口茶,「老三媳婦,這裡就只有我們婆媳,講話嘛也能直接一些,樂哥兒雖然病了,但王爺他還是有很深的企望,昨日元帕送來,我也終於能鬆了一口氣,身體沒壞就好,等孩子生出來,日子就會好起來的,你可得快些懷上,我們府裡的風水不錯,女人都是進府半年內就有,多去佛堂燒燒香,佛相便會佑你,你二嫂也是天天去的,三年抱兩,王爺跟世子都很開心,你也得加油,最好也來個三年抱兩,讓王府熱鬧熱鬧。」

  「是,媳婦知道了,以後一定天天去。」

  三年抱兩?金氏這麼猛的嗎?都不用休息,懷得這麼密集太累了,不過若讓丈夫娶姨娘,那女人真寧願自己生了。

  其實王妃是個好王妃,就是因為太好了,不符合人性,才總覺得她奇怪,齊行樂若有一天「病好」肯定也會收姨娘,到時候她才懶得管庶子庶女呢,銀子給下去,讓他們的母親自己張羅。

  「說白了,這府裡現在有我,將來有世子妃,你沒有太多事情需要忙碌,只有一點,一定要生孩子,安定郡王是襲三世,我的意思你懂嗎?」

  「媳婦懂。」

  東瑞國制,若是沒生兒子,那爵位朝廷會收回,不可能讓人收個侄子當兒子繼續繁榮家業,朝廷沒那麼多銀子。

  朝廷財務吃緊,皇上對安定郡王是真的很疼愛了,真不知道他小時候聰明成什麼樣子,讓皇上五歲就封爵,嗯,不對啊,他又不是小時候聰明而已,現在也很聰明,都已經隔幾個月,她的樣貌也大不相同,居然可以認出她,太厲害了。

  她認出他,是因為感謝他,常常想起他,加上他旁邊還有個雀斑臉跟小新眉,有加強記憶效果,如果當天他只有自己一個,自己恐怕是很難認出來的……

  「老二媳婦生進哥兒跟步哥兒的時候都有得到鋪子,你若能生兒子,也會有,王府的好東西不少,你多生就能多拿。」

  白蘇芳連忙躬身,「媳婦不敢,傳宗接代乃是媳婦的本份,不敢以此拿賞。」

  敬王妃微微一笑,挺好的,她不喜歡蠢蛋,白蘇芳還算有點腦子。

  後院哪會有真的和睦,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這白蘇芳看來還算安份,安份就好,她這輩子最討厭人不安份。

  於是她微笑,「好了,你也應該累了,回去小睡一下,樂哥兒白天常常不在,但吃晚飯就會回來,你多多跟他相處就知道,他雖然需要人哄,但不難伺候,我們王府家大業大,也不需要你們夫妻張羅生計,好好過日子就行。」

  「是,母妃。」

  齊行樂果然吃晚飯的時間就回來了,照例很招搖,一路絲竹奏樂,一路有人大喊「郡王回府啦。」

  郡王的分例晚上是八個菜,吃完後,又是一陣激烈的滾床單,齊行樂體力驚人,沐浴完後,白蘇芳都覺臉還熱著。

  明明是古代人,怎麼花樣這麼多……

  想問他哪裡學的,想想又覺得不好意思,便把薄被拉上,睡了。

  隔天早上醒來,齊行樂陪她起吃了早飯,丫頭撤下桌子,他人又走了。

  白蘇芳嫁給他不是因為愛,所以也不覺得有什麼好失落的,看看時間差不多,便到正雅院去伺候王妃,王妃規矩不多,通常只會說個半個時辰就放大家散了,白蘇芳便陪著喬姨娘回她住的小跨院,她不善刺繡,喬姨娘剛好有一雙巧手,一個教,一個學,打發時間倒也挺快的。

  她聽了好多齊行樂小時候的故事,不到一歲就能講很多話,兩歲背書,三歲啟蒙開始學寫字,過目不忘,四書五經一本也沒落,重點是能融會貫通不是死讀書,那時王府常宴客,齊行樂的聰敏機智給王爺掙了好大的面子,真是聰明得孔融都要讓三分,五歲的孩子居然能跟狀元爺聊天呢。

  喬姨娘對過去的事情記得很清楚,一件一件都能說,因為太聰明,西席已經教不來,五歲就進宮跟著皇子們一起讀書,手太小,王爺還特意給他訂做小毛筆,不過別看他人小,寫出來的大字可是力透紙背……

  白蘇芳陪著喬姨娘說著過往,心想稍能理解為什麼皇帝會對齊行樂這樣偏愛,如果蘇鄞生出一個超能小孩,自己也會偏心的。

*             *             *

  處暑過,白露來,轉眼到了秋分。

  夏花凋謝,秋花待放。

  八月中的天氣總算涼爽了些,不再動不動就出汗,加上鳶飛院只有她,日子真過得很舒服——是的,齊行樂只有成親後十天在家,後來又出門了。

  人們見怪不怪,但看她的神色難免有情,喲,才成親十幾天呢,郡王就跑了,郡王妃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喔……

  她一方面覺得鬆了一口氣,他不在,她過得比較輕鬆,一方面又想,不對啊,她得趕緊懷孕耶,他不在她一個人怎麼生?

  穿越到這個東瑞國十八年,她已經非常入境隨俗了,別人如何,她也如何,這樣才能保命,她前陣子才聽說有個大齡女子做起刺繡生意,生意非常好,還請了二十幾個繡娘幫手,家裡一直要她成親,她不肯,後來娘家人就說她瘋了,把她關了起來,然後把她的繡坊給賣了,直到她願意嫁人,這才宣佈她病好。

  看,想跟別人不一樣,就會被當成是異類,下場會很慘,她才不要,她要隨波逐流,安安穩穩過一輩子。

  白蘇芳咬了一口丫頭送上的菊花酥,心想,這王府的廚娘就是好,酥而不油,菊香清甜,漸層的淡黃色看了就有食慾,配著茶品,真是秋天午後的小確幸,大概也只有皇宮跟王府有這種享受了。

  無聊到不行,要不要她也叫個戲班子進來唱歌給她聽,反正人家只會說是郡王帶壞她,不會說她規矩差的……

  「郡王妃。」鳶飛院的丫頭立春進來,「苗太醫來了。」

  白蘇芳知道,上了玉牒的身分就不是普通人,男子每月一診,女子兩月一診,反正也就是把把脈,開開補藥,大家走個過場而已。

  柳嬤嬤趕說:「快請。」

  苗太醫進來,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先生,頭髮花白,精神飽滿,帶著一個年輕醫女跟小藥童,三人一起跟她行禮。

  白蘇芳在美人榻的小几旁坐下,藥童已經放腕枕,醫女給她的手腕蓋上絲帕,苗太醫這便診了起來。

  就見苗太醫按了按她的腕,然後又換了位置,接著站起來露出笑容,雙手一拱,「恭喜郡王妃,陰搏陽別,是喜脈。」

  白蘇芳張大嘴巴,苗太醫說什麼她都不意外,但就是這個,她真的超意外,算算齊行樂待在王府也沒幾天啊,居然就成功送娃,效率會不會太好,但若問苗太醫是不是診錯了,好像很沒禮貌,太醫院診王府女眷,肯定是派出婦科專家的大夫,這喜脈算是婦科基本,又怎麼會診錯。

  柳嬤嬤一臉笑容,「苗太醫,這、這是真的嗎?我的……我們郡王妃真有了?」她太過高興,駝背好像都直了幾分。

  苗太醫笑了,「自然是,這喜脈最簡單不過,老夫在太醫院四十年,不會診錯的。」

  幾個丫頭都跪了下來,齊聲說:「奴婢恭喜郡王妃。」

  人人都是真心高興,郡王妃有喜可是大事,蕭太嬪跟敬王妃肯定會有賞的,最少也是一兩銀子的賞賜,怎麼能不開心。

  白蘇芳還在驚訝,有了?

  摸著自己平坦的小腹,裡面有個小小孩?她要當娘了?她是很想當娘很想要孩子,可沒想到這麼順利,簡直像是在遊戲中開了外掛一樣,也才過門多久啊。

  說來,也是自己有問題,王嬤嬤雖然有提醒她上個月癸水沒來,但大家都以為是新媳婦緊張,畢竟安定郡王才在家待了十天左右,哪有人運氣這麼好……

  苗太醫笑著說:「郡王妃的身子底雖好,但氣不穩,不宜太補,老夫開些溫補方,一天服用一服,十天後再來回診。」

  王嬤嬤笑容滿面,「是,那勞煩苗太醫了,郡王妃可還有什麼需要注意?」

  「天氣漸涼,這時候最易感染風寒,早晚注意保暖,不宜過度勞動,但可以到園子裡散散步,至於三餐吃什麼嘛,我明天會派醫女送十天份的菜單過來,郡王妃以後就照著我開的菜單吃。」

  「苗太醫,王府都跟著蕭太嬪早上吃素,這菜單……」

  「好,我理解的。」

  「辛苦苗太醫了。」

  柳嬤嬤抹了抹眼淚,她真是太高興了,芳姐兒苦命了這麼多年,嫁的又是個不知道憐惜人的傻子,現在有了孩子,日子肯定好過很多,不然這深宅大院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實在是太可憐了。 

        苗太醫開了藥方,姜嬤嬤早準備好一個大金元寶奉上,連帶那醫女跟小藥童都給了一錠金子。

  白蘇芳直到這時候才稍微回過神,內心有種喜悅慢慢散開,有孩子了,跟她血脈相連的孩子,娘知道了一定很高興,「勞順姜嬤嬤去妙語堂跟蕭太嬪報喜,王嬤嬤跟王妃報喜,然後去小跨院跟喬姨娘說一聲,柳嬤嬤,你替我回白家一趟,跟祖母還有我娘說我有喜了。」

  三個嬤嬤躬身說是。

  蕭太嬪身邊的槿嬤嬤來得最快,說蕭太嬪很高興,白蘇芳得到了一個匣子,槿嬤嬤離去後她才打開,居然是五間鋪子的地契跟賬本,另外還有一本蕭太嬪手抄佛經,好像是藥師如來方面的經文,護佑的是平安健康,白蘇芳心想,這齊行樂真不知道要裝到何時,蕭太嬪這經文肯定是替他抄寫的,知道他有後,轉送給他的孩子。

  王妃身邊的唐嬤嬤也來了,也說王妃很高興,開了庫房給她兩支百年大參,另外給了一座茶園跟一匣子金元寶,吩咐她好好養身體,萬事聽苗太醫的話,接著宣佈鳶飛院的人這個月都多拿一個月的例銀。

  然後喬姨娘是自己跑來的,滿臉喜色,「聽說郡王妃懷孕了?」

  白蘇芳含笑,「是。」

  喬姨娘眼眶一紅,念了聲佛,「真是佛祖保佑。」

  白蘇芳心想,蕭太嬪都日日念經了,這喬姨娘恐怕也沒少念,齊行樂不知道有什麼苦衷,害得兩位至親這樣難過。

  「喬姨娘。」白蘇芳拉著她坐下,親手給她倒了熱茶,「姨娘也知道我女紅差,大人的帕子鞋面都會掉針,何況小孩子的東西那樣小,我真做不來,請姨娘有空時幫我做幾件孩子的衣服跟鞋子可好?」

  喬姨娘連忙點頭,「那當然好。」她求之不得。

  郡王妃懷的可是安定郡王的孩子,名字能上玉碟的,若是男孩,就是世子,身分尊貴,自己居然能給他親手做衣服,真是太好了,等一下她就要跟王妃請求出門,她要親自去布莊給未來的小世子挑布,綿紗衣、手套、襪子都得做起來,還有包娃娃用的布巾,她也要親手縫製。

  真是太高興,太高興,太高興了,自從樂哥兒落水後,她沒這樣高興過,她以前總擔心樂哥兒這樣,晚年怎麼辦,現在可好,他不但娶妻,還有兒子,她就算死,那也是瞑目了,只要她的樂哥兒有後就好。

  喬姨娘直到快晚飯時間這才依依不捨的回正雅院的小跨院,白蘇芳雖然覺得兩人一起吃晚餐不要緊,但按照規矩,姨娘不能上桌吃飯,她如果留喬姨娘,說不定會害喬姨娘落下話柄,只能讓喬姨娘回去了。

  柳嬤嬤直到亥正這才回來,說自己是在晚飯時間到白家的,白老夫人聽了大喜,讓她帶話要白蘇芳好好保重,一定要生出個胖兒子。

  柳氏自然很高興,問得十分仔細,苗太醫說了什麼話都想知道,柳嬤嬤——回答,然後到廚房匆匆吃了點東西,這便又坐車回來。

  晚上白蘇芳躺在床上,心想,孩子,寶寶,娃兒,她要當娘啦。

  真開心!

  女人真神奇,就算她不愛齊行樂,但她現在依然十分開心,而且已經開始想到小孩子的啟蒙問題,她現在非常想要一套巧連智。

  原本她還擔心自己生不出來的,畢竟青春期操勞過度,又只吃甘薯青菜跟客人吃剩的剩菜,十幾歲的身體長期營養不良,但眾所周知,健康是一切的基礎,沒想到她基礎不好,運氣倒是很好,拜託老天讓她一舉得男。

  不是她重男輕女,而是東瑞國重男輕女。

  當她生出一個世子,就不會有人一直盯著她的肚子,問她打算什麼時候再生等等,她可以好好的養育寶寶,等孩子三四歲了,再次懷孕,可萬一她生的是女兒,從蕭太嬪開始的每一個人都不會管她的身體恢復與否,只會一直問她準備什麼時候再懷,還是要個兒子才是正經,好像她的肚皮不需要休息一樣。

  老天爺啊,為了讓大家都好過一點,請給我一個兒子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2-15 05:0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13 01:05 PM 編輯

【第十二章】   被迫裝傻的真相

  白蘇芳喝了口茶水,摸了摸肚子——自從知道在孩子後,她就很喜歡在自己肚子上摸來摸去。

  有孕真的很神奇,她以為齊行樂只是回來看看,馬上又要出門,沒想到他這次回來已經十幾天了,也沒有要出門的跡象,她總感覺他是要留下來陪她的。

  被重視的感覺真好。

  這陣子兩人的關係大幅躍進,原本只想把對方當成人生小夥伴,但現在她覺得那是她孩子的爹,他們不只是夥伴了,而是家人,而且她有把握這絕對不是她單方面臭美,因為她能感覺到齊行樂態度的轉變,他對她也不一樣了,剛成親那陣子,都是她扮命找話,可現在他也會主動搭話。

  他都二十一歲了,想必很希望能有個孩子,而自己不但孝順了喬姨娘,還能替他完成心願,他當然會對自己另眼相看啦,嘿。

  「郡王妃,唐嬤嬤來了。」湖雲道。

  「請她進來。」

  唐嬤嬤一身杏黃色秋襖,笑咪咪的提著一個食盒進來,「老奴見過郡王妃,這是王妃交代廚房做的點心,栗仁奶糕,還請你嚐嚐。」

  她說著打開食盒蓋子,拿出青花紋白底瓷盤,兩小塊白色的奶糕嵌著黃色的碎栗子,上面點綴了一顆紅色枸杞,看起來十分誘人。

  白蘇芳拿起一塊便吃,奶香栗香一下在口中散出來,味道真是好得不得了,忍不住便把剩下那塊也吃了,「替我謝謝母妃。」

  唐嬤嬤見狀笑說:「是,老奴告退。」

  唐嬤嬤走後,白蘇芳打了一個飽嗝,唐嬤嬤來之前,她剛喝完一碗桂花粥,又是兩塊甜點下肚,還真有點撐。

  呃,隔,嘔——白蘇芳吐了。

  湖柳嚇了一跳,連忙過去輕輕拍撫她的背,見她好些了,趕緊拿苗太醫開的茶水給她漱口。

  湖雲道:「郡王妃,奴婢去請苗太醫過府瞧瞧可好?」

  白蘇芳搖搖手,「不用,就吃太多而已。」

  「可是您的身子現在可是有小主子的,輕忽不得。」

  「那萬一苗太醫問我怎麼吐了,我難不成還跟他說吃太多嗎,這樣多丟人。」白蘇芳是現代人,自問懷孕後處處小心,現在這只不過吃多吐了,真不用請太醫,太醫院到王府的路可不短呢,萬一苗太醫嘴巴不緊說了出去,她以後就不用見人了。

  「可是……」

  「不用可是了,快點收拾。」

  幾個丫頭給她換衣服的換衣服,擦地的擦地,沒人注意到齊行樂進來,還是他哇了一聲,眾人才紛紛行禮。

  他後頭跟著一個約五十歲的嬤嬤,一進屋立刻皺眉。

  齊行樂見狀,大聲呼叱,「下去,下去,本郡王要跟王妃說悄悄話。」

  丫頭不敢違拗,只放下收拾到一半的地板,躬身退了出去。

  白蘇芳剛剛換衣服,見有外人在,便行了禮,「妾身見過郡王。」

  那嬤嬤把格扇關上,回頭屈膝,「奴婢見過郡王妃,敢問郡王妃剛吃了什麼?」

  白蘇芳莫名其妙,見行樂跟她點點頭,這便老實回答,「吃了一碗桂花粥,兩塊栗仁奶糕。」

  「可吐乾淨了?」

  「乾淨了。」現在肚子空得很。

  就見那嬤嬤也不怕髒,蹲在地上便用手指沾了她吐出來的東西,撥撥弄弄,放到鼻間聞聞,然後才拿出手帕把手擦乾淨。

  「回郡王,這栗仁奶糕的栗子泡過紅花桃仁水,幸得郡王妃已經吐了出來,看樣吃進去也沒多久,應該沒大礙。」

  齊行樂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白蘇芳抓到話尾,「紅花桃仁水,那是什麼?」

  那嬤嬤回答,「紅花,桃仁,是活血化瘀之用,只不過有孕的女子吃了,容易小產。」

  白蘇芳很難形容當下的感覺,腦口很熱,但背很涼,內心有無數問號,有人想弄掉她的孩子?

  為什麼?

  她進到這府中一向低調,沒跟任何人起爭執,對待下人也和善,現在居然有人在甜點裡加了活血化瘀的東西?栗子蒸泡都得要不少時間,這中間多少人進出過廚房,怎麼查?

  是她礙著別人了嗎?

  有人想成為郡王妃,可是這位置卻被她奪走了?所以心有不甘,不想看到她順利生下孩子?可是這鳶飛院一個通房姨娘都沒有,誰會嫉妒她?

  不是,不是她,是齊行樂,齊行樂就算成了這樣,還是擋了別人的路,所以那個人要讓他無後。

  想到那個紅花桃仁水,白蘇芳只覺得站都站不穩,行樂連忙把她扶坐到美人榻上,一個眼神,那嬤嬤出去了,就站在門囗守著。

  過了一陣子,白蘇芳這才回過神,看到齊行樂,突然來氣,一把揪住他,「這是針對你對不對?」

  齊行樂臉上藏不住的怒氣,但聽到她這樣問,眼神一瞬間過愧疚,「是。」

  「你到底為什麼要裝傻,你得跟我說清楚,不然我一個人呆呆的在這大宅,都不知道要防誰?今天是運氣好,我剛好吃多了這才吐出來,可萬一我沒喝那碗粥,現在那個什麼紅花桃仁水就慢慢進入我的身體了,我可能連孩子是怎麼沒的都不知道。」

  「我給你請來姚嬤嬤,她是宮中出來的,是葛淑妃身邊的能人,葛淑妃兩次懷孕都是靠她才順利生產——」

  「你以為給我一個嬤嬤就好了嗎?」白蘇芳打斷他,後怕讓她氣得全身發抖,「我禁起任何萬一,齊行樂,我知道你有苦衷,可我現在是一個母親,我想保護我們的孩子,這孩子不是我個人的,是我們的!」

  齊行樂在她對面小几坐了下來,拳頭握得死,指節泛白。

  白蘇芳只是惡狠狠的瞪著他,關係到她的孩子,她絕對不會退讓,她要知道一切,才能知道誰是這大宅的鬼,即便做不到回擊,但至少要知道防範,這紅花桃仁水只能出現這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他不願意講?沒關係,她會逼他講的。

  她早覺得這敬王府很噁心了,妻妾和睦?呸!

  半晌,行樂才開口,「這事情,連我父王都不知道。」

  好,願意開口是好事,她可以等。

  「從我有印象以來,孫玉琴就一直對我們母子很好。」

  白蘇芳知道,孫玉琴是敬王妃的本名,所以他裝傻跟敬王妃有關。

  「你看過她怎麼對待若瑤跟若雨,她以前也是這樣對待我跟二哥,我是庶子,可我從來不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從小到大,二哥有的我都有,下人只要對我露出輕賤的意思,馬上會被趕出府,她對我母親也很好,允許她自己養兒子,我是在母親的小跨院長大的,母親因為這樣非常感謝她,總是教導我要好好敬兄長,孝順嫡母,我雖然自詡聰明,可是能讀的也只有四書五經,讀不懂人心。」

  「因為二哥身體不好,讀書也不行,所以父王對我十分偏愛,我小時候不懂事,還因為這樣得意洋洋,父王還沒立世子,皇伯父已經先封我為安定郡王,一個月有四五天會隨著父王進宮,跟著皇子們騎馬射箭,讀詩書,你大概很難想像當時府中的氣氛,人人吹捧我跟母親,有些人甚至會在跨院給母親行大禮,對母親比對孫玉琴還恭敬。」

  講到這裡,白蘇芳稍微能懂了。

  敬王妃應該很恨吧,自己的兒子病弱不善讀書,這庶子卻是身強體健,又聰敏萬分,王爺沒立齊余為世子,皇上先封齊行樂為郡王,對敬王妃來說是大大的打臉,這等於明明白白告訴大家,她教子不善。

  況且這東瑞國也沒有一定要立嫡子的規矩,如果庶子優秀出眾,嫡子蠢鈍不堪,讓庶子掌家也不會有人反對。

  一身兩爵也不是沒有過,若敬王爺真的立安定郡王齊行樂為世子,那他將來就會有兩個兒子可以繼承爵位。

  「我十歲時母親又懷孕了,來年生下若雨,母親有點失落,不過我很喜歡這個小妹妹,有一次要上射箭課時,老師讓下人來傳話,他身子不舒服,今日不上課了,我提早回院子,這便去若雨的房間,奶娘剛好不在,我拿布老虎逗若雨玩,那縫在布老虎眼睛處的珠子卻突然掉下來,滾進床下,我便爬了進去,撿到後想出來,卻聽得孫玉琴跟奶娘的聲音,我怕弄髒衣服被罵,乾脆不出聲,就這樣伏在床底。」

  齊行樂頓了頓,「我記得很清楚,她坐在床沿邊,先是問奶娘「雨姐兒身體可好,吃得可多」,等奶娘回說了「雨姐兒身體好,吃多拉多,長得很快」,孫玉琴卻道「怎麼那賤人生出來的賤貨都這般健康,我的余哥兒跟瑤姐兒卻是三天一病,五天一痛,老天真是不開眼」,我在床底下,只覺得自己聽到了不該聽的話,一向慈祥有加的母妃居然這樣說我們?我一時想衝出去問她為什麼這樣講,又希望是自己聽錯了。」

  白蘇芳替他難過,當時他才八歲。

  一個八歲的孩子突然發現嫡母的真面目,除了僵住,還能做什麼?不要說是個孩子,就算是個大人,也會很難面對。

  想想,如果牛南村對她很好的盛掌櫃跟盛大娘在背後叫她賤蹄子,她一定會三天都沒法上工,何況是當年的他。

  「她說,這樣下去只怕王爺會把世子之位傳給齊行樂那賊賤的,不行,我過幾天要回家去跟爹說,讓爹催促著眾大人上書,我東瑞國應該重嫡輕庶,王公爵位更該以嫡子為先,我爹可是堂堂鎮國大將軍,我是將軍府的小姐,我明明有生嫡子,結果世子之位卻讓一個賤貨生的賊賤的拿去了,這樣我以後那還有臉見人。」

  「這太過分了,就算你是庶子,那也是敬王爺的兒子,她一口一個……」白蘇芳實在說不出「賊賤」兩不字,「也不怕口業造太多報應在自己身上。」

  齊行樂繼續說:「過一陣子,鎮國大將軍真的聯合幾個大臣上書,說我朝應該重嫡庶規矩,嫡庶規矩立起來,家裡才和諧,沒想到被皇上罵了一頓,說他正事不幹,其他的管太寬。」  

  「再後來有次我騎馬射箭,那張十斤的弓我已經用很久了,沒想到那日拉開,弓還沒拉滿,弦卻斷了,斷弦打到我的臉,我整個人從馬上摔落,雖然沒有大礙,父王還是很生氣,下令徹查,這便查出有人把弦的一段磨細了些,細弦禁不起大力拉拽,就在這時候,替我整理弓箭的小廝一頭撞死,他家人說他幾日才拿—千兩回家,說是主子賞的,要用那些錢給父親治病。」

  所以有人買通那小廝想讓他墜馬,是誰也不用問了,王府恨他的只有一個人,「你在若雨房中聽到的那些話,怎不跟你父王說?」

  只要敬王爺知道敬王妃的真面目,那到底是誰買通整理弓箭的小廝斷磨弦,這就很好判斷了。

  敬王爺雖然與敬王妃恩愛,但老婆拿兒子的命來玩,總不可能裝死吧?

  面對她的問題,齊行樂露出一絲苦笑,「如果我跟父王說,父王雖然會懲罰孫玉琴,但因為我無恙,所以不可能廢妃,最多也就是禁足幾個月,然後呢,她解禁了之後會當成沒事嗎?不會,既然臉都撕破了,也沒什麼好顧忌的,我的母親跟妹妹的好日子就結束了,我總不能為了出一口氣而讓母親妹妹受委屈。」

  白蘇芳默然,一個主母要整姨娘跟庶女,有一千種方法。

  孫玉琴可以要喬姨娘從起床梳頭開始伺候,梳洗更衣,佈早飯,然後按摩捶背,佈中飯,然後按摩捶背,服侍沐浴,佈晚飯,主母上床了,終於能睡了?不,在腳踏上睡,晚上主母要是想上廁所還是喝茶,也得起來伺候,等於二十四小時都不能休息,就算是敬王爺也不能說什麼,因為這些都是姨娘的本份。

  至於齊若雨更簡單了,讓她不斷抄寫佛經跟女誡就成了,抄佛經送給太嬪,那是孝順,抄女誡修養自己那是自省,就算庶女抄得手斷,也不能有怨言,因為這些都是正當管教,放眼京城,誰家庶女不抄經。

  齊若雨要說親了?說個門當戶對又品行不好的少爺,門當戶對可以跟敬王爺交代,品行不好可以讓齊若雨受罪,然後喬姨娘也難過。

  對,撕破臉就是這樣,如果敬王爺因為齊行樂而懲罰孫玉琴,孫玉琴會用接下來的時間懲罰喬姨娘跟齊若雨,然後就是比比看誰活得久,喬姨娘要忍到孫玉琴死,才能過上像人的日子。

  白蘇芳難過起來,一個八歲的孩子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卻為了母親跟妹妹忍下來,有人想要他的命,他能怎麼辦,只能讓對方打消念頭,那就是毀掉自己。

  「皇伯父一向很疼我,於是我趁著有次父王帶我進宮,偷偷塞了紙條給皇伯父,皇伯父果然把父王支開。我把一切都跟皇伯父說了,皇伯父給我想了這辦法,當時我會發熱不退,也是太醫用藥的關係,我其實很清醒,就是身體熱,要改變總得有個過程才像,所以我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

  「皇上怎麼不直接下旨讓王爺跟孫氏和離,那不是省事得多?」想到王府有個兩面人就不舒服,想想她的嫡母趙氏真是可愛多了,表裡如一。

  齊行樂搖了搖頭,「不能那樣,孫玉琴可是鎮國大將軍唯一的女兒,皇上如果這麼做了,無異是打大將軍的臉,我們跟西瑤邊境始終不和平,每隔幾年就會有戰事,還要孫家軍出力鎮守,皇上不可能為了我一個人就犧牲邊境安寧,我只好裝傻讓孫玉琴卸下心防,那可是最快的方式了。」

  白蘇芳沉默,那時他幾歲,八歲!

  她是很不容易了,從小就在上品客棧當丫頭,吃了好多苦,但比起來好像他更不容易,八歲就開始演戲。

  她只是身體苦,他是心裡苦,家裡居然是個豺狼窩,這是要怎麼過啊。

  齊行樂繼續說:「我成了這樣之後,世子之位自然沒什麼好說,父王立了二哥為世子,其中孫玉琴雖然幾次試探,但都被我躲過了,後來她真的相信我是病了——皇伯父給了我對牌,讓我十二歲以後可以進宮找他,我熬了四年,不容易等到十二歲,為了入宮,考慮了不少法子,後來想與其偷偷摸摸,不如大張旗鼓,便叫了一個絲竹樂團,再叫上幾個說書人吃喝,這樣一路進宮。」

  白蘇芳想起剛回白家時,讓王嬤嬤跟她講齊行樂的事情。

  王嬤嬤是這樣形容的,「自己組了樂班,整天跟在他身邊伺候,上街必定大呼小叫讓閒人讓開,只要一出門,那樂聲就響過幾條大街,還會自己進宮呢。」

  當時還覺得很荒謬,現在想來原來是各種有苦說不出。

  她現在對行樂有種說不出的憐惜,很想把他抱在懷裡揉揉,然後跟他說,不要覺得孤單,以後我會陪著你。

  「皇伯父給我看了幾封信,又給我一個令牌,他讓我當欽差去替他走天下,調查大臣們說的是否屬實,我開始慢慢不住在王府,剛開始只是一兩天不回來,後來五六天不回,然後我就到隔壁的永州去了。」

  「永州是個好地方,就是州官太貪,河道除了朝廷扣稅,他居然還強迫船隻捐善款,那些善款只有十分之一用來建設善粥棚,其他都被他私吞了,商人敢怒不敢言,我回京後便直接入宮跟皇伯父報告,皇伯父便拔了他的官。」

  白蘇芳腦子閃過一些什麼東西,「你就是這幾年替皇上走天下的欽差?」

  她在上品客棧聽來往的客人說過,皇上這幾年大力整肅地方官員,拔掉不少貪官,地方百姓好過很多,據說有個秘密欽差,他四處走天下,成為皇上的眼睛。

  都說因為貪官被拔除,百姓生活安定,因此皇上在民間聲望很好,境內也太平。

  欽差啊,之前還跟她說是做生意,她就說嘛,哪有生意人身上銅臭味這麼淡,他一副皇家清高樣,哪像生意人,原來是個專業欽差然後兼職生意人。

  知道他的苦衷,雖然替他不好受,但現在可不是同情的時候,孫玉琴想要她的孩子死,她必須要他想出方法應對,不然她會自己嚇出病。

  白蘇芳拉起齊行樂的手,「我知道今天的事情你也不願意,可我還是要一個說法,我總不能這樣戰戰兢兢幾個月,如果要早晚擔心孩子的安危,不用孫玉琴出手,我自己就會先病倒的。」

  「我會給你交代的,這幾天讓姚嬤嬤跟著你,她沒看過的東西都別吃,你也不用太擔心,姚嬤嬤在後宮那樣危險的地方都替葛淑妃保住了兩胎,孫玉琴厲害,也不會比賈皇后更厲害。」

*             *             *

  數日後,正雅院。

  白蘇芳慶幸自己不是真的十八歲,而是兩世為人,不然她都不知道晨昏定省時要怎麼面對敬王妃。

  雖然真想衝上去抽她兩個耳光,但表面還是溫文的屈膝,「見過母妃。」

  王妃笑吟吟,一臉心情暢快的樣子,白蘇芳心想,唐嬤嬤一定跟她說了,親眼看著郡王妃把栗仁奶糕吃得乾淨,很好,就讓她誤會吧,現在是敵在明,自己在暗,還能防上一防。

  幾個女人在廳裡閒聊,白蘇芳見著敬王妃的笑便十分來氣,心想,以為只有你會演戲嗎?

  我也會!於是她悄悄握緊拳頭,言笑是晏晏的和敬王妃說著話。

  沒多久,宋嬤嬤進來,「回王妃,世子妃,德高師太已經幫二少爺看過了。」

  王妃一下坐直身體,眼神中有著企盼,「快請。」

  金氏也是同樣迫切。

  白蘇芳知道齊步這陣子吃睡都不太好,一直在吃藥,這幾天甚至連早上都不來正雅院了,但德高師太是什麼?

  一聽就很像神棍的名字。

  就見一個肥胖的老尼姑進來,「貧尼德高見過諸位。」

  白蘇芳心想,這肯定不是真的尼姑,她在廟中見過真的清修之人,那是一臉的溢然正氣,哪像這個,獐頭鼠目,賊頭賊腦。

  金氏最是心急,「德高師太,我兒子是怎麼了?」

  德高念了一聲佛,「二少爺是夢魘了。」

  「夢魘?」

  「是,有髒東西進來,二少爺八字輕,這便被嚇著,才會茶飯不思,夜不成眠,日漸消瘦。」

  敬王妃身子微微前傾,顯得十分關心,「那可怎辦?」

  「貧尼誦了經,那髒東西現在已經不在了。」

  金氏摀著胸口,「那就好,多謝德高師太。」

  「不過這也是治標不治本,下次再有髒東西,恐怕二少爺又要夢魘。」

  金氏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一臉焦急的握住德高的手,「師太可要救我,那孩子是我的命根子,千萬不能有事。」

  「世子妃放心,方法是有的,只不過不知道世子妃願意與否。」

  「只要能救我的孩子,我怎麼都是願意的。」

  「便是把二少過繼給一對福澤深厚的夫妻,讓他們來庇蔭二少爺平安長大。」

  白蘇芳吃驚,這德高師太真的是神棍啊,小孩子只不過是幾天睡不好,可能中暑,可能裝病撒嬌,可能是苦夏體質,還未轉好,怎麼就讓人家把子給別人,金氏膝下雖然有兩個兒子,但在古代來說,兩個只是保險名額,真的也不算多,再者步哥兒才幾歲,他肯定聽不懂這道理,小孩子會以為是爹娘不要自己了。

  金氏一怔,「那是讓我把兒子給人嗎?」

  德高點頭,「是。」

  金氏望向王妃,一臉無助,「母妃,媳婦……」

  王妃沉吟。

  半晌,王妃終於開口,「老二媳婦,我知道你捨不得步哥兒,可是我們為人母親,總是要把孩子放在第一,你跟世子既然無法庇蔭步哥兒,那就給他找一對新父母,步哥兒能平安長大最重要,在這個前提下,什麼都可以妥協,可懂?」

  金氏神色一暗,「是,媳婦知道怎麼做了。」

  繼而轉向德高一揖,「還請師太指點。」

  就見德高師太一臉莫測高深的笑,「新的爹娘,八字要各六兩重以上,生肖嘛,最好要有屬虎,屬龍,屬馬這三種,八字重,生肖精神,這樣髒東西不敢輕易靠近,二少爺便能不再夢魘,平安長大。」

  金氏皺眉,「這生肖還好打聽,可這八字幾兩除了家人知道,總不能敲鑼打鼓著找人哪。」

  德高師太雙堂合十,「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世子妃慢慢打聽便是。」

  白蘇芳聽到這邊覺得奇怪,這麼巧,她屬虎,行樂屬龍,下聘時兩人合過八字,齊行樂七兩足,是金龍命,她有六兩九,也沒差多少,那媒婆說在女子中這算很罕見了,姑娘命很厚。

  就見唐嬤嬤一拍額頭,「大喜啊,王妃。」

  敬王妃怒目,「本王妃現在為了步哥兒在惱,你這死奴才跟我說大喜,你等會將出來的話如果不是喜事就等著挨板子。」

  「老奴不敢造次,可德高師太說的人,老奴知道哪裡有。」

  王妃跟金氏一下子來了精神,同時開口,「快說!」

  「便是安定郡王跟郡王妃。」

  白蘇芳只覺得整個大廳的目光一下集中在自己身上,突然間懂了,這是一場戲,演給她看的。

  對嘛,步哥兒不舒服,金氏大可說要照顧兒子不來盡孝請安,講一聲就好,王妃是她的嫡親婆婆,當然兒子重要,哪會在意她一天不來正雅院,可金氏偏偏來了,賞月閣沒主人,那個神棍婆婆便可以理所當然大放厥詞,說給誰聽呢,給她白蘇芳聽的。

  兄弟之間過繼個兒子,在古代是稀鬆平常的事情,但現在王妃跟金氏是想把步哥兒塞入她的膝下,變成她的兒子,她是正妻,她的兒子就會是嫡子了。

  養一個孩子沒什麼,但問題是真養了步哥兒,這以後的安定郡王爵位就會是步哥兒的了——除非嫡長蠢鈍或者病弱,不然東瑞國通常還是會把家傳給嫡長。

  雖然東瑞國制是若是沒生兒子,那爵位朝廷便會收回,但凡事總有例外,齊行樂是皇上寵愛的侄子,若他真的生不出兒子,皇上想來也不會太絕情的硬要收回爵位。

  這齣戲的目的很簡單,王妃跟金氏連想要安定郡王的爵位,日後齊進是王爺,齊步是郡王,金氏兩個孩子都有爵位,都有榮華富貴。

  想得美,郡王爵位是她兒子的,誰也別想搶!

  就見唐嬤嬤一臉喜氣,「老奴若沒記錯,郡王屬龍,郡王妃屬虎,郡王七兩重,郡王妃六兩九,這可不剛好符合德高師太說的人嗎,況且養在王府中,也只不過換個院子罷了,王妃跟世子妃還是能天天見到二少爺,又能保住二少爺的命,又不用骨肉分離,可真是兩全其美。」

  他媽的兩全其美!白蘇芳暗罵。

  王妃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是了,是這樣沒錯,我剛剛太驚慌,居然沒想起來,還真虧你這老東西,待會來我房中領賞。」

  「老奴貪財,謝過王妃。」

  王妃接著看向白蘇芳,「老三媳婦,剛剛德高師太的話你也聽到了吧,便只是收個孩子,鳶飛院應該不差那一口飯,就當是同情同情你二嫂的為母之心,你無論如何也得救步哥兒一命。」

  「是啊,弟妹,你得救救我。」金氏一下拉住她的手,一臉懇切,「我跟你二哥都是命薄之人,無法護佑自己兒子,這才想借你跟三弟的福氣,好讓他不再夢魘,平安長大,咱們都是一家人,弟妹千萬不能見死不救。」

  現在就是逼她交出爵位,不然她就是見死不救,這對婆媳真的很可惡,敬王爺真瞎了眼,怎麼就這麼喜歡敬王妃呢。

  白蘇芳忍住打金氏一巴掌的衝動,靜說道:「嫂嫂的意思是,只要夫妻命重都六兩,便能給步哥兒擋災積福是嗎?」

  「是是是。」金氏連連點頭,「剛才德高師太這樣說,弟妹你也親耳聽見了,我不是貪心郡王爵位,我只貪兒子的命。」

  「不管是誰,只要生肖跟命重對就行,是嗎?」

  「是這樣的沒錯,弟妹,嫂嫂也是沒辦法才求你,你也是要當母親的人了,應該明白我。」

  是啊,很明白,當了母親為了孩子無所畏懼。

     就像她昨天揪住齊行樂的領子,逼他把事情都說出來一樣,為了孩子,母親什麼都能做,也什麼都肯做。

  只要演一齣戲,就能替步哥兒爭來郡王之位,太划算了。

  白蘇芳朗聲,「湖雲,你過來跪下。」

  湖雲一下便跪在白蘇芳面前。

  「我現在收你為姨娘,從此你就是雲姨娘。」

  廳上眾人錯愣,這湖雲都二十五六了吧,聽說是不想出嫁,所以一直在白老夫人身邊服侍,白蘇芳回京城後,白老夫人愛惜這孫女,才把自己的得力丫頭遣了過去,白蘇芳怎麼突然收了這老丫頭當姨娘?

  湖柳反應很快,馬上端了茶水過來,湖雲給白蘇芳敬茶,磕頭,起來時湖柳笑說:「奴婢恭喜雲姨娘。」

  白蘇芳褪下一個鐲子給湖雲戴上,「從此以後你就是郡王的妾室,也是我們一房的人,可懂?」

  湖雲躬身,「奴婢懂。」

  白蘇芳很滿意,看來白老夫人說把自己的好丫頭都給了她,這話不假,湖雲肯定明白她要做什麼。

  白蘇芳笑著說:「母妃,嫂子,我回京時祖母愛惜我,給我挑了四個丫頭,這四個丫頭命格都好,尤其湖雲,是六兩命,她又屬馬,也符合德高師太說的生肖,就讓她收了步哥兒,這樣步哥兒就有一個七兩屬龍爹,六兩屬馬姨娘,肯定護佑得他好好的,嫂嫂放心,雲姨娘一向耐性十足,一定會是個好母親。」

  敬王妃一時失神,杯子掉落地上,金氏更是睜大眼睛,十分錯愣。

  怎麼會這樣,原本想逼得她收了步哥當嫡子,就不用步哥兒拼將來了,沒想到她居然有個六兩重的丫頭,生肖還屬馬。

  步哥兒若是給一個姨娘當兒子,那不就是庶子了嗎?郡王庶子,那還不如繼續當她金寶珠的兒子。

  都是母妃,她早覺得這主意不妥,也太貪心,可偏偏母妃一直跟她說沒問題,很簡單,只要成了,步哥將來就是安定郡王,她真是豬油蒙了心,現在把自己的孩子拱手讓給一個丫頭姨娘。

  白蘇芳見王妃似乎想說什麼,趕搶先開口,「剛才可是嫂子親口說的,只要步哥兒平安就好,現在弟妹想出這兩全其美的方法,嫂子可別不願意,除非,嫂子打一始就是奔著郡王爵位去的,嫂子應該不是那樣的人吧?」

  金氏慘白了臉,可剛才話說得太滿,現在騎虎難下,只能否認到底,「當、當然不是。」

  「那就好,雲姨娘,等一下你就跟著世子妃回賞月閣,把步哥兒帶過來鳶飛院。」

  「是。」

*             *             *

  據說那天晚上齊余回到王府,把金氏大罵了一頓,還讓她跪在前庭,跪得全府皆知,跪得她臉面皆無,隔天齊余才帶著金氏到鳶飛院想接回齊步。

  白蘇芳當然沒再挖苦了,把孩子還了回去,金氏貪婪,但齊余是個好人。

  是,他是有個壞母親,但沒妨礙他當個好哥哥。

  也不知道是齊余跟王妃說了,還是齊行樂用了什麼手段,總之,風浪總算暫時消停。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2-15 05:0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13 03:37 PM 編輯

【第十三章】   陰毒王妃潑髒水

  立冬,照例要全家一起吃晚飯。

  王府扣除進宮陪皇太后的蕭太嬪和兩個小的,共八個主子,剛好一桌,孫字輩就齊進、齊步,兩人由奶娘伺候,坐在側桌。

  晚飯的菜色自然十分豐富,共有片皮乳豬,佛手金卷,蓮蓬豆腐,紅嘴綠鶯歌,八寶兔丁,油悶草菇,金腿圓魚,水晶梅花包,燒鷓鴣,五寶鮮蔬,繡球乾貝,鳳尾魚翅等,十二道菜。

  古人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一頓飯吃得十分安靜,除了奶娃娃步哥兒有時發出的聲音之外,再無人說話。

  直到十二道大菜吃完,丫頭撤下席面,端上信陽毛尖,四鮮果跟四蜜餞,眾人才開始話家常。

  敬王爺環顧四周,雖然不算兒孫滿堂,但有兒有女,余哥兒生了兩個兒子,樂哥兒也即將為人父親,他很滿意,拿起茶盞臉上笑容藏不住,「平時朝務繁忙,也甚少時間跟你們說些家常話,本王對這個家很滿意,大房有進哥兒、步哥兒,老三媳婦,你二嫂連生兩子,你啊,一定也要給我生個兒子,讓樂哥兒有後。」

  白蘇芳心想,是否是兒子得看染色體哪。

  但這種話她竟不敢說,只微笑,「媳婦一定會努力。」

  「我們王府人口簡單,余哥兒是世子,樂哥兒是郡王,富貴都已經定好了,沒其他王府兄弟爭爵位的糟事,你們可都得好好相處,兄弟齊心,其力斷金,這道理可知道?」說到後來,語氣已經有點嚴厲。

  前陣子金氏裝神弄鬼想奪爵位之事,他自然是知道了,一時之間也覺得不可思議,但因為余哥兒已經懲罰過金氏,他不好再罰,便只能趁著今天大家吃飯敲打一番,如此貪婪荒謬之事,絕不可再出現第二次。

  金氏聞言知道是在說自己,臉上一陣羞愧,然後又是忿忿。都是母妃,她早說了不要,是母妃跟她說沒關係,一定能成,她這才配合演戲,沒想到失敗之後唐嬤嬤卻來跟她講,母妃要她一口認下此事,她身為媳婦,自然只能聽話,要是她真咬出婆婆來,雖然自己的責任會比較小,但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了。

  敬王妃見狀,笑說:「對了,有件喜事一直忘了跟王爺說,老三媳婦提了一個丫頭當姨娘,肯定很快就會有好消息。」

  敬王爺一喜,這老三媳婦不只好孕,心還寬,白家教女有方,「挺好,樂哥兒以後就好好聽媳婦的話,知不知道?」

  齊行樂「嗯」的一聲,又低下頭玩玩具了。

  敬王爺見狀,露出欣慰的笑容,以往吃飯總會鬧得雞飛狗跳,今日倒是沉穩不少,媳婦夾什麼給他他都吃,沒鬧脾氣,也沒打翻菜肴,看來這媳婦是娶對了。

  樂哥兒大概是知道自己要當爹,所以沒再胡鬧。

  想到這裡,更加和顏悅色,是個庶女又怎樣,重要的是樂哥兒聽她的話,找對了妻子,他以後也能放心。

  「對了,王爺。」敬王妃笑吟吟的,「我前幾天不是回將軍府看我娘了嘛。」

  「嗯?岳母可好?」

  「就是入秋了,有些咳,精神倒還不錯,母親倒是跟我講起一件事情,說最近媒婆走後宅的時候——」

  齊行樂打斷她,「爹,樂哥兒喜歡小姊姊。」

  敬王爺知道小姊姊說的便是白蘇芳,於是笑說:「你的小姊姊自然是好的,等七巧節的時候,父王親自帶你們去拜紅娘,感謝這個好緣分,好不好?」

  「好啊。」齊行樂拍起手來,「母妃跟姨娘也去嗎?」

  敬王爺哄道:「—起去。」

  雖然白蘇芳已經見過好多次,但還是很佩服齊行樂裝傻的功力,在牛南村那一躍而上馬,張揚而去,那在是他本來的樣子,可在最應該放鬆的家裡,他卻只能裝傻。

  每看他裝一次,她的心就軟上幾分。

  也不知道是不是懷孕後荷爾蒙變化,她現在對齊行樂有點由憐生愛,雖然只是一點點,但自己還是能感受到其中的改變,不再只當他是人生小夥伴,而是想要跟他一起並肩作戰,不再只是自己一人,而是想當貼心人。

  對,作戰,他已經出招了——今天在鳶飛院準備的時候,齊行樂已經跟她說過,敬王妃準備今天發作。

  然後她才知道,原來他不只在鳶飛院有眼線,在正雅院也有。

  能知道敬王妃要發作,不是嬤嬤也是大丫頭了,居然有辦法收買,齊行樂不去當情搜官真是太可惜,人才啊。

  他要她幫忙,若是孫玉琴講到聽說什麼關於後宅的事情,他會開口打斷,她就負責把話題拉開,要講什麼他也都想好了,就問問王爺跟王妃當年的事情。

  白蘇芳曾經提議,不如提齊進跟齊步,對祖父母來說,聊當年不如聊孫子,何況步哥兒最近在長牙,好多事情可以說。

  沒想到齊行樂卻回不行,一定要提當年。

  好唄,他這麼堅持,她也只能配合了。

  白蘇芳見敬王爺的思緒已經被齊行樂引開,連忙接著道,「父王跟母妃也是好緣分呢,朝廷十一位王爺,就只有父王跟母妃恩愛如少年夫人,好生令人羨慕,不如父王跟我們說說當年和母妃的事情,我們也好學習學習。」

  「好。」齊行樂大聲說好,「樂哥兒要聽。」

  齊余見弟弟有興趣,看了金氏一眼。

  金氏知道丈夫的意思,男子漢大丈夫,總不能開口附和這個,於是笑說:「是啊,母妃也說說,好讓媳婦學上一學。」

  就見敬王妃臉上出現柔和神情,卻是沒說話。

  敬王爺摸鬚一笑,「我是在皇宮春宴上第一次看見你們母妃的,當時她站在桃林下,一身杏黃色的春裝,風吹來,衣衫飄起,像個仙子一樣,我第一次見到有人這麼好看,當時就想這是哪家姑娘,我要請母親去求皇后替我說親。」

  敬王妃臉上微紅,「孩子都在,你也不怕羞。」

  「京城人人都知道我喜歡你,有什麼好怕人知道。」敬王爺一臉得意,「然後我便過去問她是哪家姑娘,沒想到她卻是被我嚇了一跳,跑了,我知道自己嚇著她,也不敢再追,後來幾經打聽,那日有三位穿杏黃的姑娘,分別是將軍府的孫小姐,趙大人家的趙小姐,岑大人家的岑小姐,趙大人家的小姐個子高,岑大人家的小姐是個胖姑娘,這都不是,所以我知道,那日在桃花樹下的是孫小姐。」

  白蘇芳心想,哇喔,這兩人居然是這樣認識的,敬王妃現在雖然不年輕了,但仍然傾國傾城,更不用說當年了,肯定美得讓—票人一見鍾情。

  敬王爺這麼得意也真可愛,透過言語形容,她彷彿看到當時那個皇家少年是怎麼在春宴上對個陌生姑娘一見傾心,然後千方百過的打聽,想娶她為妻。

  「到春獵的時候,我特意去將軍府的帳子,果然又看到她,這下確定了,我便再無猶豫,母親見我想成親,也很高興,當下便去打聽她訂親沒,知道待字閨中,馬上去求皇后作主了,母親一向尊敬皇后,皇后自然會給這面子,下了旨意,卻沒想到大將軍說,怕我只是一時衝動,讓我等一年,若是一年後我還堅持要娶,將軍府便歡迎我去提親,不過區區一年,有什麼問題,我便等了。」敬王爺笑著說:「從對你們母妃一見鍾情到把她娶過門,總花了快兩年時間。」

  金氏湊趣說:「母妃真是好福氣,得到父王這樣傾心相愛。」

  白蘇芳心想,你也不差啊,王爺還有個喬姨娘,齊余可是連個通房都沒有啊。

  只是要說到「愛」的話,王爺肯定還愛著王妃,從眼神就看得出來,他看王妃的時候總是在笑,齊余對金氏比較像親人,有感情,但沒愛情,該給的臉面會給,但要是不得他的心,懲罰也是會有的,就像上次的步哥兒事件,齊余讓金氏在庭院跪了一晚。

  不過也輪不到她替金氏惋惜,扣除那次替敬王妃頂罪,金氏過得可不差,日子清靜,又有兩個兒子,放在同一輩的夫人奶奶中,一堆人都羨慕她。

  但王府要說到好命,最好命的還是敬王妃。

  想到這裡,白蘇芳好像有點懂齊行樂要她提當年的意思了——

  他要讓孫玉琴想起這男人對她有多好。

  多少王妃跟側妃妾室鬥得死去活來,她不用。

  多少王妃現在年華老去得不到丈夫的關心,她沒有。

  她的兒子就是世子,庶子已經「病了」,不用擔心王爺改變主意,府裡只有一個喬姨娘,安安靜靜的,也不做妖,她只要別跟自己過不去,她其實很幸福。

  丈夫對她仁至義盡,看在丈夫的份上,她是不是應該專注在自己的兒子身上,不要去管這個庶子了,讓庶子活著真的不妨礙她什麼——齊行樂真的出事,王爺也會難過的。

  廳上一陣和樂。

  後來奶娘說步哥兒在打呵欠,敬王妃連忙讓兩個奶娘把孩子都抱去睡,對大人說時間還早,可小孩子不能熬。

  眾人說說笑笑,十分熱鬧。

  白蘇芳就見敬王妃臉上的溫柔逐漸退去,心想,她說不定還是要發作,她知道丈夫對她很好,毀了庶子也會讓丈夫傷心,但她就是不能忍。

  「王爺,明年我們也辦春宴吧。」敬王妃提議,「明年雨姐兒也要十四歲了,正該是多跟夫人小姐來往的年紀,辦個宴會也好有個由頭,讓各家夫人多看看她。」

  「也好,那就請王妃操勞了。」

  「自己的女兒,哪有什麼操勞不操勞。」

  喬姨娘臉上出現喜色,大小姐已經訂親,她生的若雨今年十三,這是走動的年紀了。

  若雨聞言連忙說:「若雨謝謝母妃。」

  「到時候春宴辦起來,媒人也走動起來,不過說到媒人,我倒是有一件事情,想了幾天都不明白。」

  敬王爺不疑有他,王妃既然如此說,這便接著道,「有什麼事情說出來,大家想一想,或許就通透了。」

  「是。」敬王妃臉上露出困惑的樣子,「王爺也知道,我家兄弟多,侄子侄女也多,每年都在講親事,媒婆來往頻繁,王爺也知道,這媒婆可不只講親,還會講起家族之事,畢竟成親是兩姓之好,不是夫婦和睦就可以,還要兩家人能當親戚,這才是完美的婚事。」

  敬王爺點頭,「是這樣沒錯。」

  「我前些天回家看母親,剛好余媒婆來討論我侄子的婚事,幾人便在房中閒聊,余媒婆說,城南有個絲雷綢商,妻妾七八人,生了十八個女兒,只有一個獨子,自然是愛逾性命,沒想到那獨子因為父母寵愛過度變得不知道天高地厚,有天上街跟人起衝突,被對方狠狠揍一頓,回到家躺了幾個月,請了無數大夫,好不容易才清醒,眼睛睜是睜開了,卻連爹娘都不認得,原本很會看賬本的人變成迷迷糊糊的,連吃飯都要人家喂,那絲綢商便想,不如給兒子娶個妻,傳個後,給家裡添喜,說不定這喜事一衝,人就好了呢。」

  敬王妃頓了頓,「那兒子笨歸笨,但家裡卻有錢,因此還是說上一戶人家的姑娘,結果大婚之夜元帕卻是拿不出來,原來那姑娘未經人事,什麼都不懂,那少爺只不過是個大孩子,更加不懂,主母也沒想過要讓嬤嬤幫忙,兩人就在床上躺了一夜,直到隔日那主母問起,那姑娘才支支吾吾將昨晚的事情說了,隔天派了嬤嬤去指導,兩人這才順和圓房。」

  一番話說下來,眾人都是錯愕萬分,這麼隱私之事,在房中講講也就算了,怎麼好拿來大廳上說。

  只有齊行樂跟白蘇芳明白,敬王妃是不惜丟了自己的臉面,也要讓他們下地獄就對了,什麼城南的絲綢商,影射的不就是他們倆嘛。

  白蘇芳心想,若是關上門來跟王爺講讒言,王爺愛子心切,不忍心孩子失望,說不定會抹過去,還要她不准再提,可現在一家子都知道,連伺候的小僕婦丫鬟都聽到了,王爺就一定要做出回應。

  敬王妃假裝沒注意到眾人臉色,繼續說:「我便想起樂哥兒跟老三媳婦,那日原本要派唐嬤嬤幫忙,樂哥兒卻說不用,又打又踢的把唐嬤嬤趕出來了,只不過後來有送來元帕,我心想既然順利也就罷了,那日回去聽說這事才覺得奇怪,樂哥兒沒有通房姨娘,什麼也不懂,老三媳婦又是個閨女,理應也不明白,那怎麼會有元帕出現?」

  一個出身高貴的王妃在大廳上,一口一個圓房,一口一個元帕,直指孩子們的房事,實在是很詭異的場景。

  只能說敬王妃對齊行樂太恨了,恨到不惜丟了自己的臉面也要搞死白蘇芳,讓他沒了孩子。

  齊余皺起眉頭,「母妃,這事怎好在這裡說。」

  敬王妃卻是不理他,「我心裡懷疑,隔天便請了太醫院的醫女來看,那醫女說帕子上的東西不是真的,是造假,青樓的女子都是這麼欺騙客人的,王爺,這正常來說兩人都不懂,應該沒有元帕給我,但給了,就應該同房過,可既然同房,又何必給個假的,您說,這不奇怪嗎?」

  敬王爺臉色鐵青,「這事情到我書房再說。」

  「妾身偏不,這可是大事,白家女欺負我們兒子,我們何必還給她留臉面?」敬王妃裝出一副愛子心切的表情,「王爺,前些日子總有個男人在王府裡走來走去,妾身把他抓來一問,王爺要不要猜猜這男人是誰?」

  齊行樂卻在這時候喊了出來,「是誰?」

  「王爺您看,連樂哥兒都想知道呢。」敬王妃一笑,「他說是白蘇芳在鄉下的丈夫,原來老三媳婦早在鄉下成過親了,後來知道可以入京攀富貴,便捨了丈夫孩子北上認親,沒想到那丈夫這麼痴情,為尋這不守婦道的妻子上京城來了,說孩子想娘呢,王爺,那孩子快足歲,說是上京的前一個月生下的。」

  敬王爺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不能再難看了,庶女可以,但嫁過人生過孩子的肯定不行,這白蘇芳連自己的丈夫孩子都能拋棄,算什麼好東西,將來還會好好照顧樂哥兒嗎?

  是不是看到哪個男人更好,馬上又撲上去了?

  樂哥兒就算病了,那也是堂堂郡王,配個千金小姐都綽綽有餘,白蘇芳都破了身子,還敢嫁進來?

  「還站在那邊看什麼?」敬王爺怒吼,這麼骯髒又貪婪的女人沒資格站在王府的大廳,「把人拉下去,關到柴房去!」

  眼見柴房等著自己,白蘇芳連忙出聲,「等等,父王單憑母妃一面之詞就信了?」

  敬王爺怒目相向,「我不信王妃,難道還信你?」

  「媳婦要看證據,看證人,看帕子,看哪個人敢冒充我的丈夫跟孩子。」

  「好。」敬王妃點點頭,她就等這一句,這次非死她不可!「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我成全你。唐嬤嬤、阮嬤嬤,把人帶上來。」

  大廳安靜無聲,落針可聞。

  金氏數次拉齊余的袖子,暗示他回院子,他卻是不為所動,這白蘇芳即便成過親,但現在有了樂哥兒的孩子,如果父王要打死她,他要開口替她求情。

  不一會,唐嬤嬤帶進一個男人,男人手上抱著一個小嬰兒,進門便對著白蘇芳說:「芳姐兒,我總算見著你了,你真捨得,壯哥兒還這麼小……」神色又是激動又是高興。

  白蘇芳傻眼,出來誰她都不會驚訝,出來的居然是阿風,上品客棧的店小二。

  敬王妃是真的想弄死她,順便弄死她肚子裡的孩子,居然千里迢迢弄來牛南村的人扮演她丈夫。

  阿風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知道她很多事情,是扮演丈夫的好人選。

  「芳姐兒,跟咱回家吧。」阿風上來一臉懇切,「咱們是鄉下人,種田操勞才是咱們應該過的日子,這京城不適合你,我娘說了,只要你誠心認錯,就不會計較,壯哥兒真不能沒有母親。」

  敬王爺咬牙切齒,王妃臉帶微笑,齊餘一臉惋惜,金氏卻是面帶不齒。

  然後阮嬤嬤也來了,帶來一個醫女,醫女手上拿著個盒子。

  敬王妃開口,「杜醫女,你便跟王爺說說那盒子裡是什麼。」

  「是,稟告王爺,盒子裡雖然是元帕,但帕子上的東西卻不對,是假的。」

  廳上有男有女,杜醫女也不方便說得太清楚,只能籠統帶過,「青樓女子擅長以此等方式欺騙客人,有些大戶小姐成親前破過身子,也會在大喜之日用上這法子,若不是擅長婦科醫理,是看不出來的。」

  敬王爺拍桌子,一臉怒氣攻心,「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好說?你如此不知羞恥,就算懷有孩子,我也容你不得,來人,拖下去打死!」

  「等等。」齊余開口,「父王,她還懷著樂哥兒的孩子,不如先打發到鄉下吧,大人是錯了,孩子總是樂哥兒的骨肉。」

  「余哥兒,就你好心,這女人如此,肚子的孩子也未必是樂哥兒的,不如打死來個清靜。」敬王妃一臉雲淡風輕,「我們樂哥兒可是堂堂郡王,要個妻子還不容易,將來母妃再給他娶個名門淑女便是。」

  「然後你再把她弄死嗎?好讓我永遠無後,你就高興了?」

  廳上眾人一時之間不敢相信,因為這是齊行樂的聲音,但他怎麼懂大人在說什麼,太醫說過,他的智力永遠只會是四五歲的孩子。

  人人錯愣,尤其是敬王爺。

  這小兒子跟平常不太一樣,那句話也很有條理,實在不像高燒變傻之人說得出來的,還有他講話的樣子怎麼說,就是不同。

  敬王爺忍著喜意,走到他身邊問:「樂哥兒,你剛剛說什麼,再講一次?」

  「兒子說,然後你再把她弄死嗎?好讓我永遠無後?你就高興了?」

  敬王爺鬆開握緊的拳頭,也不管這話是在針對王妃,他現在最在意的是:小兒子好像恢復正常了!

  那幾句話太有條理了,太醫當年也沒把話說死,說不定兒子就是好了呢?

  震怒的表情轉為喜色,「樂哥兒,你怎麼說話如此流暢了?是不是開始轉好了?來人,去請太醫,快!」

  「父王不用請太醫,兒子很好。」齊行樂頓了頓,「兒子沒病。」

  敬王爺先是大喜,然後眉頭很快皺在一起,兒子沒病?

  樂哥兒今天看來跟平常不同,以前總是吵吵鬧鬧沒半點安靜,一頓飯能吃得雞飛狗跳,滿桌子湯湯水水,今日卻是能好好的說話,雖然只是幾眼,但他很清楚,樂哥兒跟之前的確不一樣。

  他看著這兒子這麼年,不會錯的,現在樂哥兒的神情,跟他小時候一模一樣,都是一種游刃有餘。

  可問題來了,兒子沒病,那就是裝的,為什麼要裝?

  敬王爺這時候才細細品起齊行樂那幾句話,「然後你再把她弄死嗎?好讓我永遠無後?你就高興了」,他怎麼這樣說王妃?

  廳上人人眼光詫異,尤其是敬王妃,幾乎不敢相信,那個嘴巴永遠閉不起來,時不時會流口水的呆子,這時候居然對她笑了,不是蠢笑,而是胸有成竹的那種,好像他小時候她最討厭的那個樣子,他怎麼不去死!

  齊余一下替弟弟高興,但想到弟弟那幾句話,又覺得有點不安。

  金氏是最驚訝的,因為她沒看過齊行樂聰明的樣子,雖然是一樣的臉,但表情完全不同,殺氣騰騰的,有點嚇人。

  齊行樂走到阿風面前,冷笑,「你好大膽子,居然敢冒充郡王妃的昔日丈夫?」

  阿風往後退了幾步,他不知道這人是誰,他只知道把戲演完,他就能有五十兩,到時候能把茅草底改成磚房,能買幾個漂亮的丫頭生小娃,玉娘那個生了娃就跟人跑的賤貨,肯定有老天收拾她。

  想到美好的將來,他不能怕,於是了吞口水給自己壯膽,然後大聲說:「咱不是冒充的,咱就是,這娃娃就是證據,去年八月才生下來的。」

  齊行樂一步步逼近,眼神銳利的像要看透他,「我記得你,你是上品客棧店小二,不過你大概不記得我,去年夏天有間上房要大夫,讓你去請,你說歐陽大夫跌倒了,於是只拿著藥箱回來。」

  阿風聽了,不禁瞪大了眼。

  「看你的樣子想起來了吧,那個人就是我,你當時說了什麼?「先看看有沒有什麼傷藥能吃,晚點我再讓我婆娘去看看,然後白蘇芳是怎麼講的,她如果是你的妻子,她應該說是,不過她講的是「不如就先吃點傷藥吧,晚點讓阿風的娘子去瞧瞧」,你是有娘子,不過另有其人。」

  阿風嚇了一跳,歐陽大夫跌倒之事他記得,但那個客人居然是眼前這個貴人?不會吧,怎麼會這湊巧,「咱、咱不知道你在說啥,咱只知道芳姐兒是咱的妻子,咱要她一起回牛南村。」

  齊行樂不想跟他繼續糾纏,這鄉下人嘴硬沒關係,父王聽得懂就好。

  於是轉向敬王妃,「母妃剛才斬釘截鐵的說這孩子是蘇芳上京前一個才月生下的,那就是八月,不過兒子六月才去過牛南村,在客棧見過蘇芳,當時她的肚子可是一點懷孕的跡象都沒有,照母妃的說法,那時應該七八個月大了吧,又是夏天,怎麼藏都不可能藏得住,兒子雖然是個男人,但女子有孕沒孕是看得出來的。」

  廳上的氣氛很詭異,對王府的人來說,齊行樂「病癒」雖然是喜事,但想想一個正常人為什麼要裝病。

  理由就很值得推敲了,肯定不會是一時好玩。

  敬王爺欣喜,但隱隱又有點不安,樂哥兒說話有條有理有憑有據,兒子跟這個鄉下人,他當然相信兒子,可一旦相信兒子,那就代表一件事情:王妃蓄意誣陷老三媳婦。

  為什麼?

  真的是「然後你再把她弄死嗎?好讓我永遠無後?你就高興了」這樣嗎?

  敬王妃斂去笑容,但卻還是十分鎮定,「樂哥兒好了?母妃真高興,母妃知道你對白蘇芳鍾情,不過二度嫁人生子乃是失德,怎麼好連這等大事都替她瞞?去年夏天哪,讓母妃想想,你不是嫌熱跑去北邊了嗎?而目母妃親自盤問過這人,他可是知道蘇芳的大小事情,不是丈夫,哪會如此清楚。」

  阿風見狀,想著那五十兩,連忙說:「咱知道的,芳姐兒,最愛吃肉,不喜歡吃青菜,不會刺繡,但生水煮飯卻很快。」

  齊行樂懶得理他,要人把他帶下去,直接看著敬王妃,「兒子確實經過牛南村,而且時間也的確是去年夏天,兒子有個證人可以證明。」

  「哦?是誰?」

  「是皇上。」

  敬王妃笑了出來,「皇上?」

  以為抬出皇上她就會怕了,她才不信,就算這賊賤的真跑去牛南村那個鄉下地方,皇上也不可能替他作證。

  「是,父王,兒子從十二歲開始便替皇伯父擔任欽差走天下,去哪裡,是皇伯父指派的,回來也得向皇伯父報告,兒子去年六月是否經過牛南村,皇伯父可以替我證明,至於我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我想父王跟母妃應該都是清楚的。」

  齊行樂說到這邊,沒在這問題上繼續糾纏下去,他想,父王應該很明白,皇上不可能替他作假,而自己也的確能多過目不忘。

  「至於這帕子,母妃雖然讓唐嬤嬤鋪了賈皇后賜下的宮中織物,但兒子熟悉母妃做事方式,自己又換過了,我換的是江南錦織白綾,兒子想請父王把這盒子即刻送入宮中,請賈皇后下旨讓尚服局打開相驗,看這帕子到底是兒子房中交上去的江南錦織白綾,還是其他的東西。」

  敬王妃拳頭握得死緊,這賊賤的居然換過帕子?

  她拿給唐嬤嬤造假的帕子是宮中織物,怎麼辦,尚服局的人一看材質便會知道不對,王爺要是知道她故意換了元帕好陷害白蘇芳,就算兩人二十餘年一直恩愛,一定也會生氣的。

  敬王爺卻是沒管其他,對他來說只有一件事情最重要:兒子好了。

  但隨之而來的就是另一個問題,為什麼?

  「樂哥兒,今日雖然有糟心事,但什麼都比不上你好了,父王為了你擔心了十幾年,作夢都夢到你病好,今天真像夢,真像夢。」

  齊行樂看到父親眼中隱含淚水,忍不住眼眶也紅了,「是兒子不孝。」

  「你不是好了,你是不裝了,皇上派你當欽差,皇上都知道你沒病,我卻不知道,小子,你要給我一個好理由。」

  於是齊行樂便開始說起,自已怎麼到齊若雨的房中玩,怎麼聽到敬王妃的狠心跟咒罵,如何從弦斷落馬後知道孫玉琴想取他性命,為了保護母親跟妹妹,他又怎麼樣的跟皇上商量,皇上如何給八歲的他出裝病的主意。

  喬姨娘知道兒子是為了保住自己跟女兒這才裝病裝傻,當場掩面痛哭,都是她太沒用了,保護不了兒子,還拖累了他的人生,他小時候明明很聰明的,還曾跟她說過,皇上很喜歡樂哥兒,為了王府好,他想把世子之位傳給他。

  齊若雨從沒看過自己的三哥如此正常,一時之間說不出話。

  敬王妃幾次想打斷,都被敬王爺阻止了。

        朝堂關係他當然清楚,王妃的父親是鎮國大將軍,幾個兄弟叔伯都是武將,東瑞國邊境不安,皇上當然只能委屈侄子,而不是去懲罰這個王妃,打孫家的臉。

  如果自己當時就知道指使斷弦之人就是王妃,會休了她嗎?

  不會,因為樂哥兒只是受到驚嚇,沒有受傷,家和萬事興,最多也就是罵罵她,再讓她抄幾卷經書。

  逼得樂哥兒八歲開始裝傻的不是別人,就是他這個父親。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2-15 05:0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12-17 10:12 AM 編輯

【第十四章 】  郡王爺病癒分家

  對敬王爺來說,此刻很煎熬,一個是相守二十餘年的妻子,一個是自己親生兒子,他不管信了誰,那都代表另一人存心陷害。

  可是他內心已經相信樂哥兒了。

  樂哥兒有皇上作證,他去年夏天經過牛南村,樂哥兒小時候也的確過目不忘。

  沒人會為了陷害嫡母,花了十幾年裝傻,應該怒馬鮮衣的十幾歲,他卻是在被嘲笑中度過,京城人提起齊行樂,都是一臉訕笑的說:「啊,那個傻子」。

  何況對妻子他還是很了解的,樂哥兒「病癒」的那個瞬間,她雖然在微笑,但笑意卻沒到眼底。

  可他也不能說他信了,他是王爺,總得讓所有人心服口服。

  眼前一片混亂,卻是有一個證物可以馬上知道誰說謊,就是白蘇芳的元帕——王妃說那是假東西,已經嫁過人的白蘇芳用來騙人的,但樂哥兒卻說他換過帕子,應該是江南錦織的料子,若驗出來是宮中織物,那就是王妃存心陷害,換過帕子。

  若驗出來是樂哥兒呈上去的江南錦織,郡王妃就沒錯,是白蘇芳說了謊。

  雖然不像話,但事關這個家,他也只能選擇丟臉了。

  於是他開口,「來人,取本王的令牌進宮,去跟皇后娘娘求個尚服局的老嬤嬤來。」

  敬王妃露出詫異的表情,「王爺這是不信我了?」

  她敢這麼大膽,就是憑著王爺對自己二十多年來的喜愛,可沒想到王爺現在誰也不信,就信那帕子。

  敬王爺還是不太願意相信王妃如此狠心,面對她的疑問,依舊溫和,「既然王妃說法跟樂哥兒不一樣,那就看證據吧,讓證據證明是王妃錯了,還是樂哥兒錯了。」

  敬王妃捏緊拳頭,緊得指尖泛白,心思飛快轉了起來,這帕子她的確換過,當時只想著王爺不胡塗,肯定會讓嬤嬤來驗上面的東西,只要證明上面的東西是造假的,白蘇芳就算不死也會去了半條命,這樣樂哥兒就沒後了,可沒想到現在要驗的是帕子的料子,尚服局的嬤嬤一眼就會看出材質不是樂哥兒換上的江南錦織,到時候她要面對的不只是王爺的責罵,還有皇后。

  若現在打住,還能勉強算家事,一日驚擾皇后,那就是王妃陷害郡王妃,就算有孫家當倚靠,皇后也得對白家有個交代,可是她孫玉琴怎麼能在晚輩面前承認自己蓄意陷害?

  廳上靜無人聲,安靜得連一根針都能聽見。

  許久後,敬王妃下定決心開口了,「王爺既然不信我,那我無話可說,算我錯了。」

  白蘇芳心想,喲,好個賴皮說法,現在是事情快要揭穿,於是講「算我錯了」,「算」耶,本來就是她錯了。

  齊行樂往前一步,「母妃這話不對,事情將真相大白,那讓真相說話便是,不是母妃錯了,就是兒子錯了,絕對不能算誰錯了,讓事情到此為止,蘇芳是安定郡王妃,也是聖上封的文瀾縣主,怎能讓人污衊一番,然後當什麼事情都沒有。」

  敬王妃聞言,氣得全身發抖。

  她就知道,這賊賤的不會讓她好過,從他出生開始就處處剋著她,她已經拉下臉面了,依照她對王爺的了解,王爺會替她打圓場的,到時候大家裝作誤會一場,事情就能揭過去,沒想到賊賤抓住她一點小失誤,就這揪著不放。

  敬王爺見狀,內心已經有數,一個想逃避,一個揪著不放,誰對誰錯很好分,王府已經派人入宮,尚服局的嬤嬤很快會來,王妃這是眼見事跡快要敗露才退讓的。

  是,他可以替王妃打圓場,畢竟家和萬事興,可是,樂哥兒是他親兒子,他這麼多年的委屈退讓,又該怎麼算?

  斷弦落馬是運氣好才小傷,落馬死亡的可大有人在,王妃居然這樣狠心?

  想到夫妻兩人二十幾年恩愛,敬王爺只覺得很難過,他一直引以為傲的家和萬事興,沒想到只是表面假象,他的王府只是人比較少,並沒有比較好,「王妃,喬姨娘是你的丫頭,給她開臉是你同意的,你親自把她帶到我面前下跪喝茶,樂哥兒當時也不過是個孩子,你怎麼就容不下他?」

  敬王妃抿抿嘴唇,「妾身不懂王爺說什麼。」

  「王妃——」

  齊余卻突然開口,「母妃,是不是因為兒子?」

  敬王妃怒目,「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是不是因為兒子不爭氣,不夠優秀,所以母妃這才生樂哥兒的氣?」

  齊余記得,小時候睡的半夢半醒間,總會聽到母妃的聲音,她說「余哥兒不用怕,母妃一定會讓父王立你為世子,那賊賤的別想跟你爭」,一次又一次,當時他不明白的是誰,直到大了,有次偶然回想起,他才驚覺母妃恨他的庶弟。

  他當然感受得出來父王比較疼愛庶弟,可自己真的不夠好,常常生病,讀書也不行,樂哥兒五六歲就可以騎上小馬射箭,自己卻連最輕的弓都拉不開,當時他總想,還好有樂哥兒夠出色,不然學這些的就會是自己了,自己怎麼學得來。

  今晚看了一齣又一齣,齊余突然驚覺,母妃是不是因為他而犯下大錯?

  他敬愛母妃,但樂哥兒是他親弟弟,只為了想活命就裝傻了十幾年,他無法想像樂哥兒到底是怎麼過日子的。

  敬王爺不笨,他只是相信敬王妃,然後沒朝這方面想,可齊余搗開了真相,他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一切都是因為世子之位?」

  敬王妃不說話,算默認了,反正等尚服局的嬤嬤來,她也逃不過,不如早早認下,省得在宮裡嬤嬤面前丟臉。

  敬王爺臉色凝重,「王妃怎能如此做,樂哥兒還那麼小,那是運氣好才躲過一劫,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他運氣不好呢?」

  「他現在不是沒事嗎?既然沒死也沒病,王爺又何必多說。」

  白蘇芳真佩服敬王妃的邏輯,照她的說法,打人沒打死,就不准對方提告了,反正活得好好的,告啥?

  「王妃——」

  「王爺不該怪妾身狠心,狠心的是王爺,余哥兒是你的嫡子,你卻對庶子更好,總是誇獎他、褒揚他,還帶他進宮,余哥兒長這麼大,每次進宮不是皇太后設宴,就是皇后設宴,什麼時候去過御書房了?可是齊行樂呢?他卻隔三差五的去給皇上磕頭,年紀小小就成了安定郡王,憑什麼,我的余哥兒都還沒有封號,姨娘生的庶子卻已經可以有三世的富貴。」

  想到委屈處,敬王妃流下眼淚,「王爺不疼余哥兒,還不准妾身疼了?」 

  敬王雖然生氣,但夫妻恩愛二十餘年,又見不得王妃哭,語氣也放緩了,「本王哪裡有不疼他,本王不是每天都督促他讀書嗎?朝中王爺誰這樣天天看兒子的功課?」

  「余哥兒明明讀書不行,您還這樣逼他,好不容易背下的經書,一緊張又忘了,怕您失望,他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你又捨不得逼兒子讀書,又要我立世子,這世子可不是只有享受富貴,是要扛起這個家,我要他讀書,也是希望他能力好點。」

  「可您還不是要把世子之位傳給庶子,您別以為我不知道,我清楚得很,您就是偏愛樂哥兒,不疼余哥兒。」

  敬王爺一時之間有點手足無措,他知道王妃當年想殺庶子,可是王妃一口咬定是因為他偏心,他突然又有點沒轍的反省起來,原因是不是真的出在自己身上,是自己逼得王妃不得不出手,是自己逼得王妃成為一個壞人?

  白蘇芳有點傻眼,敬王爺原來是這種個性,難怪當年行樂是跟皇上商量,不是跟自家的爹商量,大抵也是早知道不會有期望的結果,畢竟「家和萬事興」嘛。

  敬王爺果然是對王妃一見鍾情,就吃那一套。

  「父王。」齊行樂見狀開口,「既然王妃已經承認當年想殺我,父王是不是應該做出懲戒?」

  已經撕破臉,他就不叫母妃了,直接稱呼王妃,這已經是看在二哥的份上,不然他還想直接叫孫玉琴。

  孫玉琴是錯了,但二哥一直對自己很好,他「病」了後,二哥跟他說,不用怕,以後二哥會保護你,永遠也不會把你分出去,那時二哥也很小,是個小孩子而已。

  二哥權力越大,對他照顧越多,這幾年對姨娘跟若雨也挺好,他一直很感謝,自己不方便出面照顧姨娘跟妹妹,二哥都替他做了,因為這樣,他願意在下人面前給孫玉琴最後一點尊重。

  眼見父王為難,齊行樂也不意外,「父王,我想分家。」

  「分、分家?」

  「是,這是最好的方法,王妃想害死兒子在先,誣陷蘇芳貞潔在後,這樣讓兒子怎麼安心住在王府,何兄蘇芳現在懷孕,禁不起折騰,兒子也不想她天天去正雅院晨昏定省的盡孝,有件事情兒子剛剛沒說,正雅院送過泡過紅花桃仁水的栗仁奶糕過來,蘇芳運氣好,身體不舒服吐了,這才沒把那害人的東西真的吃下去。」

  廳上男人是不明白,但金氏跟幾個嬤嬤的臉色卻是變了又變,懷過孕的女人都知道那紅花桃仁水喝不得活血化瘀的東西啊,懷孕怎能吃。

  王爺雖然不明白紅花桃仁水是什麼,但卻是有聽出那是害人的東西,臉色又是一變,「王妃,可有此事?」

  「反正王爺您現在不信我,什麼髒水都潑來吧,我認了便是。」

  齊行樂卻道:「那是葛淑妃身邊的姚嬤嬤驗出來的,姚嬤嬤總不可能為了害王妃而這麼說,當然王妃不認也行,畢竟蘇芳就跟我一樣,都大難不死,依照王妃的想法,只要人沒死,那就是沒事,對嗎?」

  敬王爺覺得有點窘迫,樂哥兒這是在逼他了,而自己剛才也的確想,反正老三媳婦逃過一劫,他教訓教訓王妃那也便是了。

  「父王,兒子現在是沒辦法跟王妃住在一個屋簷下了,王妃不替你想,三番兩次想丟王府的臉面,所以兒子替您想,這府裡不能沒有王妃,因為父王跟二哥都還要做人,若是讓人知道敬王妃如此陰毒,對父王跟二哥都不好,祖母知道也會生氣,她老人家年紀大了,實在不好再替晚輩憂慮,若是懲罰王妃,將來進哥跟步哥兒也不好說親,有這麼狠辣的長輩在,誰家敢把女兒嫁過來,對若瑤跟若雨也是,若是王妃受懲,她要怎麼在夫家自處,恐怕是要沒臉一輩子。」

  「兒子說分家是最好的方法,只有她手搆不到,才會沒辦法加害,況且兒子有爵位,既然病好了,另外立府也是理所當然,當然,兒子要把喬姨娘跟若雨帶走,免得王妃見不到我,把氣都出在喬姨娘跟若雨身上。」

  敬王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病了十幾年的兒子好了,他當然很高興,可是相守二十幾年的妻子居然如此,他又覺得很失望。

  留下樂哥兒,父子是可以相處了,可是自己能保障樂哥兒跟老三媳婦的安全嗎?

  他每日朝務繁忙,真的沒空管理家中大小事。

  樂哥兒說的沒錯,王府不能沒有王妃,就算王妃千錯萬錯,但他們一家子還要作人,既然是玉牒上的人,那就沒有什麼比面子更重要的了,他可以懲罰王妃,但懲罰王妃的同時也是懲罰孩子們,若是人人知道王妃如沒有婦德又陰毒,余哥兒跟若瑤以後只能任人嘲笑,誰讓他們的母妃犯下如此大錯。

  樂哥兒另外立府,就不用擔心王妃再次陷害的問題,要帶走喬姨娘跟若雨,也是情理之中。

  敬王爺雖然是個男人,但也是在後宮長大的,蕭太嬪當年不過是蕭嬪,位份不高不低的夾在眾人之中,他不是沒看過當年的皇后怎麼整治妃嬪,正妻要整治妾室,方法太多了,每種都讓人有苦說不出。

  至於帶走若雨,他也懂,當年林賢妃得罪皇后,仗著皇上寵愛又不認錯,皇后便把林賢妃的朝翼公主嫁給一個狀元爺,看之下是好親事,但誰想得到那狀元爺的鄉下妻子上京擊鼓鳴冤,先娶為妻,這是老祖宗留下的律法,即便是皇室,那也是不能違拗,於是朝翼公主只能降為平妻,跟個鄉下粗婦姊妹相稱,面子盡失,從此鬱鬱寡歡。

  若雨留在家裡,王妃心裡懷著對樂哥兒的恨,只怕也說不上什麼好親事。

  敬王爺閉上眼睛,沉重的說:「好吧。」

  齊行樂雙手一揖,「謝父王。」

*             *             *

  茶樓內,說書人一臉得意,「嘿,這各位可不知道吧,小老兒也是幾經打聽,這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快說,快說。」

  「聽說那安定郡王上回去西瑤國遊玩,遇上了雲遊四海的高師傅,安定郡王的下人忠心,特意帶著郡王去求那高僧見面,原本也只想讓高僧誦誦經,讓郡王晚上好安睡,卻沒想到高僧一眼看出郡王的魂魄不全,原來是當年落水,吃驚過甚,魂魄一半遊離在身外,這才與常人不同,這便施法將魂引回身上,又灑了聖水封上天靈蓋,說也奇怪,一場法事做完,安定郡王人就大好,雙目清明,人也不胡塗了,眾人謝了高僧這便回家,王爺王妃見到自然大喜過望了。」

  眾人吃驚,「居然是這樣!」

  「是啊,要不是遇到那高僧,誰會想到一個孩子吃驚過甚,會把魂魄都嚇出來,只能說安定郡王命還是不錯的,這高僧遊遍天下,行蹤不定,居然也能讓他遇上了,還有也是下人忠心,據說敬王爺很高興,賞賜了不少人呢。」

  「這是自然。」  

     「安定郡王既然好了,自然是得分家,不然一門兩爵,也是奇怪,將來要算敬王府還是郡王府,再說了,郡王妃也是上了玉牒的身分,不分家就不凡事要聽別人的,這郡王妃未免就有點委屈了——也只能說王爺是真心疼愛郡王,雖然當年知道他自立無望,還是給準備了郡王府,這不,沒想到人好了,府第傢具都是現成的,據說連被褥都每年換過,人過去便能住,二十一歲的郡王在我們京城可沒幾人。」

  一個胖大的西瑤商人聽得有趣,便點了一壺昂貴的金嵐茶送給那說書人解渴,又賞了一錠銀子。

  說書人見調到一個大方的,連忙道謝,又講了起來,「然後就得說說這蕭太嬪了,蕭太嬪本就吃早齋,每日抄經,一心向佛,得知道孫兒因為佛法慈悲而病癒,自然更誠了,居然要帶髮出家,好感謝老天爺開眼,將安定郡王還給她,王爺王妃怎麼阻止都沒用,後來是王妃自告奮勇替蕭太嬪出家,王妃這個孝順啊!即便是帶髮出家,那也是苦,地點還是北方的全堯山上,一年到頭都是冬天,每天早晚一碗清粥,幾根鹹菜,按照蕭太嬪跟佛陀許下的誓言,得待上好幾年呢。」

  眾人稱讚中又帶著疑問,「敬王妃真孝順,不過這樣王府就沒人打理了,難不成是世子妃掌中饋?」

  「當然是沒有,世子妃又有了身孕,世子妃身子單薄,沒有什麼比好好養孩子重要的了,賈皇后見敬王府無人打理,便將自己的庶妹賈十三娘嫁給了敬王爺當妾室,那賈姨娘雖然年紀輕,但打理起家務也是井井有條,又天天去蕭太嬪那裡抄經,蕭太嬪很是喜歡,現在賈姨娘也懷了孩子,蕭太嬪說,等孩子生下來無論男女,都提為側妃,側妃可以操持宴會,到時候家裡也辦辦春宴、秋宴,熱鬧熱鬧。」

  一個瘦子奇怪,「不過王妃替蕭太嬪出家,王爺娶了個美嬌娘,王妃回來可不會吃醋嗎?」

  說書人知道瘦子只是聽白書,但因為剛剛拿了那胖大商人的銀錠子,心情很好,所以也就沒計較,跟瘦子解釋起來,「哎,你懂什麼,王妃孝順蕭太嬪,代為出家,那是給王爺分憂,賈姨娘操持家務,也是替王爺分憂,兩人是姊妹,不是仇人,況且王妃向來大度,若是在全堯山上知道王爺身邊有人照顧,也會比較放心,自己出家期間,王府一樣運作,那不是挺安慰的嘛。」

  這倒是沒錯。

  「要小老兒說啊,這郡王妃真是命中帶福,訂親後郡王便調上那高僧,治好了病,你們不知道吧,去年秋天貢士發榜,郡王妃那弟弟可是榜上有名,雖然是倒數幾名上的,但那也是大大的光榮,前途無量,誰能知道一個在鄉下長大的小姑娘能有這般機運呢,大夥說是不是?」

  說完,眾人鼓掌。

  這二樓靠窗的地方,有一男一女,兩人都聽得津津有味,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齊行樂與白蘇芳。

  分家已經是去年十月的事情了。

  中間歷經分家、過年,各種忙碌不堪,元宵過後,齊行樂正式上朝,多年來他行遍天下,說得一口流利的南召話、西瑤話,於是皇上便讓他處理他國商務這塊,最好能做到以商代戰,這樣雙邊都有利。

  時序入春,天氣轉暖,白蘇芳這便待不住了,各種懇求哀求,在床鋪上打滾拜託,齊行樂見今日的確溫暖,這便帶她出來透透氣,只不過怕她著涼,不准換上春襖,還是得穿冬襖,這才放行,卻沒想到在茶樓聽到自家的事情。

  那魂魄遊離之說是蕭太嬪想出來的——眾人雖然想瞞著她,不讓她知道王妃的諸多作惡,好讓她清靜點,但對於一個在後宮生活多年,還一手養大兒子的女人來說,又有什麼可以瞞得住?

  對蕭太嬪來說,首要的便是齊行樂的病癒,她念佛多年,相信鬼神輪迴,便編了這魂魄遊離的說法。

  白蘇芳一聽就想拍手,太妙了,又能解釋齊行樂怎麼突然好了,又不用交代治過程,因為那可是雲遊高僧,想遇都遇不到的,現在去哪啦?不知道。

  敬王妃出家,當然也是蕭太嬪出手整治。

  敬王還要做人,齊余還要做人,萬萬不能和離,敬王妃做的破事,一項都不能傳出去,但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哪這麼好的事?讓她去苦寒之地出家已經算便宜她了。

  齊行樂覺得這樣也挺好,頂著代母出家的孝順好名聲,保住父王跟二哥的面子,然後保住孫玉琴的命,他們也不至於太難受。

  白蘇芳就更沒意見了,齊行樂能接受,她就沒問題。

  齊行樂是一般人,如果報仇的代價是傷害自己深愛的人,那他會選擇自己忍耐,孫玉琴不正常,傷害齊行樂的代價是傷害敬王爺、傷害齊余,她還是要這麼做,因為她覺得那樣很爽,即使敬王爺跟齊余痛心疾首,她也不在乎。

  白蘇芳後來常想,孫玉琴會不會誰都不愛,只愛她自己?丈夫是用來炫耀的,兒子是用來固寵的,誰會難過她都不在乎,只要自己好過就好?

  但這些都已經無從得知了,因為蕭太嬪曾經親口對他們夫妻說,沒個十年八年,她不會派人接孫玉琴回來,而十年八年後,齊行樂肯定壯大到孫玉琴不敢惹,而且到時候孫玉琴的首要目標不會是他們夫妻,而是賈側妃,賈側妃飽讀詩書,青春貌美,才剛剛進府就有了孩子,受寵可見一般,賈家能教出一個母儀天下的皇后,庶女也不會太差的。

  賈皇后是真的很厲害,不是隨便挑個人就送上來,她這庶妹跟王妃是同一型的,無辜的大眼睛、楚楚可憐的神情,像一朵雨中嬌花,等人呵護,敬王爺原本說不要,一看到人就說任由皇后作主,男人喔……

  齊行樂現在還對別的女人沒興趣,這是個良好的習慣,希望他一直保持下去。

  郡王府裡現在只有一個大齡雲姨娘,可她並不是一般人,在白家不想嫁人,到了王府自然也不想,外人只知道有個雲姨娘,但關上門,白蘇芳跟湖雲兩人還是像在白家一樣相處,湖雲的理想就是攢銀子,等四十多請個伴遊女先生,遊山玩水去。
 
     當然,白蘇鄞能高中也是一件開心的事情,他雖然腿跛了,但老天卻補償他讀書的本事,現在高中貢士,那真是前途都穩了,齊行樂已經替他打點好,八月便前往許州朝福府當知府,現在白家大伯娘黃氏、嫡母趙氏都搶著要把娘家侄女嫁給白蘇鄞當正妻。

  有個這麼出息的兒子,白蘇芳也不用替柳氏發愁了,現在赤馬侯府肯定把柳氏當祖宗一樣供著。

  真沒想到入京能有這些際遇,說來還都要感謝齊行樂最一開始給了她十一兩銀子,多虧那十一兩,白蘇鄞才能入省城考人,也才有資格考貢士,改變人生。

  看來,他們的命運是早就連在一起了,只是當時不知道罷了。

*             *             *

  白蘇芳的肚子在立夏那天發動,她一早醒來就覺得不太對,直覺告訴她,小人兒要來了,但她知道生孩子沒那麼快,所以也沒說,跟往常一樣替齊行樂更衣,兩人一起用過早飯,他出門上朝,她這才把柳嬤嬤叫過來,說肚子開始隱隱疼痛,柳嬤嬤一聽,頓時忙了起來,產房已經準備好了,現在用香再熏一次,趁著有太陽,被褥枕頭都拿出來再曬過,產婆跟醫女當然是早就在郡王府裡等著的了。

  廚房開始大火蒸雞湯,中午開出八菜兩湯,白蘇芳雖然有點疼,但還是吃了整整一碗飯,因為柳嬤嬤說不吃飽,生孩子會沒力氣。

  身為女人,當然知道生孩子沒力氣多危險,為了不讓自己該出力的時候沒力氣,她可是吃得很飽,末了還把蒸出來燉雞湯一口氣喝乾凈。

  下午,齊行樂還沒回來,最近有西瑤大商隊進京,他忙得很。

  白蘇芳心想那也好,不然他急,然後也幫不上忙,這樣感覺也挺可憐的。

  不過現在不是可憐他的時候,自己肚子疼得要死,她已經沒力氣走來走去了,直接躺在床上。

  柳嬤嬤換過汗濕的衣服,坐在床頭給她擦汗。

  白蘇芳拉住外婆的袖子,「嬤嬤當年生母親,痛得可久?」

  「久了,你母親不聽話,嬤嬤疼了三天這才生下來。」柳嬤嬤見孫女面如土色,連忙又說:「不過那是嬤嬤力氣不夠,這力氣夠的,一天就行了。」

  外婆,來不及了,她已經聽清楚了,疼三天!

  她會是暈過去的,沒生過孩子真不知道宮縮這麼疼,像有人掐著她的肚子使命揉搓,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十級疼痛,這應該是二十級才對,嗷……這波好大。

  白蘇芳眼淚都出來了,真的好痛!

  正痛苦不堪的時候,外頭一陣吵雜,隱隱聽到湖雲說「請郡王更衣。」

  所以齊行樂回來了?
 
  早上她是想,生孩子她自己來就好,最近他事情多,操煩得厲害,這種幫不上忙的事情也不用煩他。

  現在經過一波波的痛擊,她覺得不行,一定要讓他知道自己有多痛,她生的時候他要在床邊,讓他看看女人有多辛苦,這樣以後他要是想花心,才會克制一下。

  「嬤嬤,讓郡王……」讓郡王進來,啊,痛痛痛痛痛。

  說不出話來了,她只能喘氣,背後一片汗濕。

  正當這時候,見到行樂換了熏過的衣服,進到產房坐在她身邊,接過柳嬤嬤上的帕子給她擦汗,眼中有著關心,「蘇芳,可還好?」

  白蘇芳心想,這個表現還行,於是喘著氣點點頭。

  接下來她就是在越來越大的一波波宮縮中度過,酉時,廚房又端來人蔘雞湯,她太痛了,真的喝不下,齊行樂拿過雞湯盅,一口一口吹涼喂她,有些溢出嘴角的,也是他拿帕子給她擦了。

  嗷——嘶啊。

  產婆看了看,陪笑說:「差不多可以了,請郡王出去等著吧。」

  「我在這裡陪郡王妃。」

  「可是,這、這樣不吉利……」產婆已經五十幾了,第一次聽到男人要在產房陪妻子,而且還是身分尊貴的郡王。

  齊行樂卻是毫不在意吉利與否的問題,「你接生便是。」

  接下來是一片混亂,天色漸暗,燭火掌起,一聲一聲的出力,一次一次的用力,電視上都是騙人,生孩子真沒那樣快。

  齊行樂什麼也做不了,只能握著她的手,然後給她擦汗,換口中的參片。

  白蘇芳覺得自己都脫力了,全身汗濕,肚子收縮得超厲害,超痛,好痛,她不行了,生小孩居然這樣哇嗷嗷嗷,突然間下身一陣濕熱……

  哇——嬰兒啼哭。

  白蘇芳大口大口喘著氣,覺得自己快暈了,但在之前她要看看孩子,「孩……」好喘,說不上話。

  齊行樂連忙把她散亂的頭髮往後撥,見她眼神換散,連忙喊,「蘇芳?醫女,過來看看郡王妃,快點!」

  醫女過去,手抹藥油,在她太陽穴跟人中輪流推拿捏拉,白蘇芳只覺得看東西又能聚焦了,視線逐漸清楚,齊行樂的臉那樣焦急……

  白蘇芳心裡一軟,「我、我沒事。」

  齊行樂也不管醫女跟產房婆嬤嬤都在,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來人,給郡王妃換衣服。」

  「等、等等,我要看孩子,孩子呢?」

  產婆已經把孩子洗乾淨了,包了布遞過來,笑咪咪的說:「恭喜郡王、郡王妃,是小世子呢,足足有七斤重。」

  七斤,難怪她生得這麼痛,臭小子,讓她看看長什麼樣……喔,這臭小子……

  哎,真可愛哪,這麼軟,這麼小,是天使沒錯了。

  等她的衣服床褥換了乾淨,小娃喝完奶,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來到這個人世間,對小寶寶來說也不容易,喝完奶便睡了。

  白蘇芳只覺得心滿意足。

  她有個寶寶,還有個丈夫——她對齊行樂剛剛的表現簡直太滿意了,古代視女子生產為污穢,他居然一路陪著她,幾百昏啦!

  她伸手握住齊行樂,就見他一笑。

  白蘇芳說:「我的手要是再細一點就好了。」

  手好得太慢,她勞動十幾年的手比幾個貼身大丫頭的還要粗。

  「沒關係,這樣挺好,我喜歡。」他的人生跟別人不一樣,比起千金小姐,他更喜歡蘇芳這種踏實在生活的人。

  柳嬤嬤進來說,「夜深了,郡王妃應該要安歇了。」

  齊行樂扶著她躺下,替她蓋上百子被,「睡吧。」

  「嗯。」

  「閉上眼睛,我等你睡著再回房間。」

  白蘇芳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嘴邊一親,然後閉上眼睛。

  想想,真的好不可思議,就在兩年多前,也差不多是這時候,他到牛南村,她端菜去上房,當時怎麼也想不到兩人會是這樣的緣分。

  成了親,建立家庭,然後有了一個孩子,未來還會一直走下去。

  齊行樂雖然都不說,可她知道,他是喜歡自己的,看來,她是在牛南村把這輩子要吃的苦先吃完了,入京之後就開始享福。

  他們從王府分家已經半年多,現在這郡王中還是只有她一個女人,雖然很難相信,但這是真的。

  他病好了,又有爵位,當然成了炙手可熱的丈夫人選,東瑞國制,郡王也能有兩個側妃,這幾個月都不知道多少人撲上來想當她的後宅妹妹,她大年初二回白家,趙氏一改往常,十分熱絡,後來她才知道,白芯年紀到了,她想把白芯嫁入安定郡王府當側妃,想得美,她絕對不允許。

  真的要收,他只能收姨娘,這是身為現代人最大的讓步,側妃絕對不行,他想收側妃,他們就和離,孩子歸她,她可是堂堂文瀾縣主,年收入超過一千兩,和離也不怕。

  每次當她講得惡狠狠,齊行樂就會一臉無辜的說,他又沒幹麼。

  然後想想好像也是,他既然病好,她又懷孕,他大可大娶特娶,可是他都沒有,她在想,這個古代人說不定真的挺喜歡自己的——他既然遭遇不同一般世家少爺,喜歡的也不會是那種閨閣千金,也許自己很對他口味,只不過他不好意思說。

  沒關係,歲月幽長,他們可以慢慢來。

  睡意來襲,白蘇芳半夢半醒之間,只覺得有人親了親她的額頭……

  她真的睏了,就在那輕柔的額吻之中,沉沉睡去。

【全書完】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12-15 05:0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12-12 04:21 PM 編輯

【後記 最近二三事 簡薰】
  
  期待已久的「進擊的巨人」第三季終於開始了,兵長真的超威武霸氣,薰超喜歡看他使用立體機動裝置,簡直就是為了他發明的一樣,身材一米六,氣場一米八。

  第一季獵殺女巨人的那集超經典,第二季幾乎沒啥戲分(失落),第三季一開始就戲分超多,而且感覺第三季要以兵長為主了,超開心的。

  他是「進擊的巨人」中,薰最喜歡的角色之一,另外一個是漢吉,第三季才開始沒多久,漢吉就在任務中重傷墜地,一般來說,主角會有主角光環,但諫山創對自己筆下的人物們真的下手滿狠的,看到艾爾文斷臀那邊我都啊出來了,他是團長啊,手臂就這樣沒了,那調查兵團以後要怎麼辦,

  所以漢吉接下來會怎麼樣,也真的很讓人擔心——即便是這樣,我還是可以忍不住不去看漫畫,堅持等最新一集。

  最後說一下,薰知道「進擊的巨人」人名翻譯沒有很統一,因為薰是看動畫,所以就採用動畫人名了。

  接下來談談「工作細胞」。

  薰直的覺得日本的動漫市場太包羅萬象了,什麼都可以擬人化,工作細胞講的就是細胞們的擬人化。

  紅血球是搬送氧氣箱的少女,白血球是拿著刀刃的少年,血小板的形象是幼稚園生,作者把身體模擬成一個世果,而細胞則是在裡面工作的工人,很多的紅血球,白血球們,血小板們。

  有一集講到擦傷,細菌侵入,白血球們忙著殺細菌,血小板忙著把傷口補起來。

  薰一個朋友跟我說,原本他都很手賤,喜歡去摳身上的疤,看了那集後,想到白血球跟血小板要這麼辛苦的工作,他摳個疤會給自己的細胞們帶來很大的麻煩,於是就忍住了。

  動畫中紅血球跟白血球的情愫也很可愛,然後有人說「當你還是一個人的時候,你的細胞已經默默談起戀愛」,想想還真的是耶,好想看到男女主角,不,是男女細胞談個戀愛啊,一定很可愛。

  然後要來粉絲報告。

  薰很喜歡一個日團,看著他們從小孩子出道,心態一直是媽媽粉,什麼是媽媽粉呢,就是我們說起愛豆的時候,會說,「兒子萌」,「兒子可愛」,「兒子表現突破天際」,以媽媽的心態來喜歡偶像,對偶像的支持度很高,出什麼都買買買,對偶像的要求很低,什麼都沒關係……的一個族群。

  然後這群可愛的小朋友最近換了風格,開始跳起凌厲的刀群舞,俐落度跟帥氣度都是前所未有,感覺賀爾蒙都要衝破螢幕,光是短版PV就看得心跳不已,媽媽粉已經開始有人變成女友粉了,然後薰也很動搖……

  嘿,如果薰真的變成女友粉,會在下一本書跟大家報告的。

  最後就是這本書啦。

  半本農村,半本京城,不知道大家對這樣的組合還喜歡嗎?

  女主角白蘇芳看似隨遇而安,但其實都有自己的打算,就算是隨波逐流,那也是好的波,好的流,讓自己過得好好的,才不枉走這一趟。

  每一書對作者來說都是孩子,希望大家能喜歡這個孩子。

  那我們下次再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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